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 第一章

雷電的光輝映得布魯菲德蒼白的臉龐得不帶一絲血色,眼睜睜地盯著托瑪納,那仿佛匍匐在海面上的龐然海獸,在一個小時前,他還是那片土地的恩人,無比光輝錦繡的前程正等待著他,但一個小時後的現在,他已像一條喪家之犬,駐足在一條陌生船只的甲板上,看著那片曾孕育出他的野心,能力和夢想的土地,越來越遠,越來越朦朧……

一切一切在他腦海中倒流而過,被瑪麗斯姨媽拋棄在托瑪納,幸運的成為法考爾金這個黃金姓氏的預備成員,被豪門的邪惡少女們愚弄,冒險學習到常人夢寐以求的海術,皇室瘟疫事件中扮演一個重要的角色,再到不幸地卷入到一宗陰謀里,現在不得不逃出托瑪納……

仿佛一場精彩卻又光怪陸離的夢,莫明其妙的開始,尚未進入**,方才嘗到甜頭,又已在莫明其妙間結束,這種失落感挫折了布魯菲德的靈魂,他本來一直堅信可以征服那片土地,讓這些自以為高貴的貴族們總有一天全得仰視自己,沒想到,這一天還遠遠尚未到來,托瑪納已經離自己的視野越來越遠了.

布魯菲德忽然有點埋怨維斯特祭司,要是這位尊貴的閣下今夜把他帶離那個噩夢一般的庭院,那麼那場陰謀將與他無關,要不是他非得給自己選擇一條如喪家之犬一般的道路,那麼,一切或許不會變得如此糟糕……

而如今,說不定再過兩天,他這位法考爾金曾經的恩人就變成那個家族的通緝犯了……

忽然,他又很小人地猜想,說不定維斯特祭司閣下故意如此安排,因為他另有圖謀……

人心,確實是一個相當複雜且難明的事物.

因為很快,布魯菲德便狠狠的責備自己,絕不該如此腹誹自己的恩人,祭司閣下或許是一個擁有很多想法,或許說很有野心的大人物,但決不是那種卑劣之徒,想起他臨別時那溫和的眼神,撫mo他頭發時的神情,這個刹那,布魯菲德湧起了強烈的內疚.

毫無疑問,年輕人此時的心情亂得就像不遠處海面上漂浮的那團海藻.

迪格斯船長沒想過正和自己站到一塊的年輕人,內心感情是如此的豐富,他很不合時宜的笑道:"怎麼了,小子,你好像對托瑪納還依依不舍呀?那就飛吻吧,就像對一個風騷的情人告別那樣!"

布魯菲德轉頭看了他一眼,船長先生醉眼惺忪地望著海平線上越來越小的托瑪納,滿臉幸災樂禍的神情,仿佛是一個憤世嫉俗的觀眾,等待著一場准備開幕的宮廷歌劇,眉宇間甚至提前流露出不屑和嘲諷.

布魯菲德搖了搖頭,長發甩動著雨點,完全毫無意識,連他自己也不知在表達什麼,是不滿船長先生的態度,不滿這個見鬼的現實,還是僅僅想甩掉那妄圖遮擋住他視線的雨點.

對于布魯菲德的反應,迪格斯船長笑得更開心了,他仰起了脖子,將手中的酒一次傾倒進喉嚨里,尚意猶未盡,拉住了一個甲板上路過的水手,將自己的鋁制扁酒瓶塞進了對方的口袋里,再從對方身上熟練的摸出了另一瓶扁裝酒,大大灌了幾口,打了酒嗝,才笑道:"小子,生與死之間只有一場戲,僅僅是變化了場景,你就變得茫然不知所措了?如果真喜歡這個場景,那麼將來就努力回來,重新讓這里成為你人生的背景就好了,不必失落的,哈哈!說不定到了那天,你還有機會成為這個舞台的主人呢!"

將來有一天,重新回到這里,讓偉大的托瑪納成為自己的襯托和背景嗎?布魯菲德想著想著,自然而然又燃點起一些人生的希望,不過接著又微微一怔,倒沒料到這個酒鼻子船長擁有著自己的人生哲學,並且還能在分享間,引起了自己的共鳴.

眼看雨是越來越大了,布魯菲德的全身上下已完全濕透,而托瑪納也終于變成了一個小黑點,成為深夜漆黑中的一部分,迪格斯才慢悠悠道:"好了,我的小客人,如果你覺得風景已經看得差不多,雨也淋夠了,就容我送你回房間吧!"

