第一卷 第二章 這個皇後真可憐

順治十二年七月的一天,天氣悶熱極了,偶爾吹過的風都是熱的,我坐在屋里猛搖扇子,翠玲則侍候在一旁。

“不行了,熱死我了。”我無力地靠在桌子上。翠玲趕緊接過扇子接著替我扇風,口中說:“娘娘,不如讓來喜兒再去內務府要些冰來。”

“不用了,”我擺擺手,“那些人只認錢,況且就是有冰也只能堅持一會。”宮里的人都現實得很,雖然我是大清朝的皇後,有太後撐著,但始終是不受皇帝待見,想必現在佟妃那邊早已有人主動運冰過去了吧。

“翠玲,別扇了,”我看著翠玲額上的汗珠說:“你也坐會吧。”

不想翠玲聽了我這話“嗵”跪在地上:“奴婢不敢。”

我歎氣,伸手將她拉起來:“咱們都是爹生娘養的,別動不動就下跪,以後在我這能不跪就不跪。”我始終是不習慣動不動就有人給我跪下。

“娘娘,”翠玲紅了眼眶:“娘娘是科爾沁的公主,身份高貴無比,奴婢只是一個包衣奴才,怎可比娘娘,況且這奴才給主子下跪乃是理所應當的,娘娘往後千萬不可這麼說,讓外人聽見了,免不得又生出一些事端。”

我愣愣地看著她,半晌才說:“後宮真的這麼可怕麼?”

“噓——”玲翠差點要來捂我的嘴,手伸到半道就停下了,她急道:“娘娘,以後此話千萬不可再提。”

“好好好,以後不提就是了,不用緊張。”我安慰著她:“對了,你喜不喜歡你現在的名字?如果不喜歡,我替你改一個如何?”我岔開話題。

翠玲松了口氣,笑笑說:“奴婢的名字本來就是娘娘賜的,怎麼會不喜歡,如果娘娘想改,就替翠玲改了便是。”

“你把金鈴、銀鈴和彩鈴都叫進來。”我差點讓這一堆鈴給繞暈,翠玲行了個禮轉身出去了,我則閉著眼睛給她們想名字,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什麼好名字,怪就怪我不用功學習,肚子里墨水太少,現在連首完整的詩都背不出來,哪會取什麼名字。我睜開眼,翠玲她們已經進屋來站成一排,我問道:“翠玲,你本家姓什麼?”

“回娘娘的話,”翠玲答道:“奴婢本來姓花。”

姓花?嘿嘿,有了,心中暗暗對現在還不知道在哪的曹雪芹說了聲抱歉,對翠玲說:“翠玲,你以後就叫襲人,花氣襲人知驟暖,花襲人,可好?”

翠玲行了個禮才高興地說:“是。奴婢以後就叫襲人。”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以後金鈴就叫滄海,銀鈴叫秋水,彩鈴叫湘云。”我飛快地下著決定,以前看天龍八部的電影的時候就非常喜歡林青霞演的李秋水和李滄海。哎?我突然想,叫青霞和曼玉好像也不錯。

湘云、秋水和滄海一齊謝恩,我擺擺手讓她們下去,正在這時,來喜進門來說:“娘娘,淑惠妃娘娘來了。”


淑惠妃?我仔細想了下,終于想起她是誰。她是皇後的親妹妹,但也只想到這些,她叫什麼怎麼也沒想起來。姐妹共侍一夫,而且都不得寵,想到這我苦笑一下,吩咐道:“快讓妹妹進來。”

不多時,從門口走進一個著妃子服飾的女孩子,比我還小,卻長得很是清秀,比我這個做姐姐的強了不少,再過幾年,也應該是一個美人兒,她稚嫩的臉上掛著怯生生的笑容,看到我,細聲說:“臣妾給皇後娘娘請安。”說著就要下拜。

“妹妹,”我趕緊扶住她,“這沒外人,不用多禮了。襲人,給妹妹端碗冰鎮酸梅湯來。”

襲人答應著下去了,淑惠妃有些奇怪地問:“她不是叫翠玲麼?”

