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4 塔拉多·格拉墨

明月高掛天空,村子幾乎籠罩在一片黑暗的夜色之中。只有在面對街道的入口燃燒的火堆,照亮村子的一隅。

堤格爾、奧爾嘉和馬特維三人圍坐在火堆旁,他們采用輪班的方式守夜,現在奧爾嘉身上蓋著斗篷和厚毛毯,正躺下來休息。

毛毯是方才數名村里的女孩偷偷送來的。除了毛毯之外,她們還准備了面包和起司塊,把這些東西放在離堤格爾等人稍遠的地方後就急忙離去了。應該是想答謝堤格爾等人救了她們吧。

馬特維在劈啪作響的火堆里放入樹枝,開口說道:

「現在該怎麼辦?」

他指的是奧爾嘉。堤格爾咬著村里的女孩們送來的面包,搖了搖頭。

「你對戰姬奧爾嘉·塔姆了解多少?」

馬特維聳聳肩表示否定。

「我發誓效忠的是亞莉莎德拉大人,雖然也很敬佩和亞莉莎德拉大人親近的艾蕾歐諾拉大人,但對其他戰姬就沒什麼興趣了。就跟一介村民不會對遠方的權貴感興趣一樣。」

「好吧,謝謝你。」

堤格爾仰望繁星閃爍的天空,無奈地歎息。

他不認為奧爾嘉在說謊。她看起來並不像個會在這種情況下開玩笑的少女,而且如果她說的不是真的,這個謊也未免太古怪了。

再加上她的戰斗實力和那把斧頭,也讓她的說詞可信度更高。

——我記得其中一人是在十二歲時成為戰姬後,就立刻離開國內了……

在萊德梅里茲生活的疇候,他曾經向艾蓮詢問過其他戰姬的事情。

但是她也幾乎對奧爾嘉一無所知。應該說她們只見過一次面,而且彼此治理的領土又離得很遠,所以艾蓮才會對奧爾嘉不太感興趣的樣子。而且艾蓮也說過她不知道奧爾嘉踏上旅程的原因。

就算當面詢問奧爾嘉為何來到這個國家,她也只會回答是基于個人因素。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這時,出現在遠方的物體讓堤格爾立刻中斷思考。他看到黑暗中有三個小小的紅光。

「從大小來看,應該是火把的亮光吧?」

從堤格爾的表情察覺出異狀的馬特維也跟著望向前方。像是火把的亮光正朝著他們靠近。

「如果是傑梅因的士兵的話,他們動作還真快呢。」

「不過,若是剛才那群家伙的同伴就在附近,為了報複和殺雞儆猴,再加上隱瞞同伴的犯行而來的話……火把的數量也太少了吧?」

正在檢查黑弓情況的堤格爾,聽到馬特維的推測後點點頭。如果他們打算發動夜襲,就不可能拿著火把,如果是要警告村民,也會利用人數優勢來示威才對。

原以為已經睡著的奧爾嘉突然爬了起來。她臉上仍舊面無表情,但神智看起來很清醒。

「……有敵人?」

「向神明祈禱他們不是吧。」

片刻之後,三個火把中有兩個停止前進,只有一個在黑暗中搖曳著靠了過來。堤格爾把箭矢放在弓上,朝火把叫道:

「不准動!」

火把立刻停止前進。從黑暗中傳來年輕男人的說話聲。

「我可以走到你們那里嗎?我們只有兩個人,會把武器放在這里再走過去。」

真是個大膽的家伙,這是堤格爾對聲音的主人的印象。堤格爾的腳邊有火堆,對方應該看得到他舉起弓箭才對。即便如此,對方的聲音卻相當沉著冷靜。

堤格爾確定奧爾嘉和馬特維都各自拿起武器之後,便准許對方走近他們。鎧甲碰撞的聲音愈來愈近,最後如對方所說的出現了兩名男人。

其中一人年紀約二十五歲,是名有著金色短發和清澈藍眼的年輕人。他曆經日曬的臉俐落又結實,看起來英氣逼人,眼神同時帶有霸氣和好奇心,是個身材中等但非常適合穿鎧甲的青年。

另一位則是看起來比青隼要年長幾歲的瘦削男子。他灰色的長發用繩子隨意束起,穿在身上的鎧甲顯得有些沉重。瘦長的臉型和細小銳利的眼睛讓人聯想到狐狸。

「你們其中的哪一位是外國來的使者?」

青年帶著滿面笑容環視他們。堤格爾確定這兩個人的腰上都沒有佩劍之後便放下了弓。但他的右手仍架著箭矢。

「是我。至于名字……就叫我堤格爾吧。」

「堤格爾嗎?我是塔拉多·格拉墨。這位身材瘦削的人是我的部下格雷迪爾。那兩位是你的隨從嗎?」

「你是塔拉多·格拉墨?」

堤格爾還來不及回答,馬特維便難掩驚訝地看著青年。

「原來你就是那位戰無不勝的傑梅因王子的部下塔拉多卿啊。」

這時堤格爾才想起他們之前曾在船上聊過這個話題。塔拉多的雙眼頓時高興地亮了起來,笑著對站在斜後方的格雷迪爾說:

「你聽到沒,格雷迪爾?連外國人也知道我的名字呢。」

「在這種時局下來到我國的人們,會知道你的名字也不奇怪。」

反觀格雷迪爾則板著臉回答,細小的雙眼看向堤格爾。

「堤格爾大人,你說你是為了見傑梅因王子才來到我國,能否在此請問你究竟有何要事呢?」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想確認一件事情。」

堤格爾嚴肅地問道。他必須先弄清楚幾個疑點。

「可以請問兩位的身分地位是屬于哪個階級嗎?」

堤格爾和奧爾嘉擊退傑梅因王子的士兵時已經過了中午。從那之後到現在,才經過半天的時間而已。雖然這里距離傑梅因王子的所在地巴爾韋德很近,但他們的腳程也未免太快了吧。

除此之外,堤格爾也覺得塔拉多沒有表現出憤怒或敵意這點很奇怪。雖然我方握有正當的理由,但還是無法改變殺害十幾名士兵的事實。

「我只是個百騎長,其實並不是什麼偉大的人物。」

塔拉多手叉著腰並挺起胸膛,神色自若地答道。顧名思義,百騎長指的就是統帥一百名騎兵的職位。堤格爾皺起眉頭,馬特維一臉驚訝,奧爾嘉則感到不可思議地歪了歪頭。他戰無不克的威名和實際地位簡直判若云泥。

「不過呢,雖然聽起來像是自誇,但我對自己的人脈很有信心喔?若真有要事的話,我可以替你引薦,只要等上兩三天就能見到傑梅因王子。」

堤格爾在心中默默沉吟。他開朗爽快的言行確實討人喜歡,但不可能只憑這點就相信他。

——還是由我方先試著坦白吧。

「在討論這件事之前,我想先把一件事說清楚。我用弓箭射死了你們襲擊這個村子的同伴,你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

「這麼說來,我還沒向你道謝呢。」

塔拉多突然露出正經的表情,他站直雙腿、端正姿勢,和格雷迪爾一起低頭行禮。他說的話和態度反而讓堤格爾嚇了一跳,不知該如何回應。奧爾嘉和馬特維也難掩驚訝。

「我要感謝你救了這里的村民,還幫我們鏟除了惡人。」

金發的百騎長說完後便抬起頭來,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我們其實也一直在想辦法消滅他們,但因為傑梅因王子放任他們恣意妄為,所以才會接二連三地犯下惡行。」

他一邊抓著頭一邊抱怨,堤格爾和馬特維不禁以充滿驚歎的視線看了彼此一眼。他剛才所說的話很明顯地是在責怪傑梅因王子。但是他的部下格雷迪爾卻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沒有制止塔拉多。

「想辦法消滅……具體來說是怎麼做呢?」

「一開始先試著說服他們,如果不聽勸的話就當作盜賊直接鏟除。」

塔拉多露出大膽的笑容,以理所當然的口氣回答,堤格爾頓時啞口無言。他笑了一會兒,又再次恢複一本正經的表情。

「事先跟你聲明,我可不會隨便在別人面前談論這些。是因為想對你們挺身保護外國村民的行為表示敬意,才會和你們說實話的。」

「我們很可能不是為了拯救村民,只是單純地想保護自己喔?」

堤格爾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他還沒對塔拉多解除疑心。堤格爾打算視他對這句話的回答來決定是否相信他。結果塔拉多臉上浮現天不怕地不怕的笑容,說出了這樣的回答:

「若真是如此,你應該早就離開這里了。你之所以像這樣坐在村子的人口,是想保護村民免于可能出現的報複行動……我沒說錯吧?」

堤格爾有好一陣子只能無言地看著塔拉多。如果只是為了讓自己落入圈套的演技,這名百騎長的態度和言詞也未免太出人意料了。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想請你回答。我們是在今天中午趕走襲擊這個村莊的士兵的。為什麼你們能這麼快就趕來這里呢?」

「這可以說是個幸運的偶然啊。我目前正在巴爾韋德周圍巡邏維持治安,路過這附近的時候剛好遇到那些逃跑的人,聽他們說了事情的經過。不過那些家伙遇到我,應該算倒了大楣吧。」

「此話怎說?」

「如果隊長或副官還活著的話,我也會處罰他們。最後,我決定讓那些家伙五六個人一組,送到邊境的村落當農奴。若他們在一年內安分守己,就免除他們的罪名。」

堤格爾這才恍然大悟。這對那些人來說確實是場災難。

「好吧,我就相信你。」

馬特維向堤格爾投以擔憂的眼神,堤格爾輕輕地點了點頭。他從行囊中拿出兩枚戒指,把它們交給塔拉多。

「我是來自吉斯塔特王國的使者,但是我不能公開表明自己的身分。」

塔拉多收下戒指後,便讓在一旁待命的格雷迪爾檢查它們。格雷迪爾有如狐狸般的雙眼眯成了一直線。

「……沒有錯,這是吉斯塔特王國的印章。」

「很好,那我就以解釋在這個村子發生的事件為由請你們來巴爾韋德吧。堤格爾大人可以接受嗎?」

堤格爾沒有馬上答覆塔拉多的提議,而是轉頭看向奧爾嘉。粉紅色頭發的少女沉默地點了點頭。

「那就麻煩你了。」

等到天亮之後,塔拉多和村長以及受害的村民見面,詢問他們詳細的情況,並保證會補當村子的損失。他的態度完全沒有以權力壓迫村民的意思,話也說得很明白易懂,村民們似乎感到很放心。

之後堤格爾等人便和塔拉多他們一起離開村子,到了黃昏時才抵達巴爾韋德。



以塔拉多為首的八人小隊行走在巴爾韋德的大道上,堤格爾等人也位于其中。他們的目的地當然就是傑梅因的宅邸。

巴爾韋德的街景只能以樸素一詞來形容。

城牆高聳厚實,主要道路密不透風地鋪滿石板,供水和下水道設備也很完善,擁有一座都市必備的所有機能,但城市景觀卻相當單調。

「感覺是個灰色的城市呢。」

馬特維看著街景,忍不住說出內心的感想。整排建築物的牆壁都是灰色的,屋頂則使用暗褐色的瓦片砌成。零星分布在街道兩旁的攤販也是如此。這座城市的灰暗印象可能也得歸功于這些建物的配色吧。

「這樣子才好,要是變得太熱鬧,可是會讓傑梅因王子忙不過來的。」

塔拉多走了過來,似乎是聽見了馬特維的話。他的手里拿著弓,左腰佩掛長劍,右腰則系著箭筒。

「話說回來,我一直很想問一件事情……堤格爾大人。」

塔拉多走到堤格爾身旁,以藍眼好奇地看著黑弓問道:

「那把弓是用什麼制造的呢?自從在那個村子看到之後我就一直很在意了,看起來不像紅豆杉也不像榆樹。」

他所說的樹種都是常見的制弓材料。堤格爾搖搖頭說: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因為這是我家代代相傳的寶物。」

堤格爾不打算炫耀這把弓擁有的神秘力量。因為就連堤格爾自己也還沒徹底弄懂它的來曆。

「這樣啊。不過我看你只帶著弓,感覺對自己的技巧很有自信呢。真要說的話,和長劍比起來,我也是比較擅長使用弓箭。」

塔拉多這麼說著,還作勢輕彈了一下手上的弓弦。

「因為你是吉斯塔特的使者,我想不太可能如願以償。但是如果真有機會,我很想和你比劃一下。」

「說得也是,如果有機會的話就來比一場吧。」

堤格爾覺得有些遺憾地笑著回答。他很久沒遇見擅長弓箭的人了,說不定從認識盧里克以後就沒見過了。

接下來他們聊起自己至今射下的最大獵物,也比較自己能讓箭矢飛得多遠,針對弓箭的話題暢談了一會兒之後,塔拉多突然改變了話題。

「堤格爾大人,你覺得這個城市怎麼樣?」

「若僅以在大道上看到的東西來判斷的話,其實沒什麼好說的。不過四周有森林和山丘環繞這點還不錯。」

巴爾韋德的北方至東方有一排小山丘,西邊則是一片廣大茂密的森林,南邊還有河川。堤格爾隨口回答之後,不僅是塔拉多,連走在前面的格雷迪爾的眼神也變得相當銳利。

「哦,你看出這是個易守難攻的城市啦。」

塔拉多語帶佩服地說道,堤格爾卻在心中感到疑惑。但他立刻就領悟這句話的意思,同時察覺到對方誤會了。如果就戰略地位來看,他說的確實沒錯。

「不,剛才我純粹是以獵人的角度……」

「你就別謙虛了。不愧是能被選為使者的人。」

塔拉多的第二句話刻意壓低聲音,並友善地拍了拍堤格爾的肩膀。堤格爾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但他搔著深紅色的頭發猶豫片刻之後,便放棄糾正他了。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話說回來,為什麼傑梅因王子要選擇這座都市為據點呢?」

在和塔拉多閑聊時,堤格爾腦中突然浮現這個疑問,便直接說了出來。這座城市確實固若金湯,但是考慮到它和海岸的距離,又不能說是絕對安全。一旦艾略特王子率兵攻向大陸,這里就會立刻成為戰場。

「答案很簡單。據點愈靠近大陸深處,就會離亞斯瓦爾的中心愈遠。」

塔拉多以理所當然的口氣回答。堤格爾納悶地歪著頭,走在身後的奧爾嘉便拉了拉他的衣袖。她仍舊把兜帽拉低遮起自己的臉。使斧的戰姬輕聲低話道:

