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激將

叔侄倆正要放走那對傣族戀人攜槍返回營地,哪知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身旁左右突然冒出一大堆擎著火把的青衣人,將我們團團圍住。我向那聲音所在的方向甩臉觀瞧:只見人群中最前面的是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他身穿一套棕紅色的緞子長袍,腰間系著三寸多寬的牛皮板帶,腳蹬一雙超大號黑布灑鞋。再往前走,他的五官變得愈發清晰,我定睛一瞧,只見他面相凶惡,五官猙獰,一雙厚厚的嘴唇撅的老高,顯著十二分的飛揚跋扈。除卻這些,最顯眼的是他頭頂上的風景 —— 以前我在關內曾見過不少的禿頭,但從沒有一個像他禿的這麼光亮耀人,禿的這麼活潑可愛。

人在外面混,能碰上的無外乎是兩種人:一種是朋友,另一種是仇敵。一見那禿頭咄咄逼人的氣勢,我就覺得他一定與那矬子是一個鼻孔出氣兒的主。眼見自己被禿子所帶的人層層包圍起來,我一股急火沖上頭頂,掏出新繳來的勃朗甯就把銀白色的槍口指向了禿頭的腦袋。燕叔是老江湖了,一見場面上的形勢就知道禿子的手下肯定不會坐視不管。只見他右腳一蓄力,噌的一聲朝我躥了過來,像餓虎撲食一般把我撞倒在地,叔侄倆在地上滾出去有一丈二尺多遠,耳輪中只聽見身旁噼噼啪啪槍聲大作,待我再回頭觀看,剛才我所站的地面上已赫然多出一堆像馬蜂窩似的槍眼,略帶黃色的青煙正一股股地從槍眼里往外飄散。

“先別開火”,燕叔坐在地上將兩只手高高舉起,做出一副投降的姿勢。

“喏……”,禿頭一努嘴,示意手下人把我們捆起來。

待他們走近,我才看到:原來剛才我們已被禿頭的部眾徹底包圍,外面的嘍啰層層疊疊的加在一起足有三四十人,每個人手中都拿著一般長的長槍,黑洞洞的槍口正指著我和燕叔的身子。

燕叔沖我使了一個眼色,示意我不要動彈。我心領神會,知道自己剛才闖了殺身大禍,如果不是燕叔冒死相救,恐怕早就被人打成了篩子。燕叔依舊把兩只手高高的舉起,慢慢的站起身子將臉轉向禿頭說話。矬子剛領教了燕叔的身手,見燕叔起身站立,他立刻急得像猴子似的叫囂:“爹啊,你他媽可要留意這個老雜毛啊,他動作太快了,我剛才就是放松了警惕才吃了一個悶虧”。

禿子帶著的幾十號人,連同矬子之前的七八個隨從聞聽此言,“哄”一聲全都笑了 ——矬子平時嘴上的零碎兒太多了,一緊張竟然連他爹都給罵了。

禿子也聽出了矬子嘴里的啷當,再一看他瞠目結舌的熊樣氣兒就不打一處來。“媽了個巴子的,我李文昌怎麼生了你他媽這麼一個窩囊廢?”,禿子抬起腿,照著矬子的屁股蛋就是一腳。矬子萬萬沒想到他爹能夠打他,一個猝不及防被他爹揍得像個球兒似的滾了一丈多遠,起身捂著屁股貓在後邊不敢多言。

“這位老弟……你能不能聽我說一句話?”,燕叔一邊被嘍啰駕著捆著,一邊找機會和禿頭搭話。

“怎麼著?”,禿子拿眼斜瞥著燕叔,臉上的表情流露出一萬個看不起。

“看老弟的模樣也像個跑江湖的,不知你能不能給小老兒一個面子,報出你的大號讓我見識見識你是江湖中的哪路豪傑?”

“好,既然你要做個明白鬼,大爺我就成全了你。我,乃勐海縣的土司總巡衛兼監查使李文昌,以前在江湖上混的時候綠林朋友送我一個綽號,叫做‘滇南煞神’……”。

那禿子正興致勃勃地滿嘴白沫鼓吹著自己,卻發現燕叔臉朝著他,嘴巴大大地張開,做了一個極其吃驚的表情。禿子很高興,追問了一句:“怎麼樣,老子的威名把你的膽都嚇破了吧”。

燕叔慢慢地把張開的大嘴合上,意猶未盡地說:“李文昌?”