"那麼,有勞你了,迪格斯先生!"

布魯菲德沒料到,他竟然被安排住進了船的頂層,維斯特祭司本來所居住的房間,這樣尊貴的待遇可是他從未享受過的,他相信這是祭司大人對他的安排,對于不久前曾對祭司腹誹的內疚和無言的感激,不由得加深了幾分.

剛剛沸騰的熱水已經被調到適合沐浴的溫度,浴缸里甚至還灑上了昂貴的白玫瑰花瓣,布魯菲德首次享受這種貴賓的待遇,洗完一個舒適的熱水澡後,還有人將一份熱氣騰騰的點心,擺放到那張精致的餐桌上,那是作為夜餐的甜品.


身穿神殿仆從服飾的扈從一旁侍候著,布魯菲德多少有點受寵若驚,不過他尚未完全從失落的茫然中掙脫出來,這種負面情緒或多或少影響著他,這令他在那兩個扈從面前顯得很從容,甚至很漠然,但偏偏這樣的反應,反而讓對方侍候得更周到了.

他自嘲的想,冷漠的情緒也是有好處的,最起碼讓人看不清自己的玄虛……

維斯特在信里說什麼,他不知道,但他知道,維斯特肯定交代了,他可以享受到維斯特可以享受到一切的待遇,這間小房間看似簡樸,其實內里奢華得很,無論是那鏤刻著暗花的金邊小餐桌,還是那雪白被單里飄來的甯神草味道,呵,甯神草可是比等重黃金還要昂貴的奢侈物,一般小貴族只會它們擺放在床燈下顯一下闊,不過祭司閣下用來充當被心的一部分了……

布魯菲德隨意觀察著一些奢華的小細節,以此來填充他茫然空虛的內心,每當他發現一些特別難發現的奢侈物,他都會燃起一陣虛榮,畢竟這個房間暫時是屬于他的.

但這份小虛榮很快又會被他內心深處的失落給揮散,周圍的一切都是短暫的,虛幻的,完全不屬于自己,屬于自己僅僅是那完全不知道方向的明天.

夜更深,雨勢更猛了,茫然的雨點打擊著窗戶,發出噼啪的噪音,雙桅帆船在暴風雨中多少有點顛沛,壁爐里的火焰也隨著左搖右擺,看得布魯菲德心煩意亂.

他在床上翻來覆去也睡不著,超昂貴的甯身草此時顯然沒起到任何幫助睡眠的功效,他想起了他唯一的同齡朋友尤蘭塞恩,想起了從來都沒搞清楚她心里在想什麼的美麗賤人艾莎,想起了自稱是天才的神經賤人安潔兒,甚至還想起了心機深沉的凱菲瑞……反正,回想著托瑪納的一切,時而痛苦,時而開心,時而自豪,時而卑微……甜酸苦辣,全融入這個無法入眠的夜晚.

生活真是一場慘不忍睹的滑稽劇……布魯菲德喃喃埋怨著,終于下了床,窗外掠過的閃電映得房間有點陰森,他打亮了那個魔法光球,令人內心稍稍溫暖的黃色光芒重新降臨在這個空間里,外面立即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才一會,就聽到仆人的問候聲,布魯菲德並不太習慣這種被侍候的感覺,趕緊表示自己僅僅是安靜的想看一會書.

布魯菲德現在身上穿的是維斯特祭司放在衣櫥里的便服,對于他現在的身材而言,實在過于寬松了,他打量著鑲在壁櫃里的全身鏡中的自己,飄逸得有點滑稽,盡管衣服從做工到材料都是一流的.

他歎了口氣,他覺得,悲觀的一面正占據他的靈魂,忙想出一些積極的諺語來鼓舞自己,但無濟于事,最後,他從古金屬書架中取出維斯特祭司的白魔法筆記閱讀了起來,這無疑又是一個有趣的精神學流派,不過布魯菲德卻看著看著,終于在過度的疲憊中,伏在書桌上睡了過去.

這幾天無疑是黑角雨季的小**,從那夜的暴風雨以後,大雨小雨就一直沒有停歇過,下得布魯菲德的內心也如天空一般,從未放晴,持續陰霾,不時還會從嘴中喃喃吐出幾句充滿詩意的句子,恰好有一次被迪格斯船長聽到了,他立即就大笑:"沒想到原來我載的竟是一位詩人,不介意為我的船首座簽個名吧,哈哈……"

這樣的戲虐已經激不起布魯菲德的憤怒了,他告訴對方:"你的舌頭要增肥,因為你的舌頭太輕了,所以你已經管不住它."