「……亞斯瓦爾的中心其實只是一座島嶼。」

「看來小不點很清楚我的意思。換句話說就是這麼一回事。」

塔拉多深感佩服地笑道,這下子堤格爾也明白了。

「也就是說傑梅因王子無法接受自己離開亞斯瓦爾的中心對吧?」

傑梅因王子堅信自己才是下一任亞斯瓦爾國王,他的自尊心不僅無法容許自己被趕出主島,也無法接受必須在大陸深處建立據點的事實吧。

「理由有兩個。其一是因為距離這里兩天路程的西北方有座路克斯堡壘。跟隨王子的萊斯特將軍就帶著三千兵力駐守在那里。」

「即便艾略特王子的軍隊渡海而來,也必須先攻破馬利亞由港口都市和這座路克斯羅壘。」

堤格爾一邊在腦中想像地圖一邊點頭說道。

「就是如此。其二呢,則是因為巴爾韋德是瑟菲莉亞女王進攻大陸時最先占據的城市。代就是想仿效『霸主』的偉業的意思。」

聽到塔拉多說出霸主這個字時,堤格爾不自覺地瞪大雙眼。因為他在金發青年的眼中看見了充滿強烈情感的目光。

「……但是,這里離薩克斯坦王國的國境也很近。」

奧爾嘉對塔拉多的解釋提出質疑。當她的聲音讓堤格爾回過神來時,塔拉多眼里浮現的野心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是啊,不過這數十年來巴爾韋德周遭並未成為和薩克斯坦交戰的戰場。因為他們沒有攻打的理由。」

塔拉多用手指在空中畫出假想的地圖,感覺很樂在其中地說明著。看到他的態度,堤格爾改變了想法,認為剛才的眼神應該只是錯覺。塔拉多繼續往下說:

「連接薩克斯坦和亞斯瓦爾的主要街道是在距離巴爾韋德很遙遠的南方,如果要爭奪國境附近的土地,主戰場總是在那條街道上。而且要攻陷這座都市可沒有那麼簡單,所以這里正適合當作據點。」

就在這個時候,從街道上傳來呼喚塔拉多的聲音。塔拉多也很有精神地向對方打招呼,並笑著走了過去。馬特維在堤格爾耳邊輕聲說道:

「看起來是個很受民眾歡迎的男人。」

堤格爾也有同感,輕輕地點了點頭。

自從他們踏進這個城市以後,已經有好幾個人叫住塔拉多了。他們有的是酒館的姑娘,有的是看起來像工匠的中年男子,還有在市區巡邏的士兵等各式各樣的人,跟塔拉多交談的內容也大多是進了好酒或在哪間店吃的菜肴這種日常瑣事。

——雖然知道他給人的印象很好……還是覺得有點古怪。

看到塔拉多開朗又自在的態度之後,別說是百騎長了,甚至會以為他才是這座城市的統治者。

當堤格爾思考這些事的時候,宅邸也正妤近在眼前了。雖然占地不大,建築物的外觀卻很莊嚴,尖塔上還豎立著隨風飄揚的亞斯瓦爾國旗紅龍旗。

「終于來到這一步了……」

堤格爾呼了一口氣之後立刻換上嚴肅的表情。因為接下來才是真正的難關。

在城門前等了大約半刻鍾之後,堤格爾三人便被帶到了傑梅因王子所在的謁見室。長方形的大廳也建造得堅固又樸實,牆壁和地板的裝飾都很少。

其中,只有垂掛在天花板的豪華吊燈和擺在室內最深處的王位閃耀著美麗奪目的光輝。

吊燈以兩個重疊的銀環組成,內側鑲有寶石,排列在銀環上的蠟燭燭光經過寶石反射,在地上灑下如夢似幻的光芒。王位也使用了大量的絲絹,以珍珠和珊瑚等各種寶石裝飾得十分華麗。

而坐在王位上的男人便是傑梅因,今年二十七歲。

堤格爾對他的第一印象是「圓滾滾」。無論是臉部的線條還是凸出的肚子都很圓。

他的五官可以說是眉清目秀,但或許是因為贅肉太多,感覺只剩下以前還很英俊時的輪廓而已。他的身高和體型都是中等,讓肥胖的肚子顯得更不自然。

傑梅因身旁站著一位像是隨從的老人,兩邊還各有五位拿著槍、穿著鎧甲的騎士整齊地站成一排。因為黑弓和奧爾嘉的斧頭都放在城門保管,若堤格爾有任何奇怪的舉動,應該會立刻被包圍吧。

「我聽說你是來自吉斯塔特的使者。」

傑梅因以渾厚的嗓音說道。堤格爾為了奉上事先准備的書信而往前踏出一步之後,就在原地跪了下來。奧爾嘉和馬特維也仿效他的動作。

「吉斯塔特國王維克特·阿圖爾·沃克·崔·埃斯堤斯·吉斯塔特陛下委托在下出使貴國,在下的名字是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因為不太擅長說亞斯瓦爾語,還請您允許我透過口譯和您交談。」

馬特維以流暢又恭敬的語氣傳達堤格爾所說的話。隨從走上前來收下書信之後,又快步跑回亞斯瓦爾王子身旁。

比起堤格爾帶來的書信,傑梅因王子似乎對堤格爾本人更有興趣,他勾起嘴角,露出嘲諷的笑容問道:

「抬起頭來吧。你剛才說……你是接受委托而來,不是聽從國王的命令嗎?」

「我宣示效忠的是布琉努王國以及其公主蕾琪殿下。目前是基于一些因素才暫時滯留吉斯塔特王國。」

在他回答之後,傑梅因才終于看完隨從手里的書信。

「信上寫著會提供協助,但具體來說是怎樣的協助呢?這兩個字聽起來確實很誘人,但如果只是嘴上說說,我們也會很頭疼的。」

「只要您願意和我國締結友好關系,一個月之後應該就能看到東邊的海上出現吉斯塔特王國的海軍艦隊了。而布琉努也會利用國境和亞斯瓦爾接壤的優勢來協助殿下獲得勝利。」

後半段的內容聽起來煞有其事,實際上並非如此,堤格爾在說明時適度地加油添醋了。

「原來如此。不過吉斯塔特王國一直都是支持艾略特那家伙的吧?貴國的七戰姬之一也以官方使者的身分前往訪問,現在還待在他那里才對。」

或許是難掩心中的怒火吧,亞斯瓦爾王子一說出弟弟的名字,表情就因為憤怒而扭曲,聲音中帶有明顯的攻擊性,充滿惡意。堤格爾既不焦急也不驚慌,雖然沒什麼好得意的,但他早已習慣這種程度的惡意了。

「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沒有公開使者身分,而是秘密地來到貴國。」

「是啊,因為是秘密前來,還不得不殺死我的士兵。」

王位上傳來不懷好意的諷刺。堤格爾隔了約一秒鍾之後,才平靜地答道:

「我們只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安全罷了。」

這時,沒有人察覺到傑梅因圓臉上的雙眼浮現殘暴的目光。因為堤格爾等人全都低著頭,站在一旁的隨從也沒有發現。不過,只有堤格爾和奧爾嘉的肌膚在一瞬間感覺到王座上傳來強烈的敵意。

「說到戰姬……其實我們也有一位戰姬。」

奧爾嘉聽到堤格爾這麼說,立刻站了起來在原地行禮。

「我是受維克特陛下冊封布列斯特之地的戰姬奧爾嘉·塔姆。今後還請不吝指教。」

奧爾嘉向王子自我介紹時,堤格爾非常慶幸自己正低著頭。因為他實在無法掩飾緊張的表情。雖然從表情看不出來,但她說話時的語氣很恭敬,也有情緒起伏,應該沒問題吧。

提議表明自己是戰姬的人其實正是奧爾嘉自己。當堤格爾問她為何願意這麼做時,她表示自己想親眼看看傑梅因王子是怎樣的人。

「哦,你就是戰姬啊,我還以為是孌童呢。」

傑梅因臉上浮現嘲諷的笑容後,又刻意改口說道:

「抱歉,我失言了。不過你的年紀會不會年輕了一點呢?如果要上戰場的話……」

「既然如此,能請您將我入城時寄放的斧頭暫時歸還給我嗎?」

「你要斧頭做什麼?」

傑梅因在王座上不以為然地問道,奧爾嘉一邊環視左右一邊回答:

「請站在那里的其中一位騎士和我切磋一下武藝吧——要一對十也沒問題。」

此話一出,就連堤格爾也忍不住焦急地抬起頭,站在左右兩旁的騎士們也露出不安的神情。如果只聽前半段,還能當成是逞強的少女所說的大膽挑釁,一笑置之,但是一對十這句話可就不能當成玩笑了。

其中一名騎士把槍塞給身旁的伙伴,走上前來。他的體格在騎士們之中是最健壯的。就算穿著鎧甲,也能看出他的身材有多結實。

「殿下,請恕我失禮,但我認為有必要在此時讓他國的人見識我們的武力……!」

即使是與傑梅因說話的時候,騎士的目光也沒有離開奧爾嘉。頭盔下的臉因憤怒而發白,雙拳也握得死緊。

「好了,戰姬大人,既然你誇下海口說要一次對付十人,那只有一名對手的話,就算赤手空拳也能輕易戰勝吧?」

「請等一下,我願意替她的失言致歉——」

堤格爾急急忙忙地想出來打圓場,奧爾嘉卻抬起手制止了他。面對身高比自己高上一倍,還穿著鎧甲的男人,她冷靜的態度讓堤格爾和馬特維都深感佩服。

「傑梅因殿下,您認為呢?」

她甚至還能從容地向坐在王位上的亞斯瓦爾王子尋求許可。奧爾嘉如往常一樣面無表情,沒有表現出絲毫畏懼。除了堤格爾和馬特維之外,在場的所有人都覺得她是在虛張聲勢。

傑梅因其實也有自己的打算。如果想以低廉的代價換取吉斯塔特的協助,這是個絕佳的機會。雖然是自己先質疑戰姬的能力,但先挑釁騎士們的人可是奧爾嘉。

目前在這里一字排開的騎士全都是傑梅因認同的人,實力不在話下。因此會在接待外國密使的時候安排他們在場,而且他們全都是血氣方剛的人,即使對手是小孩子也會毫不留情地給予痛擊,絕不手下留情。

傑梅因帶著輕蔑的笑容叫住騎士。

「既然戰姬大人都這麼說了,你可要遵守騎士的禮儀,務必全力以赴。」

他心想這場戰斗應該只須一拳就能結束,便如此說道。如果她比想像中更耐打的話,就不得不制止了,但目前還是暫時靜觀其變。

堤格爾和馬特維聽從奧爾嘉的要求遠離兩人,決定只要她遇到任何危險就立刻介入。

「你隨時都可以開始攻擊。」

奧爾嘉的話還沒說完,騎士就行動了。他握緊戴著鐵制護手的拳頭朝奧爾嘉用力揮下。但是奧爾嘉不僅輕易地看穿並躲開騎士的攻擊,還抓住他的手臂往後一拉。

簡直要刺破耳膜般的尖銳巨響頓時傳遍整間謁見室。傑梅因和騎士們露出錯愕的表情,堤格爾和馬特維則松了一口氣。

奧爾嘉靜靜地站在原地,騎士則狼狽地仰躺在她的腳邊。

原來她先利用拉住男人手臂的方式讓他失去平衡,再藉著他的體重把他摔出去。奧爾嘉以手指輕輕地抵住一臉驚愕的騎士的眉間。

「戰斗結束——還要繼續嗎?」

「當、當然了!」

騎士憤怒地站了起來,再次向奧爾嘉揮拳。這次奧爾嘉並未閃過他的拳頭——而是以單手擋了下來。

正值壯年的男子對上年僅十四歲的少女。而且男人身上還穿著鎧甲。不僅是傑梅因和騎士們,連見識過奧爾嘉身手的堤格爾和馬特維也忍不住瞪大雙眼。

騎土咬著牙在右手和雙腿施力。但奧爾嘉的身體卻如岩石般文風不動。

就在這時,奧爾嘉的手突然扭了一下。謁見室再度響起金屬撞擊聲,男人被狠狠地摔倒在地。粉紅色頭發的少女連一滴汗都沒流,冷冷地俯視著騎士。

「還要繼續嗎?」

雖然她只是重複一次剛才說的話,但在聽者耳中卻覺得多了幾分冷酷。騎士羞憤地顫抖著,但他知道無論說什麼都只是徒增自己的難堪。

「——哎呀,真是身手了得啊。不愧是吉斯塔特王國引以為傲的戰姬。」

傑梅因拍著手稱贊奧爾嘉。不過他的笑容有些僵硬,聲音也有氣無力。亞斯瓦爾的王子還無法相信自己親眼看到的情景,但是他必須以眼前所見的現實來繼續進行交涉。

奧爾嘉走回原來的位置後,彷佛一切都沒發生過似地對著傑梅因跪下,堤格爾和馬特維也仿效她。騎士則從地上站起來,感到十分羞恥地縮著肩膀走回隊伍。其他的騎士們也一臉同情地迎接他歸隊。

「……在我們繼續協商之前,我想知道一件事。為什麼你們不選擇艾略特,而是來找我呢?你們前一陣子還是支持他的對吧?」

傑梅因立刻揮去尷尬的氣氛,開口問道。堤格爾則冷靜地回答:

「因為艾略特王子的士兵絕大多數都是海盜。」

受到海盜侵擾的地區並不局限于亞斯瓦爾,在北海全境都看得到他們肆虐的蹤跡,所以布琉努和吉斯塔特也是受害者。在去年秋天的時候,戰姬莎夏和伊莉莎維塔還曾經合作討伐海盜。

傑梅因抱著胳臂冷哼了一聲。他這個亞斯瓦爾王子當然很清楚海盜有多麼棘手。

「這理由還真是簡單易懂呢。啊,我並不是在挑毛病,反而是感到佩服呢。若剛才你們提起政權正統性之類的話題,我現在已經把你們給攆出去了。」

傑梅因一邊撫摸著肌肉松弛的下巴,一邊慎重地繼續說道:

「吉斯塔特和布琉努幫助我的條件,就是等我登基之後,和兩國簽訂友好及互不侵犯條約、共同殲滅海盜,並協助對抗墨吉涅嗎……當然了,我和那個有如海盜頭頭的艾略特不同,很希望能和兩國建立更密切的關系。為此我必須早日解決那家伙,回到王都舉行登基典禮才行。」

傑梅因說到這里暫時打住,並搖了搖頭。


「兩天……不,我希望你們能等我三天。我知道現在局勢刻不容緩,但如此重要的大事必須和數人商量才能決定。在這段期間我會安排你們住在這棟宅邸附近的房子,請各位暫且在那里消除一路上累積的疲勞吧。」

堤格爾一邊聽著傑梅因說明,一邊如釋重負地輕吐一口氣。這樣他的任務就幾乎算是結甫了,但只有一件事情他無論如何都想說出來。

「我們在此向殿下的關心表達誠摯的謝意。話說回來,我還有一件事情想補充。」

馬特維動了動脖子和雙眼,驚訝地看著堤格爾。坐在王位上的傑梅因也疑惑地歪了歪頭。

「什麼事?你說吧。」

「是關于殿下的士兵欺凌人民一事。」

眾人紛紛陷入沉默。堤格爾刻意忽略現場緊張的氣氛。他說的事情當然不是維克特國王的指示,而是密使的個人判斷。深知這一點的堤格爾繼續說道:

