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1 過去以及因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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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Fin

吉斯塔托王國內部包含有七個公國。

作為其中之一的奧爾繆茲,就座落在王國的南部。

即使在冬天比其他國家來得長、由此被稱為『白雪和森林之國』的吉斯塔托,其南部也有著許多溫暖的地域。然而坐擁眾多丘陵以及山脈的奧爾繆茲卻並不在這個范圍里。從終年冰封的雪山上刮下來的凜冽寒風,冷得就連野獸也要皮毛倒立瑟瑟發抖。

現在奧爾繆茲的領主是今年十七歲的柳德米拉·勞里,她是吉斯塔托引以為豪的戰姬的其中一人。有著『凍漣的雪姬』、『槍之舞姬』的別名,親近她的人會用米拉這個愛稱來稱呼她。

在某個持續嚴寒的冬日里,柳德米拉她迎來了一位從萊特梅利茲來的使者。

「要在這種時期一路趕來這里想必很辛苦吧」

面對年齡超過自己兩倍的使者,米拉向對方說著慰勞的話語並讓其入座。

使者被帶入的接待室里有著磚土砌成的大暖爐,爐子里正燒著赤紅的火焰以此來溫暖室內的空氣。地板上鋪著用上等羊毛編織而成的地毯。牆壁上則裝點著用鮮豔色彩來展現秋天收獲景象的絨繡掛毯。

米拉有著一頭齊肩的藍發,小巧的身上包裹著用藍色絲綢制作的絹服。盡管面容十分可愛,但她的一舉手一投足無不體現出作為人上之人該有的威嚴。而她的龍具——凍漣拉維亞斯,正放在她觸手可及的地上。

使者行了一禮、將手里抱著的袋子沉穩地放在地上後這才在椅子上坐下。

室內並非十分明亮,畢竟光源就只有桌子上點著的燭台以及暖爐里的火焰而已。窗邊厚厚的窗簾早已拉上以防室內熱量逃散到外面。話雖這麼說,但此時外面也已經夕陽西斜,就算拉開窗簾也沒有什麼意義。

米拉拿起桌上盛滿開水的鐵壺,分別為自己和使者各泡了一杯紅茶。

原本這種事情應該是宮內隨從和侍女的職責才對,但只要判斷對方值得自己這麼做,她就會像這樣親自來為對方泡紅茶。

一個冒著熱氣的白瓷茶杯就這麼輕輕地放在了使者面前。杯子旁邊的小碟子里則盛有一些莓子果醬。

「感謝您的招待」

使者擦著臉上因室內熱量以及內心的緊張而滲出的汗水,誠惶誠恐地拿起了茶杯。喝了一口後,又摻了少許果醬混入茶水當中。

「十分感謝您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接見在下。說起來,在下在來這里的途中,聽說沿著南方國境布陣的姆奧吉奈爾軍已經撤退了,請問這是真的嗎?」

「是真的哦,我的部下們也都就此確認過了」

承受著從杯中紅茶冒出的熱氣給下巴帶來的搔癢感的米拉用一副深感失望的聲音如此答道。

「在這一個月期間,他們就只是駐紮在國境線上,甚至就連小摩擦都沒有發生一次呢。不僅是我這邊,其他貴族那里也是如此。和你的主人也就這麼彙報吧」

“你的主人”,也就是指萊特梅利茲的戰姬艾麗奧諾拉·威爾塔利亞。使者將白瓷茶杯置于桌上後向她表示感謝。

米拉悠閑地品嘗著紅茶,借此等待使者接下來的發言。因為她知道對方不可能單是為了來聽關于姆奧吉奈爾軍的事情就頂著猛烈的寒風一路趕來這里的,而且也很在意對方腳邊放著的那個口袋里面到底是什麼東西。不過既然已經由自己的隨從事先確認過了,所以倒也不會是什麼危險物品。

使者一臉嚴肅地盯著米拉,開口說道。

「今天在下前來拜見,是有些關于曾逗留在我們萊特梅利茲的泰格勒威爾穆德·沃魯恩伯爵的事情想向戰姬大人彙報」

「泰格勒……威爾穆德卿?」

米拉藍色的眼眸里泛起驚訝之情。剛才她差點就將泰格勒這個愛稱脫口而出,刹那間才趕忙改口蒙混了過去。不管是作為戰姬還是作為一名女孩,她都對泰格勒是抱有好感的。

雖然因為有著身為戰姬的立場所以從沒在公開場合說過,但要是這位年輕人陷入困境的話,米拉她是會盡可能地出手相助的吧。

「他怎麼了嗎?」

米拉表面上裝作平靜地如此問道。不過,那種冷淡表情也隨著使者的敘述而漸漸剝落下來。使者即使注意到了她的變化,卻也沒有把話停下來。

“在夏天結束的時候,泰格勒接受了吉斯塔托國王維克托的請求,只身前往了位于西方和吉斯塔托隔海相望的阿斯瓦爾王國。

當時在阿斯瓦爾國內,兩位王子和一位王女正在爭奪著國王的寶座,而吉斯塔托決定支持其中一位叫做傑梅因的王子。泰格勒正是作為使者前去會見那位傑梅因王子的。

之後,在各種混亂之中傑梅因王子喪命,泰格勒轉為幫助一名叫做塔拉德·古拉姆的年輕將軍,最終讓吉娜薇王女成功平定了阿斯瓦爾的內亂。吉娜薇也表示希望和吉斯塔托保持友好,由此可以說泰格勒是完成了他的任務。

而問題的發生是在那之後。

在返回吉斯塔托的途中,泰格勒他們乘坐的船只遭到了不明人士的襲擊。”

「據身在同一艘船上的戰姬索菲亞·奧貝爾塔斯大人所說,襲擊他們的好像是一頭體積和船身相仿的巨大海龍」

由于船只被海龍破壞,導致船上的許多人都被拋到了夜晚冰冷的海水當中。

而其中也包括了泰格勒。

「之後索菲亞大人雖然拼命尋找沃魯恩伯爵,但直到最終還是沒有找到」

「——這樣啊」

米拉只是淡淡地嘟囔了一聲,然後將手中的白瓷茶杯放到了桌上。放下時由于雙手的微微顫抖,使得放下的聲音比預想中要大上許多。

將視線從藍發戰姬身上移開的使者小心翼翼地將放在腳邊的口袋捧了上來。然後從里面拿出一個用絹布包裹著的東西放在桌上。

解開絹布後,四只小巧的陶瓶就這麼出現在眼前。瓶身呈圓筒形,蓋子的形狀和顏色均各不相同。使者看著瓶子,用事務性的口吻這麼說道。

「這些好像是沃魯恩伯爵在阿斯瓦爾買的東西,說是要送給戰姬大人的禮物」

「送給我……?」

米拉拿起一只瓶子打開蓋子,一股沁入心扉的獨特香氣直沖鼻腔。由此她馬上就明白了里面裝著的是什麼東西。那是紅茶。

「我就心懷感謝地收下了」

雖然米拉裝出一副笑臉如此說道,但使者仍然盯著桌子沒有把頭抬起來。對此藍發戰姬沒有責難于他,而是改變了話題。

「話說回來,你知不知道關于泰格勒威爾穆德卿在遭到事故後國王陛下有說些什麼嗎?」

「不,在下不知」

——國王他打算怎麼辦?

