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三嬰(一)

言罷,老少三人繼續向前進發,前面是一片陡峭的大石砬子○1,馬爬不上去,燕叔就把它們栓在周圍的兩顆大松樹上,人扒住凸出的石頭塊兒往上攀爬。

那小山並不高,碎石卻不少,踩在腳下咯咯楞楞○2的,我經過了關東抬參的磨練,腳板子底下也不像從前那麼不經折騰了,便自告奮勇地走在了最前面,甩掉了李文昌父子,我心里額外地高興,腳下生風竟越走越快,逐漸就把他倆拉開了一段距離,轉過一道小嶺,前面現出一股岔道來,我一下懵了,怕跟燕叔他們走散了,便坐在一塊兒平整的大石頭上,臉朝著他們過來的方向等待。

等了一會兒,底下漸漸的沒了聲音,我左等右等他們就是不上來,我心里不禁有點兒慌張,便想起身往下瞅瞅,這時從我身後的胳肢窩里伸出一只綠手,繼而響起一聲稚嫩的聲音:“不用找了,都讓我叔叔舅舅給抓起來了”

人一到了危急之時,總能爆發出比平時強幾倍能力來,就比如很多野史說的,誰誰誰把老虎給打死了,吃了虎肉,扒了虎皮,成了打虎英雄。其實他們也是在情急之下,被生存的本能驅使的結果。老虎遇見了人不會多認真,頂多就是把人當成了一頓口糧。即使不吃也餓不死它。可人是為了活一條命而戰,當然就會拼出吃奶的力氣,趕上以前練過的,可能就碰巧踹到老虎命門,把老虎給廢了,人們只會記住那些打死老虎的,而被老虎吃了的卻都被人忘了。我這回碰見的雖然不是老虎,但那綠了吧唧的手也怪嚇人的,我一急卯足了全身的勁兒往前一躥,竟也縱出去六七尺遠,脫離了危險之後,強烈的好奇心驅使我轉過腦袋向後觀瞧——身後站的是一個小孩兒,確切地講是一個嬰兒,穿著一身大綠棉襖直勾勾地瞅著我,他的臉和手全是綠的,皮膚粗糙不堪,很多地方都有潰爛的水泡,一動彈就往外冒著黃膿。

我捂住嘴差點兒嘔了出來,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好,只見對面那小綠人竟笑了,一笑它額頭上的褶子堆在一起,就像是個七八十歲的小老頭兒,他仍然重複著之前的話:“你不用找了,都讓我叔叔舅舅給抓起來了

我一下被造懵了,問他道:“你說啥?誰被抓了?你又是誰?”

“你不用找了,都讓我叔叔舅舅給抓起來了”,那怪物仍然重複著以前的話,我見他也不回答,就一時火大,想要發作,突然我只覺得天旋地轉,手腳都沒了力氣,撲通一聲就摔在了地上。

再醒來的時候,已是次日平明,我只覺得腦仁兒像糨子似的,都稠在了一塊兒。夢蓉在身旁守著我,見我蘇醒,便歡天喜地去找燕叔報信兒。不一會兒燕叔回來了,手里拎著一只灰不溜丟的野兔。

“燕叔,我這是咋了?”,我摸著自己昏昏沉沉的腦子問道。

“你先別說話,等我把這只兔子給你烤了的,你現在身子還虛,先養養的我再告訴你”,我只好繼續躺著,不大一會兒又睡過去了,再醒來時,已經快到了中午,夢蓉將我搖醒,遞給我一只用樹枝子穿著的兔子腿兒。

“知焉哥,你先吃吧”,夢蓉微笑著說道。

我點了點頭,抱著兔子腿兒就啃了起來。說實話,這兔子肉有點兒騷,深山野嶺的也沒有鹽晶,但這可以算上我吃得最好的一頓兔子肉了,吃完了兔子腿兒,我又啃了半截兔胸脯子,總算是恢複了多半的體力,便撐著直起了身子。

“燕叔,我吃完了,身上也有了勁兒,您趕快告訴我究竟是咋回事兒了”

“那你可聽好了,你昨天是中了一個陣……”

“中了一個陣?”,聽了這話,我腦袋嗡了一聲。

“對,中了一個陣,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了,你中的是‘三嬰護體陣’,是茅山派的外教‘茅水派’發明的一個極其陰毒的陣法”

“茅水派?我怎麼從來都沒聽說過……”

“你要聽說過那才奇怪呢,茅水派算是一個密教,康熙爺年間就銷聲匿跡了,想我師父他當年廣游江湖,足跡踏遍了大江南北也沒探清這茅水派的虛實來。只聽說這兩派的教主是一對親表兄弟,茅水為兄,茅山為弟,倆人小時候哥長弟短的處得還挺渾和,後來鬧饑荒和鼠疫,表弟家遭了災,爹娘全都死了,表兄心疼他,便把他接到家里來過。當時年景不好,家里苦啊,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表兄便出去給財主當長工掙錢,一年半年都不回來一次,他省吃省喝的,一門心思就想把那日子過好,哪知後院兒著火,未婚妻耐不住寂寞,和表弟弄出了事兒,生了個孩子跑了。