「不久之後,吉斯塔特和布琉努兩軍都會為了幫助殿下而來到此地,若是民眾將憤怒和積怨發泄在我方士兵身上,會對我們造成些許困擾……雖然這片土地的人民都是屬于殿下的,還是讓他們懂得分辨不同國家的士兵比較好。」

堤格爾必須壓抑內心的痛苦才能說出這些話的後半段。但是他當時之所以在那個村子射箭攻擊士兵,就是因為想到了這個說法。為了保護這塊土地的人民,他不得不這麼說。

「……你說的沒錯。我們也不希望其他國家的士兵危害這里的居民和村落。」

從古至今,明明是來幫助自己的「友軍」,卻侵略和戰亂無關的城鎮和村落、殺害人民,並將此視為戰果的情況並不罕見。

甚至還有敵人燒毀城鎮之後再散布謠言,將惡行嫁禍給友軍的策略,只要沒有明確的講據,就很難替自己的清白辯駁。若考慮到這些情況,堤格爾的要求也頗有幾分道理。不過這些話卻也毫無疑問地成為觸怒傑梅因的導火線。

「我明白了。待會兒我會派人警告他們避免這類行為的。」

「我在此真誠地感謝殿下的體諒。」

堤格爾與傑梅因的會面就此告一段落。



堤格爾等人借住的房屋雖然不大,卻建造得相當堅固。

房屋共有兩層樓,房間很多,每一間都打掃得非常乾淨,感覺相當清爽。樸實的內部裝潢和家具也深得堤格爾所好。傑梅因的宅耶距離這里也近在咫尺,省去了不少麻煩。

真要說的話只有一個缺點,那就是禁止外出。

「雖然城里的治安滴水不漏,不過還是得以防萬一。更何況各位並非公開參訪的使者,所以還請各位在屋內靜候殿下的答覆。」

負責服侍堤格爾等人的仆人恭敬地說道。事實確是如此,堤格爾等人也只好接受。

他們在二樓最深處的房間放好行李後,堤格爾便和馬特維及奧爾嘉一起在屋內到處走動。他們從走廊或房間的窗戶往外一看,穿著皚甲的土兵身影便映人眼簾。現在已是黃昏時分,他們在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又細又長。

「……跟軟禁沒兩樣。」

「哎呀,雖然身為密使的我們確實應該盡量避免和民眾接觸,不過……」

奧爾嘉不耐地眯起眼睛,馬特維也皺著他恐怖的臉低喃。堤格爾帶著惡作劇般的笑容對兩人說:

「如果偷溜出去會怎樣嗎?」

「當然會怎樣吧。不過辦得到嗎?」

負責口譯的男水手露出詫異的表情,堤格爾興奮地對他點點頭。他自小就經常瞞過父親的耳目溜出自己出生長大的宅邸。最近也曾經好幾次籼艾蓮一起偷偷離開萊德梅里茲的公宮。

「在這棟房子稍微逛個一圈之後,我想,只要有繩索就能從二樓的窗戶離開。除此之外應該還有其他路徑。不過現在已經很晚了,明天再試試看吧。」

「我也要去。我的行李中有繩索。」

奧爾嘉立刻要求同行。馬特維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很難得地露出落寞的表情,可怕的五官也為之扭曲。先不論他的容貌,其高大的體型和曬成古銅色的皮膚,就算脫掉背後繡有白海豚的大紅色上衣,也還是很引人注目吧。

「那我就負責留守吧。必須有個人來瞞過仆人的耳目才行。」

堤格爾向他道謝之後,便輕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不好意思,不過明天還是麻煩你了。如果我們能順利溜出去的話,我會找個讓馬特維也能夠離開這里的方法的。」

翌日,堤格爾和奧爾嘉一過了中午就開始行動。他們躲過看守房屋的士兵的耳目,非常成功地逃了出來。兩人都穿著有點肮髒的外衣,喬裝成旅行者,而黑弓和龍具當然是隨身攜帶。

「總之先去填飽肚子吧。」

堤格爾選了個小攤販走過去,攤販賣的是串燒鰻魚和水煮馬鈴薯,他各買了兩人份,和奧爾嘉平分。

「……亞斯瓦爾也有鰻魚和馬鈴薯啊。」

奧爾嘉盯著串燒鰻魚說出心里的感想。這兩種食材在吉斯塔特或布琉努都很常見。

「先吃飽比較重要嘛。你也不希望在這里吃的第一樣東西就不合胃口吧?」

堤格爾一邊回答她,一邊咬下馬鈴薯,隨即露出驚喜的神情。因為馬鈴薯里挖空的部分放了乳酪。馬鈴薯的熱度讓乳酪很快就融化了,兩者交融成一股美妙的滋味。

反觀奧爾嘉,則是咬了一口鰻魚就暫時停下動作,然後面無表情地以失望的口氣說道:

「只有鰻魚的味道。」

「你們是旅行者嗎?」

賣馬鈴薯的小販一邊把馬鈴薯加進裝有沸騰熱水的大鍋中,一邊開口詢問。堤格爾點了點頭。

「我們是兄妹。是來這個城鎮探望熟人的。」

「難怪你們會不知道。如果想吃經過調味的東西,除了面包之外,都必須到港口都市才看得到喔。這里的習慣是自己調味。」

賣馬鈴薯的小販用下巴比了比,指著一個在地面鋪上草席,擺著幾個小瓶子的攤位。堤格爾表明自己看不懂亞斯瓦爾文字之後,小販便貼心地向他們說明。

「從左到右分別是鹽、醋、魚露、乳酪、辣椒、動物油脂和蜂蜜。可以隨你們的喜好自由添加。」

堤格爾買了一小撮鹽之後就離開了那個攤販。如果是自由旅行的話還無所謂,以他們目前的身分實在沒勇氣嘗試其他味道。

以鰻魚和馬鈴薯填飽肚子之後,兩人終于露出彷佛重獲新生的滿足表情。除了主要道路之外,他們還走進小巷去觀察或品嘗各種事物。還在街角聆聽吟游詩人吟唱敘述壯闊戰爭的歌曲,觀賞薩克斯坦的小丑表演人偶劇。

除此之外,他們還看到了穿著全副武裝的士兵和傭兵,其中還有一些才過中午就頂著一身酒氣到處行走的人。

——看來還是不要走到太偏僻的小徑比較好……

或許會有渾身殺氣的傭兵前來找麻煩也說不定。雖然對手不強的話他還有自信能應付,但也沒必要主動前往危險的地方吧。

堤格爾找了一間店家,和奧爾嘉一起走進店里。這里正是所謂的工具店或雜貨店,主要販賣旅行時會用到的物品。

店里擺著大衣、裁縫工具、藥用軟膏、裝有生火道具的盒子和小刀等各式各樣的東西,但堤格爾的目標卻是箭和箭筒。離開馬利亞由港口都市後,沿路打獵和在村子里戰斗時都消耗了不少箭矢。奧爾嘉見狀也跟著買了一筒箭。

「你也會使用弓箭嗎?」

「沒有你那麼厲害就是了。」

堤格爾好奇地看向奧爾嘉,她便冷淡地答道。這句帶有些許不服氣的話讓人感覺到她孩子氣的一面,堤格爾不禁露出微笑。

「你們來這里的路上都還好吧?不過只要來到這附近應該就能放心了。」

店長一邊收下箭矢的錢,一邊以溫和的口氣問道。堤格爾隱瞞了士兵作亂的事情。

「我們還算幸運,一路上都很平安喔。不過你說只要來到這附近是什麼意思呢?因為王子殿下本人就在這里,所以警備特別森嚴嗎?」

「不是的。」

店長苦笑著對堤格爾提出的疑問搖搖頭。

「塔拉多將軍……現在好像變成什麼隊長了,是因為他在這座城市附近巡邏的關系啦。雖然不知道你們什麼時候要離開這里,但在回去的路上可要多加小必啊。只要走出距離這個巴爾韋德大約兩、三天路程的范圍,過上官兵就等于遭遇強盜一樣。」

「謝謝你的提醒,我們會小心的。不過那個叫塔拉多的人真的那麼厲害嗎?」

「是啊,就算敵方的人數占上風,只要是搭拉多將軍領軍就一定能獲勝。不僅如此,他還不會像其他將軍那樣掠奪村落或對人民施暴。」

店長愉快地笑著說了幾句之後,突然縮起脖子壓低聲音。

「接下來的事情不能大聲張揚……聽說塔拉多將軍就是因為建議王子殿下別讓其他士兵掠奪人民,才會惹王子不高興,遭到貶職的。你們還是不要到處提起他的話題比較好。」

兩人向店長道謝,離開了商店。走著走著,他們在街上發現一間小酒館,便踏了進去。雖然是間小店,但他們挑上這里的原因是客人多為城市的居民,沒有傭兵或士兵。

他們選了個位于角落的桌子,面對面坐了下來。聽說這里提供水果酒,他們便叫了兩人份。除此之外還點了酸白菜以及香草烤鰭魚。

店內的氣氛還算熱鬧,堤格爾覺得其他客人應該聽不見他們交談的聲音,便對奧爾嘉間道:

「你見過傑梅因殿下之後有何感想?」

「單憑那次謁見實在很難下定論……對我來說是沒什麼參考價值。」

「參考價值啊……」

少女面不改色地冷淡回答,堤格爾忍不住抓了抓暗紅色的頭發。就某方面來說,她的個性算是非常直率。還是說,她只會回答堤格爾所問的問題,雖然不主動開口,但其實沒有隱瞞心思的意思?

「那堤格爾——」

奧爾嘉正想說些什麼,水果酒就送來了。圓筒狀的粗糙大酒杯里裝滿了酒。

堤格爾先舉起杯子乾杯,然後以溫和的語氣慰勞她的辛勞。粉紅色頭發的戰姬也舉起杯子回應,卻愣愣地盯著自己倒映在水果酒上的臉。

「總覺得你剛才問我對傑梅因王子的感想時,是你第一次對我提出疑問。」

「昨天中午我不是問了你的身分嗎?」

所以他才會知道奧爾嘉是戰姬。

「我還以為你知道我是戰姬之後會更刨根究底呢。」

堤格爾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喝了一口水果酒,整理思緒後才開口說道:

「我聽過有句話叫作『就算催促母雞也不會比較早生出雞蛋』。」

這是他以前的侍從巴多蘭告訴他的。奧爾嘉冷淡的表情出現些微變化,像鬧別扭的小孩般噘起嘴來。

「母雞總有一天會生下雞蛋,但我無法保證自己一定會開口吧?」

「不過,我覺得你至少會透漏一些事情喔。」

堤格爾又喝了口水果酒,弄濕嘴唇後繼續說道:

「無論過程如何,至少最一開始的談判已經結束了。我必須向吉斯塔特——向維克特國王報告這件事。所以你的名字也會出現在報告中。這並不是因為我無法隱瞞,而是因為你幫了我大忙。」

戰姬的存在應該會在傑梅因心里造成不小的影響吧。雖說主動挑釁算是她有錯在先,但這位嬌小的少女表現得十分神勇,只靠赤手空拳就連續擊倒一個大男人兩次,這樣的功績應該足以抵銷掉她的沖動之言。

「根據我的觀察,你是個很厲害的女生。你不僅聽得懂我剛才的話中涵義,似乎也沒有想一走了之的意思,既然如此,我就只要等到你自願開口的時刻到來就可以了。雖然不知道那是何時,但我還有時間。」

「……你太看得起我了。」

奧爾嘉搖了搖頭,嘴角浮現落寞的笑容。

「我只是個膽小鬼罷了。話說回來,你究竟知道多少關于我的事情呢?」

「這個嘛,是叫布列斯特對吧?我只知道你是統治那里的戰姬,而且在大約一年前離開自己的國家。」

她只留下「戰姬奧爾嘉·塔姆去旅行了」的字條,便拿著龍具消失無蹤。這件事堤格爾曾聽艾蓮說過。奧爾嘉露出自嘲的笑容。

「已經快兩年了嗎……雖然沒有調查過,但像我這樣的戰姬應該是前所未見吧。」

這時服務生送來了菜肴。香草烤魚的熱氣立刻吹走了刺鼻的酸味。目送服務生走開後,奧爾嘉又開口說道:

「我也知道一些關于你的事情。你是統治位于布琉努東北方的亞爾薩斯的貴族,爵位為伯爵。向萊德梅里茲的戰姬艾蕾歐諾拉借兵,漂亮地平息祖國的內亂,現在以客人的身分待在艾蕾歐諾拉身邊。而且跟奧爾米茲的琉德米拉以及萊格尼察的亞莉莎德拉也有來往。」

「你真的很清楚耶。」

奧爾嘉對雙眼圓睜的堤格爾笑了笑,老實地告訴他:

「我是聽馬特維說的。他知道我是戰姬之後,便爽快地告訴我了。」

堤格爾不禁在內心埋怨留在房子看守的那位口譯。要告訴別人是無所謂,但好歹也跟自己說一聲。以他的個性應該不是忘記或刻意這麼做,或許是想今晚再告訴堤格爾吧。

「我在旅行時就經常聽到你的傳聞。像是以寡擊眾逼退墨吉涅大軍的『流星落者』,還有幫助公主登上王位的『月光騎士』,可說是現代的英雄。我應該在聽到堤格爾維爾穆德這個名字的時候就察覺到的……」

「但那個英雄的真面目卻是這副德性呢。」

堤格爾一邊剔除鱈魚的骨頭,一邊露出有些困擾的笑容。被人當面稱為英雄果然還是會不好意思。

「如果要再加上我個人在旅途中得知的印象的話,就是沒想到你如此樂于助人,還有弓箭技術比傳言說的更精湛。之前一直沒機會說,不過我要針對自己在船上的失言向你道歉。」

奧爾嘉輕輕地低下頭,但堤格爾一時想不起來她所謂的失言是什麼。看到堤格爾的表情後,戰姬便解釋是關于海鳥的話題,堤格爾這時才想起來。

奧爾嘉一口氣喝光陶杯里的水果酒後,擦了擦嘴繼續說道:

「我並不打算向你隱瞞自己的過去,我已經知道這麼多你的事情,你對我的了解卻僅有少許,老實說並不公平……我不知道這麼無聊的話題能不能成為你的下酒菜,你願意聽聽嗎?」

雖然覺得她的表達方式有點難懂,但也代表她為此感到困惑迷惘吧。她畢竟是個在十二歲就離開自己的國家,流浪了整整兩年的少女。堤格爾帶著微笑緩緩地點頭同意。

即便如此,奧爾嘉還是沒有立刻開口。她像是在思考什麼似地凝視著空了的陶杯。或許是在猶豫該從哪里說起吧。

堤格爾也喝光自己陶杯里的酒後,又加點了兩人份的水果酒。服務生拿著裝在大瓶子里的水果酒走過來,分別倒進堤格爾和奧爾嘉的杯中,然後迅速地轉身離去。當服務生的氣息融入店內的喧囂後,奧爾嘉才終于開口:

