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捉鬼(一)

三人歡歌笑語地下了山,眼前的景物立馬變得異常真實起來:綠的樹、紅的花、略帶枯黃色的草,還有在田間飛舞的各色蜢蟲都縈繞在我們周圍。山上冷風習習,山下溫暖如春,這一上一下仿如是經曆了四季的變遷,讓人心中久久不能平複。

燕叔先是帶領我們靠近了一大片槐樹山林,說來也怪,別看林子外頭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可里面卻是死氣沉沉,仿佛沒有一絲活氣兒似的。燕叔攤開雙臂,示意我們停下,從背囊里取了一塊兒昨天吃剩的雞骨頭扔進林子里,我和夢蓉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只好在外邊靜靜地瞅著。等了能有兩柱香的時間,一只田鼠探頭縮腦地從地洞里鑽了出來,它仿佛是被雞肉的香味吸引了,支起耳朵聽了一會兒,覺得沒什麼危險就徑直朝那根骨頭跑去。

這時奇跡出現了,鼠爪剛邁進樹林不到半步,身子突然像灌了鉛似的,一頭便栽倒在地上無聲無息地死去了,這還沒完,它那棕黑色的尸體就在我們眼皮底下急速變淡,最後竟一點兒不留消失殆盡在黃土地上。

“那是道無形的界”,燕叔指著槐樹林子說道。“六邊形的每條邊都是一道無形的分界,倘若不是從入口的虛陣進去,無論什麼活物都要被逆五行的威力方死。剛才那田鼠被殺之後,魂靈先被虛陣攝走,尸體之後將蝕為一股膿血滲進土里。我猜這林子里頭的草木肯定異常的茂盛,要是里面還有野貓野狗,身子也定出奇地大”

“這麼說來,只要不碰邊界地就不會有事兒?”,夢蓉問道。

“嗯,是這樣的。《龍形風水圖志》的附章提到:無論是正五行還是逆五行,只要不碰邊界,而且沒有走錯就不會有事。但虛陣的入口很小,長寬最多不會過丈,很多盜墓者都是在這步送了性命,這個逆五行法陣設計得非常玄妙,尸體融化之後白骨會化為一股膿血滲入地下,表面上你看不出任何痕跡,所以每一個盜墓者都會有自己最先到的錯覺。

不管怎樣,咱們先把范圍縮小吧,先確認哪片林子是虛陣再說。夢蓉,你會織布麼?”,燕叔問道。

“會一點兒,老叔你問這個干嘛?”

“一會兒我去外面逮些野物做為野鬼的附身,你和知焉一起把他囊中的紅繩抖落散開。記住,拆得越細越好,即使拆成紅線都無所謂,總之以最長為宜。待拆完紅線,你倆就要竭盡所能,將之編為一口大網,面積越大越好。等我回來之後,我將拜請祖師爺寫幾道捉鬼黃符”

“行了老叔,你就放心吧”,夢蓉干脆地答道。

燕叔說完,又千叮嚀萬囑咐,告訴我們千萬要離那片槐樹林遠遠的,不管發現了什麼都不要貿然靠近。待我和夢蓉信誓旦旦的做了保證,燕叔一塌身,施展陸地飛騰法潛進外面的山林子里去,不到眨眼的工夫蹤跡皆無。

不到一個時辰燕叔回來了,我和夢蓉也完成了他所交代的任務:將在關東捆棒槌的一縷紅繩劈成了絲絲紅線。夢蓉不愧是個心靈手巧的苗家丫頭,一對兒橙撲撲的小手上下翻飛,不到半個時辰就粗織出一道大網。燕叔很滿意,在地上設了個簡易的祭壇,運用發丘派的獨門絕學跟祖師爺請了幾道捉鬼黃符。

我自小母親早亡,缺人疼愛,偏偏又攤上一個腦子極其有病的二嬸。二嬸是一個很苦命的女人,成親五六年也一直懷不上個孩子,一身母性憋在肚里也沒處散發,索性就全都澆灌在我的頭上。有人說,最毒不過婦人心。這話雖然不全對,但也或多或少反映出一個真理來:女人比男人更偏執,也更容易鑽牛角尖兒,而且一旦進了牛角尖兒就很難再鑽出來。

可能是怕我天天往外跑冷落了她,二嬸有事兒沒事兒總愛和我講鬼故事:書上看的也有,左鄰右舍瞎傳的也有,可能還有挺多她臨時瞎編的。現在想起來,她講的那些段子劇情非常簡陋,甚至有些都很可笑,但兒時對鬼神的那種既懵懂又敬畏的感覺現在想起來還記憶猶新,所以盡管我已要到了弱冠之年,可內心深處還是很懼怕鬼的。

夢蓉倒無所謂,苗家的女子生來就是半個通靈者,如果會用蠱那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巫婆。書上常說:越漂亮的蘑菇毒性就越大,越鮮豔的毒蛇就越不好惹。按照這個理論,俏麗的夢蓉算是個巫中之最了。和燕叔與夢蓉在一起,我第一次感覺到一種莫名的懼怕,或許是因為鬼,或許是其他什麼原因。

寫完了幾道捉鬼黃符,燕叔又借著最後的三張黃紙刷了三道護身符,那上面的紋路很奇怪,像是先秦的古文字,又像是古玩黑市里的密語。燕叔交代說這叫 “金蟬符”,是發丘派傳男不傳女,傳內不傳外的絕學。用的時候把嘴一張,將符沾了吐沫墊在舌根子底下就行。有了這道符,不管是天煞傷神還是孤魂野鬼都會把你當成同類,有悟性的人貼了這道符以後還能出現短暫的通靈,看見很多不該看到的東西。

接過金蟬符的一刹那,我猶豫了,不知是貼還是不貼。黃符擎在手上,心中油然而生一種別樣感覺:我變得謹慎了,知道逃避危險了,但卻失去了以往的銳氣。一年前那個遍闖地下寢宮、怒挑群鼠的劉知焉蛻化了,變成了一個瞻前顧後的凡夫俗子。我的目光突然滯住,不知到底是徹頭徹尾的墮落還是一種扭曲的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