米拉不禁心生疑惑。發生了如此重大的事故是不可能一直隱瞞得下去的。雖說因先前的內亂導致國力衰退,但布魯奈是不會就此罷休的吧。

——肯定會有人不得不站出來承擔責任。雖然不認為國王會將責任推到艾麗奧諾拉的身上,但……

在就關心的幾點吉斯塔托國內形勢聽取了使者的報告,以及回答了一些對方的提問後,米拉將侍從喚進來向其吩咐把使者帶去客房。使者起身恭敬地回以感謝的話語後就這麼離開了接待室。

在獨自一人的這個空間里,米拉就這麼一直盯著放在桌上的小瓶子。然後拿起一個,像是要緊緊抱住般將其握在懷里。

「我不認為你就這麼死了。——但是」

那顫抖的雙唇中發出這番摻雜著憤怒和悲傷的呢喃。一旦自己從這間接待室出去,她就不得不展現出治理奧爾繆茲的柳德米拉·勞里的姿態。所以在這僅有的一小會兒獨處時間里,她傾吐出了自己的全部感情。

「要送我土特產就給我親自送過來啊。笨蛋……」

接著,米拉想到了遠在萊特梅利茲的另一位戰姬。

艾麗奧諾拉·威爾塔利亞。她也正被和自己相同,或者更甚于自己現在感受到的痛苦感情所折磨著嗎。

現在,只有暖爐里木柴噼啪爆裂的聲音回蕩在這間靜悄悄的接待室里。



雪花悄無聲息地從白茫茫一片的天空中飄落而下。

雖然這雪小到落在地面後就會立刻融化消失的程度,但夾雜著雪花的寒風甚至都讓呼出的氣息凍結了起來。再加上他們現在不得不在此紮營露宿,使得這些情緒低落的士兵們不斷地在歎著氣。

這些士兵們現在能做的,就只有搓著雙手和戰友們互相抱怨著現狀,並同時向眾神祈禱這場雪不要變大而已。

這里是處于吉斯塔托王國中央略微偏南的拉多姆平原。這片並不廣袤的土地上,現在正集結著大約二千名士兵。

其中包含萊特梅利茲的戰姬艾麗奧諾拉·威爾塔利亞所率領的大約一千名士兵,以及魯瓦修的戰姬伊麗莎白·佛米娜所率領的同樣約一千名士兵。豎起黑龍旗以及各自公國的軍旗後,士兵們就開始忙著准備進行帳篷的鋪設工作。

幾天前,身為國內大貴族的比多戈修公爵伊爾達因為某個理由而出兵打算討伐同樣是國內貴族的巴爾托伯爵尤金。

接到國王讓她們阻止伊爾達的下令後,這兩位戰姬率領著手下的士兵從各自的領土出發了。接著為了互相交換情報,兩人最終是在這個拉多姆平原彙合了。

然而,這兩位戰姬現在正眼中燃燒著明確而劇烈的戰意相互瞪視著。兩人都已經舉起了自己的龍具,現場氣氛正可謂是如同字面意思般一觸即發。就連緩緩飄落的雪花對她們來說也已經變得無所謂了。

親近艾麗奧諾拉的人都會用艾倫這個愛稱來稱呼她。雖然是一位才年芳十七,同時有著一頭流瀉至腰際的銀白色長發、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美麗女孩,但她卻是一位有著『銀閃的風姬』、『劍之舞姬』之別名的優秀戰士兼指揮官。

身上穿著以藍色為基調的軍裝、拔出長劍的艾倫那赤紅的眼瞳里,正閃爍著要將和她對視的人擊飛般的怒氣。

而和艾倫對峙的伊麗莎白也有著不禁讓人屏息凝神的美貌。

不過,給予看到她的人最強烈印象的並不是她那鮮豔的紅發或者是包裹著她那豐滿肢體的紫色禮服,而是她那對左右異色的眼瞳——『異彩虹瞳』。

寄宿著朝氣的黃金右眼,蘊含著斗氣的碧藍左眼,這雙眼睛讓人不禁聯想到那一旦帶上熱量就會泛起細小雷光的雷光晶。

伊麗莎白的手上正握著一根黑色的鞭子。就如同艾倫的長劍那般,這根被稱為雷渦的黑鞭正是伊麗莎白她的龍具。

雖然這兩人間有著不少因緣、關系差到可以說是險惡,但也不會無端就起爭執。而現在她們會這樣充滿敵意的相互對峙是有其原因在里面的。原因就是伊麗莎白旁邊那位呆呆地坐在馬背上的年輕人。

此人中等身材,凜然威嚴的表情下卻也殘留有一絲質樸。身上穿著一件皮制護胸,背上背著一張弓,腰間則掛著一個箭筒。

年輕人自稱烏爾斯,但恐怕那不是本名。而這也都是因為他失去了過去的記憶。

大約一個月前,烏爾斯倒在了吉斯塔托西部的海岸上。雖然被經過那里的村民們所救,但他醒來後卻想不起任何有關自己的事情。

烏爾斯這個名字,是年輕人在村民們試圖讓他能想起些什麼而反複進行的詢問下才最終說出來的一個詞語。

接著幾經周折,伊麗莎白看中了烏爾斯從而將他納入麾下。既然能讓伊麗莎白將他作為隨從放在身邊,其身手想必十分了得。

烏爾斯對伊麗莎白也並不感到討厭。

——雖然她性格里有著讓人感到頭疼的部分,但本質上還是個好人。

烏爾斯對她有著此番印象,同時對方也有著將無處可去的自己收留下來的恩情。所以烏爾斯打算在自己恢複記憶之前暫時效力于她。

而艾倫卻用另一個名字呼喚了烏爾斯。

泰格勒威爾穆德·沃魯恩。她說那才是自己真正的名字。

跟隨在她旁邊的那位光頭騎士也漲紅著那張秀麗的臉龐,聲音里帶著不遜于自己主人的激昂情緒向自己不斷訴說著你就是泰格勒威爾穆德的話語。

見到在這突發事態下呆呆地杵在那里的烏爾斯後,伊麗莎白像是再也忍受不住似地擋在了他的前面,同時叫喊著說她才不認識什麼叫泰格勒威爾穆德的人,眼前的這位烏爾斯就是自己的部下等等這番話。

接著事態就發展至此。

艾倫也好伊麗莎白也好都沒有罷手的意思,從剛才起就一直相互對峙著。艾倫手中的長劍上包裹著一陣風,而伊麗莎白拿起的黑鞭上面也隱約泛起雷光。

事到如今,兩人間的激戰已經被認為是無法避免的了。兩位戰姬調整著呼吸、目測著距離,互相窺伺著能夠先發制人的機會。

然而,有個人卻先于她們采取了行動。是烏爾斯。這位年輕人以極其自然的動作將身體插到了兩人中間。

「泰格勒……」

銀發戰姬臉上原本緊繃著的表情隨即稍微放松了一些。另一邊,紅發戰姬卻是一副想要說些什麼的樣子,但張開的嘴里卻說不出任何話語,只是用雙手緊緊握住了自己的黑鞭。

烏爾斯向艾倫行了一禮後,用平靜到甚至有些冷淡的聲音如此說道。

「十分抱歉,我無法想起有關您和那位騎士的事情」

時間仿佛在這漫天飛雪的瞬間凍結了起來。

艾倫張口結舌地睜大雙眼,連手指都無法動彈地佇立在那里。而光頭騎士也是一副愕然的表情啞口無言。年輕人朝這兩人深深地低下了頭。

「只不過我有一事相求。還請不要欺負我的主人」

抬起頭後,烏爾斯就這樣調轉馬頭回到了伊麗莎白的身邊。

一陣沉默降臨在現場。除烏爾斯以外的艾倫、路里克、甚至連作為年輕人主人的伊麗莎白都因受到的沖擊而鐵青著臉。

最終,是銀發戰姬率先用平靜的聲音打破了這長達十多秒的寂靜。

「——抱歉,伊麗莎白」

將長劍收入劍鞘的艾倫從馬上翻身落地,然後向著紅發戰姬以不輸于剛才烏爾斯的動作深深地低下了頭。

「看來是我太輕率了。我對自己剛才冒昧的態度向你表示歉意」

艾倫正緊緊接著拳頭,聲音也在不斷顫抖。她是將內心那眼看就要爆發的感情給強行壓了下去。

伊麗莎白一言不發地從馬背上看著艾倫那被一頭銀發覆蓋著的腦袋。她並不是在思考著些什麼,而是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任何話語。烏爾斯的行動也好艾倫的發言也罷,全都出乎了她的意料。

