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集 第四章

布魯菲德察覺凱菲瑞的瞳孔里似乎有點晶瑩,正琢磨是否應該安慰兩句,但他馬上就責備自己,凱菲瑞小姐這種人也需要安慰的話,那麼自己大概每天都需要心理輔導了.

凱菲瑞喝了一大口酒,繼續道:"布魯菲德,當時我可沒想過什麼光複家族,重現當日榮光這些飄渺的理想了,法考爾金訓練營的日子,令我身心俱疲,每天清晨醒來,我都習慣將手探向右方,不過很遺憾,召人鈴已經不複存在,我方才醒覺,我已不是一位貴族小姐,有時一個人靜下來,心神仿佛間,打算喝點什麼,喉嚨剛想發出聲音,就化作無奈的苦笑,我已經沒有仆人,反而成為了別人的仆人,想喝什麼都得自己去拿,以後一切都得靠自己了!一無所有不可怕,可怕的是得到過卻又失去了……"

布魯菲德的心弦被這番心聲扣得輕輕顫動了一下,這樣真實的內心獨白,不似作偽吧,凱菲瑞小姐真當我是一位深交的老朋友一般,傾吐著心聲嗎?但他馬上想起當年瓦利馬先生被殺害後,這位小姐面對多番疲勞式轟炸時,仍面不改色,從容鎮定,那堪稱出神入化的演技,他馬上釋然了,凱菲瑞小姐擅長于表演,我無論聆聽到什麼,都應該有所保留,和這樣一位小姐發生心靈共鳴,是一件後果難測的蠢事.

凱菲瑞小姐顯然沒料到布魯菲德已經不止一次在內心非議著她,她又為自己倒滿了一杯酒,沉浸于那段回憶之中:"所以,當父親向我伸出親情之手時,我明知風險極大,一旦事情敗露,我付出的將是我的生命……但我還是接受了這份失而複得的親情,因為我想恢複過去的生活,就必須鋌而走險!任務看似很簡單,將一包種子帶進法考爾金的皇宮,沿途投放……你別小看這個,布魯菲德,隨便一顆種子被人發現是我丟的,我恐怕就得被地下衛隊那群凶徒扒光衣服,然後吊死在城樓上!"

這樣慘烈的情景卻莫名刺激了一下布魯菲德的神經,尤其這位豔光四射的小姐正香噴噴的坐在自己面前,布魯菲德也忍不住喝了一小口酒,以滋潤他那干澀的喉嚨.

凱菲瑞笑眯眯的瞥了布魯菲德一眼,那曖mei的神色似乎已在微妙間,洞察到布魯菲德的些許窘態.

她主動解除了這個刹那的小尷尬,繼續道:"最危險的那個任務還是與皇室的園丁接觸,將一封信交給他,大概里面就是如何去料理那些瘟疫種子吧.在托瑪納那個鬼地方,最危險的就是人與人的接觸,當時我以為自己已經處理得很漂亮了,沒留下任何痕跡,但很快,就被法考爾金給盯上了,訓練營里換了一位新的人事主管……布魯菲德,相信你也未曾可以忘記他,他就是瓦利馬先生!"

布魯菲德眉頭微微一皺,立即又恢複成平和的微笑,說:"至今仍記得瓦利馬先生那對炯炯有神的眼睛."

這個缺乏對死者尊重的惡毒俏皮話,令凱菲瑞嘴角邊的弧度一下變大了,她咯咯的笑著,十分欣賞布魯菲德這樣的態度,說:"是啊,那雙眼睛真令人印象深刻……"

在這個瞬間,兩人的回憶都同時回到了那個冷冰冰的訓練營廚房里,那個頗有金屬質感的桶里,看到那一張死不瞑目的臉……

難得的是,兩人的笑臉都十分愉快,沒有絲毫的沉重與負罪.

凱菲瑞說:"其實瓦利馬是一位有能力的先生,精明能干,但有一項缺點,就是未婚,而且精力十分旺盛.布魯菲德,隨便你如何鄙視我,當時我察覺到他的來意之後,我開始挑逗他,當然,是一種十分有分寸的挑逗,保持距離,恰到好處激起他的yu望,令他辦事難以做到不偏不倚,失去分寸……"

她看了一眼布魯菲德,對方沉靜如水的神色,令她忍不住補充:"只能挑動他的yu望,而無法讓他滿足,因為男人一旦得到滿足,那麼就很可能恢複平常心了."

