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 龍鳳胎·內細



恭喜娘娘,您是一雙喜脈呢,依脈象看,應是一對龍鳳胎。

方才,太醫的話依然在她耳邊回蕩著,久久都不曾散去。

懷孕近五個月,她的肚子卻挺得像是已有七個月,食量也是以前的好幾倍,這和她第一次懷孕時差了太多,她覺得不安,于是命人請了太醫過來珍視。

可是,結果卻讓她一時怔住不知如何是好。

一雙喜脈。

龍鳳胎。

是不是老天可憐她曾失了那個孩子,所以這次給與如此的厚恩。

些許,些許的驚訝和歡喜湧上心頭。

他,應該還不知道吧。

生平第一次,她有了想要去“打擾”他的沖動,不管他是在上朝,還是在批閱奏折,她都好想去告訴他:我們,會有兩個孩子呢。

雖然,她依然學不會愛他,但是這些日子,他對她、對她腹中孩子的關切和疼愛,讓她心中時常盈著暖意。

許久許久以前,她曾幻想過這種日子,在她懷孕的時候,會有深愛她的人悉心呵護,溫情守候。只是,曾經,有個男人,徹底撕毀了她的期許,讓一切都變成她不敢仰望的癡想。

心又是微微的發疼。

那次宴會,該是他們的訣別吧。

彼此都被徹底傷透,愛恨糾纏也走到盡頭。

他,依然會是遼國的南院大王,統攬兵權,有蕙質蘭心的愛妻相伴。

她,再也不是他的莫如,而是李莞兒,大宋皇帝最珍寵的妃子。

天涯海角,再也不會有相遇的可能。

從此,他們只是陌路。


眼角微濕,抬手拭去,內心漸漸沉靜。

腹中的小家伙冷不丁的踢了她一下,她輕笑一聲,溫溫念道:“你們也迫不及待想要讓爹爹知道嗎?”

起身,單手支腰,緩緩的朝著宮門走去。好吧,那就,去告訴他吧。

可是,她只走到花廳的風屏後,就被一聲刻意壓低的細語絆住了腳步。

“你回去告訴皇後娘娘,情況有變,李貴妃懷了龍鳳胎,這包藥怕是要增加分量。”

那麼,那麼冰冷熟悉的音色。

下一秒,她已然知道這個她宮中的“內奸”是誰。

安甯來到紫宸宮已經有兩個月。

她們除了初時那番對話外,幾乎再也沒有了任何交流。

她試著去接近安甯,可是一次次被無聲的擋回來,再也沒有過往如同姐妹般溫情的情誼,安甯面對她的,是和所有丫鬟一樣的低眉順眼,以及無聲的冰冷。

那讓她心中溢著寒冷,于是,她不敢再靠近,只是盡量善待安甯,小心期待著,也許有一天,安甯終能告訴她到底發生了什麼。

可是,關于安甯是皇後派來的內細的傳言越來越盛,小燕曾不止一次告訴她關于安甯的那些看似細微實則蘊意陰深的舉止。

她信,畢竟皇後有恩于安甯,憑著安甯知恩圖報的性子必定會竭力報答,若是皇後派她來監視自己,安甯亦是不會拒絕。

但是,她卻不怕,因為她依然弩定,安甯不會害她。所以,對許多事情,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極盡寬容。

只是現在,她真的為自己寬容連連心驚,以及憤怒。再蠢的人也聽得出,她居然要對她用藥,去害她、還有她腹中的孩子,若不是此刻被她撞破,也許不久後她和腹中的胎兒都已不保。

她等了半晌,直到風屏那側的低語漸漸隱去。雖然心痛憤怒,她依然不願把安甯逼到險地,若是此刻她出去,戳穿他們的陰謀,想必安甯和那個小太監的性命必是不保,這件事也會勢必引起一場漫無邊際的宮闈內亂,又要牽連多少人進來…。

她俯身探了探,發現那個太監已經離開,安甯駐在原地,垂下頭,眸中沒有絲毫的神色。

她走出風屏,踱到安甯面前,睜大眼睛望著這個自己曾視為姐妹的女孩,沉聲問道:“你為什麼要幫皇後害我?”

