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夜宿·絲容



“天哪!”蘇莫如睜大了眼睛,輕呼一聲。真是別有洞天,只是一瞬間而已,她便從人間踏進天堂。

難得的休學日,蘇莫如卻百無聊賴,望著國子監巍峨蔥郁的後山,她突然一時興起,心生爬山的欲望,于是順著自己的雷厲風行的性子,風風火火的向後山進發了。

誰知山爬了一半,她便後悔不已,似火的驕陽灼傷了她細嫩的皮膚,一些稀奇古怪的蚊蟲蟻怪也往她身上撲,弄的她苦水連連,可是又不甘心就這麼放棄,于是硬著頭皮繼續往上爬。

也許是黃天不負有心人吧,當她爬到山頂時,循著潺潺的水聲撥開一片長得極為高大的草叢,忽然一座美麗幽靜的河谷橫列在她的眼前。

河谷兩岸約有兩百公尺高,一條涓細的瀑布劃開岩壁,從上方翩然淌下。

瀑布下方形成一座碧藍的小水潭,清澈澄藍,一群銀魚優閑在其中游,替藍彩添上點點金光。一條溪流將水潭的水帶向遠方,兩岸怪石嶙峋,奇木環繞,更讓上方的藍天看起來如此高遠。

幾乎所有的憤懣和惱怒在瞬間消失殆盡,蘇莫如脫了鞋襪,坐到岸邊的岩石上,用小巧的雙腳撥弄著波光粼粼的水面。

唉?對了……蘇莫如探著腦袋四下張望了一下,確定無人後,開始輕解衣扣,退盡衣衫後一個轉身躍進水里,浸在沁涼的河水里,蘇莫如內心一陣欣喜,扯下發帶,讓黑亮柔順的長發散下,披在白能光潔的肩頭,肆意的嬉鬧和叫喊,這是她來到這個時代最舒心愜意的時刻。

可是正當她玩的起勁的時候,卻猛然聽見草叢中一陣聲音,蘇莫如心中不安,輕喝一聲,“誰在那里!”,良久,草叢里並無回應,蘇莫如小心翼翼的穿妥衣物,躡手躡腳的走過去,撥開草叢,歎了一口氣,還好,還好,沒有人。

轉身正欲離去,卻瞥見地上有一方白色的素帕,蘇莫如覺得眼熟,拿起來一瞧,“啊!”,下一秒她捂住自己張大的嘴邊,素帕的左下方赫然繡著一個字:絲。

怎麼辦,

怎麼辦,

一定是他,

一定是他,

陳堯叟……,

他,他一定知道她是女人了,他一定看見自己光著身子在水里又唱又跳的鬼樣子了……他,他……

蘇莫如紅著臉,低下頭,腦子里一片混沌,完了,完了……不知過了多久,當理智再次回到她的意識里時,絕望的抬起頭,可是下一秒,又愣在原地。

“陳,陳,陳堯叟?”她一時無法接受抬起頭他就站在她面前的事實。

“江兄,哦不,江姑娘,多有得罪。”陳堯叟抱拳作揖。

“你,你都看見了?”她欲哭無淚,卻還是殘存的一絲希望,但願他有些“近視”,沒看清楚。

“恩。”輕微堅定的聲音,他從來都不擅長撒謊。

蘇莫如只覺得一陣頭暈,抬手扶住額頭,視線漸漸模糊,最後睜開的雙眼望見了一張關切的臉和一雙溫柔的黑眸,“你,你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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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幕,篝火,蟬鳴,青草和泥土的味道,身上蓋著的單衣,還有一個正往火堆里填柴的高大身影。蘇莫如睡眼惺忪的望著這一切,隨即又睜大了眼睛,一切回到自己的腦海中,臉上一陣燥熱。


“你醒了。”陳堯叟回頭望著她,關切的詢問。

“恩”,輕應一聲,思遄著下句要說什麼。

“你餓了嗎,我剛才摘了一些水果,”他先開口,他們已經在這里呆了六個時辰,因為她的昏迷一時無法下山,于是就找了一塊空地將她安置下來,她應該餓了吧。

經他這麼一問,她這才覺得自己早已饑腸轆轆了,他將一個野果遞到她面前,她一把拿起來,狠狠的開咬,清甜微酸,可口極了,對他微笑,“真好吃。”

他看她的眼睛里充滿笑意,“是嗎,你慢點,這里還有”,從來沒見過這麼吃的不注意形象的女子,那樣子,卻是可愛極了。

三顆野果下肚,蘇莫如覺得自己已經大飽,“謝謝你啊。”

“沒什麼,”他輕笑。

這是,這是他第一次對自己笑唉,真好看,蘇莫如心頭一陣暖意,可是又突然不安起來,他已經知道自己是女人了。

“你為什麼會在這里?”這應該是最保險的問題。

“我常來這里。”這是他的最先發現“天地”。

“你,…,你…”你會揭穿我嗎,她想問他,卻又不知怎麼開口。

“我什麼都不會說的”,看出她的不安,他道出答案。

“為什麼?”她卻覺得迷惑了。

“雖然我不知道你女扮男裝來國子監做什麼,可是我想你應該並無惡意。”原來,他是個溫柔的人,蘇莫如想,可是要是讓他知道自己是為了跟他套近乎得出他家傳寶圖的下落,他又會怎麼樣呢,蘇莫如覺得一陣恐懼。

“我,我只是想來讀書而已。”她想起祝英台,可是他是自己的梁山伯嗎。

“你的確有這種的魄力。”她在課上回答提問時侃侃而談,旁征博引,見解獨到,他見過,曾經他的絲容也是這麼難得的女子。

這是贊賞嗎,蘇莫如心中有些欣喜,抬起頭卻看見他又拿出那方白色素帕,細細的摩挲和深沉的看著,眼睛里流淌出靜默的溫柔,他又在想那個叫絲容的女人嗎?