我展顏一笑:“我給改了。”淑惠妃聽完這話一愣,才細聲慢語地說:“我覺得姐姐跟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我心中一驚,眼前的是榮惠從小長到大的妹妹,對榮惠的熟悉感不是別人能比得了的。我小心地說:“哦?哪里不一樣了?我怎麼沒感覺?”

淑惠妃看了我好久,才說:“我也說不上來,姐姐還是姐姐,只是性子好像開朗了許多。”

“是麼?”我不敢看她。

“是啊,”也許是屋里只有我們姐妹二人,她的膽子大了一點:“以前姐姐只會皺眉歎氣,哪會笑得這樣開朗。”說著這話,小臉上的神情很是落寞。

“妹妹,你沒事吧?”我趕忙問。

“姐姐,”淑惠妃竟流下淚來,我手忙腳亂地幫她擦眼淚,這時襲人端著一碗冰鎮酸梅湯進了屋,看到這個情景,站在那進也不是出也不是。我招手讓她過來放下酸梅湯,再讓她出去,然後抓著淑惠妃的手問:“妹妹,跟姐姐說,到底怎麼了?”

淑惠妃拿帕子擦了擦眼淚,才說:“本來姐姐前一段時間出事,妹妹早應來看望姐姐,但是……但是上個月皇上好不容易去了我那里,我卻失手打碎了皇上最喜歡的九龍玉佩,皇上很生氣,罰我禁足一個月,所以我今天才能來看姐姐。”說著眼淚又流了出來。

我歎了口氣,勸著她說:“沒關系,你看,我現在不是好了嗎?”

淑惠妃含著淚點了點頭,又說:“姐姐,你說……皇上會不會以後都不去找我了?”

那個……我額角有一滴冷汗落下,原來我這個妹妹不是因為沒能及時來看我才哭,而是因為她惹惱了皇上才哭的。

我到底該怎麼勸她才好啊??我看她在我面前哭得梨花帶雨,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正在這時,襲人進屋來說:“娘娘,佟妃娘娘帶著三阿哥來了。”

我跟淑惠妃都同時一愣,淑惠妃連忙擦干了眼淚,我對襲人說:“請佟妃娘娘和三阿哥進來。”說這話時我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三阿哥,康熙啊……


佟妃剛進屋來我就覺得眼前一亮,眼前的女子大概十五六歲年紀,長得美麗至極,讓人一看便移不開眼去,她盈盈下拜,耳音悅耳得如珍珠落盤:“臣妾參見皇後娘娘,見過淑惠妃妹妹。”

不愧是千古一帝的媽呀,長得真漂亮,我扶起她,細細地看了半天,才說:“佟妃真是越來越漂亮了。”

佟妃笑了笑,謙虛道:“皇後娘娘謬贊了。”話是這麼說,可眼中卻閃耀著驕傲。

我請佟妃坐下,佟妃笑著坐了,我一直看著站在門口的嬤嬤,她懷中抱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孩子,佟妃見我一直看著那孩子,對那個嬤嬤說:“快把三阿哥抱過來,讓皇後娘娘看看。”

我從嬤嬤手中接過才一歲多一點的三阿哥,真不愧是以後要做大事的人啊,不哭也不鬧,平靜的看著我。

沒錯,是平靜,我不知道用平靜這兩個字形容這麼小的孩子是不是合適,但我確實是這種感覺,與這個小玄燁對視了一會,我竟然心虛地將眼光移開,也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在玄燁清澈的眼睛里,包含了許多別的東西,我將他抱在懷中,用幾乎連自己都聽不見的聲音歎道:“你就是康熙。”

懷中的小身體突然僵了一下,我看著小玄燁,小玄燁的眼眶有點發紅,這是要哭的前兆,佟妃趕緊起身將玄燁接過去,交給嬤嬤,轉身對我說:“姐姐剛才說什麼?”

我對她笑了笑,眼睛卻看著小玄燁:“我說,他真可愛。”

佟妃自豪地笑著說:“以後皇後娘娘一定會有一個更可愛的阿哥。”她停了下,又說:“姐姐上個月出事,本來妹妹應該早些來看望姐姐,只是……”

我看著佟妃,又一滴冷汗,不會吧?跟淑惠妃的台詞一樣,你不會也打碎了皇上的什麼東西來跟我哭訴吧?