「……很高興你能明白事理哦,艾麗奧諾拉」

放松手中握鞭的力道、歎著氣的同時,她緩緩地吐出了這番發言。明明天氣冷到飄雪,但她的額頭上卻滲滿了汗水。

她將黑鞭繞成圈掛回腰間,以此來顯示自己也沒有了敵對情緒。

「我也不打算引發沒有必要的爭斗。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這件事情就到此結束吧」

「謝謝你,伊麗莎白」

艾倫抬起了頭。雖然那張臉上已經恢複平靜沒有任何憤怒或是歎息的痕跡,但聲音里卻是毫無活力。

「話說回來,軍事會議就改在半刻之後重新召開怎麼樣」

「可以,我沒有異議」

伊麗莎白點頭接受了艾倫的提議。兩人間的氣氛仍然十分沉重,現在有必要給她們哪怕是一丁點的時間來各自恢複冷靜。

「那我就在這里讓人准備帳篷吧,畢竟半刻後太陽都已經落山了」

「燭台和桌椅需要這邊來准備嗎?」

「各自分擔工作而導致最終缺少什麼東西的話反而麻煩。需要的東西就由我這邊來准備。——那麼就半刻後再見了」

艾倫跨上馬背朝對面兩人行了一禮。光頭騎士雖然向烏爾斯投以想說些什麼的視線,但他在看到銀發戰姬調轉馬頭離開後也默默地跟在了後面。

看到萊特梅利茲的主仆二人的身影漸漸變小後,伊麗莎白這才放心地松了一口氣。接著她用一副像是賭氣孩子般的表情看向了身邊的烏爾斯。

「我可沒有被欺負哦」

她開口朝這位隨從說的第一句話,就用了這麼個帶有少許強勢的口吻。烏爾斯在眨了好幾次眼睛後,“哈啊”地回以一聲唉聲歎氣。這種反應可以說是對主人的大不敬,不過伊麗莎白並沒有追究,而是調轉馬頭返身離開。烏爾斯見狀趕緊跟了上去。

騎馬向自己軍隊所在的營帳前進的路上,伊麗莎白喚了聲烏爾斯的名字。

「對你剛才關心我的舉動表示感謝。——謝謝」

烏爾斯因為跟在後面所以看不到她現在是何表情。不過,戰姬那隨著冬日寒風吹過來的聲音里,同時融合了開心和害羞這兩種情緒在里面。

飄雪在兩人回到軍營之時就停了下來。

在回到萊特梅利茲軍營帳、進入總指揮官專用的帳篷里後,光頭騎士終于再也忍耐不住地將內心主張向艾倫說了出來。

「戰姬大人。您為何要做出那種舉動!那個年輕人毫無疑問就是泰格勒威爾穆德卿啊」

「路里克,你給我冷靜」

艾倫靜靜地訓了對方一聲。雖然這位叫路里克的騎士仍舊是一副無法接受的表情,但還是先為主人搬來了一把椅子。這是一把平時不用的時候可以折疊收納的簡易式座椅,上面還鋪著坐墊用來提升舒適度。


「辛苦你了」

向騎士投以慰勞話語的艾倫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右手手心,只見上面隱約滲出絲絲血跡。那是指甲抓在上面的痕跡。可見剛才她的情感就是強烈到這種不用力握緊拳頭就無法抑制住的程度。

「不要欺負她……嗎。這話可真是傷人心呐。在那家伙眼里看來,我那是在欺負伊麗莎白嗎?」

「那句話是為了平息事態采取的權宜之計吧」

將點上火的燭台放到艾倫旁邊的路里克說出了這番安慰般的話。他本來就不是一個能言善辯的男人,這已經是他竭盡所能才想出來的字詞了。所以盡管艾倫對此點頭示意,但她只是出于對部下心情的考慮所以才露出這種反應,並不代表她就接受了這種說法。

帳篷里盤踞著一股沉悶的氛圍。

就在此時,一陣風在這個封閉的空間里吹拂開來。

微風輕拂艾倫的臉頰,燭台上的火焰也因此搖曳飄蕩。刮起這陣輕風的正是艾倫腰間佩戴著的那把長劍。這把被稱為銀閃的龍具擁有操縱風的力量。

「艾利法爾……」

艾倫睜大眼睛呼喚了一聲長劍後輕聲笑了起來。紅色的眼瞳里充滿意志的光輝,代表她又重新取回了活力。她輕拍劍鞘向這把剛才鼓勵自己的長劍以示感謝。

——是呢。現在可不是氣餒的時候。

重振精神的艾倫抱著胳膊抬頭看向路里克。

「路里克,我也和你持相同看法。我認為那家伙就是泰格勒」

「那麼,為何您剛才……」

「很簡單,因為我沒有證據」

艾倫輕描淡寫地如此回答。

「就算自稱烏爾斯的那個人當真是泰格勒,但我們也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這一點。更何況他現在還喪失了記憶」

「可對于我們的喊話泰格勒威爾穆德卿他有顯露出反應啊。只要我們再更多地說些有關他的事情,肯定就能……」

「就算提出這種要求,伊麗莎白她也是會拒絕的吧。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些什麼,但那家伙對泰格勒還真是執著。要是我強行逼迫的話,那就當真會演變成要和她相互砍殺的局面了」

「那麼去報告王宮方面如何呢?」

說這句話的路里克仿佛是想到了什麼好主意般臉上熠熠生輝。就連他那光溜溜的腦袋也在燭台燈火的反射下泛著亮光。

「泰格勒威爾穆德卿是我們從布魯奈王國那里暫時接收過來的客將。這次他遭遇事故的事情肯定讓王宮內外也方寸大亂才對。那我們將此事彙報上去的話,不就可以讓事態向有利于我們的方向好轉起來不是嗎」

「剛才我也不是沒想過這個方法啊——」

艾倫表情嚴肅地說出了一個自己最不願意看到的預想情況。

「就算他恢複了記憶,但萬一……萬一是我們搞錯了,他當真不是泰格勒的話該怎麼辦?」

對此路里克也無法做到一笑了之表示這絕不可能。現在他就算想要說些什麼,但卻因一股有如胃部被勒緊般的不安而說不出話來。

對視線在半空中徘徊的光頭騎士投以同情般的視線後,艾倫繼續說道。

「不知是誰有這麼說過,說是在這個世界上會同時有兩三個人長著完全相同的面孔呢。臉和身材一模一樣說不定當真只是個偶然。剛才他可能也只是出于一個我們完全不在意的詞而對我們的話產生了反應。說不定我們只是在知道這人喪失了記憶才會下意識抱有某種期待的吧」

這番話並非完全沒有可能。說起來泰格勒在冬日、而且是在冬日的深夜里墜海,之後索菲亞他們拼命進行了搜索都沒有找到他。反倒是認為他還活著的這種想法顯得過于荒謬。

「要是他不是泰格勒的話,那接下來就換做伊麗莎白絕不會原諒我了吧。萊特梅利茲和魯瓦修之間的關系會跌至谷底,甚至會惡化到必須要考慮開戰的地步。搞不好還會把雷古尼澤也牽連進來」

位于吉斯塔托東南部的萊特梅利茲和位于東北部的魯瓦修之間,隔著一個雷古尼澤公國。那里曾是戰姬亞莉珊德拉·阿爾莎維恩所治理的土地。

自從擁有『煌炎的朧姬』之別名的這位戰姬因病去世以來,她的繼任者至今還沒有出現。要是在這種狀況下被卷入戰爭的話,肯定會遭受無法估量的損失吧。

「王宮現在肯定也是為了考慮該怎麼給布魯奈一個交代而在絞盡腦汁思量對策才對。因為不管怎麼說,這位借來的客將都是因國王的請求而喪命的」

艾倫的聲音在這個瞬間帶上了憤怒之色。不過她馬上就用短暫的沉默克制住了情感的爆發,接著露出略帶諷刺的笑容。

「如果我們剛才帶走他,然後最終發現這人不是泰格勒的話,那就不是我們說句“對不起,搞錯了”就能簡單完事的。布魯奈方面肯定會認為我們是打算用一個冒名頂替的人來欺騙他們吧」