「堤格爾……你曾經想過要成為王嗎?」

堤格爾一時無法回答這出乎意料的問題。他皺著眉頭,呆滯地張著嘴巴,凝視粉色頭發的戰姬。看到他的反應後,奧爾嘉又露出了剛才那有些落寞的笑容。

「我也沒有想過。」



奧爾嘉的故鄉是在吉斯塔特東部,位于布列斯特東方的廣闊草原。

「堤格爾聽過馬上民族嗎?」

「是指靠打獵和放牧維生的人民嗎?他們飼養著大量的羊、馬和駱駝……」

奧爾嘉點點頭。

「我就是馬上民族的人,是現任族長的孫女。」

在近百年前,吉斯塔特王國和東方的馬上民族交戰,征服了他們。王國賦予騎馬民族放牧用的土地,但每年都會收取一定數量的羊和絲綢作為租稅。

「我總有一天會負責輔佐下一任族長,或是成為下下任的族長……周遭的人和我自己都這麼認為,所以我學習了許多相關知識。」

但這個想法卻在她十二歲時瓦解了。

「在某個夏末的夜晚,我在睡覺的時候,突然感覺到一陣亮光,就張開了眼睛。」

奧爾嘉看向用布包起來放在一旁的斧頭。

「結果就看到了這個。我一拿起它,就知道自己被選為戰姬了。」

奧爾嘉向家人說明後,便遵循龍具姆瑪的指示,頭一次離開了自己成長的草原。馬上民族祝賀奧爾嘉被龍具選上,目送她離開。

接著奧爾嘉來到王都席雷吉亞,獲得維克特國王的認可,正式成為戰姬,並前往她的領地布列斯特。

「上一代戰姬似乎是在龍具來到我面前的兩個月之前過世的。我原本以為其他人可能對自己的主人是個年僅十二歲,又是馬上民族的女孩而感到不能接受,結果是我想太多了。眾多文武官員都親切地歡迎我的到來,于是我成為了『崩咒之弦武』姆瑪的戰姬——也是布列斯特公國的主人。」

雖然感到不安,但是這里有許多願意輔佐她的人。只要運用為了統治馬上民族而學習的思想和方法,再加上他們的輔佐,一切應該都會很順利的吧。

一想起家人祝賀自己成為戰姬,目送自己離開的臉,奧爾嘉決定成為一名統治者。

「官員們先讓我看了地圖。那是我將來要統治的布列斯特的地圖,以及吉斯塔特王國全國的地圖。那時我才深深體會到自己有多天真。」

甫成為戰姬的少女看著兩張地圖驚愕不已。

「沒想到我生活了十二年的草原……竟是如此的渺小。」

奧爾嘉凝視著自己倒映在陶杯里的水果酒上的臉龐,自嘲地笑道:

「我心中對于王或統治的想法或理想,都是以草原這個小小的世界為舞台的。而且我剛才也說過了,我從沒有主動想過要成為王。這種小孩子的夢想是不可能在遼闊的布列斯特實現的。我一想到這點,就忍不住害怕起來——于是我逃走了。」

她留下紙條,說是要為了成為稱職的戰姬而出門旅行,只帶著龍具就離開了。

堤格爾恍然大悟。這名少女實在是太不服輸了。

他茫然地回想自己繼承父親爵位時發生的事。

那時的他是十四歲。父親的死來得突然,但他身邊還有蒂塔和巴多蘭。馬斯哈也在各方面都很照顧他。

反觀奧爾嘉,不僅當時才十二歲,還必須和至今一起生活的家族分開,在陌生的公宮開始新的生活。雖然官員們都很親切地歡迎她,但內心的壓力恐怕還是相當沉重吧。

「我也不太清楚自己為什麼會帶著姆瑪離開。說起來有些丟臉,但我沒辦法干脆地拋棄它。從另一方面來看,我想姆瑪要是離開我……舍棄我的話,應該會感到輕松很多吧。這都是我的真心話。」

少女的嗓音帶著一絲苦澀,並且微微顫抖。

「即便戰姬失蹤,布列斯特的政治體系還是能正常運作。」

——布列斯特果然也有這種機制啊。

堤格爾無聲地點點頭。他在萊德梅里茲生活的這半年來,曾經聽艾蓮籼莉姆談論過戰姬制度的缺點。

——其一,現在的戰姬連自己何時會失去戰姬身分都不知道。其二,戰姬是由龍具選出,無法指定繼任者。其三,在新的戰姬出現之前必須經過一段空窗期……大概就是這樣吧。

據說當龍具判斷這名戰姬無法繼續擔任戰姬時,就會離開戰姬的身邊。但是也有像選擇莎夏為戰姬的「討鬼之雙刀」巴爾格雷這樣的龍具,直到現在還是不願意離開她。

除此之外,艾蓮的上一任戰姬和艾蓮並沒有任何關系,她們甚至連見都沒見過。像米拉這樣自己的母親和祖母接連被選為「破邪的穿角」之主的情況才是特例。

為了避免這些問題,戰姬們統治的各個公國都是采用所謂的官僚制。雖然曾有人提出在沒有戰姬的期間由王國派遣代理人的方案,卻在多方反對之下遭到否決,沒有一個公國成功執行過。

「我不太明白什麼才是王。一個王究竟該如何進行統治呢……我的旅行就是為了思考並追求這些東西。」

「你沒有去拜訪其他戰姬嗎?像是艾蓮等人。」

堤格爾隨口問道,奧爾嘉便苦笑著搖搖頭。

「這樣就會變成戰姬與戰姬之間的對談了。若不是互為友好關系,就不能讓其他戰姬掌握自己的弱點。話雖如此,如果隱藏自己的身分,又很難見到她們。」

粉紅色頭發的少女說到這里,像是顧慮到堤格爾似地補充道:

「其實我很尊敬艾蕾歐諾拉。她年僅十四歲便成為戰姬,雖然原本只是個傭兵,卻把萊德梅里茲治理得相當繁榮,有很多地方值得我學習。」

「你直接跟本人說吧,她一定會很高興的。還會因為不好意思而臉紅。」

堤格爾腦中浮現抱著胳臂的銀發戰姬臉紅地移開視線的表情,突然想到某件事情。

「你要不要假扮成旅行者跟艾蓮見面呢?我可以幫你喔。」

他這個半開玩笑的提議似乎讓奧爾嘉吃了一驚,十四歲的戰姬雙眼圓睜地盯著堤格爾。

「這真是太感謝你了……不過沒問題嗎?」

「應該沒關系吧。只是因為你要隱瞞真實的身分,所以當然不是什麼話題都能談就是了。但是我想你還是能聽聽艾蓮對政務的看法或是治理萊德梅里茲的方針。」

奧爾嘉抿著嘴露出認真思考的表情。堤格爾繼續說道:

「艾蓮的統治政策或許不能算是完美無缺。就我所知,她也曾經犯下錯誤或失敗,但是她不會置之不理,而是從失敗中記取教訓並糾正自己的錯誤,希望能做得更好。所以有很多人幫助她、支持她。」

「……你也是其中的一人對吧?」

奧爾嘉輕笑了起來,堤格爾這才猛然回過神。他太過投入,不小心變成像在說教的口氣了。看到堤格爾為了掩飾害羞而抓了抓頭,奧爾嘉一邊將陶杯放到嘴邊,一邊低聲表達自己的羨慕。因為她的說話聱實在太小,沒有傳進堤格爾耳中。

「你說的對。等目前的事情辦妥之後就這麼做吧。」

奧爾嘉看向放在一旁的龍具,以充滿期待的口氣說道。

隔天,堤格爾和奧爾嘉留在屋內。由馬特維一個人偷溜到城鎮查探情況。雖然堤格爾他們在前一天找到了逃脫的路徑,但是當這名面目猙獰的水手口譯成功逃出房屋時,兩人還是覺得既驚訝又佩服。

房屋的傭人每過半刻或一刻鍾就會來敲堤格爾他們的房門,問他們需要什麼東西。

堤格爾他們總是對著房外回答不需要,不讓傭人走進房間,即使傭人站在窗口,也想辦法讓他們看不見室內,或是偽裝成馬特維在床上睡覺的樣子,平安地度過了一天。

馬特維回來時太陽已經西下,地上也逐漸被黑暗籠罩。他離開的時候看起來心情還很好,現在臉上卻寫滿了緊張。

「我在街上聽到了很多不太好的消息啊。」

為了保險起見,馬特維先確定房外沒有任何人之後,便告訴堤格爾和奧爾嘉自己打聽的消息。夕陽的余暉照亮了房內的一隅。

「我聽到了駐守路克斯堡壘的萊斯特將軍轉而投靠敵人艾略特王子的傳言。若這是事實的話,情況可就不妙了。」

馬特維用手指在桌上畫出簡單的地圖。

「如果馬利亞由被攻陷的話,敵人抵達巴爾韋德只需要兩天。而路克斯堡壘的作用就是阻擋他們,可是一旦傳言成真,那敵人就可以長驅直入了。我也聽到傳聞說有人在港口都市附近的海上,發現了艾略特王子所率領的艦隊。」

三人頓時面面相覷。奧爾嘉提出疑問:

「傑梅因王子也明白路克斯堡壘的重要性吧。我認為他應該不會讓一個這麼容易就叛變的人駐守那里才對。」

「我也有同感,但是我們很難肯定傑梅因王子的軍隊有多麼可靠。因為據說讓我們得以見到傑梅因王子的塔拉多卿,以前其實是率領五千兵力的將軍。」

「這我也有聽過。好像是因為建議王子制止士兵們掠奪和對人民施暴,所以就被貶職了。」

堤格爾插嘴說道,馬特維心情沉重地點點頭。

「這似乎是事實。塔拉多卿在戰場上被稱為是戰無不勝,也深受士兵們愛戴,這可能也是他被貶職的原因之一……」

堤格爾的背脊突然傳來一股冰冷的緊張感。若這兩個傳言都是真的,傑梅因王子的軍隊可以說是前途堪慮。根本沒有多余的時間讓堤格爾等人悠閑地談判。

「雖然等到明天應該就能得到回應了,不過……我們要不要明天天一亮就離開這個城市?」

「這個提議不錯,不過往北走太危險了,不知道艾略特王子的軍隊何時會出現。往東邊雖然可能會脫離街道,但只要一直往東走就會進入布琉努的國土。」

遠離街道代表的不只是會迷失前進的道路,連遭遇獸群和強盜的機率也大大提升。但是,如果一直在這個城市按兵不動,更有可能面臨比野獸和強盜更可怕的危險。

「還有別的消息嗎?希望是值得高興的好消息。」

為了緩和氣氛,堤格爾刻意用輕松的口氣詢問馬特維。白海豚號的水手露出近似猛獸的猙獰笑容。

「要說有的話還是有的。那就是艾略特王子跟墨吉涅結盟了。」

「……這是好消息嗎?」

「若這個消息傳進傑梅因王子耳中,他或許就會積極和我國合作了。」

堤格爾在心中歎了一口氣。馬特維臉上的笑容看來比較接近苦笑。當這個傳言成真的那一刻,一切應該都為時已晚了。

「這些消息不一定都是事實。其實我到處打聽之後,也有聽到完全相反的消息。像是艾略特王子個性謹慎,所以暫時不會攻過來、萊斯特堡壘的防禦機能很完善、塔拉多將軍是因為野心才被貶職等等……」

馬特維說到這里就沉默了。奧爾嘉也不發一語地看著堤格爾,看來是想交給他定奪。

堤格爾看著籠罩室內的黑暗,陷入了沉思。

——在這種情況下,最糟糕的結果會是什麼?

當堤格爾終于想出結論之後,便告訴兩人:

「麻煩兩位整理好行李,以便隨時能離開。還有——」



傑梅因待在宅邸的時候幾乎不會踏出謁見室一步。

正確來說是很少離開王位。

他在這里處理政務,連接受陳情時也是坐在王位上。不只是用餐,連沐浴時也是叫人把裝滿熱水的浴桶搬進房間。除了上廁所和睡覺之外幾乎不離開謁見室。

「他對王位還真執著啊。」

「聽說殿下在把巴爾韋德設為據點的時候,第一個派人准備的就是這個王位跟吊燈。」

他的臣子們雖然都這麼竊竊私語,但只有年老的隨從明白事實並非如此。這名隨從拖著如枯木般的老邁身體,代替年輕的君主在宅邸內忙碌地四處奔走。

在大地即將迎接夜晚的前一刻,隨從來到謁見室向傑梅因報告。當他大略稟報完政務和自己覺得重要的資訊之後,便直言不諱地問起突然湧上心頭的疑問。

「殿下,您明天就必須答覆吉斯塔特王國的使者了。」

從王位上只傳來了一句簡短的「這樣啊」。窗外的夕陽即將沒入地平線,朱紅色的陽光從位于高處的窗戶照進室內。但王位附近則顯得有些陰暗,看不見傑梅因臉上的表情。

隨從說完之後便沉默地站在一旁,傑梅因低聲呼喚老人的名字。

「你替我准備五十名士兵,把那三人拿下。在今晚——半夜的時候行動。直到成功拿下他們之前,都不要讓其他人知情。」

這道命令讓隨從也忍不住啞口無言。看到上次會面結束不久主人便渾身殺氣的樣子,讓他隱約察覺到傑梅因並不喜歡堤格爾。但是這個決定實在太不尋常了。這麼做將會同時與吉斯塔特和布琉努兩國為敵。

「等拿下他們之後,就叫來墨吉涅的使者,把那三人引渡給對方。條件是和艾略特斷絕往來,與我結盟。」

「……墨吉涅會接受這個條件嗎?」

「艾略特那家伙雖然也有一名戰姬,但我們除了戰姬之外,還有個叫什麼『月光騎士』的布琉努英雄。說穿了,墨吉涅的目標根本不是艾略特。他們想要的是當墨吉涅對付吉斯塔特時,有個能從背後威脅吉斯塔特的幫手。」

亞斯瓦爾王子隨興的口氣就像在自嘲「就算是我這樣的貨色他們也會接受」。隨從滿是皺紋的臉露出非常嚴肅的表情陷入沉思。


若是照傑梅因的指示去做,我方將會以獲得墨吉涅協助的狀態和失去支援的艾略特交戰。我方絕對是處于優勢的。

「但如果和吉斯塔特以及布琉努為敵……」

「布琉努半年前才結束內亂,應該沒辦法出兵吧。而吉斯塔特在對付我國之前,必須先解決墨吉涅才行,所以也對我們束手無策。」

「但是,殿下如果和吉斯塔特以及布琉努結盟,確實會比只有墨吉涅支援的艾略特王子來得有利。而且也必須考慮地理位置的問題。」

在墨吉涅和亞斯瓦爾之間隔著吉斯塔特和布琉努。墨吉涅若想幫助傑梅因,勢必會遭遇其中一方,甚至是兩方的阻撓。

隨從建議傑梅因,與其將目光放在墨吉涅,不如藉由吉斯塔特和布琉努的協助,這樣就能快速並確實地獲得後援。

「……這樣一來,就會有三國的士兵踏上我亞斯瓦爾的國土了。」

聽到傑梅因停頓了片刻後說出的回應,讓隨從感到意外。

「那名『月光騎士』大人似乎不允許自己國家或吉斯塔特的士兵進行掠奪或施暴的樣子。不對,或許是基于使者的立場,刻意裝作有這種想法吧……」

亞斯瓦爾王子以充滿惡意的聲音駁斥他的想法。

「你知道艾略特旗下的海盜是來自哪個國家嗎?亞斯瓦爾就不用說了,還有吉斯塔特、薩克斯坦和墨吉涅……!甚至連更遙遠的南方或東方的人都有!」

隨從對主人激昂的怒火感到訝異,但還是沉默地等待傑梅因冷靜下來。大約過了不到十秒鍾的時間,侍從靜靜地問道: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原因嗎?」