禿頭點了點頭:“沒錯,李文昌。怎麼,瞧把你嚇的那副模樣,是不是現在才開始害怕,你早干什麼去了?”

“說實話,小老兒我在江湖上混跡了幾十年,自認為踏遍了大江南北,廣交天下的英雄好漢,你李文昌這根蔥我還是第一回聽說,你這個‘滇南煞神’也真算得上‘野雞沒名、草鞋沒號’了”。

聞聽此言,禿頭的臉“騰”的一聲就變得通紅。“哇呀呀呀呀……,你這個老雜種,竟然侮辱本大爺,我看你今兒個是不想活了,小的們,給我按到地下狠狠的打,不把他揍得滿地找牙絕不能罷休”,光頭大漢被燕叔一句話激得渾身亂顫,牙根都恨得癢癢。

“且慢……”,燕叔趁著自己的胳膊還沒完全被縛住,忙伸出右臂朝禿頭揮了揮手。

“你還有什麼話說?”,禿頭大漢轉過臉對燕叔怒目而視。

“你既然說自己是在江湖上混的,就一定聽說過這句話:‘甯制一服,不致一死’。我今天就是被你活活打死,也不會對你心悅誠服,因為你不是一條真正的漢子,根本沒膽憑真正的本事贏我,爺爺今天栽在你手里,都是你今天帶的猴崽子太多攢雞毛湊膽子而已,我對你啊,是一千個不服,一萬個不服”。

“爹啊,您可千萬別聽他的,這個老雜毛比猴兒還精,比泥鰍都滑,為今之計最好的辦法就是立刻斃了他”,旁邊的矬子搶過話來。

俗話說:“不怕君子死斗,就怕小人使臭”。一見形勢不好,燕叔立刻使出激將絕技:“李文昌,你還是自己考慮考慮吧,是條漢子的話,就把我的人放了,咱倆單挑;你要不敢接受老夫的挑戰,就趕快刻把爺爺給崩了,以後你也就別叫‘滇南惡煞’了,改名叫‘滇南王八’”。

“哇呀呀呀呀…… 豈有此理”,想這禿頭平時在下人面前耀武揚威,呼風喚雨無所不能,今日被燕叔的一番話叔激得不輕,剛才還紅著的臉現在憋的悶綠悶綠的,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來來來,老匹夫,我倒要見識見識你究竟是哪路神仙,竟然對我如此侮辱。老子我今天不把你揍得跪地求饒,我就隨了你的姓”。

“好,你李文昌果然是條漢子,那就趕快先把我的人放了吧,之後你要怎麼玩我全都奉陪”,見禿子中了計策,燕叔趕快趁熱打鐵。

後邊的矬子聞聽此話,忙繞到禿子的身前阻攔:“爹,您可不能放走他們啊,這個老雜種跑的比狗都快,我們幾個弟兄拿槍都打不著他,你要是真把這幾個人給放了的話,他保准兒一溜煙就跑了”

“切,老子怎麼生了你這個沒出息的犢子!你怕個什麼,咱有三四十條火槍,我混跡江湖三十多年,還沒聽說誰能在幾十條槍下逃生,除非他是大羅神仙,兄弟們,聽我的給我放了他們!”

禿頭一聲令下,嘍啰們把我和那對傣族戀人的綁繩松開,我來到燕叔面前,焦急地直視他的眼睛。

“你速速地去吧,我這里沒有事兒”,燕叔鎮定自若地說。我不禁在心中暗暗感激 —— 如果不是我這個累贅,憑他老人家的身手,逃出這個包圍圈斷然不算什麼難事。

“好了,現在你的人我也放了,想怎麼比試,你就盡管開口說話吧”,禿子已經等不及,站在燕叔面前開始摩拳擦掌。

“我要確保我的人走遠了才能與你說話”