路里克低聲呻吟了起來。他明白真要那樣的話,說不定就會爆發和布魯奈之間的戰爭了。

艾倫改為露出柔和的微笑,用平靜的口吻說道。

「離軍事會議沒多少時間了。姑且先忘記泰格勒的事情,把注意力集中在比多戈修公爵的問題上面吧。雖說這話由剛才最先向伊麗莎白挑釁的我嘴里說出來有些欠缺說服力就是了」

「沒那麼……」

“回事”,路里克本想這麼說,但他重新思索了一下後端正了表情。

「我明白了。在下稍微去外面吹吹風好讓腦袋冷靜下來」

「天很冷,允許你喝一杯葡萄酒。想必伊麗莎白對此也不會抱怨的吧」

聽艾倫這麼說的路里克向她敬了一禮後離開了帳篷。

帳篷里就變成了只剩下艾倫一人。

『銀閃的風姬』維持著抱著胳膊的姿勢,用一副無比認真的表情一動不動地盯著這個空蕩蕩的空間。



另一方面,場景來到魯瓦修軍隊的帳篷。在總指揮官專用的帳篷里迎接伊麗莎白和烏爾斯回來的,是作為這位戰姬側近親信的騎士納烏姆。

盡管此人才年約三十五、六,但頭發里卻夾雜著不少白發,同時胡須剃得干乾淨淨的臉上刻著一道道深深的皺紋,讓人不禁可以聯想到他平時工作的辛勞。

納烏姆是魯瓦修宮中為數不多的以善意來接待來曆不明的烏爾斯的其中一人。

伊麗莎白直到進入帳篷之前都一直維持著一副高傲的態度,但當她一走進這個除烏爾斯和納烏姆以外沒有其他人視線的空間後,就露出一副和剛才完全不同的興高采烈的笑容。

「烏爾斯,在軍事會議召開之前你就在這里好好休息下吧」

「……讓我呆在這里沒關系嗎?」

烏爾斯有些猶豫地這麼問道,畢竟剛才差點造成兩位戰姬起沖突的原因明顯就是他自己。伊麗莎白聽後用理所當然的表情點了點頭。

「要是帶上其他人的話反而會被人懷疑。你就作為我的隨從堂堂正正地呆在這里就行了」

「十分感謝」

為她准備著椅子的烏爾斯用稍帶困惑的聲音表達了自己的謝意。而在旁點起燭台的納烏姆向紅發戰姬如此問道。

「需要為您拿些果實水過來嗎?」

「算了,稍許休息片刻後馬上就要出去的」

「明白了。我就守在外面,有什麼事情的話還請隨時叫我」

納烏姆向烏爾斯使了個顏色後,就退出了這間帳篷。

「請允許我也稍稍離開片刻」

正當烏爾斯也打算跟著納烏姆出去之際,卻不經意間被伊麗莎白從背後叫住。烏爾斯回過頭去一看,只見這位異彩虹瞳的戰姬正用一副尷尬的表情看著自己。現在她的臉上完全看不到平時那種作為指揮官接連向士兵們下達命令時的威嚴。

「不許泄露我們和艾麗奧諾拉之間的談話內容哦」

烏爾斯露出了為難般的笑容,因為納烏姆毫無疑問就是想向自己詢問這件事情的吧。但是,主人那投來的懇求般的眼神,與其說是命令倒不如說令人覺得可憐,對此烏爾斯實在是無法拒絕。

「就算說出個大概,但關于我們具體的談話內容等細節我絕不會透露,這樣您看如何?」

「就這麼辦吧」

盡管伊麗莎白仍舊露出一副不太樂意的表情,但聲音里包含的不滿情緒倒也並不十分強烈。看來她終于想起該表現出一點威嚴的樣子了。烏爾斯忍著苦笑行了一禮後走出了帳篷。

一陣寒風冷不防刮在烏爾斯身上。年輕人顫抖著身體的同時抬頭看向天空,只見月亮和繁星正逐漸在昏暗的空中閃現出光芒。

營地里到處都點著篝火,士兵們正在開始准備晚餐。一只只鍋子架在夯實土壤做成的爐子上,從鍋里升起的白色熱氣就這麼和夜色融為一體。

在鍋子周圍,有些士兵正把雙手靠近爐火取暖,又有些士兵則是用配發的火酒使勁擦著手腳借此來溫暖身體。也有些士兵在看到這種行為後用歎氣來表達著“這可真是浪費啊”的感想。

——記得今天的晚餐是魚湯吧。

在鍋里倒滿清水,然後將切段的魚塊和蔬菜放進去慢慢燉煮的這種魚湯是在吉斯塔托十分受歡迎的料理。而今天的這道料理里使用的是鹽漬鱈魚、洋蔥、馬鈴薯和胡蘿蔔。雖然作料只有浸漬鱈魚上的鹽分,但由于味道十分濃厚因此應該是足夠滿足大家了吧。

烏爾斯呆呆地眺望著這番景象,直到被叫到名字後這才向轉過身來。只見雙手分別抱著一瓶果實水和兩大塊黑麥面包的納烏姆就站在那里。

「這些東西雖然都是涼的,但不知道軍事會議什麼時候會結束所以你還是先吃點吧」

「十分感謝」

烏爾斯接過面包。其實剛才起他就覺得有點餓了,所以說實話他很感激對方能為自己拿來這些東西。

「有點冷呢,要不我們邊走邊說吧」

「離開主人身邊沒關系嗎?」

「這里有站崗的守衛,而且只是離開一小會兒而已。畢竟離軍事會議開始也沒多少時間了哪」

二人就這麼啃著面包並排走了起來。

「事情的大概我能想象得到,不過還是請你告訴我發生了些什麼吧。為什麼軍事會議要推遲到半刻之後呢?」

烏爾斯將事情簡單地說明了一番。包括艾倫和路里克將自己稱為泰格勒、伊麗莎白否認這種說法從而引起爭執、他出面進行調停並且向對方回答說自己是伊麗莎白的隨從等等這一系列事情。

「——所以萊特梅利茲的戰姬大人就向主人謝罪想以此一筆勾銷對吧」

烏爾斯用過意不去的表情抬頭看著這位比自己大十歲以上的騎士。剛才交談時納烏姆一直維持著沉重的表情,這更加深了他臉上的道道皺紋。他那本就不少的白發說不定這下又要增加了吧。

聽完事情原委的納烏姆邊用手指撫摸著自己的皺紋邊大大地歎了一口氣。

「是這樣啊。不,你做得很好,總之是避免了最壞情況的發生」

剛才伊麗莎白說出要帶著烏爾斯一起參加軍事會議的時候,納烏姆是竭盡所能地進行了反對。畢竟他最為擔心的就是兩位戰姬正面起沖突的那種可能性。

「納烏姆先生,有件事情想請你能告訴我」

咽下面包、接過瓶子用果實水潤了潤喉嚨後,烏爾斯表情認真地看著對方。納烏姆現在嘴里塞滿了東西,所以只是默默點了點頭。

「我和那個叫泰格勒威爾穆德的人就那麼像嗎?」

「……這我可不知道呢」

好不容易咽下面包的納烏姆擦著嘴巴這麼答道。

「我和戰姬大人都沒有見過那個叫泰格勒威爾穆德·沃魯恩的人。不過倒有聽說過他的事跡。既然萊特梅利茲的戰姬大人這麼說了,那至少你們的長相是極其相似的吧」

納烏姆就泰格勒威爾穆德·沃魯恩的事跡向烏爾斯進行了說明:他是精彩地平息了去年在布魯奈王國發生的內亂、更是用僅僅二千兵力就擊退了來犯的二萬姆奧吉奈爾大軍的男人。

「特別是聽說他的弓技極其不尋常。好像說是不管離開多遠,只要是盯上的目標他就能一箭就將對方准確無誤地射殺。甚至還有傳聞說他射倒了龍」

「看來那人不會是我呢」

烏爾斯苦笑著聳了聳肩膀。就連他也知道龍鱗硬得即使是用鋼鐵鍛造出來的利劍都無法傷其分毫。納烏姆也跟著笑了一聲,不過馬上就擺回了認真的表情。

「說不定你只是忘記了而已」

二人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納烏姆用平靜的口吻說道。

「如果你希望的話,這次事件結束後要不要試著和萊特梅利茲方面交涉一下,讓對方暫時收留你並調查下你自己的來曆呢?萊特梅利茲和布魯奈王國之間就隔著一條國境線,比起魯瓦修應該還是萊特梅利茲會知道更多關于那個國家的情報才是」

