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重返(十二)

“好!”,胡老三聽罷,喜的一掌擊到自己大腿根兒上,“這要擱在一般少年身上,提到‘死’字,恐怕早就嚇到尿褲子了,小兄弟能夠從容論之而面不改色,真是有種兒的爺們兒!你父子二人盡可放心,像你倆這麼烈性的漢子,即使到了地府,那閻羅老兒也不敢收留。腦袋掉了碗大個疤,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到時候地天不轉地轉,地不轉人轉,只要俺胡老三沒死,咱還一起殺小鬼子”

“行,兄弟,咱說定了,到時候咱還一起殺鬼子”,老者與小伙兒眼噙淚花應道。

俗話說:英雄惜英雄,我與胡老三縱然沒有使兩父子起死回生的能力,但也不能眼巴巴瞅著父子二人自盡的慘象,于是胡老三便把自己貼身的一把匕首留下,彎腰扛在昏睡之中的‘崔鶯鶯’,二話不說地扭頭走了,我緊隨胡老三的身後,心里一直懸著,待我倆走出了不到二十步,屋里傳回兩聲悶聲的慘叫,然後就再沒動靜了。胡老三將步子停下,將身子扭了過來,抱著‘崔鶯鶯’朝屋里行了個禮。

出了這間病房,按照老者的說法,我倆很快在旁邊找見了另一扇鐵門。鐵門半開著,看似外人要經常從這里進出,胡老三一馬當先,掏出盒子炮抬腳把門踹開。門剛敞開,屋里瞬間就飄來一股油布味兒,胡老三點頭笑道:“沒錯,就是那槍炮的氣味兒!看來咱倆這回是真沒白來!”,我緊隨其後推門一瞅,嗬,這小屋雖然不大,里面的東西排得可真夠滿的:最底下橫著兩個墨綠色的大木箱子,箱子周身綁著鐵條,箱子上面立著至少有三五十把憲兵用的長槍,在靠牆角那里竟然還有一串黑鐵打造的小麻雷子。

“開箱”,胡老三扛著‘崔鶯鶯’,找了半天實在沒地方擱,索性就指揮著我翻弄日本人的小倉庫。我先摸了摸那些長槍,黑亮黑亮的,從里往外透著一股油腥味兒,看來還尚未開包。我隨便拿起一支,朝門外比劃了比劃,挺沉,而且目標實在是太大了,根本就沒法帶在身上。撂下那杆長槍,我又將兩口箱子頂上的東西全都收拾到地上,用長槍的槍嘴撬開了箱子外面的幾根鐵條。

“哐當”,箱子蓋兒被我一腳踹開,一股更大更刺鼻的油味兒從里面冒了出來,我把頭往里一探,好家伙,箱子里面竟然整齊地排列著五門油光锃亮小鋼炮,每門炮的炮口都刻有不同的編號。“三叔”,我回頭望了望胡老三,“這下咱們可發達了,你瞅瞅我發現了啥?”

“他奶奶的”,胡老三一見小鋼炮直樂得合不攏嘴,“本來想救個人就算了,沒想到還順便端了鬼子的窩,知焉,趕快擱里頭挑出來一門拿著,這玩意兒要是干起仗來威力可老大了”

“行,你就瞧好吧”,我在箱子外頭運足了氣,拽住炮口就拎出來一門。不得不說,小日本子這山炮的工藝簡直是太好了,炮筒只有一尺多長,加上炮身之後總共也就是三十多斤沉,山炮的底座還有扳手,輕輕一擰就能將炮筒子折疊起來,往身上一背極利于行軍打仗。這要是背上個十門八門的去云南,別說是吳三桂的冤魂了,就是他的肉身在世也得給他打個稀巴爛。

“知焉,你再把那個箱子踹開,里頭指不定有炮彈呢”,胡老三吩咐著我。

我又操起一把長槍,將另一口箱子的鐵條也給拆了下來,果然如胡老三所說,右邊兒的箱子里被隔成了大小不一的兩部分,在寬闊的那一側擺的正是四排油黑瓦亮的山炮炮彈。

“真他娘的順,想啥有啥”,胡老三樂不可支,彎腰拾起來一枚和那炮彈貼了個臉兒。

“知焉,趕緊的,右邊還有個小盒,你把它給整開了,里面指不定還有啥好東西呢”

“誒!”,我朗聲答道,小心翼翼地彎腰把小盒取出。小盒沒有上鎖,我一使勁兒盒蓋兒‘啪’的一聲被掀開了,盒子里包的是一層紅紗布,在紅紗布的底下,赫然擱著一把銀亮銀亮的白色小槍。

“這是一把勃朗甯啊”,胡老三看見小槍喜得差點兒把自己後背上的‘崔鶯鶯’給甩下來,“知焉,快把槍拿給俺瞧瞧”。聽他說完,我連忙將小槍遞給他,胡老三把銀色的勃朗甯放在手里,輕輕地撫摸著,那陶醉的神情像是一個農夫在擺弄自己的谷穗子,又像是一個剛生育後的女人在撫著孩子的嫩腿。

“三叔,你倒給我說說,這槍到底好在哪?”