那表兄聽到消息大病了一場,回家里憋了一年多啥也沒干,等他掙的那些錢全都敗壞沒了,他的病也好了,不過人卻像中了魔障似的,一天天總說自己能看見鬼,還能跟鬼說話,旁邊兒人見他神神叨叨的也不敢惹他,不過至此之後,怪事兒出現了,這個表哥不出外找活兒也沒餓死,鄰居都說夜里有黃皮子給他來包餃子,一時間在十里八村兒的傳的神乎其神。

這兄弟倆通過這一出,那梁子就算是結上了,只是兩人天各一方,誰也見不著誰,那仇怨也就慢慢的減淡了。可天算不如人算,誰知道十幾年後,表弟發了跡,不知怎麼地竟成為了茅山派的教主,說來也巧,他以為表兄早就忘了前塵舊事,便鬼使神差地衣錦還鄉來。

兩個人不見還好,一見面那兄長便憶起了這些年他遭的罪,跟他兄弟鬧了個大紅臉,倆人還差點兒掐起來,鬧了個不歡而散。從此之後倆人就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敵,哥哥發誓要將弟弟弄垮,便想秘密成立了一個門實施報複。

說來也怪,自此以後,他哥哥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也不瘋了,打扮的跟個少年似的光鮮。後來有人說,以前來他哥哥家包餃子的不是黃鼠狼,而是一尊邪獸,因為黃鼠狼頂多能造個幻境,送點兒糧食什麼的,成不了什麼大事兒。只有那邪獸才能給他哥提供力量,幫他複仇。也不知是仇恨還是邪獸的關系,那哥哥後來還真的就成了事兒,竟像模像樣地弄了一個‘茅水教’出來,教眾也發展到了好幾百。不過自打回家掐了架,弟弟一直都覺得心中有愧,凡事也都讓著哥哥,茅水派之後和茅山派也發生過幾次沖突,最後全以茅山派忍讓告了終。

按說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也就差不多該到了頭。兄弟嘛,砍斷骨頭連著筋,手足情深的,本來就不該為一個女人撕破了臉皮,換句話講,也正是因為這個女人,兩兄弟才成了事,全做了掌門,這筆舊賬就應該淡了算了。可那哥哥依舊不依不饒的,像中了魔障似的。

後來就有人說,不是那哥哥不罷手,而是他尊邪獸逼著他做的,邪獸本是心頭生,它是個靠怨念滋養的孽物,在提供力量的同時必須不斷激化矛盾、吸取怨氣,否則就得滅亡。不管怎麼著吧,這兩派就明里暗里地折騰了好幾年,人是沒少了死,梁子是越結越深,到後來,那弟弟也被激怒了,氣得下了一道密令剿殺茅水派。至此以後,兩派便公開宣戰,擰成了解不開的仇疙瘩。

至于那毒陣,就是茅水派的掌門為了報複茅山派而造的,它的原理也遵循五行和八卦,不過五行為外五行,八卦是反八卦,布陣人的最初目的是為了吸收世間的怨念,去保護和壯大邪獸的力量,後來會布陣的人多了,就逐漸的作為它用。

毒陣的種類依布陣的難易共分八種,我在出師之前,師父曾交代過,分別是‘雙獅奪食陣’、‘三嬰護體陣’、‘四方頓陷陣’、‘五行逆轉陣’、‘六方五向陣’、‘七星運斗陣’、‘八仙覆海陣’和‘九陰還陽陣’,你昨天遇到的就是那里頭最為毒惡的三嬰護體陣……”

“燕叔,您要如實告訴我,中了這個陣……是不是得死?”,聽了燕叔的敘述,我不禁有點兒哆嗦,說話也沒了底氣。

“死倒不至于,不過……”

“不過什麼?”

“唉!事到如今我就照實說了吧,你知道這個陣為啥叫‘三嬰護體陣’麼?這里頭可大有說頭呢。昨天跟你說話的是個嬰兒模樣的人吧”

“對,就是個嬰孩模樣,不過臉抽吧的跟個老頭兒似的,而且滿臉全是冒尖兒的白疙瘩,一走一動還從里邊兒冒黃膿,渾身綠了吧唧的,活脫一個妖怪”

“你還記不記得你是怎麼倒下去的?”

“我之前不是跑你們前面去了麼,前面出了岔道口,我尋思別走散了,就坐在一塊兒大平石頭上等你們,可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到,我就想抬屁股想返回去瞅瞅,那嬰孩兒就是從這時出來的,一出來他就奇里八怪地嘟囔著一句怪話,一會兒叔叔一會兒舅舅的,我一下讓他給造懵了,就連著問了好幾遍,可每次他都是重複之前的一番話,我尋思這孩子腦袋是不是有問題,就想不理他,可就這時,我腦袋一沉就倒下了,這不醒了就看著你倆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