還好,佟妃接著說:“只是皇上這段時間總到咸福宮去,我實在是抽不開身。”

我啞然,原來佟妃是來示威的,我看了看淑惠妃,淑惠妃的臉色有點難看,我笑道:“勞煩妹妹照顧皇上了。”

又東扯西聊了一會,佟妃帶著三阿哥告退,淑惠妃也沉著臉回去了,在他們走出門的一瞬間,我看到,小玄燁的眼睛一直在盯著我,眼中竟有十分好奇。

“娘娘,”襲人拿著扇子替我扇風,“您剛才何必那般讓著佟妃?”

我輕笑:“無所謂讓不讓,她也是個可憐人。”

襲人皺著眉說:“佟妃現在三千寵愛集一身,她怎麼會是可憐人?倒是娘娘,進宮來這麼久,皇上從來就……”說到這,襲人猛地停下,一臉懼色地看著我。


“皇上怎麼了?”我問。

襲人“嗵”地跪下:“奴婢該死,奴婢這就打爛這張嘴。”說著就給了自己一耳光,我嚇了一跳,連忙抓起她:“你干什麼?”

襲人淚流滿面地說:“奴婢說錯話了,請娘娘責罰。”

我無力地看著她:“你連話都沒說完,又錯在哪了?不如你把話說完,我聽完後再決定罰不罰你。”

襲人眼中充滿了恐懼,又要跪下。

“不准跪!”我大喝道,嚇了襲人一跳,“把剛才的話說完,不然我現在就罰你。”

“奴婢……奴婢不敢。”襲人低下頭,小聲地說。

“不說?”我一臉無所謂地看著她,“不說就罰你半年俸祿。”

“不要啊娘娘,”襲人又跪在地上,“奴婢家中還有母親和弟弟,只憑著奴婢的俸祿過活,求娘娘開恩。”說罷連連磕頭。

我單手撫額,無奈地說:“好了好了,起來罷,不想罰俸,就把話說完。”

襲人看著我的神色,慢慢地站起來小心翼翼地說:“奴婢……奴婢是說,娘娘進宮來這麼久,皇上一次也沒來過坤甯宮,相對于有了三阿哥的佟妃,娘娘……可憐多了。”說罷不等我開口便又跪了下去。

我心中有點訝異,榮惠都做了一年皇後了,皇上一次也沒來過?不會連房都沒圓吧?不過依著順治的性子,再加上他跟太後的關系,順治痛恨多爾滾,甚至連帶著恨上了當初不得不委曲求全的孝莊太後,故意冷落我這個太後強塞給他的皇後也不是不可能,靜妃不就是他故意挑刺才給廢了的嗎?雖然這與靜妃的脾氣有關,但更多的,恐怕是因為靜妃是多爾滾指定的人吧。我笑了笑,朝襲人說:“就這件事啊?快起來,瞧把你嚇的。”

襲人抬起頭,淚眼汪汪地說:“娘娘不罰奴婢了?”

我點點頭:“你也是為我抱不平,我為何還要罰你?”襲人這才破涕而笑,而我的心中卻很難過,我們都只是十五六歲的孩子,在我的年代,還只是高中生吧?受著父母的寵愛,無憂無慮的上學,現在呢?看著同是孩子的襲人,看著比我還小的淑惠妃向我哭訴丈夫的薄情,看著還是孩子的佟妃帶著兒子來向我這個皇後示威,我的心中充滿了無力感。

往後的幾個月,順治還是沒在我的坤甯宮出現過,淑惠妃常常來向我哭訴,佟妃也時常抱著三阿哥來向我示威,襲人她們很是為我不平,勸我不該對佟妃那麼和顏悅色,我只是淡淡一笑,佟妃的寵愛只能延續到明年七月,七月之後,佟妃將不會再有心情來向我這個有名無實的皇後示威了。這幾個月來我已經完全適應了皇後的生活,不過我依然小心地控制著去見太後的次數,孝莊,這個在後世名震天下的女人,我沒把握騙過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