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 離開·熙甯



她失去了那個孩子,甚至還沒看過一眼。

他們告訴她,是個女孩。

那個孩子可以去天堂吧,除了有她這樣的母親之外,沒有一點的過錯。

躺在床上,出神的望著床幃上細密的刺繡,她本來身子就孱弱又加上生產時失血過多,里空外虛已不是悉心調養便可恢複的了。

蒼白,枯萎,凋零……。

她已經不會哭了,不吃不喝,就這麼睜著眼睛,茫然的望著一切。

“求求你,就吃一口行嗎,不然你的身子會受不了的,求求你…。”他坐在床沿邊,手里拿著溫好的參湯,輕聲細語的懇求,生怕吵了她卻更怕她現在的這個樣子,所有的恐懼和懊惱縈繞在心頭,緊緊握住她的手使勁捶打自己的胸口:“你殺了我吧,我知道你恨我,永遠都不可能原諒我,可是,可是,求求你,別再折磨自己了”,他痛苦的低吼著,淚水在眼底肆虐開來。

求求你。

求求你。

求求你。

這是自她醒來後聽見的最多的話,他的卑恭,他的懇求,他的懺悔,…。她再也不想聽見。

“我不恨你,我跟你再也沒有任何牽扯,我要離開你。”她平靜決絕的口吻更加清楚的告訴他,她已經萬念俱灰以及堅定的決心。

“不行,你是我的,只是我的,你哪里都不能去,你聽到沒有…”他一把拉起她,拼命的搖晃她,對他而言,離開是最殘酷的字眼。

突然房門被一腳踹開,然後是一聲大吼:“耶律斜軫,你這個畜生!”

“大哥,你…。”在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時,便被一陣鋪天蓋地的拳掌劈倒在地,招招凶狠,甚至致命,這些天他日日守在蘇莫如的床榻邊,也是粒米未盡,憔悴惶然,根本連還手的力氣都沒有,而且,他也根本不願意還手,就這麼承受著,他知道,這是他應得的。

不知過了多久,他早已癱倒在地,身下一灘血水,他睜開迷離的雙眼,輕微的呼出:“莫如,………對不起…。”,然後趴在地上一動都不動。

蘇莫如就這麼看著他被耶律休哥打的幾近奄奄一息,沒有制止,沒有阻攔,就這麼看著,直到眼角滑出一滴清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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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每次都被你看到我最狼狽的樣子。”蘇莫如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視線依然定格在床幃上。

“他對你做了什麼”,耶律休哥額上青筋突起,眼睛里閃著心疼和憤怒的光芒,若不是耶律斜軫被忽然沖進來的女孩拖走,此時,他真的會活活打死他。抬起手想撫觸她蒼白的面容,卻又緩緩放下,握緊拳頭,她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當他在邊防收到耶律斜軫的請柬時,震驚憤怒之余,他立刻丟下所有軍務趕了回來,白晝黑夜,不眠不休,跑死了三匹馬,可是,他還是來晚了。一直留在京里的親信把事情的始末大致告訴了他,他當下便沖到南院王府,沖進她的房內,只剩想把耶律斜軫活活打死的念頭。可是,他最氣惱的是自己,怎麼當初就把她交到了耶律斜軫手里,這麼些時日她該受了多少苦………鼻頭一陣酸澀,心被狠狠的揪住,痛苦憐惜的望著她。

“你,可不可以帶我走,我,…我好累。”去哪里都好,留在誰身邊都好,只要,只要別再讓她留在這里,別再讓她看見耶律斜軫。


“好,我帶你走,等你身子稍好一些,我就帶你離開這里。”即使他也想立刻帶她離開這里,他也看得出她已經虛弱的受不起一絲一毫的顛簸。

“我現在就要走,我要離開這里,我再也不想看見他,帶我走,求求你,帶我走。”幾乎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喊出心底的痛苦,眼淚順著臉頰滑落。