布魯菲德心中一寒,忍不住也陪著對方干了一杯.

"那個晚上,相信你我都不會忘記吧?是的,你沒猜錯,我在他的茶里下了藥,這是一種事後也查不出的催*情藥,我原計劃是誘惑他到另一個地方,一個看起來沒有人,但他有什麼不軌行為的時候,就一定有人出現的地方!不過,你那個晚上出現了……"

布魯菲德笑了,他努力讓自己笑得不那麼嘲諷,淡淡道:"哦,原來我是一個計劃以外的意外啊!"

"不!我很坦白的告訴你,我有想過利用你,甚至制訂過計劃,但最終我還是選擇最安全的方式,沒料到你竟然在那晚出現了,那麼,我不得不改變主意,本來制訂的那個計劃,就恰好用上了……"凱菲瑞笑容里帶上了一份歉意.

布魯菲德灌了一口酒,說:"于是沒過多久,你就很愉快的一走了之了?"

凱菲瑞的香肩微微一聳,說:"那個時候,如你所見,我已經成為眾矢之的,每天都有不同部門的人來找我談話,我很擔心,一個疏忽,我就將被推進深淵.父親,或者說雷丁家族,為我這顆起了關鍵作用的棋子,所做的實在太少了!于是,我給了一封信父親,告訴他,我已經來到懸崖邊,如果我掉進深淵,懸崖邊落下的種子也很難開花了……"


布魯菲德心道,這個女人真有勇氣,她這是在冒險,雷丁要麼就殺她滅口,要麼就將她接走了,不過,她賭對了……

"如你所見,我離開了,走得非常風光,但你所不知道的是,我走之後渡過了一段非常難過的日子,如履薄冰的面對著雷丁的一切,父親並不如他所描述的那樣得意,我也得接受著雷丁的監視和各種各樣的試探,呵呵,雷丁可提防著我是雙重間諜……不過幸好,我到底是熬過來了!"

布魯菲德心想,這個女人的神經真是堅韌,剛從托瑪納這個地獄里走出,又是走進了一個名叫雷丁的地獄,這也讓她殺出一條血路,她說得輕描淡寫,但其中多少辛酸和艱辛,已可想像一二了,她付出了多少努力,多少艱辛?竟然可以取得如今的地位!誰的成功都不會是意外和偶然,她是如此,我也如此……

凱菲瑞向布魯菲德優雅的探出了手,不知是否酒精的刺激,還是那往昔的旖ni,布魯菲德握住了那柔荑,在凱菲瑞的引領下,一步一步踏上了樓梯,凱菲瑞輕輕笑道:"布魯菲德,容我帶我參觀一下這里,雷丁貴族的奢華,是聞名于大海的."

布魯菲德心中一陣急跳,他覺得凱菲瑞的聲線里多了幾分誘惑的味道,難道她想再次重溫舊情,完成當日沒有完成的事情嗎?這個主意好像並不算太壞,只是,她真的僅僅想找我重溫過往嗎……

這尚未能肯定,不過,布魯菲德很快就能確定,凱菲瑞僅僅打算讓他參觀的是她的臥室,掛著華麗帷幔的臥床,描金雕花的衣櫥,帶有流蘇的美麗台燈,閃著絲綢般光澤的被單……那份精致的奢華和高貴里,可以看出其主人對生活品質的高要求.

凱菲瑞緩緩轉過了身,那陣香風頓時將布魯菲德包圍,只聽她柔聲道:"臥室是一個承載夢境的地方,布魯菲德,你願意與我一同分享一次夢境嗎?"

那混合著酒精和芬芳的氣息,從那帶醉的小嘴里吐出,熏得布魯菲德神經一陣舒坦的麻痹,他覺得他更醉了,輕輕應道:"在這樣夢幻氣息十足的臥室里,恐怕連夢境都會變得如童話般美妙."

他們的唇已在呢喃的對話中,吻到了一塊,帶著點狂熱,帶著點熾熱和瘋狂,曾經往昔最底層時,共同偷情的記憶,再到現在所謂高高在上的貴族,可以光明正大的做一切該做的事.