“這槍好處可多了去了,槍體輕,子彈沉,膛線正,打出之後不發飄。像普通的盒子炮,子彈輕得跟黃豆似的,打到三十丈就歪得不行了,這槍要是開了,八九十章也歪不了多點兒,而且盒子炮後座力太大,普通人為了不耽誤射擊都得橫著拿,這小槍就不用,連著開個六七槍都不帶跑線的”

“真有這麼神?”,聽胡老三一說,我也拿過那槍伸手摸了摸。就在手觸及槍體的一瞬間,我腦子‘忽悠’了一聲,槍殺森田時的那種感覺又從身子往上湧,灌的我頭腦發脹。

“知焉,你怎麼了?”,胡老三關切地問。

“哦,沒怎麼”,我忙用手撫了一下額頭穩了穩情緒,“可能是太累了”。

“那就趕快上去找你洪叔啊,他身高體壯的,讓他下來搬炮彈”

“哎!”,我返回身由那暗門的扶梯上了一層,森田的妻子抱著小孩正在外頭焦急地等待著,見我由底下上來忙上前問道:“小兄弟,底下咋樣了?”

“大姐,森田這小子讓我們給弄死了,現在你趕緊回去收拾收拾細軟。因為這樓底下有許多日本人研制的毒藥,一會我們出去要放火燒了這小樓”

“哎!”女人臉上洋溢著興奮的表情,蹬著梯子回到二樓收拾去了,我則來到了大門口直接去找洪屠戶。見到洪屠戶之後,我簡短將底下的來龍去脈與他敘述了一遍,洪屠戶聽的血脈賁張,樂顛顛地下到地下室里抬炮彈去了,我則在接過洪屠戶的鐵槍門外守著。

涼風徐徐刮過吹拂在我的臉上,使我心潮澎湃,激動得不能自已。我翻過手心來看了幾遍,心中感歎道:這也是一雙殺過人的手了。早在短短的一年之前,我還是一個懵懂少年,為了一己之私騙四爺上山抬參,沒想時隔不久之後,我也成了和四爺一樣殺人不眨眼的魔王了,這世道可真是弄人不淺。正胡思亂想著,洪屠戶和胡老三已然將一門小山炮抬上了樓,洪屠戶傾倒了一口裝長槍的小箱子,把炮彈都裝在里面。恰逢此時,樓上的女人也出來了,胡老三與之說道:“妹子,你托付給俺的事兒俺都給你辦了,你也幫大哥一個忙成不?”

“您是我的救命恩人,還那麼客氣做什麼?有什麼事情大哥就盡管說吧,凡是妹子能辦到的,妹子都給您辦”

“好,老洪,把姑娘帶上來吧”,胡老三一聲令下,洪屠戶將‘崔鶯鶯’抬上樓來,經過這麼一折騰,‘崔鶯鶯’已然恢複了神智,只是由于驚嚇身子還比較虛而已。

“妹子,你對大連比俺們熟得多,這姑娘是俺們先前在外頭救下的,俺已經答應了他的班主,一兩個時辰之後,將姑娘毫發無損地送回大王莊的關帝廟,現在看來俺們自己辦是來不及了。況且姑娘的身體現在很虛,需要找郎中去救治,俺們幾個大老爺們兒背著這一個姑娘實在是太招風,所以俺就想,你能不能幫俺把她送到大王莊去,也算是了了俺的一樁心事”

“行,大哥,大王莊的關帝廟是吧,這個地方我以前還真去過,你就把這樁事交給我好了”,女人倒也干脆,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攙扶著‘崔鶯鶯’,出了外頭的街上,叫了一輛人力車就往北去了。我和洪屠戶胡老三對視一眼,將門樓外兩個守衛的尸體、以及森田手中的黑盒子和妖刀一同扔進樓內,往樓里潑了些油,一把火就點燃了小樓。

時值六七月份,大連正是多風的季節,風借火勢,火借風威,不消一會兒,那間小樓之處就是一片火海了。我們三人逃到東邊的一座矮山上,居高臨下地往下瞅著火勢。片刻之後,警笛長鳴,街上湧來許多穿著憲兵服的日本鬼子救火。雖然每個鬼子都很賣力地撲,可無奈那火已經燃到了救無可救的地步,正在日本兵圍著小樓往里澆水之時,大火燃到了地下室里的那批彈藥上面。

“嗵”,只聽見驚天動地的一聲,小樓的屋頂被炸飛了三四丈高,落在地上摔了個稀碎。四周左右全是一片哭爹喊娘的倭語聲,我們三人在矮山上看著,心里不知美成了啥樣子,直樂得把大腿都拍紫了。就在我們看夠了抬屁股要走的時候,又一出好戲上演了,鬼子的憲兵隊里“嗵、噠”一聲巨響炸開了花,我爬到樹上向下觀瞧,在小樓的前面趕來一群金發碧眼的高個子,一個個都穿著深灰色的軍服。我下去把情況告訴給胡老三,胡老三笑道:“今天真是一石二鳥,就連俄國人的部隊也來揍小日本子了。來來來,正好咱們繳了一門山炮,趁著日俄狗咬狗的間隙,咱們給他來一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