“好,我給他們留一炷香的時間逃跑,快走吧”,禿子惡狠狠地瞅了瞅我們。

燕叔再次給我使了一個眼色,叫我帶著兩個傣族戀人逃走,可這時我卻猶豫了,我雖然渴望著能夠沖出重圍,可留燕叔一個人在這里惡斗恐怕是凶多吉少,不管燕叔能夠和禿子耍出什麼花樣,想在三四十人面前逃掉都是一件勢比登天的難事,想來燕叔這回也是搏了老命救我

見我猶豫不決,燕叔再次對我進行督促。我見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也只能攜著那兩個傣族戀人匆匆離開樹林一路向南跑去。剛跑了十幾丈遠,我的心里就覺著硌硌楞楞的 —— 今天的事兒實在是太窩囊了,而且我把燕叔一個人留在敵營之內也太不仁義。我越想越氣,索性停住了腳步折回去往回跑,那對傣族戀人見我停住不知我要做什麼,也愣住不繼續前行。我朝他們擺擺手,示意他們逃走,他倆遲疑了一陣,也就順了我的意思。

見他倆的身影走遠,我慢慢摸回了那片小樹林。為了不被他們發現,我躡手躡腳地爬了離事發地點四五丈遠的一棵白楊樹上。站在樹杈子上,腳下一里多遠的范圍都盡收眼底,只見燕叔已被那三四十人圍在當中,和那個禿頂的壯漢展開肉搏。

我小時候在京城的半壁街里沒少了觀看“大刀王五”王正誼和他的得意弟子練武,自己雖然沒受過名師點撥卻也能清晰看出場上人武藝的高低。這禿頭絕不是一個善茬子,拳拳腳腳都瞄著燕叔的要害狠命攻擊,不僅快速勁道,還飽含著一股當仁不讓的殺氣。再看燕叔,倒是不先急著還手,雖然在勢頭上暫時像落了下風,可每招每式都體現著成熟與老辣,兩個人你來我往地就斗在了一處。戰到了二三十個回合的時候,燕叔露了一個敗招,被光頭一個炮拳揍在老臉之上,稠血頓時順著燕叔的嘴角噴了出來。我心里一急心想要壞,哪知燕叔所用的是一招敗中取勝的詐計,在被打倒之後,趁著周圍的嘍啰兵吶喊助威放松的間隙,使用了一招“就地十八滾”,一骨碌身兒就滾到了禿頭的背後,抬右臂把禿頭的半邊膀子卷了進去,禿頭根本就沒反應過來,只覺著眼前人影一閃,右邊膀子已然痛的不行,只能順著燕叔的力道把身子伏了下去。在將禿頭擒住之後,燕叔抬左膀現左手,將拇指和食指緊緊扣在禿頭的喉結上。我認得,這乃是《小擒拿手》中最基本的一式,燕叔竟能將之運用的如此熟練,使整招在一瞬間全部完成,讓人看著感覺那麼的順暢流利,那麼的一氣呵成。

“全都別動”,燕叔右臂一叫勁兒,把禿頭的上身揚起擋在自己身前。

“叫你的人把槍放下,否則咱倆就同歸于盡”,燕叔趴在禿頭的耳邊狠狠地說。

人在矮岩下,不得不低頭。那禿頭大漢此刻就像是斗敗了的公雞,之前那囂張的氣焰早已被燕叔打到九霄云外去了。

“弟兄們,都把槍給我放下,一切都聽這位好漢的吩咐”,禿頭也知道燕叔是為了自保,並不想致他于死地。

底下的人聞聽禿頭吩咐,面面相覷了一會,也都把長槍撂下了,其實誰也沒把誰家的孩子扔進井里,並沒有沒齒難忘的深仇大恨,既然禿頭下了命令,他們也樂得不戰。這時我在樹上看見,在人群當中有一個人的動作顯得特別的不協調:這個人不是旁人,正是之前被禿頭一腳踹得滿地打滾兒的矬兒子。只見矬子雖然在表面上與前面的嘍啰一齊弓下身子做出撂槍的姿態,他的右手卻摸向了後身的褲腰帶上。片刻之後,他的手上赫然地擎著我剛才拿著的那把勃朗甯手槍。

我一見形勢不妙,再想喊燕叔注意已然來不及了。耳輪中就聽見身子底下“砰”,“砰”兩聲槍響,嚇得我趕緊把眼睛緊緊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