當布魯菲德腦袋的熱度稍稍退減一點時,他發覺自己已經把凱菲瑞壓到了可堪稱華麗典范的床褥上,他神經質的聯想著,凱菲瑞那半眯的雙眼,曼妙的鼻音,倒可以將這張床熱情浪漫的藝術效果表達到極致……但為何,她的眉宇間帶著一種我無法看透的神色呢,是不是過去我與她溫存時,她就是如此了的呢……

這個不愉快的想法讓布魯菲德動作稍緩,而凱菲瑞小姐內心正慢慢被喜悅包圍,看著布魯菲德慢慢脫下那件高貴的外殼,還原為那個曾經為她而傾倒的少年時,那種勝利者的征服感,變作快感充斥著她的全身,她想,完全把他征服了,來自雷丁的命令再靈活變通,銀珊瑚未來將成為我最大的後花園!

再然後,布魯菲德的動作完全停下了,因為他忽然從凱菲瑞的神色里讀懂了一點,那是居高臨下的戲謔!

他緩緩離開了床褥,整理著自己的衣裝,然後一臉優雅,就像先前的一切根本沒有發生,平靜道:"凱菲瑞小姐,我們還是接著談正題吧,畢竟時間已經不早了!"

錯愕和憤怒自凱菲瑞的眼眸深處一閃而過,她努力令自己恢複常態,但平常心和魅力已大打折扣,尤其她難以掩蓋住那難以置信,從來沒有一個男人可以在那種狀態下可以脫身而出的,那需要多麼可怕的定力,他憑什麼可以做到,那個當年殺了人就六神無主,整天以為自己就是整個世界核心的小家伙,他憑什麼可以做到?

她嬌媚的笑著,希望將一切都重新回到她所掌握的軌道,但布魯菲德率先道:"夢想與現實應該是分開的,況且,我也過了做夢的年紀.凱菲瑞小姐,很高興與你再度重逢,這就像曾經最美妙的一切都回到了身邊,但是,我今天背負著責任而來,所以……請你諒解!"

他盡力給了對方一個華麗的台階,畢竟凱菲瑞代表的是雷丁,絕不能因為個人的意氣,而令所有人都為自己的沖動負責.

凱菲瑞強顏笑道:"本來我真應該取出那封雷丁皇帝親筆寫的密信,然後狠狠砸到你頭上,告訴你,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你立即滾離我的船……但是,我覺得我們都不能太沖動,所以,聚舊結束,我很樂意與你回到正題上."

"你真是一位通情達理的小姐……"


接下來,凱菲瑞終于擺正了姿態,在她看來,把布魯菲德當成是搭檔,合作伙伴,要勝于將他當成是獵物,銀珊瑚成為共同的後花園,雖沒有自己私有化那麼美妙,但總好讓這個男子變成自己的敵人,因為,這個男人已經變得幾乎完全陌生,他一直都以可怕的速度在成長著,說不定將來某一天,他真能實現少年時的他說出的那番豪言:將來有一天,所有人都將仰視我,整個海洋都是我的私家湖!

布魯菲德回到自己的房子時,已是深夜,不過特洛克祭司仍在等候著他,布魯菲德也沒有令他失望,他帶回來的確實是好消息,雷丁有意栽培他成為銀珊瑚的代言人,讓銀珊瑚群島成為一個自由貿易港口,甚至還願意低息貸款一批可觀的金額給他們,讓他們迅速發展起來,代價就是,在台面下,銀珊瑚宣誓效忠于雷丁,成為雷丁的附庸島嶼.

看著那關于經濟,貿易,文化,藝術等等全方位的合作條款,特洛克先生笑得就像幾乎看不見眼睛了,雷丁很有誠意,而且條款的尺度上,明顯還有願意商量的態度,這絕對是一座強力的靠山.

"海洛迪亞這個偉大的姓氏加上一個不世出的海術天才,果然魅力四射,只可惜太多人認識我了,要不然我也考慮辦張假證……"特洛克說著說著,忽然靠近布魯菲德,用力嗅了嗅鼻子,低聲問:"我說布魯菲德,怪不得你看起來有點憔悴……這香水的味道不錯啊,可是貴價貨!"

"特洛克先生,事實並非你所想那樣,你覺得這麼厚一疊合作文件,我要是做了你以為的那種事,我還能這麼早就回來嗎?"

"說不定你們是一邊做事一邊談判呢……"

豐富的想象力令布魯菲德立即聯想到那個畫面,他不由得低嚷道:"特洛克閣下,請你注意你的祭司身份."

"……"

特洛克終于將所有的合作條款都看完了,布魯菲德補充道:"接下來的談判,就交給你們了,恐怕還得兩三天的拉鋸談判吧?"