烏爾斯沒有馬上回答,而是低頭陷入了沉思。

「盡管還有其他想問的問題,不過能請你先告訴我一件事情嗎?」

接過瓶子的納烏姆點了點頭。眼中只是單純地充滿疑問的烏爾斯向他問道。

「為什麼主人會對我這麼感興趣呢?」

先前烏爾斯也有向他問過同樣的問題,當時納烏姆說那是因為伊麗莎白看中了自己的弓技、以及因為自己是她第一個親自挑選的部下這兩個原因。

但在和艾倫爭論的時候,伊麗莎白她卻喊出了“我的烏爾斯”這句話。

就算當時她情緒激昂,但僅僅如此就會說出那樣的話嗎?這讓烏爾斯覺得十分不可思議,更何況自己在公宮中工作的時間有沒有滿一個月還都是未知數。

聽到這個問題的納烏姆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位年輕人。這讓烏爾斯不禁心想難道我就問了個那麼奇怪的問題嗎?

納烏姆表情複雜地左右搖搖頭,那撫著皺紋的樣子讓人還以為他在念念有詞些什麼,但最終他只是歎了口氣出來。

「你有沒有被人說過自己很遲鈍呢?」

「遲鈍、嗎……?」

「何止遲鈍,簡直是遲鈍透頂哪。嘛我就當成這是因為你失憶而造成的吧」

朝愣在那里的烏爾斯再次強調了聲“遲鈍哪”的納烏姆露出傻眼般的笑容。

「看中你的弓技、以及你是戰姬大人首次親自挑選出來的部下這兩點我之前有說過的吧?」

烏爾斯聽後點了點頭。就在這時,一位少女的身影不經意間在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來。

是剛剛才遇見的那位銀發戰姬。腦海中的她正朝自己展現出一張即使是初次見面的人都會感到親切的開朗笑容這麼說道。

——你是我的俘虜。說起來,你可是我第一個抓到的俘虜哦。

——你的弓技讓我十分著迷。

「……烏爾斯?」

被叫到名字後年輕人這才回過神來。只見納烏姆正表情疑惑地看著自己。

「怎麼了?見你剛才一副發呆的樣子」

「沒事……那個,我想起了和主人初次相遇時的事情」

烏爾斯認為自己此時不該說出艾倫的名字,所以急中生智說了句謊話。納烏姆聽後露出了苦笑。

「這樣啊。當時還挺險的哪」

和伊麗莎白初次相遇的那時候,烏爾斯和村民們在海岸邊遭到了海盜們的襲擊。海盜的人數很多,要不是出來散心的伊麗莎白碰巧經過,烏爾斯他們大概是不會得救的吧。

盡管這麼說,但後面發生的事情也很難讓他慶幸得救。揮舞著龍具趕走海盜的伊麗莎白為了前去追擊,強行讓烏爾斯他們交出小舟,而且更是命令他們擔任劃槳的工作。對于那個時候跟在伊麗莎白身邊的納烏姆來說,那是段想起來就胃疼到不行的回憶。

「烏爾斯。你還記得那時被戰姬大人問到你是如何看待她的那雙眼睛、以及你是怎麼回答的事情嗎?」

這位愛操心的騎士收起笑容,指著自己的眼睛這麼問道。烏爾斯像是在追尋記憶般眨了好幾次眼睛後點點頭。

「我記得我回答說“像是貓一樣”」

當時他因為這個回答還被同在小舟上面的村民一把推下了海。整個事情前後的體驗讓這段記憶對于烏爾斯來說是想忘也忘不掉。

納烏姆露出略帶苦澀的笑容,將視線從烏爾斯身上移開轉而看向遠處那些正圍在鍋旁的士兵們。他們愉快暢談的聲音就連這里也聽得到。

「在這里的士兵……不,就算是找遍整個公宮,想必也不會有說出和你相同回答的人吧」


納烏姆就這麼盯著遠方,喝了一口果實水。

「戰姬大人的那種眼睛叫做異彩虹瞳。在我們魯瓦修這被認為是吉兆,是受到尊敬的。——不過,在大人出生長大的地方卻正好相反」

騎士後半段的台詞里夾雜著沉痛和憤怒之情。

「那被認為是不吉利的東西,人們將其稱為災禍。就算到了現在,那里好像仍舊是這種觀念……。聽說戰姬大人原本是某個貴族的私生女,卻因為天生擁有那種眼睛而被當做雙親身份不明的棄嬰丟在一個小荒村里長大」

也就是說伊麗莎白其實是被父母舍棄的孩子嗎。烏爾斯聽到後屏住呼吸,表情因憤怒而扭曲起來。頭發斑白的騎士繼續說了下去。

「僅僅是因為兩只眼睛的顏色不同,戰姬大人就遭到村中人們的蔑視、辱罵和毆打。不管男女老幼,都沒有一個人幫助過她。直到十歲為止,這位大人就一直過著這樣的生活。雖然戰姬大人從未向我們提過當時的事情,但那肯定是一段令她不堪回首的艱辛生活吧」

「既然主人從未說過這段事情,那你又怎麼會知道呢?」

「因為我去查過了」

納烏姆爽快地答道。當他看到年輕人投來的帶有責難意味的眼神後無力地笑了笑。

「拜托別擺出這種表情。我剛才也說了,那位大人畢竟是貴族的私生女。作為在這個魯瓦修工作、侍奉她的人來說,是必須要將這些了解清楚的啊」

「……也是呢。剛才對不起了」

烏爾斯重新一想就馬上向神情疲憊的騎士賠了不是。盡管他在這里開始工作才只有一個月左右,卻也能夠理解這麼做的必要性。對此納烏姆完全沒有展露出介意的樣子,接著拿起瓶子又喝了一口。

「當然,對戰姬大人我們可說不出“我們調查過您的事情了”這種話哪。我們都是裝作不知道詳情,所以也請你在那位大人面前做出這種樣子」

「我明白了。話說回來,那個小荒村里的村民當時知道主人的來曆嗎?」

聽到烏爾斯問出這句疑問的納烏姆像是要遮住表情似的用手捂住臉。

「你直覺還真是敏銳啊……。以村長為首的村中重要人員都知道她是貴族的女兒,所以唯獨不能讓她喪命的這一點他們好像是掛在心上的。雖然不禁讓人心想“那就可以隨意打她欺負她嗎?”,但那種下手輕重程度的判斷就只有當事人自己知道了」

烏爾斯感到背脊一陣發冷,而這不只是由于現在昏暗的天空和吹在身上的寒風造成的。

「說回正題——年滿十歲後,這位大人被自己的父親領了回去」

——想必不會是出于什麼正經的理由吧。

看著納烏姆側臉的烏爾斯心中這麼想到,不過卻沒有說出口,只是靜靜地等待著下文。

「聽說是原本預定要繼承家業的兒子因病去世,導致流有父方血統的後代只剩下這位大人了。而且,國內也有像魯瓦修這種十分看中異彩虹瞳的地方。雖說他察覺到這件事情時已經有點太晚了就是了」