“那個帕子是絲容給你的嗎?”她問出心中的疑惑,記者的好奇心被勾出。

陳堯叟先是一怔,然後回過頭來,滿是困惑的望著她,“那晚,是你?”

蘇莫如咬緊嘴唇,小臉越來越紅,不發一言。“你不想說,就算了。”蘇莫如意識到自己的尷尬,迅速轉移話題。

他漸漸回轉眼神,知道了答案,頓了頓,還是開了口。

“絲容是我的妻。”他,已經有妻室了嗎。

“她也曾經是服侍我的丫鬟,從我們10歲的時候開始。”原來,他們是青梅竹馬。

“我教她識字,讀書,絲容是十分聰慧的女子,熟讀詩書,甚至會做精彩的詩賦,外人眼里,我是少爺,她是丫鬟,可是我們在一起時,就只是我們,沒有尊卑,沒有束縛,後來,我們都長大了,漸漸互生情愫,我們弩定對方就是彼此要攜手一生的人。”溫情的時刻,可是他溫柔晶亮的黑眸在一瞬間黯淡下來。

“後來,家父發現了我們的事,認為這不容禮教,責罰了我們,然後把絲容趕出了家門。”震驚憤怒的陳省華發現兒子和丫鬟的“苟且”之事,震怒之下拿出家法,幾乎把陳堯叟打死,而絲容也被他趕出陳家,並且讓她永遠不准在踏進陳家大門。


“那她現在呢?”蘇莫如出口詢問。

“絲容,絲容死了,帶著我們未出世的孩子。”在他臥病在床的時候,他托陳堯咨到處幫他尋找絲容,當他能下床的時候,他自己去尋她,他告訴陳省華他一定要找到她,娶她為妻。誰知在見到她,她已經在冰冷的湖水里泡了多日,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瘋了似的抱著她冷透的尸體痛哭,而當得知她甚至還有了他的孩子時,他當場昏厥,再醒來時已是三日之後。

“我常想,如果那時我隨她一起去了,是不是更好。”絲容死後,他就完全變了,再也不複往日的溫和純善,內心漸漸冷漠陰鷙,把自己囚在一個誰也望不到的深淵中,與陳省華的關系更是一落千丈,他甚至再也沒叫過他一聲父親。

“這白色帕子是絲容留給我唯一的東西,上面的字,是她親手繡的。”每次,也只有看著這個帕子的時候,他才能給自己找到一處溫暖的位置。

蘇莫如望著他,眼淚簌簌的流下來,她想起那日他在紙上寫的那行詩: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原來,他是在思念那個與他曾經長相厮守的女人,以他的方式把她放在心里最深的位置,有些愛,天上人間,都是無法阻隔的。

“什麼狗屁世俗禮教,都是這是世上最虛偽無知的東西。”流著淚喊出心中的呐喊,流言,世俗,都是害死人不償命的封建禮教。

陳堯叟訝異的望著她,怎麼都想不到她能罵出如此的髒口,可是心中卻突然一陣輕松,是啊,什麼狗屁世俗禮教,“呵呵”,輕笑出聲,“跟你在一起還真是難得的輕松呢。”這是他此刻最真實的感覺。

他笑了,

他說跟自己在一起輕松,

他是陳堯叟嗎。

這是不是表示,她跟他不再那麼遙遠了。蘇莫如低著頭,沉浸在自己甜蜜的臆想中。

“對了,還有一事,敢問江姑娘……。”

“不,我姓蘇,蘇莫如。”她想告訴他自己真正的名字。

“蘇…莫如?”他微訝,然後微笑,“好吧,蘇姑娘,你跟舍弟是不是有什麼矛盾?”原來,他是問這個。

“恩,也不是什麼矛盾吧,不過他不理我是真的了。”蘇莫如歎了一口氣,然後敘述了和陳堯咨“冷戰”的緣由和經過。

“蘇姑娘不必介懷,他這些時日經常垂頭喪氣,焦躁不安,我還從未見過我這個放蕩不羈的弟弟如此困頓不安的樣子,想必他也是十分後悔的,”陳堯叟眼中浮出笑意,望著這個如精靈般的姑娘,他也猜出了陳堯咨心中懊惱的原因,怕是他這弟弟已經傾心于她了。是啊,怎麼聰穎獨特的姑娘,不心動也難吧。

“喂,你說的是真的嗎?”蘇莫如還是有些不安,畢竟她與陳堯咨已經冷戰了那麼久了。

“是真的。蘇姑娘,後天中秋節,你可有安排?”他突然心生一計。

“沒有。”他要干嘛。

“那你能否陪陳某去看燈會。”他輕微的聲音里卻有著堅定。

這是,這是他約會的邀請嗎。

一時沉浸在莫名的欣喜中,蘇莫如只覺得心跳的越來越厲害。

“不,不行嗎?”帶著些許失望。

“沒,好啊,”蘇莫如趕緊答應下來,這麼難得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