安甯只在抬起頭的那一瞬間有些許的訝異,卻沒有絲毫的恐慌,頓了頓,冷聲說道:“娘娘誤會了,皇後娘娘只是讓奴婢給您拿了寫安胎藥。”

“安胎藥,是嗎,那麼簡單。”她真的不信,若是安胎藥,何必這麼偷窣.


安甯無應,轉身欲離去。

“你給我站住!”安甯態度真的激怒了她,這麼樣的傷害她,還可以這麼若無其事。

“是,娘娘有何吩咐。”安甯俯身跪下,聲音平穩。

“你到底為什麼變成這樣,在銅雀樓的時候,你明明…。”

“不要提什麼銅雀樓!銅雀樓早就沒了!”驀地,安甯打斷了她,像是抑著巨大的痛楚低喊出來。

她怔住,滿臉的惶然和無措,半晌,才喃喃的吐出:“銅雀樓…沒了?怎麼,…怎麼沒了。”

“哼,事到如你又何必在這惺惺作態,這一切不都是你造成的嗎,小姐!”“小姐”兩個字被刻意的加重,讓她心陡然疼滯起來。

“我…什麼都不知道。”她只記得柳夫人說銅雀樓她自會有法子保住,而她答應柳夫人離開銅雀樓後,就再也不會回去。

“不知道,…是啊,你什麼都不知道,你不會知道你的一走了之,害死了柳夫人,讓銅雀樓里的姐妹飽受凌辱,你也不會知道,銅雀樓早就沒有了,早就變成了一堆廢墟!”低吼變聲嘶喊,安甯的質問讓她幾乎難以呼吸,怎麼,怎麼會變成這樣。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你告訴我,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淚水滑落。

安甯望著她,她們從小一起長大,一起面對蘇家的血雨腥風,學著在銅雀樓里生存下去,8歲,她便侍候她,認她是自己最親的人,可是現在,什麼姐妹情誼,什麼主仆恩情,全都和銅雀樓一起變成一堆灰燼。

好,她想知道,那就告訴她,讓她也知道幸福一下子變成灰燼的感覺是什麼,讓她知道那個最寵她的當今皇帝是怎樣的心狠手辣。

“你逃走的消息不久後就被官兵發現了,報到皇帝那里,雷霆震怒,下令封了銅雀樓,柳夫人為了保住大家,服毒自盡了”…。如鯁在喉,眼淚終于無法克制。

“可是,那個皇帝,根本,根本不可能放過我們…為了問出你的下落,他把所有的人都關進牢里嚴刑拷打,甚至…甚至……”她看見安甯的身子一直在抖,那種無聲的悲痛,讓她也跟著心寒,她們到底遭受過什麼。

“那些人根本就是禽獸,銅雀樓的姐妹都被…被糟蹋了,紫云跟青儀不堪受辱,咬舌自盡了,剩下的人,瘋的瘋,傻的傻,還有好幾個被送去了軍營…。”

窒息般的痛苦爬滿了她全身,惶然,愧悔,震驚…。她已然不知道蔓延在心底是怎樣的痛苦。是她害了她們,害了她們…

“知道我怎麼逃出來的嗎,被送去軍營的路上,有個官兵看上了我,答應只要我陪他幾晚就能放我走,我信了,後來,他居然要把我賣到另一個妓院里,那個晚上我灌醉了他,然後一刀把他給殺了,一個人逃了出來。”安甯的聲音,還有眼神,都那樣的冷,那樣冷,曾經那個只是天真純然的女孩早已遠去。

她知道,在安甯心里,她是她唯一的親人,可是,可是她卻把她逼到了如此的境地。“安甯,對……對不起。”對不起,多麼無力的三個字,可是,除此之外,她再也找不到別的言語。

安甯像是沒有那句話般,依然失神絕然的訴說,“後來,我想,既然老天留我這條命,就是要為死去的姐妹討個公道吧,我想盡辦法進了宮,”那段心酸的過往,安甯一一隱去,苦工,娼妓,…她都做過,只為了湊夠錢賄賂那個宮中的太監帶她進宮。

“沒想到,第一天,就讓我在禦花園里撞見那個狗皇帝,我上前質罵他,然後被一幫侍衛阻了下來,若不是皇後娘娘路過,我早就被亂棍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