——不要時就扔掉,需要時又撿回來嗎。

烏爾斯不禁對這種實在是過于自私的行為感到憤怒。他的腦中甚至升起一股連寒冷的夜風都毫不在意的熱度。仿佛看出年輕人心中所想的納烏姆暫時沉默了下來,然後在足足過了十多秒後他才再次開口往下說了下去。

「她在父親身邊的生活好像也不是過得很好。這也沒有辦法,畢竟她父親自己並沒有接納她的異彩虹瞳哪。接著時間來到三年前,在這位大人十五歲時她成為了戰姬」

「三年前……?」

一臉訝異的烏爾斯轉過身來,只見納烏姆表情嚴肅地點了點頭。

「我第一次在魯瓦修見到伊麗莎白大人的時候,那副樣子任誰看來都能明白她是在困惑。特別是異彩虹瞳居然會受到大家的歡迎這一點好像是尤其讓她感到吃驚」

顏色不同的雙眼是不吉之象,是造成自己悲慘境遇的夢魘。自己一直以來抱著的這種想法,卻在這一刻完全改變。對于伊麗莎白來說,這無疑就是宛如天地倒轉般的強烈沖擊。

「習慣在公宮里的生活後,這位大人就經常向我們問一個問題」

“喂,我問你,你看到我的眼睛後是怎麼想的?把你的所想老實說出來就好”

「——那個時候我的回答是『宛如寶石般美麗』」

搖晃著瓶子確認里面是否還有剩的納烏姆歪起了嘴角。

「雖然我詞語匱乏但那也算是我的真心話,不過那也的確包含有我考慮到自己作為臣下的立場才這麼說的因素在里面。不只是我,宮內凡是被戰姬大人這麼問到的人都是這樣。那位大人應該也是理解這一點的吧,所以每次在聽到回答後都會露出一副顯得無聊的表情。然而——」

納烏姆一改剛才為止的嚴肅表情,露出顯得很愉快般的笑容看著烏爾斯。但眼神中卻透露出他現在無比認真的心情。

「你出現了。說實話,你那回答讓我十分吃驚,不過戰姬大人的那種笑容卻是我至今從未見過的。我當時就想那應該就是這位大人一直打從心底里渴望聽到的回答吧」

就算看到這雙異彩虹瞳,也不會將其和凶兆或是吉兆聯想起來。

絲毫不顧忌這位一眼就能看出具有高貴身份的伊麗莎白的臉色,用極其沉著冷靜的態度說出這番毫不避諱的感想。

這種事情,只有因失憶而不知道對方的來曆、並且沒有不必要的知識和多余的偏見、沒有立場上顧慮的烏爾斯才能做到。

納烏姆伸手抓住烏爾斯的肩膀,就這麼筆直地盯著這位吃驚的年輕人。

「剛才我有建議說你要不要去萊特梅利茲對吧,對此我沒有反悔的意思。只要你希望如此的話我就會盡全力幫助你,也會想辦法去說服戰姬大人。不過說心里話,我希望你能留在這個魯瓦修侍奉我們的戰姬大人。我十分清楚這個請求很任性……」

納烏姆仿佛是要將胸中積郁的空氣全部吐出那般一口氣說出這一大串話語。盡管也有肩膀被抓住的原因在,但烏爾斯更多地是被那目光中閃現的拼命氣勢所壓倒,視線無法從對方身上移開。

「——不過,那位大人很需要這樣的你」

納烏姆抓著對方肩膀的手里加重了力道。聽到烏爾斯不禁皺眉呻吟起來的聲音後他才回過神來,然後慌忙松開雙手並小聲道了句抱歉。

烏爾斯搖搖頭表示自己並沒在意後,低下視線看向了地面。然後他輕輕地流露出一聲歎息。

——聽到不得了的事情了呢……

他並沒打算責怪納烏姆,畢竟這本來就是自己想要打聽的事情。拜此所賜,他終于是明白了為什麼伊麗莎白會執著于自己這種人。

然而,他卻沒有想到會擔上個這麼嚴重的問題。

——該怎麼辦呢。

自己並不討厭伊麗莎白,而且她也有收留自己的恩情。要不是一個月前的那天被她要求侍奉于她,自己現在肯定還停留在那個漁村里借由幫忙做些雜活來一點點積攢出行的旅費吧。

——不過。

那位銀發女孩以及跟在她身邊的光頭騎士的身影浮現在腦中。他們兩人拼命呼喚的聲音是那麼地殷切,讓人感到里面包含著真摯的情感。

——主人是用“艾麗奧諾拉”這個名字稱呼她的呢。

年輕人試著輕喚了幾次這個名字。不可思議的是,這個名字聽上去是那麼地沁入心扉。要是被告知這人過去和自己關系十分親密的話自己甚至會毫不懷疑地就相信了吧。

在烏爾斯內心煩惱、糾葛的時候,納烏姆就一動不動地默默站著。在這夜色中他就這麼靜靜等待著年輕人作出回答。

最終,烏爾斯抬起頭,用一副十分過意不去的表情這麼說道。

「對不起」

納烏姆沒有立刻反應過來,而是在過了大約五秒鍾時間後才垂下肩膀並歎了一口氣。

「不,你不必介意。倒是我說了番讓你困擾的話哪」

「沒,我很感謝你能告訴我這種重要的事情。然後我有一個請求」

聽到烏爾斯的話後納烏姆露出詫異的神情。接著他用視線催促年輕人說下去。

「能請你幫我調查下泰格勒威爾穆德·沃魯恩這個人嗎?比如說這人人品如何,又是處于何種立場之類的。雖然主人說他已經墜海身亡了,但那是不是事實呢?那個人……真的會是我嗎?」

烏爾斯一字一句地吐出這番發言,到最後才說出了自己的結論。

「直到明白這些、或者恢複記憶為止,我打算暫時先跟隨主人。我不想向主人做出什麼輕率的承諾」

納烏姆睜大雙眼,就這麼呆呆地低頭看著眼前的這位年輕人。大約一個呼吸後他才回過神來,臉上浮現著惡作劇般的笑容這麼問道。

「你這麼說沒問題嗎?我的想法就如同剛才我說的那樣。就算知道了些什麼,說不定我也不會告訴你一丁半點,更有可能一開始就不會去為你進行調查哦」

「沒有關系」

烏爾斯微笑著答道。納烏姆是信任自己才把伊麗莎白的過去告訴他的,所以他也已經決定要相信對方。

納烏姆看了年輕人一小會兒後,露出一副傻眼放棄般的笑容。

「那今後就拜托了,我也會盡全力幫助你的」

「我才是要請你多多指教」

在這個繁星閃爍的夜空下,兩個男人緊緊地握住了手。同時,烏爾斯害羞般地用另一只手摸著臉頰這麼說道。

「說起來,還有一件事情想請你能告訴我」

「是什麼事情?」

松開手的納烏姆反問後,烏爾斯皺起眉頭用一副仿佛是糾結于下一步棋招般的表情問道。

「我們的主人和萊特梅利茲的艾麗奧諾拉大人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麼嗎?」

「你為什麼會這麼認為?」

「在看著主人和艾麗奧諾拉大人對峙的時候我總覺得有這種感覺……」

雖然烏爾斯含糊其辭地撓著一頭暗紅色頭發,但當他在看到立刻反問過來的納烏姆的那張臉後就知道了的確是有些什麼的。

這個念頭並不是他一時想起的。剛才和她一起動身前去參加原本要召開的軍事會議時,他看到伊麗莎白的側臉像是沒有任何從容的樣子。而且艾倫的那種態度也很奇怪。就算會議因自己而發生了變故,但那兩人就會變得那麼不理智嗎?