"對,還得地下談判,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特洛克點點頭,沉思了一會,又道:"嗯,海洛迪亞大人,接下來,有兩件重要的事,我們得分頭辦了."

布魯菲德說:"你是說神殿的事嗎?"

他們都很清楚,現在戰亂,暫時神殿尚未追究他們抗命的事情,一個因為是內部事務,傳出去並不光彩,另一個就是他們放棄平民,讓人知道,也是一件不符合神殿精神的事情.但暫時不追究,並不代表以後都不追究,只要發現那群蟑螂跑到世界一角發展了起來,還敢打著神殿的旗號來做買賣,那是任何大主教都無法容忍的,更何況,神殿的高層們,恐怕都已經知道布魯菲德這個恐怖級的異端的存在了,他們只要做好准備,就一定會將魔手伸向銀珊瑚了.

要想獲得成長的空間,就得把所有強大的鄰居都綁上同一架戰車,雷丁已經自動上車了,那麼,法考爾金和野蠻人,這些觀望中的鄰居,都得邀請他們一起上來,就算無法有難同當,也能多兩座強大的靠山,神殿就算動手,也得掂量掂量.

特洛克點頭笑道:"是啊,我們掛著神殿的旗號是很能嚇唬人,可以為我們贏得許多,但這面旗子總有陳舊的一天."

布魯菲德說:"那好,你想我去法考爾金,還是野蠻人?"

特洛克愉快的笑了,說:"布魯菲德,現在與你談話,是越來越輕松了,看來自然科學也並非完全是異教徒邪說,十六七歲果然是智力高速成長的年齡……嘿嘿,你不要這樣一副表情,我選擇野蠻人,他們再過幾天就會到達銀珊瑚的外防區……"

布魯菲德稍稍詫異了一下,他沒想到特洛克會爭著去做這個危險的任務,和野蠻人談判,一個不好,可是要送命的.

特洛克笑了,這份笑意為布魯菲德帶來了難得的溫暖,他說:"這是因為語言問題."

"語言?"


"嗯,野蠻人的語言,你知道是什麼嗎?"

布魯菲德疑惑的搖了搖頭,對于他們人類而言,這個神秘而凶殘的鄰居,所知實在不多.

"古神殿語!"特洛克神秘的低聲道.

"啊……"布魯菲德微微張了張嘴巴,凶殘暴戾的野蠻人,使用的竟然是人類的古語,神殿認為是世界最高貴的語言,這,未免太諷刺了.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從內袋里取出了那兩顆顏色深沉的珠子,遞給特洛克道:"和野蠻人談判時,帶上這個,或許有用."

"這個是……"

布魯菲德將曾經在紅土神殿那個陰森的地下室里的搜索經曆,和特洛克說了一遍,特洛克的眼睛頓時亮了,接過珠子嘖嘖評價道:"有可能是野蠻人的聖物嗎……布魯菲德,你這樣不誠實的行為可是有違白色女神的精神啊……"

"特洛克先生,如果你堅持這麼認為,你可以把它們還給我的,我願意承擔這個罪孽."

"不,不,我的意思是,除了它們,你還搜刮到別的什麼好東西嗎?"

"……"

"好吧,看來你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特洛克聳聳肩,繼續道:"嗯,布魯菲德,我們還是談談你即將出發的航程吧.你去與法考爾金談判的話,還有一個優勢,克蘭公爵夫婦的封地就在右芒島,那個離我們最近的法考爾金領地內的島嶼,克蘭公爵現在兼任法考爾金邊防的外交官,對法考爾金有相當的影響力,最重要的是,克蘭公爵夫婦,都喜歡漂亮,溫文爾雅的年輕人……"

特洛克想想,又補充:"對了,他們還有一個女兒叫艾莎,當今法考爾金的皇後,據聞近日就會在一支大型海軍的陪同下,前來右芒島探親……這可是和法考爾金皇室拉近關系的好機會,你們年輕人出使會比較有優勢……"

斯爾維亞家,這個曾經為布魯菲德帶來刻骨銘心仇恨的名字,雖然已經漸漸淡去,但再度提起,還是令他神經一陣滾燙,更何況還有那個烙印進他靈魂的名字:艾莎.

"怎麼啦,布魯菲德,她也是你故人……年輕人的交友挺廣泛嘛,嘿嘿."

"……"

第二天,布魯菲德懷著複雜的心情,踏上了拜訪故人的旅程.

但他從未想過,這次的出使,足以影響他的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