「我討厭那個年輕人。」

「我們確實無法左右自己對他人的觀感,但也無法以此為理由說服對方。」

隨從委婉地糾正傑梅因露骨的措辭。這件事從王子年幼時就一直是這位老人的職責。所以才能始終擔任他的隨從,而且得到他的信賴。

「一看到那個男人,我就會想起父王,忍不住怒火中燒。」

這次隨從沒有馬上回答。過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

「先王陛下是一位心胸寬大的君主。我認為他是一位很適合明君一詞的國王。」

「我無意否定你對他的評價——我要告訴你的命令已經說完了。」

聽到他毫不掩飾惡劣心情的粗暴口氣,隨從便恭敬地低頭退下了。他心里想著,接下來可有得忙了。

首先,他必須先去准備五十名士兵,而且不能讓其他重臣知道才行。

在隨從離去之後,傑梅因在僅剩下自己一人的謁見室里,不悅地仰望天花板上的吊燈。

「父王的心胸很寬大嗎……確實是如此。」

他也對隨從說了,自己並不打算否定。但是,傑梅因認為這份寬大是不適合亞斯瓦爾的。

撒迦利亞國王還在世的數年前,傑梅因輔佐父親處理各項政務。就一個未來將繼承父親王位的王子來說,他覺得自己必須趁現在就精通政務,而他的能力也足以勝任。

就在當時,傑梅因調查出某個貴族從領土收取的稅金並未上繳給王國,而是謊稱收成情況不佳或發生饑荒,私吞了稅金。

年輕的王子雖然要求給予這名貴族嚴厲的處罰,但撒迦利亞國王除了要求對方上繳應該繳納的稅金之外,只命令他支付占稅金一成的罰金,處罰相當輕微。

兩年後,該名貴族又重蹈覆轍。不僅如此,在傑梅因的詳細調查下,他還發現了數名確定犯下相同罪行的貴族。

傑梅因專斷獨行地找到那名貴族,在逮捕他之後便處死了他所有的家人,並燒了他的宅邸。

「我允許你建立新的家族,也允許你建造新的宅邸。但是,今後你若敢再做出任何壞事,就會像今天這樣失去一切。別忘了,就算只是一枚銅幣也不能占為己有。」

傑梅因背對著被大火吞噬燒毀的宅邸冷冷地說道。他一返回王宮,便請求無奈又憤怒的父王原諒自己的專斷,但是他也毫無歉意地說:

「這樣一來,類似的犯行在這一陣子應該會收斂不少吧。」

于是在一個月之內,其他貴族們都急忙帶著尚末繳納的稅金來到了王都,就如同年輕王子所預測的一樣。

從那之後,傑梅因便認為應該用恐懼來讓他人遵守法律。他之所以放任士兵們為非作歹,也是基于以恐懼來讓人民服從的想法。但人民卻對此感到苦不堪言。

因此,傑梅因領悟到自己和想保護人民的堤格爾是絕對無法相容的。

——關于這一點,當時讓艾略特逃走真是太失策了。

他指的是自己虐殺弟妹們的那一天。撒迦利亞國王過世之後,想推舉傑梅因以外的王子和公主的貴族並不少。

和弟妹相比,傑梅因更不能原諒那些貴族。雖然他明白失去父親後,自己的精神枷鎖也解開了,但他相信自己並不只是為了守護王位而做出這件事的。

關于另一位逃過一死的桂妮薇亞,他其實並不想多費心思去對付她。只要她繼續安分下去,傑梅因打算讓她自生自滅。

——若今晚的行動能順利成功……與墨吉涅結盟的話,就出兵討伐艾略特。

傑梅因靜靜地閉上抬頭仰望吊燈的雙眼,決定暫時休息一會兒。

當碩大的新月高掛天空時,五十名士兵在傑梅因的命令下前往堤格爾等人暫住的房屋。他們全都穿著鎧甲,腰間掛著長劍,每五個人共用一支火把,十道火苗在黑暗中隨風搖曳。

「雖然王子的命令是要活捉,但沒有說不能傷到他們。如果他們敢反抗的話,就算砍下一只手臂也沒關系。」

指揮這五十名士兵的隊長帶著殘酷的笑容對部下們說道,接著還以開玩笑的口氣提醒了一句:

「他們之中好像有個能把全副武裝的騎士擊飛的小女孩,要特別小心她。」

隊長先派出十人繞到房屋後方,然後讓二十名士兵守在正面。雖然覺得有點勞師動眾,還是讓剩下的二十名士兵攻進屋內。

他們早就從仆人口中打聽到堤格爾等人住在二樓最深處的房間。二十名士兵舉著長劍,勇往直前地沖上樓梯。他們跑過走廊,用肩膀撞開最靠近自己的門,成功地闖進室內。

但是最前方的士兵們才走不到三步就腳下一絆,狠狠地摔倒在地。他們在黑暗中抬起頭,最後看到的是少女舉起斧頭的身影。

當兩條生命隨著接連響起的沉悶聲音逝去時,士兵們才終于發現另外兩個房間已經空無一人。他們的目標早已聚集到同一個房間了。

兩名士兵立刻舉起長劍,另一人則拿著火把守在門口。說時遲那時快,在一道劃破夜色的尖銳聲響過後,士兵們的臉上已經多了一支箭矢。

雖然射出三支箭,弓弦卻只響了一次。

其中一人當場倒下,另外兩人則因為劇痛和驚愕而大聲慘叫。這時,一道嬌小的黑影突然沖向他們,那是身處險境卻能夠面不改包的戰姬,「羅轟的月姬」奧爾嘉。她手中的斧頭反射火把的火光,閃爍著讓人聯想到半月的光芒。

十幾名士兵在狹窄的走廊上擠成一團,無法自由行動,而且同伴的死亡和傳進耳里的慘叫讓近半數的人都失去了冷靜。

奧爾嘉有如襲擊羊群的狼般揮舞著龍具,毫不留情地擊倒他們。士兵們的頭顱連同頭盔一起被劈開,腹部也隨著鎧甲一起撕裂成兩半。

在慘叫和血沫四處飛散的漩渦中,奧爾嘉舞動自己的斧頭,不斷地吞噬士兵們的鮮血和生命。在她纖細的體內同時存在著凌厲的攻擊和嬌柔的氣質。

但是並非所有士兵都只能狼狽地遭受攻擊,也有幾人用壯碩的同伴當擋箭牌,試圖砍傷奧爾嘉。但是他們全都被朝著自己飛來的箭矢射中眼睛或喉嚨,有的人當場倒下,有的人則在停止動作的時候就被奧爾嘉砍倒。

那些箭矢全是來自躲在門口旁的堤格爾。少年認為就算沖出走廊也只會妨礙奧爾嘉攻擊,便選擇躲在室內射箭掩護少女。

——雖然艾蓮或米拉也很厲害,不過……

堤格爾一邊抽出箭矢,一邊為奧爾嘉的英勇表現發出贊歎。

她確實是名戰姬,強大的力量不可等閑視之。

「哎呀,這簡直就是最糟糕的情況啊。」

站在窗邊的馬特維以故意裝傻的口氣喃喃抱怨。他的雙手正拿著一把椅子,因為找不到其他武器。堤格爾一邊看著奧爾嘉戰斗,一邊問道:

「你那邊情況如何?」

「可能是聽到這邊的吵鬧聲,全都陷入恐慌了呢。因為沒看到梯子或繩索,我看他們應該是從後門潛入,再沿著樓梯跑上來的吧。」

傑梅因或許會派人追捕他們——這就是堤格爾所設想的最糟糕的情況。這麼做有很多好處,其中之一就是向艾略特王子公開堤格爾等人的存在,藉此牽制他。不過倒是沒料想到他會把這當成和墨吉涅談條件的籌碼。

為了防范傑梅因王子的行動,堤格爾等人全都聚集在同一個房間。當他們從聲音和氣息得知傑梅因的士兵出現時,便立刻從床上跳起,一邊准備武器,一邊將椅子和床鋪移動到門邊,等待他們闖入房間。

在堤格爾和馬特維短暫交談的期間,走廊上的戰斗已經接近尾聲。

士兵們看到渾身沾滿鮮血和內髒的伙伴一個個倒下,便頓時失去戰意,嚇得雙腿發軟動彈不得,奧爾嘉則無情地拿起斧頭揮向他們。即便已經擊倒超過十名士兵,她的身上卻完全沒有沾到血跡,頂多只滲出一層薄汗,連氣息都相當平穩。

「這是誰的命令?」

士兵們淚流滿面地跪地求饒,立刻就說出這是傑梅因的指示。奧爾嘉眯起雙眼,用斧柄打昏了士兵。她韓頭看向堤格爾,以黑色的眼瞳詢問他接下來該怎麼辦。

堤格爾一時之間也無法作出決定。駐守在包圍這個城鎮的城牆上的士兵應該都接獲了不能讓他們逃走的命令。況且就算要逃走,也不知道該逃往何處。

「我有個提議。」

奧爾嘉擦去龍具上的血跡,冷靜地說道:

「我們主動襲擊傑梅因,把他當成人質。」

「你是認真的嗎!?」

馬特維嚇得瞪大雙眼,堤格爾的反應則相對冷靜。

「這個主意不錯。傑梅因應該也沒料到只有三個人的我們會發動反攻吧。而且他的宅邸距離這里很近,也沒有設置壕溝。問題在于我們該如何翻越圍住宅邸的城牆。」

堤格爾刻意提出疑問,用意是想知道奧爾嘉會如何回答。這名少女不可能沒想到這個問題。結果粉紅色頭發的戰姬立刻答道:

「我會想辦法解決。」

堤格爾決定采用她的提議。他確認了箭筒里箭矢數量。雖然沒想到會用在這種地方,但他很慶幸自己添購了箭矢。應該還算夠用吧。



他們逃出房屋的過程比想像中還順利。窗戶下雖有十名士兵,但堤格爾以他們手中的火把為標記射箭攻擊,奧爾嘉則藉機從窗口放下繩索,迅速地降落地面。接下來就是由她以壓倒性的實力擊潰士兵們了。

解決士兵之後,奧爾嘉負責注意周遭的動靜,先讓馬特維抵達地面,堤格爾再抓著繩索離開二樓。

之所以讓馬特維先走,是以為他魁梧的身軀會耗費不少時間,結果是堤格爾白操心了。這名水手靈巧地攀住繩索降落地面,速度比堤格爾還快。

「嗯,讓我想起了以前的往事呢。這在船上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馬特維似乎已經作好覺悟,猙獰的臉露出笑容。他的腰間掛著從士兵身上奪來的長劍。

堤格爾垂降到地面時,二樓突然變吵雜了。應該是守在房子正面的士兵沖進去了吧。簡直是千鈞一發。

堤格爾等人憑藉著月光在籠罩漆黑夜色的街道上奔馳。雖然他們可以把士兵們手中的火把搶來使用,但在這種情況下,手里拿著火把只會更引人注目。

「……話說回來,還真是吵啊。」

馬特維朝前方的黑暗瞥了一眼,忍不住低聲說道。宅邸就在他們正前方,路上沒有任何遮蔽物。唯一必須注意的只有偶爾出現的小台階,于是三人立刻就來到了城牆下方。

「你們先退下。」

奧爾嘉仰頭凝視高聳的城牆,在調整自己的呼吸後,舉起手中的斧頭。形似半月的刀片頓時浮現一層淡淡的磷光。

位于奧爾嘉四周的地面發出微弱的低鳴並開始震動。接著便像是從地底竄出似地,伴隨著巨響往上攀升,無數的岩石自地面隆起。數根擁有銳利前端的石柱聳立在地表上,十四歲的戰姬則屹立不搖地站在它們的中心。

細小的石塊飄浮在空中,化為充滿光之粒子的漩渦,逐漸被斧頭——羅轟吸入。龍具散發的光輝也因此顯得更加明亮。

馬特維啞口無言地看著出現在眼前的光景。堤格爾雖然還有余力注意周遭的動靜,但他也和馬特維一樣雙眼緊盯著奧爾嘉。緊張、興奮和期待的心情讓堤格爾的嘴角忍不住浮現笑意。他看向手里的黑弓。

——原本還打算在情況危急時使用它的……看來是沒這個必要了。

奧爾嘉的斧頭開始改變外型。它的握柄足足伸長了一倍,刀刃也大了兩倍以上。說不定體積比它的持有者還龐大。

「——角貫之貳!」

奧爾嘉兩手緊握巨斧,對准城牆用力一擊。

閃光迸裂,轟然巨響在夜晚的天空回蕩,讓人產生大地被掀開的錯覺。大大小小的瓦礫飛向四面八方,大氣和大地傳來劇烈的震動。

只見厚度有五阿爾昔(約五公尺)的城牆被擊穿了一個足以讓馬特維輕松走過的巨大洞穴。城牆周圍彌漫著沙塵,牆上還浮現無數裂痕。看得見另一邊的景物。就算使用破城槌,恐怕也得沖撞好幾次,才有辦法展現出相同的成果吧。

當奧爾嘉喘了一口氣,將斧頭靠在肩上時,龍具又恢複原本的大小了。她以一貫的冷淡表情回頭看向堤格爾他們。

「趁士兵們還沒有聚集過來之前快走吧。」

馬特維還半張著嘴呆站在原地,堤格爾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馬特維這才回過神來。奧爾嘉在確認完兩人的狀況後,便開始往前跑,兩名男性也急忙追上她。

「……你早就知道會有這種情況嗎?」

「我看過其他戰姬使用類似的招數。」

馬特維一臉半信半疑地問道,堤格爾則以委婉的說法回答。繼艾蓮和米拉之後,這是第三個人了。不過若是說到超越人類技術的力量,他自己可能也算是其中之一吧。

「這麼說來,亞莉莎德拉大人也擁有類似的力量羅……?」

「應該有吧,雖然我沒看過。」

馬特維一聽便搗著自己的臉長歎一聲。堤格爾覺得有些抱歉地補充說明:

「不過最好還是別依賴那種力量。那其實是一種挺麻煩的東西。最好的作法就是在奧爾嘉覺得應該使用的時候才交給她處理。」

「嗯,這也是很重要的一點呢。」

馬特維恐怖的五官又恢複平常那無所畏懼的感覺,笑著說道。他能振作得這麼快,應該是多虧了之前累積的各種經驗吧,堤格爾對此感到相當慶幸。

「那一瞬間,我差點就想干脆把所有事情交給奧爾嘉大人處理算了。」

「……莎夏挑選部下的眼光還真好啊。」

這時突然有類似火把的亮光朝他們靠近。堤格爾立刻停下腳步,把手伸向箭筒。他以已經習慣黑暗的眼睛算出火把附近的人影數量,一起取出三支箭,用弓射出。數道短促的叫聲同時響起,火把也跟著掉落地面。

「我剛才也看你做出同樣的事,那究竟是怎麼辦到的?」

奧爾嘉一臉欽佩地問道。馬特維也附和著點點頭。

「……靠練習吧。」

「我覺得那不是只要練習就能辦到的技術喔。」

就算她這麼說,堤格爾也無法給她更多回答。

他們繞到宅邸後方,熊熊燃燒的火堆讓堤格爾等人知道有兩名士兵守著門。他們都穿著鎧甲,手里拿著長槍。

當他們發現有人入侵時,奧爾嘉已經壓低身子沖了過去,堤格爾也以黑弓射出箭矢,士兵們的慘叫和沉悶的聲響互相重疊。

門是木制的,而且上了鎖。堤格爾自倒下的士兵懷中找到了一串鑰匙。馬特維也趁著這段時間撕下自己的衣袖,纏繞在士兵們所拿的長槍上,做出了臨時用的火把。

「你的手還真靈巧啊。」

堤格爾對馬特維投以贊賞的眼神。到目前為止他們還能靠月光前進。但進入宅邸之後可能還是需要火把照明。

「不太對勁。」

奧爾嘉突然開口說道。堤格爾和馬特維一臉驚訝地看著她。

「實在是太吵了。」

兩人一瞬間皺起眉頭,但立刻就察覺到異狀。仔細一聽,在門的另一側——也就是宅邸中除了怒吼和鎧甲碰撞聲之外,還傳來哀號和武器交戰的聲音,很顯然地是在和什麼人戰斗。

「是因為你在城牆上開了個大洞嗎……好像又不是這麼一回事呢。」

「可以聽得見爭吵的聲音。從屋子來到這間宅邸的路上,我就一直覺得奇怪,看來除了我們之外,還有其他人也引起了騷動。」

「或許是這樣吧。話雖如此,我們該做的事情還是不變的。」

奧爾嘉沒有顯露出一絲猶疑,堅決地說道。堤格爾也點了點頭。

「我們現在也沒有多余的時間查看情況了。不過前進的時候還是小心一點。」

于是他們打開門,由奧爾嘉打頭陣,三人一起沖進宅邸中。拿著火把的馬特維位于中間,堤格爾負責殿後。

士兵們發現他們後,立到大聲詢問他們的身分,同時對他們發動攻擊,三人制伏了士兵,問出傑梅因的所在位置。雖說他們對于士兵回答說傑梅因人在謁見室的這個答案感到質疑,但是三人沒有時間多想。

「總覺得士兵們分布得很零散呢。」

三人沿著走廊趕往謁見室時,馬特維忍不住說出這句感想。

在剛才的戰斗中,他們的對手只有三名士兵。並沒有陷入苦戰,輕松地就打聽到傑梅因的所在位置。

「這對我來說倒是件好事呢。因為箭矢的數量有限嘛。」

片刻之後,堤格爾等人來到了謁見室。

但這個時候情勢已經變得更出乎他們意料了。

堤格爾一行人闖進謁見室之後,看到的是數名男人以及一具尸體。

尸體其實沒什麼好稀奇的。他們來到這里之前已經看到了好幾具,也用自己的武器增加了尸體的數量。

不過,如果那具尸體曾是這個宅邸的主人,情況就另當別論了。

這里比他們趕往謁見室時經過的走廊還要明亮許多。自天花板垂掛而下的吊燈蠟燭全都點著了,照亮了這個寬廣的房間。

傑梅因低垂著頭坐在王位上。他的衣服被利刃撕裂,因為鮮血而染成暗紅色。而在他的身旁站著數名男人。

堤格爾之所以停下腳步,是因為他認識那些人。百騎長塔拉多·格拉墨以及他的副官格雷迪爾,還有應該是他們部下的士兵們。塔拉多的劍仍舊掛在腰上,手里拿著弓,而且已經搭上箭矢。

兩人四目相對。

在充滿驚愕氣氛的謁見室內頓時一陣緊張。堤格爾和塔拉多幾乎是同時舉起弓箭瞄准對方的臉。

奧爾嘉和馬特維也跟著僵在原地。原本想俘虜之後當成人質的傑梅因已死、在謁見室現身的塔拉多,以及不知道該發動攻擊還是先保護堤格爾的迷惘,使兩人腦中一片混亂,雙腿動彈不得。

堤格爾緊握著黑弓,覺得額頭傳來一陣灼熱感。因為塔拉多手中的弓箭箭鏃正釋放出濃濃的戰意。

堤格爾所在的位置離王位不到三十阿爾昔(約三十公尺),是絕對不會射偏的距離。而這對塔拉多來說也是一樣的。雙方都屏氣凝神,不發一語地瞪視著對方,文風不動。

謁見室彷佛自滿是血腥味的喧囂抽離般陷入一片死寂。而且是由堤格爾和塔拉多兩人營造出來的空間。

若是在場有誰說了一句話,兩支箭矢可能就會瞬間射出,同時奪走兩條性命。這樣的恐懼讓現在的所有人都失去了行動能力。

就在這時,堤格爾突然覺得額頭的灼熱感消失了。塔拉多竟在目瞪口呆的堤格爾眼前露出了友善的微笑。

雙方幾乎同時放下弓箭。

「我想……就當作是省下找你們的時間吧。堤格爾大人,我有很多事情想和你談談,你願意聽我說嗎?」



塔拉多並沒有沒收他們的武器。

堤格爾等人被帶到位于宅邸三樓的客房。一路上他們看到了沾滿濕黏血跡的牆壁和地板;頭部破裂或腹部被剖開,倒在地上的眾多尸體;還有帶著興奮和狂亂的表情跑過走廊的士兵。

走廊上到處飄散著鮮血和內髒的惡臭,一息尚存的人斷斷續續地呻吟著。淒慘的景象有如即將劃下句點的戰場。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堤格爾向帶著他們到客房的格雷迪爾詢問。客房內充滿了夜晚冰冷的空氣,不僅沒有血腥味,也幾乎聽不到士兵們的說話聲和鎧甲碰撞的聲音。

「稍後塔拉多閣下會親自向各位說明。」

格雷迪爾在紅磚砌成的暖爐生起火之後便如此回答。長臉上的一雙狐狸眼沒顯露出能稱為感情的情緒。與其說他面無表情,倒不如說像是在跟一張面具交談。

「話雖如此,因為會花上不少時間……所以請各位到黎明之前都暫時在這里休息吧。若有任何需求,我都可以替各位准備。」

「那就麻煩你給我們三條毛毯吧。」

堤格爾毫不客氣地提出要求,格雷迪爾行了一禮表示明白後,就離開了房間,等到他的氣息遠去,奧爾嘉才開口說道:

「沒問題嗎?」

她的意思是在詢問該不該相信他們。堤格爾在暖爐前蹲了下來,一邊烤著手一邊回答。他之所以沒有坐下來,是因為地板還很冰冷。

「既然他都在暖爐生火了,代表目前還不打算危害我們的性命吧。不管怎麼樣,還是先聽聽他們要說什麼吧。你們兩個不過來嗎?這里很暖和喔。」

「在那個村子的時候你也是這樣……總是在關鍵時刻表現得特別大膽。」

馬特維忍不住笑了出來,在堤格爾左側蹲了下來,也跟著烤火取暖。奧爾嘉也走到堤格爾的右側,月斗篷的一角墊在地上坐了下來。

即使格雷迪爾的部下送來了毛毯,三個人還是沒有離開暖爐,也沒有使用床鋪。

當塔拉多在格雷迪爾的陪同下走進客房時,窗外也正好迎來了曙光。

「讓你們久等了。」

塔拉多身上穿著和昨天一樣的衣服,一頭金發顯得有些凌亂。但他的臉上卻看不見任何倦意,甚至可以說是充滿了霸氣,感覺容光煥發。

他叫部下搬來椅子,和堤格爾等人面對面坐下。他的身後站著格雷迪爾,堤格爾身後則是馬特維。這是為了在遇到突發狀況時能立刻行動而設置的預防措施。

「好了,該從哪里開始說起呢?這樣吧,你們想問什麼?」

塔拉多像是在閑話家常似地,以輕松的語氣對堤格爾笑著說道。這種親切感也是塔拉多的武器之一吧。堤格爾為了不被自己聽到的任何事情嚇到而警戒地開口——他在昨晚就已經想好該問什麼了。

「或許你會覺得我是多此一問,但殺死傑梅因的人是你對吧?」

「嗯,是我殺的。」

塔拉多沒有感到愧疚,也沒有改變態度,爽快地承認了。

「理由有三個。其一,我再也無法容忍傑梅因的統治方法了。其二,再這樣下去我們會敗給艾略特王子。」

堤格爾在心中細細咀嚼他的話,判斷他應該沒有說謊。

「第三個呢?」

「那當然就是我個人的野心了。」

塔拉多以讓人感到膽大包天的態度說道,奧爾嘉和馬特維都忍不住目瞪口呆。他們都沒料到對方竟會說得如此明白。只有堤格爾並未表示驚訝,輕輕地點點頭。

「雖然我這麼做是為了拯救百姓、統一分崩離析的亞斯瓦爾,但我只是個平民,所以篡位的事實是不會改變的。我想至少該對你們說清楚這一點。」

堤格爾無法判斷他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但他覺得塔拉多應該是認真的。

據塔拉多所言,當他明白自己被貶職為百騎長的時候,就已經策劃好這個叛亂計劃了。

「傑梅因把我困在巴爾韋德,可能是以為只要收回我的兵力就沒問題了吧。但這反而對我更加有利。」

被貶職之後,塔拉多一邊在巴爾韋德附近巡邏,負責維持治安,一邊慢慢地籠絡跟隨自己的士兵,並思考攻下這間宅邸的計劃和執行的時機。當這些准備工作幾乎告一段落時,他遇見了堤格爾等人。

「你們才來到這個國家不久,就殺了傑梅因的士兵,讓我判斷你們一定會引起騷動,便提早執行的時間,盡可能地召集士兵。結果正如我所料,傑梅因把他直屬的士兵中分出了五十名去對付你們。多虧了這點,我們才能相當輕易地完成計劃。」

塔拉多能以維持治安為由,在宅邸以及堤格爾等人居住的房屋附近巡邏。而且在宅邸里工作的傭人和侍者大多是巴爾韋德的居民。深受他們信賴的塔拉多能夠輕易地掌握宅邸內的動向。

「總而言之,現在我是巴爾韋德的城主了。事不宜遲,我想拜托你們一件事。」

「你想代替傑梅因王子和我國結盟嗎?」

堤格爾率先問道,塔拉多便露出笑容點了點頭。

「你能這麼快明白真是太好了。不過我還得先聽你說明結盟的細節才行。」

馬特維露出不悅的表情,奧爾嘉則若有所思地瞥了堤格爾的臉一眼。

情況的演變早已大大超出堤格爾所能掌控的范圍了。他想自己應該先回答要和吉斯塔特國王商量,然後盡早回國才對。吉斯塔特國王也不至于會責備他才是。

但堤格爾卻平靜地說出自己告訴傑梅因的條約內容。塔拉多聽完之後便笑著拍了拍膝蓋。

「堤格爾大人,若你不介意的話,我想接受這個條件的大部分內容,和吉斯塔特及布琉努結盟,你覺得如何呢?」

「你說大部分是指……?這個條約內容的確是開給傑梅因的,所以不能直接拿來跟你交涉。」

堤格爾謹慎地詢問塔拉多,每一句話都經過深思熟慮。

「是關于支援我方的部分。我不需要軍隊或艦隊——只希望你和你身旁的戰姬能協助我。我想讓你們率領士兵上戰場殺敵。等到解決艾略特之後,我希望能以亞斯瓦爾王國官方的身分和吉斯塔特、布琉努兩國正式締結友好關系。」

這回答讓連堤格爾也忍不住吃驚。為了應付接下來與艾略特的戰爭,他應該非常需要兵力才對,竟然說得如此胸有成竹。就算他是在虛張聲勢,這提議也未免太大膽了。

「塔拉多卿,請問你現在手上握有多少兵力呢?」

「能夠馬上出兵的大約三千吧。詳細的兵種則是正規士兵兩千七百,再加上薩克斯坦傭兵三百。順便一提,我聽說艾略特的兵力是兩萬至三萬。」

塔拉多帶著豁達的笑容回答,連堤格爾沒問的敵軍人數都一並告知。

「……所以你有勝算羅?」

「當然。不過目前還不能告訴你們細節。」

——真是兩難啊……

若堤格爾拒絕的話,就算不會被殺,在戰爭結束之前也一定會被軟禁在某處。

堤格爾焦急地思考著。他不能在對方面前考慮太久。他轉動眼珠看向身旁的奧爾嘉,她也正好看著他。奧爾嘉面無表情地微微點頭,似乎是打算聽從自己的判斷。

思考出結論之前,堤格爾決定試著爭取時間。


「你說希望我和奧爾嘉能擔任指揮官……我姑且問一下,你打算以什麼當作報酬呢?」

——他已經想好適當的金額了嗎?