理所當然,迪格斯笑得更歡了,逗這位年輕人已經成為他這段旅程的最大樂子.

不過令布魯菲德感到驚訝的是,迪格斯竟然是一位海術師,盡管精神力低階得可憐,但經驗卻異常豐富,正是因為他的存在,雙桅帆船才能在風雨中如此平安的高速穿梭.

有一次迪格斯見布魯菲德怔怔的打量著自己的施法,以為對方太過仰慕自己,立即大笑道:"小子,我本來想考祭司的,可是考了五次都無法通過,天啊,原來我白魔法毫無天分,卻竟然是一個天才海術師,哈哈!嗯,你想學?算了吧,以我鷹隼般的目光,我敢確定,你沒什麼天分,哈哈……"

迪格斯船長顯然完全不清楚站在他面前這個年輕人的海術到了什麼水平,最重要的是,得罪一位大師級海術師的後果是可怕的,盡管這位海術師的實操經驗接近零.

布魯菲德一聲不吭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三分鍾後,一場毫無征兆的海嘯忽然在這片海域出現了,迪格斯手忙腳亂,好不狼狽從這片怒海里穿梭而過,多不容易才脫離險境,剛剛才平靜的海面就出現了數十個巨大的漩渦,這不單普通船員,連迪格斯本人也嚇得面色發白,這樣密集的漩渦根本沒有逃生的機會,簡單點講,他們這次死定了!


不過,眼看雙桅帆船要被卷入漩渦之中,那些漩渦就全部莫明其妙的消失了,仿佛之前一切全部是幻覺.

當然,一切的驚險才剛剛開始,在之後幾天,離奇的海上險情就出現得越來越頻繁,越來越誇張,當然,這也和布魯菲德對海術的應用越來越熟悉有關.

不過,迪格斯卻以為他們被海神的部屬盯上了,在和他們開著小玩笑呢,要不然,為什麼在超過十丈的海浪面前,他們竟然也能安然無恙呢?

而且最奇妙的是,每當夜晚,奇怪的險情就會自動消失,由此而見,海神的部屬還是很通情達理的,從不開過分的玩笑,卻不知布魯菲德也是需要睡覺的.

他對大副說,這次旅程要好好紀錄下來,肯定成為黑角時代最偉大船長回憶錄里,最精彩的一部分.

大副打趣問,最偉大的船長?在哪,在哪啦?

迪格斯立即面無表情說,好了,明天你被調去擦甲板了.

不過迪格斯眼中那些海神部屬的玩笑,在快離開黑角海域時終于停下了.

原因是為了避開一個神經質一般的巨浪,一個水手從船桅的高處上跌了下來,當時坐在窗沿的布魯菲德清楚的看到這一切,他被嚇著了,從那水手跌落甲板時候發出的咔嚓響聲,可以清楚的知道,這個倒黴的家伙肯定有某根骨頭被摔斷了.

風浪立即隨著這個不幸的發生而完全停下了,平靜的海面,無云的天空,只剩余無關緊要的瀝瀝小雨,所有人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圍了過來,在最近的島嶼也得三,四天航程的大海中央,受了這麼重的傷大概只意味一件事情,這位倒黴的小伙子可能要回歸海神的懷抱了.

迪格斯收起了平常的醉態,蹲下來認真檢查了一遍小伙子的傷勢,最後悲觀的搖了搖頭,誰都看得出,最後的結果會是什麼了,迪格斯低聲問:"嘿,列農,你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嗎,盡管說出來吧……"

那叫列農的小伙子氣息微弱,斷斷續續的說:"南…南島那胖妞答應再見時讓我親一下的,我,我……"

如果是平常,水手們大概已經在起哄,口哨聲不斷了,但現在,沒人可以笑出來,眼看小伙子一口氣沒能接過去,布魯菲德從船頂層跑了過來,擠開人群,也不理眾水手和迪格斯詫異的目光,半跪下身子,探手按在了列農的心髒,口中念念有詞,很快,他的左手閃爍藍光,右手閃爍白光,眩目至極點.

圍觀者都屬于神殿的外職人員,這點見識還是有的,一時間大家都看呆了眼,這算是海術,還算是白魔法,竟然有兩種元素的光芒,況且,光芒是如此的強烈,肯定不會是低階的魔法,那麼,為何他們的小貴賓竟然在眨眼之間就完成了這個高階魔法呢?