“好,我們現在就走。”他一把抱起她,拿了床頭的衣物給她穿妥,然後小心翼翼的把她橫抱在懷里,一步步堅定的走出南院王府。

在他踏出大門的那一刻,聽見一聲嘶啞的呼喊,“別走”………他轉過身,看見耶律斜軫在一個女人的攙扶下虛弱的走過來,眼底盡是巨大的痛楚和無措,那畫面讓他一時怔住,他從來沒見過耶律斜軫如此狼狽痛苦的樣子,記憶里他這族弟是契丹最機敏勇偉的男人,對所有事情都運籌帷幄,自信怡然。“走”,他低頭,懷里的女人淚眼朦朧,可是嘴里清晰的吐出了那個字。

閉上眼睛,轉身踏出大門。

耶律斜軫掙脫開熙甯的攙扶,急切的去追,卻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不顧傷口傳來的劇痛,一點點的想要爬過去,卻只能看著他們越走越遠,伸出手去,什麼都抓不住,“莫如,求求你,別走,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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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于睡著了。

她用了過量的迷魂散,又在他的床榻邊放了一檀有助于睡眠的熏香,這會讓他的身體有些許害處,可是也是讓他能夠好好休息一下的唯一辦法。

拿起紗布和藥酒幫他包紮又一次裂開的傷口,他的肩頭,胸膛,腰腹還有著零零散散的淤青,他受了極重的內傷,那日若不是她沖進去拼命制止了那場爭斗,也許他真的會被耶律休哥活活的打死。

“莫如,莫如,求求你,別走,別走,………”他在夢里都喚著那個女人的名字。

抬手撫去臉頰上的淚水,繼續小心翼翼的為他擦拭傷口,心中的酸澀和痛楚糾結在一起,讓她幾乎不能呼吸。

蘇莫如已經走了三天。這三天,他時而昏迷,時而清醒。只要他一醒過來,就是馬上穿上衣物去尋她,可是每次走不了幾步便又砰然倒下,掙紮著想站起來,可是這麼重的傷讓他連呼吸都需要極大的忍耐和力氣,更何況………他讓府里所有的人都去找蘇莫如,于是偌大的王府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窗欞上還貼著鮮紅的雙喜,無聲的提醒著她那場盡人皆知的龐大婚禮,現在那場婚禮成為遼國上下最大的笑話,而她是最大的笑柄。

她知道,耶律斜軫早已不愛她了,或者從來都沒愛過。當初她救了他,他第一眼看見的人是她,那段日子悉心照料他的人也是她,他什麼都不記得,只是像握住救命稻草一樣,只能緊緊握住她的手。

也許,他的潛意識里,甚至只是把她當作另一個蘇莫如。

那個女人才是他心里最大的缺口和溫情。

可是,她愛他呀,幾乎連自尊都不要了,自欺欺人,百般討好,小心翼翼。她的心不是石頭做的,怎麼可能任他們怎麼傷都不會疼。

現在,他的心里只有那個女人,再也沒有她的一點位置。

她想離開他,但是看見他現在這個樣子怎麼都狠不下心。

她想起那個死去的女嬰,是自己親手接生下來的,那一刻,她看著那個奄奄一息的小身子,驀地意識到,自己也是個殺人凶手。如果她是蘇莫如,也許會恨的更深吧,這麼多日子以來,蘇莫如只有在對著腹中的孩子輕聲呢喃時,臉上才會露出將為人母的甜笑,可是,可是……。

“莫如,原諒我,不要離開我,別走…。”他在夢中的呼喚越來越痛苦,緊閉著雙眸,伸手想要去抓什麼,卻始終什麼都抓不住……

她的軫哥那麼意氣風發,指揮著千軍萬馬,破敵制勝。她的軫哥在她耳邊輕聲耳語,許諾天長地久。回過頭來,她才發現,從頭到尾,他只是蘇莫如一個人的軫哥,從來都不是她熙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