如果他開的條件不夠好,就當作沒聽到吧。總之現在最重要的是爭取考慮的時間。

「可不能在這種地方吝嗇呢。雖然沒辦法賜給你們領土,但我打算替兩位各准備五袋金幣。若馬特維先生也願意參戰的話,我願意再支付三袋金幣。除此之外,我也在考慮賜給堤格爾大人與『月光騎士』或『流星落者』相同地位的稱號。」

「非常感謝你的好意,但稱號一事我想還是算了吧。」

兩個稱號就已經很夠了,而且連這兩個他都嫌多余。

「那真是太可惜了,還有——」

他竟然還沒說完,堤格爾驚訝地心想。塔拉多面不改色地繼續說道:

「我會救出目前被艾略特囚禁的蘇菲亞·歐貝達斯,並將她引渡給你們。」

椅子猛然搖晃了一下,塔拉多的話還沒說完,堤格爾就情不自禁地探出身子。

「……這是怎麼一回事?」

蘇菲目前正以吉斯塔特使者的身分前往拜訪艾略特王子。雖然知道這麼做會讓塔拉多主導對談,但堤格爾還是忍不住追問下去。塔拉多對他的反應感到驚訝,但還是回答了他的疑問。

「你知道艾略特和墨吉涅簽訂秘密條約了嗎?」

「……我有聽過傳聞。」

堤格爾冷靜下來後又坐回椅子上。這便是他以密使身分來到亞斯瓦爾的原因。

「事實正是如此。艾略特表面上裝出想和吉斯塔特深交的樣子,暗地里卻與墨吉涅聯手。而得到他們協助的代價就是蘇菲亞大人了。」

「蘇菲……蘇菲亞大人沒事吧?」

堤格爾差點就以昵稱稱呼她,雖然急忙改口,卻無法掩飾聲音里的焦急。

「就十天前的消息來看暫時是沒事。她不僅是很寶貴的人質,也是用來換取協助的重要籌碼,應該會好好善待她吧。」

堤格爾感到相當苦惱,但還是咬緊牙關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塔拉多的話或許沒有錯,但那也只是他的推測罷了。

——他說不定只是顧慮到我的感受才會這麼說。

蘇菲是名戰姬。雖然從她穩重的舉止很難想像,但她曾經幫助馬斯哈卿躲過刺客的追殺。即使是和艾蓮聯手,但她曾和布琉努最強的騎士羅蘭纏斗過一番。這次吉斯塔特之所以讓她擔任與艾略特王子交涉的使者,也是認為她能夠靠自己的力量避開大部分的危險吧。

「……塔拉多卿,我想再追加一項條件。」

在想到這個條件之時,堤格爾決定答應塔拉多的提議。他還欠蘇菲人情,而且若她遭遇任何不測,艾蓮應該會很難過,米拉和他也一樣。

就算知道她或許不會有事,還是無法袖手旁觀。

「在與艾略特王子決戰之前,我希望你不要對外公開我們的名字。」

塔拉多伸手摸著下巴,像是在思考堤格爾的要求。

「若你不介意的話,能告訴我理由嗎?」

「我想讓對方認為吉斯塔特尚未和傑梅因——嚴格來說是和塔拉多·格拉墨結盟。」

這是堤格爾為了確保蘇菲的安全所想出的方法。若艾略特得知堤格爾等人的存在,說不定會把蘇菲當成人質,絕不能讓他這麼做。

「我以我的名字向你發誓,保證不會泄漏你們的名字。不只如此,一旦出現類似的謠言,我也會立刻否認。這樣可以吧?」

「如果就我們三人協助你這件事的話,我已經沒有其他要求了。不過,關于吉斯塔特和亞斯瓦爾之間的條約,我希望能在討伐艾略特王子之後再重新協商和修正。方才我也解釋過了,因為原本的條約對象是傑梅因王子的關系。」

「我明白了。那這件事就算成交了。還請多多指教,堤格爾大人。」

塔拉多帶著滿臉笑容對堤格爾伸出手。堤格爾也以從容的表情握住他的手。

「蘇菲亞大人一事就萬事拜托了。」

之後他們改在會議室繼續討論,堤格爾等人被帶到一間比客房還要小一點的房間。因為可以攜帶武器,堤格爾便拿著黑弓,奧爾嘉也把羅轟掛在腰間。塔拉多似乎是想藉此證明自己值得信賴。

會議室沒有窗戶和天花板,設置在房內四個角落的燭台火光以及從天井灑下的陽光照亮室內。房間中央放了一張巨大的桌子,上面放著各種大小的地圖和用來表示軍隊的棋子。牆上也貼了好幾張地圖。

房間里還有一個男人。他看起來應該是三十至三十五歲之間,留著和堤格爾的發色有些不同的紅發,還有一對看起來個性穩重的藍色雙眼。他的相貌和身材都很普通,雖然沒有穿著鎧甲,只在腰間佩戴一把長劍,渾身卻找不到一絲破綻。

奧爾嘉小聲地告訴堤格爾,這人的身手相當了得。

「堤格爾大人,他是路特拉。我讓他擔任你的副官,希望你們能好好相處。」

「您是馮倫伯爵對吧。我是跟隨塔拉多·格拉墨閣下的貝爾德·路特拉。能和締造許多英勇事跡的您一起戰斗,讓我深感榮幸。」

路特拉恭敬地低頭致意。堤格爾也握著他的手表示不敢當。雖然只靠第一印象判斷是有些輕率,但他看起來似乎不是個壞人。

「那現在就由我來說明目前的情況吧。」

有著一對狐狸眼的格雷迪爾站到牆壁上貼著的地圖前方。那是一張描繪出這附近的地理環境的地圖。他以手中的短棒指著位于巴爾韋德西北方的路克斯堡壘。

「路克斯堡壘的萊斯特將軍在前天宣布轉而支持艾略特王子了。」

聽到這個消息,即便是堤格爾也不禁呆立原地,馬特維的反應也和他一樣。雖曾聽過類似的謠言,但沒想到最不希望發生的情況竟然成為事實了。

奧爾嘉看向塔拉多,希望他提出說明。金發的篡位者一派輕松地答道:

「他的行動早在我的預料之中。因為類似的傳言從以前就沒停過。而且就算他願意追隨我,我應該也會找機會除掉他,所以可以說是省了我一番工夫。」

「他是個麻煩人物嗎?」

聽到堤格爾的疑問,塔拉多板著臉搖搖頭。

「他不論在劍技或帶兵方面表現得都算傑出,但是只要看到喜歡的年輕女孩,便會將人擄走帶回堡壘,也經常和我起沖突。不過傑梅因倒是對他的行徑沒有什麼意見……至于萊斯特轉而投靠艾略特的原因嘛……代我解釋一下吧。」

「那是因為萊斯特始終對殺害自己手足的罪行毫無悔意,又一直施行暴政,這就是他的理由。但真正的原因應該是對傑梅因失去信心,再不然就是被艾略特的條件所誘惑。像是領土或爵位……」

「還有年輕女孩是嗎……」

——不過,雙方同樣都擁有一座堡壘和三千士兵,可真是場硬仗。

堤格爾一臉苦惱地凝視著牆壁上的地圖。他能夠明白塔拉多的感受,但是最靠近我方的敵人距離巴爾韋德只有兩天的路程,感覺隨時都有可能被對方擊敗。

「——我要繼續說明了。」

格雷迪爾以像是嚴厲的老師般的口吻說著,用短棒的前端敲了敲地圖,指著位于巴爾韋德北邊海岸的馬利亞由港口都市。

「艾略特王子的艦隊依然停在馬利亞由附近的海面上按兵不動。可能是想觀察我們會對萊斯特將軍的倒戈作出何種反應吧。他們或許也對馬利亞由發動總攻擊,想逼迫對方投降。」

「……蘇菲亞大人也在他們的船上嗎?」

嚴峻的現況已經讓他難以厘清思緒,但對堤格爾來說這是首先必須確認的事情。話說回來,或許是已經習慣蘇菲這個稱呼,他停頓了一會兒才說出蘇菲亞大人這幾個字。格雷迪爾面不改色地點點頭。

「即使戰姬真如傳聞中所言,是能夠一騎當千的武人,在四周被海包圍的船上恐怕也無法逃脫。艾略特王子應該也會把寶貴的籌碼安置在身邊吧。」

他的解釋很有說服力。堤格爾知道蘇菲擁有名為光華的龍具,但是應該也拿大海沒轍。

「接著就由我來說明之後該如何行動吧。」

塔拉多信心滿滿地挺起胸膛,一步步走到貼在牆壁上的地圖前,然後用手指敲了敲地圖上的路克斯堡壘。

「我希望堤格爾大人能率領三千兵力攻陷這座路克斯堡壘。副官則是我剛才向你介紹的路特拉。至于跟隨你的奧爾嘉大人祀馬特維先生,就由你自行定奪。」

——要我帶著三千人馬,攻陷有同樣人數的士兵駐守的堡壘嗎……?

「在這段期間,我會和格雷迪爾負責招集更多兵馬,預計將招攬約一萬人。接下來我會和堤格爾大人會合一同北上,一戰殲滅艾略特。」

堤格爾頓時懷疑自己聽錯了。若要說這是戰術的話,也未免太過隨便。況且,就算真的招集了一萬兵力,在面對艾略特王子的三萬大軍時,我方也只有對手的三分之一。即使加上堤格爾的三千人,仍是不到半數。簡直讓人想對他放聲怒吼問他究竟有沒有心想獲勝。

「我希望你能說得更詳細一點。」

堤格爾還沒開口,奧爾嘉就先不悅地說道。她也同樣無法接受剛才的說明。

「你認為艾略特王子會怎麼行動呢?」

「先攻陷馬利亞由,然後再南下朝巴爾韋德前進吧。就戰略上的考量來說,他也沒有其他的進軍路線了。」

塔拉多的手指從港口都市沿路劃出一道直線,然後在巴爾韋德停下來。

「其實我並不認為他們能很快攻陷馬利亞由。等我方兵力到達一萬之後就直接北上,渡海前往亞斯瓦爾島。我們的船只數量很充足,也已經著手尋找能瞞過他們的眼線偷偷出海的岩岸,連潮水的流向也調查清楚了。」

塔拉多的手指在巴爾韋德附近繞了幾圈之後,便往正上方移動,越海指向亞斯瓦爾島。

「接著我們就假裝朝王都前進……但其實是埋伏等待急忙趕回島上的艾略特,並發動奇襲一舉擊潰他們。僅用一戰就結束這場戰爭。」

他說完自己的計劃後,連奧爾嘉也大吃一驚,原本眯著的雙眼頓時瞪得如銅鈴般大,堤格爾和馬特維也不禁發出贊歎聲。塔拉多似乎很滿意他們的反應,笑著繼續說道:

「現在傑梅因已經死亡,巴爾韋德只不過是亞斯瓦爾王國內的一個都市。就算我拋棄巴爾韋德,也不會對我的名譽造成什麼損失。但王都如果被其他人奪走,對那家伙來說可是個大汙點。所以艾略特不得不折返。」

「原來如此。不過如果艾略特沒有下一步的侵略行動呢?既然他的政敵傑梅因已經死亡,他很有可能會為了鞏固自己的勢力而折回王都。」

「他要是真的這麼做,我反而是求之不得。如此一來我就能放心地以巴爾韋德為據點,積極尋找盟友和擴大自己的勢力。但是艾略特急著決戰是有兩個原因的。」

奧爾嘉疑惑地歪著頭,塔拉多便對她伸出兩根手指。

「身為王族的艾略特不可能對殺了傑梅因的我置之不理。要是不早點除掉我,便會危及他的名譽。諸侯貴族們也會輕視他。至于另一個原因,則是他應該快撐不下去了。」

「撐不下去……?」

塔拉多沒有回答奧爾嘉的疑問,而是以充滿期待的眼神看向堤格爾,問他如不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

「畢竟,想填飽兩萬至三萬大軍的肚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堤格爾這麼回答後,奧爾嘉才恍然大悟地把手放在嘴角。塔拉多高興地笑了起來,似乎是答對了。

「真是觀察入微啊。撒迦利亞國王駕崩之後,亞斯瓦爾已經陷入內亂半年了。艾略特雖然將海盜納入自己的軍隊,但要讓他們全部停留在同一個地方是非常困難的。畢竟他們可是一群只要放著不管,就有可能遠征到吉斯塔特或布琉努沿岸的家伙。」

「他們現在透過兩種手段來獲取糧食。一種是襲擊並掠奪傑梅因王子的——也就是我們現在的勢力圈。另一種則是向諸侯貴族徵收。所以那些諸侯貴族對艾略特王子的不滿也與日俱增。」

「謝謝你們,我現在完全明白了。」

奧爾嘉對塔拉多和格雷迪爾輕輕地點頭致謝。她是因為沒有率領軍隊的經驗,才沒有立刻明白塔拉多的意思吧。

希望速戰速決的人其實是艾略特。堤格爾現在也明白塔拉多為何要堅持一戰結束了。

——為此,我們必須先把路克斯堡壘拿下嗎……

堤格爾露出了為難的表情。他攻城的經驗只有一次——他和艾蓮一起攻打堅守塔特洛山的米拉。

「你說要給我三千兵力,他們能馬上動身嗎?」

「沒問題,只要現在下令立刻出發,他們就能在半刻鍾之後離開巴爾韋德。」

堤格爾對他們的動作之快暗自贊歎。換句話說,他早就備妥各種錙重了。

——在昨晚襲擊這個宅邸之前就已經准備好了嗎……

「我知道了,那就立刻前往路克斯堡壘吧。」

堤格爾以眼神向奧爾嘉和馬特維示意,接著就離開了會議室。

——能幫助蘇菲的方法只有這一個。

若是直接離開這個城市,想憑一己之力找到艾略特搭的船,再潛入船內救出蘇菲,實在是比登天還難。相較之下,和塔拉多合作的成功機率就高得多了。雖然能夠明白這點,但是自己正在幫助塔拉多達成野心的事實,還是讓堤格爾感到不是滋味。

當堤格爾一臉不悅地來到走廊上時,突然有人從背後呼喚他。

「——堤格爾大人。」

叫住堤格爾的人是從會議室走出來的塔拉多。

「我可以和你稍微談談嗎?不會占用你太多時間的。」

他用大拇指比了比走廊的另一頭,暗示他要和堤格爾借一步說話。堤格爾疑惑地皺起眉頭。該說的話應該都說完了才對。奧爾嘉問道:

「你要說的是不方便讓我們聽到的話嗎?」

「也不是啦……」

塔拉多回答得吞吞吐吐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個找不到藉口的孩子,滑稽的模樣讓人很難繼續追問下去。于是堤格爾輕歎了一口氣。

「好吧,我聽就是了。」

堤格爾才剛對塔拉多表現出協助之意,應該不至于在這個時候加害自己。而且堤格爾對于他想談的事情也並非毫無興趣。

于是堤格爾請奧爾嘉和馬特維在之前的客房等待,自己則跟著塔拉多走。塔拉多踩著雀躍的步伐在走廊上前進。

他們繞過轉角,爬上梯子之後,便來到了一個類似屋頂內側的地方。屋頂的一部分采用特殊的造型,簡直就像是從原本的屋頂又往上加蓋牆壁一樣。如果從宅邸正面往上看,根本看不出其中的奧妙。

而在屋頂上有個稍寬的圓形立足點,上面還放了弓箭。

「這里是巴爾韋德的最高處,能夠飽覽整座城鎮。」

塔拉多得意地笑著,用手指著蓋得像牆壁的屋頂。只要站在那里,就能從建造得相當巧妙的屋頂縫隙一覽城鎮的景色。

「我不知道這個奇妙的機關是誰設計的,雖然覺得可能是瑟菲莉亞,但史實里完全沒有留下相關紀錄。先別管這個了,這里的風景還不錯吧?」

堤格爾誠實地點點頭。雖然昨夜充滿了血腥,但城鎮的氣氛還是相當和平。即使到處可見士兵的身影,但是街道旁攤販林立,家庭主婦們一邊購物一邊談笑,小孩子們則在狹窄的小巷里嬉戲奔跑。