卻不知布魯菲德是根據維斯特祭司留下的筆記,發現白魔法與海術在治療體系里,有不少共通之處,憑自己天分改良出來的一種新體系魔法,既算是海術,也算是白魔法,又或者,兩者都不算.

反正,效果是驚人,那本該奄奄一息的倒黴小伙子竟然坐了起來,活動了一下筋骨,接著用同樣震驚的眼神盯著布魯菲德.

布魯菲德也沒想到在心急如焚下,第一次使用這個新型魔法,就取得了成功,他自己也呆了呆,接著才露出滿意的笑臉,但發現周圍的眼神似乎是震驚多于崇拜,不由得暗自懾了下,忙重新站了起來,也不多說什麼,擠出人群,快步離去.

這時,身後才傳來嗡嗡的議論聲.


但馬上,迪格斯船長便喝停了他們,聲音竟是前所未有的威嚴:"你們這群笨蛋,都聽好了!今天發生的事,不許你們再提起,誰把事情泄漏了出去,你們就別想活了!"

"……"

布魯菲德不由得放慢了腳步,側耳聆聽著迪格斯對水手們的訓斥,這是怎麼回事呢?自己不過是因為內疚,盡最大的能力來治療一個頻臨死亡的無辜者,為何卻像干了一件可怕的壞事,船長先生馬上得下封口令了.

他納悶間,迪格斯從後追了上來,平常習慣對布魯菲德調侃的語氣和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種深沉的嚴肅,他說:"布魯菲德先生,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你用海術和白魔法,創造出一種新的治療術,嗯,看起來,還非常簡潔有效,對嗎?"

布魯菲德先生?布魯菲德心想,你這個沒禮貌的中年人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彬彬有禮了,他口中回答:"迪格斯先生,無論海術,還是白魔法,我也只是略通皮毛,不過我發覺精神學的許多能力流派,確實有不少共通之處,所以將維斯特祭司傳授予我的一個小魔法稍稍改良一下,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他覺得氣氛詭異,很有必要將維斯特祭司閣下也牽上,莫非神殿不允許外人隨便學習中階的白魔法?

迪格斯船長搖了搖頭,像是歎了口氣,才道:"布魯菲德先生,神殿存在于海洋時代的曆史已經相當悠久了,悠久至仿佛有海洋以來,便有神殿的存在……所以在精神學方面,神殿是絕對的權威……"

布魯菲德發覺對方有點欲言又止,便說:"迪格斯先生,你剛才說的我都了解,你到底想告訴我什麼呢?"

迪格斯捏了捏他的酒鼻子,才低聲道:"所以在神學,在精神學的流派里,任何一個新興的魔法,任何一個新興的精神能力流派,都必須經過神殿的審批,要不然,就被神殿視其為……異端!"

異端?這可令布魯菲德倒抽一口冷氣,這可不是一個令人愉快的詞彙,在這個海洋時代里,被稱之為異端者,從來沒有一個得到好下場的.

他總算明白過來了,整個世界都必須按照神殿的世界觀去運行,誰想畫出一道與眾不同的軌跡,那麼就是神殿的敵人,現在他創造出一個新型的治療術,卻在神殿的認知以外,那麼,他就走在一條相當危險的道路上了.

或許,他就算已經成為神殿的一員,創造一個新的魔法也是違規的,恐怕只有大主教,大祭司這個級別的大人物,才有資格去申請神殿的審批……

布魯菲德停下了腳步,向迪格斯微微躬身,說:"謝謝迪格斯先生你的指點了!"因為過于惶恐,他連聲音也變得微微顫抖著.

迪格斯側身避過,並不願意受這一禮,他歎了口氣,低聲道:"布魯菲德先生,我得承認,你是個天才!但是,請你好自為之了!"說著,就轉身離去了.

這多少令布魯菲德感到一些不快,這位看似豪邁,瘋癲的中年人,一旦發覺自己有成為異端的潛力,馬上迫不及待的與自己畫清界線了?

他深吸一口氣,重新昂起了頭,旁人驚懼,厭惡的目光應該不會成為一個堅強靈魂的負擔,就算在勢力無邊的神殿面前,我也同樣不能失去自我,在未來一天,我定能站在神殿的頂端,劃出自己的軌跡……嗯,劃出屬于我一個人的蔚藍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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