「……也是。有必要在軍事會議之前讓你或多或少知道些關于對方的情報呢」

納烏姆抬起頭來將瓶中剩余的一點果實水一飲而盡後重新看向對方,那眼神中充斥著的黯淡光芒讓人仿佛覺得是在窺視著一片泥沼。

「就如同你推測的那樣,這兩位大人之間是有因緣的。大概兩年前的那個秋天,王家直轄領地內的某個村莊爆發了疫情。那個村莊就緊挨著魯瓦修的國境,所以我們的戰姬大人就下令將村莊連同那些病死者一起焚燒,而那些沒有染病的村民則是將他們暫且隔離起來」

烏爾斯表情嚴肅地點了點頭。乍一看伊麗莎白的這種處理方法好像十分殘酷,但他也認為這是正確的對應。如果和她處于相同立場的話,自己也會為了防止疫情的擴大而采取相同的辦法吧。

「那個村莊對于萊特梅利茲的戰姬大人來說好像是一塊充滿回憶的土地,所以就向這邊提出照看那些被隔離起來的村民的請求」

「那應該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不是嗎?」

「不過我們的戰姬大人卻用“王家直轄領地內的事情不該由複數戰姬同時介入干預”這個理由拒絕了對方的請求。實際上,對于我們戰姬大人采取對策的事情王家好像也是很不滿意,說我們沒有信任他們」

納烏姆用略帶諷刺的口吻笑了一笑,烏爾斯對此則是啞口無言。

處理疫情就是在和時間賽跑,應對越晚就會造成越多的損失。那個時候就應該讓最早能行動起來的勢力率先采取對策才是,這和是否信任國王之類的事情之間完全沒有關系。

「戰姬大人並沒有對那些被隔離起來的村民見死不救。為了讓他們能順利過冬,戰姬大人不僅是安排了各種資材和糧食,甚至還派遣了醫生過去。同時也承諾之後會對村莊的重建工作進行援助。我想再次重申,那個可是在王家直轄領地內的村莊,但我們的戰姬大人仍舊是做了這番工作。然而,最終那些村民幾乎都沒能熬過那個冬天」

烏爾斯聽到這里也不禁緊緊咬住嘴唇。只要一聯想到那時伊麗莎白還有艾倫的心情,一股苦悶的呻吟就好像會從齒間流出。

「萊特梅利茲的戰姬大人事後責怪伊麗莎白大人。不過這也不能怪對方,畢竟雖說我們是盡了全力,但這個結果里面也有我們拒絕了對方馳援請求的這個因素在里面哪。這就是兩位戰姬之間的其中一個因緣」

聽到納烏姆最後的那句話後,烏爾斯表情沉了下來。

「……兩人間還有什麼其他事情嗎?」

「有。那是幾乎發生在同一時期的另外一件事情」

納烏姆露出疲憊的笑容走了起來,因為現在已經是差不多要回去的時辰了。烏爾斯也跟在了他的旁邊。

「剛才我說了戰姬大人的父親是一位貴族。這位叫做洛吉昂·阿布特的貴族惹出了麻煩。他私吞領民上交的稅金,卻用今年作物歉收啦橋梁的維修需要資金啦等借口向王都打假報告。不僅如此,他還集結領內的山賊讓他們去襲擊臨近諸侯的城鎮和村莊」

納烏姆說到這里就暫時停了下來。二人就這麼滿臉不快地互相看著。真想不到此人竟然會是伊麗莎白的父親。接著納烏姆一臉不悅地開口說了下去。

「這位洛吉昂卿的領地正好靠近萊特梅利茲,所以國王陛下就理所當然地命令那里的戰姬大人出面討伐,不過伊麗莎白大人卻希望讓自己來處理這件事情,說自己會說服洛吉昂卿並讓他贖罪。萊特梅利茲的戰姬大人接受了這個請求,可是——」

「那後來怎麼樣了呢?」

「洛吉昂卿甚至沒有在約定對話的地點現身,而是直接逃跑了。然後就被出兵的萊特梅利茲的戰姬大人給討伐了」

沒想到事情居然會發展成這樣的烏爾斯頓時說不出話來。

「之後,我們的戰姬大人就向對方提出決斗,可結果戰姬大人卻輸了,而且是一場慘敗」

納烏姆之所以聲音冷淡,是因為他要以此來抑制住內心的情感吧。而至于烏爾斯,則是一種忍不住想要屈膝抱頭的心情,因為這已經不是用因緣兩字就可以簡單歸納的事情了。

為了讓自己冷靜下來的烏爾斯問了一個無關痛癢的問題。

「那麼,阿布特家就由主人繼承下來了嗎?」

烏爾斯想起的確有一位叫瓦倫緹娜的戰姬就是出生于貴族世家所以會同時擁有兩個姓氏。那麼伊麗莎白應該也會是那樣的吧。

「阿布特家因為違反王命而被抹掉了貴族封號和領地,當時戰姬大人也沒有想要守住這個名號。那種心情我也能理解。然後是去年的秋天——」

沒想到納烏姆的說明並沒有就此結束。烏爾斯用“難道還有其他事情嗎?”的這種眼神看著他後,這位頭發斑白的騎士宛如理所當然般地繼續說了下去。

「在魯瓦修的南面是雷古尼澤這點你是知道的吧?聽說治理那里的戰姬亞莉珊德拉大人和萊特梅利茲的戰姬大人是摯友關系……。去年秋天,我們戰姬大人向那個雷古尼澤發了兵」

雖然烏爾斯在內心“快饒了我吧”地直歎氣,但此時他也無法讓對方不要再說下去。他只得往快要發麻的雙腳里注入力氣,然後使勁地踩穩在冷冰冰的地面上。

「盡管那個時候萊特梅利茲的戰姬大人身在布魯奈,卻在之後用驚人的行軍速度趕回國內,然後代替因病臥床的亞莉珊德拉大人擋在了我軍面前」

「主人為什麼要攻打雷古尼澤呢?」

「這就是政治上的原因了。想要知道詳細經過的話就以後找個機會自己去問戰姬大人吧」

納烏姆只用了這麼個含糊其辭的回答。並不是他無法回答,只不過為此需要追加其他的說明,而現在已經沒有那樣的時間了。

「伊麗莎白大人和萊特梅利茲的戰姬大人之間的因緣差不多就是這些了。總算是在你們開會之前說明完畢了哪」

「那個,能請你代替我出席這次的軍事會議嗎?」

烏爾斯表情無比認真地這麼懇求道。就算伊麗莎白很看中自己,但參加這兩人會同時出席的軍事會議簡直就是個下下簽。烏爾斯甚至有種“真虧剛才她們兩個沒有開打”的想法。

騎士和年輕人停下了腳步,一陣沉默隨即圍住了二人。納烏姆搖晃著已經見底的瓶子,同時誇張地一聳肩膀。

「抱歉哪,烏爾斯。要是可以的話我也想代替你出席,不過我完全想不出能夠說服戰姬大人的話」

「那個,剛才你說過會盡全力幫助我的吧?」

「是指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哦。而對你的這個要求我是無能為力的」

「可你的聲音聽起來不挺從容的嘛」

正如烏爾斯指出的那樣,納烏姆先前的話語里還帶著一股令人屏息的嚴肅感,可剛才說那句話時的聲音就好比如釋重負般平穩安詳。

「像你這樣的年輕人正需要積累經驗。願你能奮戰到底」

「我認為這種能預想得到的混亂場面正需要你這種經驗豐富的老手出面啊」

「就算你逃過了這次,但以後還是會被委派重要工作的哦。關鍵是不管怎麼想這次事情你是最適合的人選。現在你吃過飯後也已經養足精神了吧?沒問題的,是你的話就一定能夠做到」

「當心我去向主人控訴說在吃了你給的面包後肚子疼得不行哦?」

二人的對視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最終他們是不約而同地苦笑了起來。盡管很無語,但烏爾斯對納烏姆的這種犟脾氣卻並不討厭。

納烏姆把手搭在烏爾斯肩頭,弓著背把頭深深地低了下來。

「拜托了,請你接下這次的任務吧。軍事會議可以說是戰姬大人一個人的舞台,所以開會時既不會向側近人員征詢意見,而需要你說點什麼的時候也一定會事先給你指示。就如同戰姬大人剛才說的那樣,你只需要一言不發地站在旁邊就行了」