「清晨的時候原本還更吵鬧的,幸好他們知道篡位的是我之後就冷靜下來了。」

「你想讓我看的東西就是這個嗎?」

堤格爾一問,塔拉多便換上認真的表情點點頭。

「女人跟小孩可以毫不畏懼地走在街上;店家營業的時候不用擔心遭受恐嚇;街道乾淨又明亮,還飄著一股食物的香味……我原以為這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景象,但在這半年內,我領悟到事實並非如此。」

和平是需要靠意志和力量才能勉強維持的。只要失去了任何一方,就會演變成白天也有強盜橫行的世界。

金發青年抬頭仰望蔚藍清澈的天空,聲音里隱藏著一股熱情。

「現在只有巴爾韋德跟幾個城鎮能如此和平,但是我希望總有一天能讓全亞斯瓦爾都和它們一樣。不過,這是一介將軍辦不到的艱钜任務。所以——」

塔拉多這時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像是在克制自己想放聲大喊的沖動。隨即,他藍色的雙眼找回了冷靜的情緒。但是他的瞳孔深處仍燃燒著如火焰般的激情。

「我要成為一國之主。現在展現在我眼下的即是我未來統治的王國藍圖。」

堤格爾凝視著塔拉多,一時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他的眼神和態度具有讓旁觀者忍不住被吸引的強烈磁力。神奇的領柚魅力使人萌生想幫助他完成夢想的沖動。

若是其他人以同樣的表情和態度說出同樣的話,也不會產生這樣的效果吧。這或許正是適合冠上王者之名的人獨有的特質。

「雖然現在還牽扯到另一位戰姬的安危,但這場戰爭原本就和你無關,也不用擔心這個國家的人民是生是死吧。但我還是必須拜托你。請你務必助我一臂之力。」

沉默籠罩在兩人之間。堤格爾雖然不發一語地佇立著,內心卻展開了一場激烈的天人交戰。兩種想法相互對立,彼此斗爭。

但這場內心的戰斗很快就平靜地結束了。若堤格爾是名亞斯瓦爾人,又或者是他的包袱沒有如此沉重的話,他可能會選擇另一個回答。但是堤格爾早已擁有想要守護,以及應該守護的東西。而那並不是在這里。

「對不起,我只能給你這樣的回答——我會盡我所能地幫助你的。」

這對堤格爾來說是最誠實的回答。雖然他想助塔拉多一臂之力,但是正如塔拉多所言,堤格爾也有他自己的問題要處理。若是真有什麼萬一,他應該會以蘇菲、奧爾嘉、馬特維,以及布琉努和吉斯塔特為優先。

「這樣就足夠了,謝謝你。」

塔拉多笑著深深低下頭,然後拿起了弓和兩支箭矢。

「話說回來,我之所以找你來這里,還有另外一個目的。」

「為了較量弓箭嗎?」

堤格爾之所以用確認般的口吻詢問,是因為他只想得到這個可能性。只見塔拉多用力點點頭,高舉著手臂指向晴朗無云的天空。

「我們一次決勝負。看誰能讓箭矢飛得最高,就這麼簡單。」

「我喜歡這麼單純的比賽。」

堤格爾也對他輕輕一笑,接下塔拉多遞來的箭矢。

兩人各自把箭放在弓上,兩支箭鏃和四只眼睛都對准天空。

拉緊弓弦的微弱聲響都撩撥著兩人的耳膜,他們屏住呼吸,一動也不動地凝視天空。大約有十秒的時間,他們兩人都維持這樣的狀態。

兩人以突然傳來的鳥鳴聲為信號,同時射出箭矢。兩支箭矢卷起疾風,穿越大氣朝著空中飛翔。

最後,箭矢的勁道盡了。其中一支箭鏃稍微高了一點點,但是兩者的細微差異是站在地面上的人幾乎無法分辨的。

兩支箭在空中停留了一瞬間,便畫出小小的圓弧,受到重力吸引無聲地墜落,地點不是在兩人站著的圓形空地,而是宅邸的後院。

「……看來是我輸了。」

塔拉多放下弓,露出了佩服的笑容。堤格爾沒有說話,但臉上也浮現相同的微笑。

兩人的眼睛能夠分辨的是誰的箭矢最先開始墜落。

就算使用了一樣的箭,但兩人的弓是不同的。這或許算不上是一場公平的比賽。

但是明白這點的搭拉多還是要求比賽,堤格爾也答應了。而且兩人都決定接受在這種情況下得出的結果。

他們彼此握手,然後爬下梯子。

在半刻鍾之後,堤格爾和奧爾嘉、馬特維以及路特拉率領著三千士兵自巴爾韋德啟程了。



馬利亞由東北方約一貝魯斯塔(約一公里)的海面上,漂著二十幾艘船只。

雖然船的外型沒有統一,但是每艘船都又高又大,還有兩三根粗大的桅杆。這些船的船身都有些肮髒,讓人覺得那是曆經數年的大風大浪還能存活下來的證明。

現在他們收起船帆,水手們在甲板上喝著酒,愉快地玩牌賭錢。他們如水手般擁有被曬黑的皮膚和壯碩的身體,而且所有人都散發出習慣使用暴力的猙獰氣質。

他們是海盜。從大船到小艇都能操控自如,在三國沿海為非作歹,現在則隸屬于艾略特王子,是拿著長劍和斧頭作戰的士兵。

在幾乎填滿海面一隅的艦隊中央,有一艘體型比其他船稍大的船只。它和其他船不同,船身經過徹底打磨,船首還裝飾著銀色的女神像,船帆則是白底紅龍。雖然現在收起船帆,但只要一升起帆來,就會以深藍色的海為背景,展現在眾人面前吧。

艾略特王子就在這艘船的客房里。

對傑梅因王子很熟悉的人一看到他,應該都會覺得他是身材較瘦的傑梅因王子吧。雖然年紀差了兩歲,但兩人的容貌卻十分相像。

不過,他們的氣質卻截然不同。艾略特不像傑梅因那麼陰沉而神經質,卻具有近似餓狼般的粗暴和露骨的欲望,給人精悍印象的端正五官也多了幾分惹人厭的傲慢。

他倒坐在以黃金裝飾的豪華椅子上,雙手交疊貼著椅背,並把下巴靠在手臂上。在他浮現卑劣笑意的視線前方,則有一位女性。

女性的年齡大約二十歲,她擁有一頭淡金色的秀發和有如綠寶石般的雙眼,容貌兼具知性和嬌柔的氣質,是一位給人鮮明形象的美女。她身穿淡綠色的禮服,勾勒出她豐滿的胸部和纖細的柳腰。

她是吉斯塔特的戰姬蘇菲亞·歐貝達斯。自從她的龍具被奪走,囚禁在這個房間以來,已經過了十天以上。

她坐在老舊又粗糙的椅子上,身體被鐵鏈鎖了起來。鐵鏈並沒有緊緊捆住她的身體,也沒有弄傷她的肌膚,但是複雜地交纏在一起,而旦在她的背後上了鎖,防止松脫。

她只要求對方提供食物、水和擦拭身體用的熱水。除此之外連一件衣服也沒收下,一直被關在這間狹小的船艙里。纏繞在身上的討厭鎖鏈一天只會解開三次,就是短暫的用餐時間。

金色的頭發失去光澤,臉上也露出疲憊的神色,但翠綠色的雙眼卻始終帶著堅強的意志。

艾略特每天都會到囚禁她的房間來見她。因為對他來說,蘇菲的美貌是百看不膩的。

「蘇菲亞大人,你知道我為什麼每天都來見你嗎?」

「是想藉由看到我這個交易籌碼來消除心中的不安吧。」

蘇菲沒有閃避艾略特的視線,以冷淡的口氣回答。但是亞斯瓦爾的第二王子帶著扭曲的笑容表示否定。

「我是為了測試自己,想知道我會不會失去自制力撲倒你。雖然你在這個充滿黴味的房間生活了很多天,但你光是住在這里,就已經讓我處死十二名部下了。」

蘇菲不明白艾略特的意思,疑惑地皺起眉頭。亞斯瓦爾的第二王子前後搖晃自己身下的椅子,愉快地笑道:

「我讓四個人為一組看守這間房間,一共有四組互相輪流。然後我嚴厲地警告他們,如果四人里有一人想侵犯你,我就把四個人都殺了。」

蘇菲頓時感到背脊傳來一陣顫栗。艾略特豎起三根手指大笑道:

「結果竟有三組克制不住色心,死了整整十二人。但他們可沒有那麼缺乏女人喔?因為我也允許他們隨意擄人。但是就算第一組人變成了魚飼料,他們還是沒有死心。代表你就是具有如此魅力的美女。即便是我,如果沒有要把你交給墨吉涅,也早就把你生吞活剝了。」

「你想現在就試試看嗎?」

蘇菲臉上流露出明顯的厭惡感,以毫不認輸的態度挑釁艾略特。奪走她自由的鐵鏈隨著她的動作發出細微的沉重聲響。

「雖然我很想接受你的誘惑,不過還是算了。我和墨吉涅的交情沒那麼深厚。雖然我不覺得他們會檢查得那麼仔細,但還是得以防萬一。就連用來鎖住你的鐵鏈,我也費了不少心思,以免傷到你的肌膚喔?」

艾略特以像在舔舐她的眼神滑過她全身,還特別在胸前多停留了一會兒,然後才露出暫且滿足的表情離開椅子,踩著如醉漢般的步伐走出房間。

確定他已經遠離之後,蘇菲才歎了一口氣。

她認為即使出言挑釁,艾略特可能也不會輕易上鉤,結果也正如她所料。如果畏懼他的態度,反而會勾起那個充滿暴戾氣息的男人的沖動,擁有光華的耀姬之名的她,從每天的對話中摸清了他的性格。

——沒想到那個海盜王子竟會成為我的保命索……

根據蘇菲的觀察,艾略符的武技並不強。方才兩人對話時,他也是渾身上下都充滿破綻。

——只要我一呼喚,光華……我的龍具就會回到我手中。像這樣的鎖鏈也能輕易斬斷。

但蘇菲沒有這麼做。理由很簡單,因為這麼做自己很可能會死。

蘇菲早已看出艾略特沒有當人質的價值。海盜們一定會毫不留情地殺害艾略特,對自己的身體為所欲為之後再殘忍地殺死吧。即便犯下這種滔天大罪,他們也不會有任何損失,因為他們認為只要再回歸海盜的生活就行了。

只有艾略特一人在蘇菲身上看到了政治價值。那就是用來換取墨吉涅支援的價值。因此他俘虜蘇菲之後確實沒有動她一根寒毛,只會說一些下流的話來尋找樂趣。

——我太大意了。

一想起自己被抓時發生的事情,蘇菲就悔恨地緊咬嘴唇。

蘇菲當時是搭著吉斯塔特王國的船來到亞斯瓦爾島。由于她是官方派遣的使者,所以除了她搭乘的船只外,還有三艘護衛她的船。

當她抵達王都時,卻沒見到艾略特。因為他人在亞斯瓦爾和大陸之間的海域上。艾略特派出使者要求蘇菲在他的船上進行面談,但蘇菲找了個理由拒絕,依然留在王都。

最後,艾略特王子退讓了,正確來說是表面上看起來退讓了。他告訴蘇菲自己願意在她的船上面談。而且她的船不需要和艾略特會合,繼續停在港口就行了。

蘇菲考量到再拒絕下去可能會影響後續的交涉,便答應了他的提議。雖然只是裝作友好,但在掌握艾略特與墨吉涅聯手的確切證據之前,她都必須維持這種態度才行。

數日後,艾略特搭乘揚著白底紅龍的船帆的船現身了。他輕巧地跳上蘇菲的船,只方開始面談。

面談的過程比蘇菲預料的還要順利。艾略特臉上始終掛著笑容,甚至宣誓會與吉斯塔特永遠維持友好關系。蘇菲當然不會相信他的話,但整場面談的氣氛確實很融洽。

面談結束後,艾略特表示有禮物想送蘇菲,便邀請她前往自己的船。

蘇菲猶豫片刻,最後還是答應了他的邀請。艾略特的船已經拋錨,旁邊又有三艘護衛船,若真有什麼萬一,只要從船上跳入海中就能逃生。

蘇菲踏上亞斯瓦爾第二王子的船,在水手的帶領下從位于船尾的梯子往下爬。

異狀便是在這時發生的。蘇菲先是聞到一股怪味,接著就看到黑煙自甲板湧了過來。當蘇菲察覺情況不對時,便立刻握緊龍具,沿著剛才爬下來的梯子往上走。等到她返回甲板後,映入眼簾的便是熊熊大火以及濃密的黑煙。

她雖然感到驚訝,但畢竟是名見過大風大浪的戰姬,她立刻決定一口氣跳入海里,便咬牙沖進濃濃黑煙之中。但是蘇菲的身體卻撞到黑煙中的某個物體,不小心摔倒了。

艾略特擬定的計劃可說是相當周全。等到蘇菲爬下梯子,他就立刻在船尾放置浸過魚油的木桶和木箱,然後點火燃燒,還俐落地排好用來當成障礙物的木桶。所以蘇菲的這一摔便成了她最大的失算。

跟隨艾略特的海盜們立刻拔錨開航,將慌張地開始行動的護衛船拋在腦後,揚長而去。

當蘇菲逃雕火焰和濃煙時,船早已離開沿海了。雖然要擊退包圍自己的海盜是輕而易舉的彝,但她沒有信心能順利游回港口,也知道自己是不可能獨自占領這艘船的。

在她思考之際,船已逐漸駛離港口,三艘護衛船則被數量比他們多出數倍的海盜船包圍。艾略特自成群的海盜中走了出來,命令她拋下武器,蘇菲只好把龍具放在腳邊,老實地投降。

後來待在護衛船上的人也被艾略特以蘇菲為人質逼迫投降,只好無可奈何地服從他的命令。艾略特並未殺死他們,而是把他們囚禁在王都。他讓部下占領無人的護衛船,還不忘裝出談判時間延長的假象。

當艾略特的船起火時,有很多在港口的人目擊了這一幕。應該過不久就會傳進吉斯塔特耳中吧。不過,對艾略特來說,只要能瞞過他把蘇菲交給墨吉涅之前的這段時間就夠了。

——你現在必須忍耐啊,蘇菲亞·歐貝達斯。

蘇菲看著有些肮髒的地板,在心里說服自己。若是因一時沖動而在船上大鬧,才是有損戰姬顏面的行為。她總有一天會找到機會脫逃,在那個瞬間來臨之前,她必須耐心等待。

——如果能平安返回吉斯塔特,就先去找路尼耶玩吧。

她想像著愉快的未來,藉此鼓勵自己。她的腦海中浮現友人所飼養的藍綠色鱗片的幼龍,接著閃過艾蓮、米拉和莎夏的身影,最後浮現了暗紅色頭鬃少年的臉孔。

「話說回來,我們也半年沒見了呢。明明他現在就在吉斯塔特……」

他們沒有見面的理由很單純,因為蘇菲忙得沒有時間前往萊德梅里茲。

「這麼久沒見了,就去看看他吧。不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麼呢——」

這時蘇菲當然是想都沒想到,堤格爾現在也和自己待在同一個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