「可是萬一主人和對方戰姬大人起了爭執的話該怎麼辦?」

「那就想辦法哄哄戰姬大人好了。真要是事態緊急,就把她當成是撒嬌鬧別扭的孩子訓斥兩句也無妨,責任我會來承擔的」

「……還請你能幫我向神祗祈禱下事情不要變成那樣」


下意識地想象了下伊麗莎白那仿佛是挨了訓斥的孩子般垂頭喪氣的模樣後,烏爾斯一臉疲憊地好不容易才擠出這麼句話。



艾倫在兩軍陣營的正中間設置了一頂帳篷。

現在這頂帳篷里面正有四位男女夾在一張陳舊的桌子兩邊。燭台上的燈火照在四人的臉龐以及攤開在桌上的幾張地圖上面。

這次的會議由魯瓦修方面的伊麗莎白、烏爾斯和萊特梅利茲方面的艾倫、路里克這四個人出席。

「——重新自我介紹下。我是魯瓦修的戰姬,叫做伊麗莎白·佛米娜」

「我是萊特梅利茲的戰姬艾麗奧諾拉·威爾塔利亞」

說罷,兩位戰姬就筆挺著後背抱起胳膊,用冷淡的表情一言不發地相互盯了起來。形勢可謂是一觸即發。而她們那豐滿的胸部就像是挑釁般傲人地向前挺著。

——這里簡直就是個馬蜂窩呢。

站在伊麗莎白身旁的烏爾斯在內心這麼嘀咕的同時身體是緊張得一動都不敢動。雖然呆在這個馬蜂窩旁邊也很危險,但要是不小心捅了的話就會更加糟糕了。

站在艾倫身邊的路里克現在應該也是同樣的心情吧,只見他僵硬的臉上寫滿了不安。這讓烏爾斯不禁擔心是不是會出問題。

兩人也跟在各自的主人後面打了聲招呼並報上了自己的名字。烏爾斯這時才知道路里克的名字。聽到這個名字的年輕人雖然有種像是勾起了什麼回憶般的感覺,不過由于會議已經召開所以只能先把注意力集中在這上面。

會議順利地進行著,完全沒有發生烏爾斯所擔心的情況。

伊麗莎白和艾倫在桌上攤開各自帶來的地圖,並用木制的小棋子說明了至今為止自軍的進軍路線和偵查到的狀況。二人都不愧是身經百戰的指揮官,無需詳細說明就已經明白了對方的意圖。

「騎馬沿著街道從比多戈修去到巴爾托需要花費十天左右的時間呢」

「不過比多戈修公爵明顯是遠離街道前進的。這樣他就會再多花個幾天才能抵達巴爾托吧」

從疊在桌上的地圖中抬起頭來的艾倫看向了對面的紅發戰姬。

「伊麗莎白,你認為比多戈修率領著多少士兵?就以一兩天內能集結到的數量來考慮就行了」

「一千五百到三千吧,而且全部會是騎兵。不過我是按三千這個數量在考慮的」

「三千嗎……。居然能有如此人數,該說真不愧是公爵殿下哪」

「我們兩軍合在一起也只有大約兩千兵力。有點難辦呢」

路里克一臉苦惱地念念有詞。不過他的主人卻若無其事地搖了搖頭。

「雖說是不可大意,但區區一千的兵力差距憑我和伊麗莎白是能想辦法彌補的」

「巴爾托伯爵那邊的兵力有多少呢?」

「就算是東拼西湊也頂多只有一千吧。不過,如果可以的話我不想讓尤金殿下——也就是巴爾托伯爵的士兵出戰」

「為什麼?這次是比多戈修公爵和巴爾托伯爵之間的問題吧?」

看到伊麗莎白不滿地皺起了眉頭後,艾倫用冷淡的口氣答道。

「就如你所說的那樣,讓伯爵的士兵出戰的確符合情理。可實話說伯爵手下的士兵並不強悍,而且他本人也不擅長打仗。萬一他的部隊輸掉的話我們這邊的士氣也會下降,同時比多戈修公爵那邊的軍隊士氣就會大漲。這可是最頭疼不過的事情了」

雖然艾倫說的沒錯,但伊麗莎白卻沒有改變自己的主張。

「就算是那樣,巴爾托伯爵也應該派兵出來迎戰。不過如果伯爵本人希望被不光彩地說成是個“明明是守衛自己的領地卻不出一兵一卒”的男人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伊麗莎白說的也有一番道理。雖然還不知道此事會迎來怎樣的結局,但鄰近的貴族們毫無疑問會因此而羞辱尤金的吧。

這種事情艾倫其實也知道,不過由于她原本就打算在比多戈修公爵進入巴爾托領之前就把事情解決掉,所以她並沒有向伯爵請求增援。

只要在巴爾托領的外圍進行戰斗的話,尤金就沒了發兵的理由。然後就能用“奉國王之命的艾倫和伊麗莎白聯手阻止了比多戈修公爵的暴動”這種說法來了結此事。

艾倫眼神嚴峻地看向桌上攤開的地圖。自己和伊麗莎白至今還沒有掌握比多戈修軍的動向。她現在不得不先設想最壞的情況——也就是在巴爾托領內開戰的可能性。

歎了一口氣的艾倫用一副既無奈又想再說些什麼般的表情回答道。

「明白了,就照你說的辦。不過要附上條件:讓伯爵出三十騎兵,並且這些士兵要納入我的麾下,而伯爵則在自己的領地內待機。條件就是這些」

「能讓我聽聽你的理由嗎?」

「你我軍隊都是由騎兵組成,就算加入了步兵隊伍也只會礙手礙腳。不過要讓伯爵馬上就准備一整支騎兵部隊也是不可能的,所以三十騎這個數量應該就差不多了吧。而且,我軍部隊對伯爵的士兵比較熟悉,不過你的軍隊卻並非如此」

「那為什麼不讓伯爵親自來指揮這三十騎呢?」

對于伊麗莎白的這個疑問,艾倫無語般地笑了笑。

「剛才我已經說了伯爵他並不擅長打仗。而且,除了你我軍隊以外,再加進伯爵軍隊的話就需要有人來擔當指揮調度的工作。先說清楚,我可不想去擔這個活。那麼伊麗莎白,你要不要來當當看這個總指揮呢?」

「……我明白了。就讓伯爵在巴爾托待機吧」

就算是伊麗莎白,也無法忍受讓自己來指揮弱旅的這種工作。根據情況說不定還會危害到自己的士兵。所以她認為這里就交給艾倫才的確是個賢明之舉。

「但既然公爵的軍隊有多達三千兵力的話,那我或者你的偵查部隊應該也已經找到他們了呀。想必他們現在也不會還在北方轉悠著吧」

再次看著地圖的艾倫這麼說道後,伊麗莎白卻是輕搖臻首。

「說不定是將部隊分成好幾支,然後各自沿著不同的街道前進呢。因為公爵可是一位擅長打仗的人呀」

「對公爵這個人你很了解嗎?」

紅色眼瞳中露出意外神情的艾倫看著伊麗莎白。接著這次是換作這位異彩虹瞳的戰姬無語地皺起眉頭了。

「公爵是一位在王國北部有著廣泛影響力的人物。應該說凡是在北部擁有領地的貴族都和公爵有所往來呢」

「原來如此……。那麼他的影響力在王都以南的地區又如何呢?」

伊麗莎白搖了搖頭。

「因為是一位擁有王位繼承權的人物,所以我想應該不會有人不認識他……」

艾倫在聽到王位繼承權這個詞後皺起了眉頭。記得尤金也的確是有王位繼承權的。

「在聽到他去了王都的消息後我首先就該想到這一點的呢」

在聽到艾倫不禁發出的喃喃自語後,伊麗莎白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在說什麼?還希望你不要有什麼消息藏著不告訴我哦」

艾倫用明顯覺得麻煩的表情看了伊麗莎白一眼後,以一副無可奈何般的態度開了口。

「這次比多戈修打算攻打的巴爾托伯爵也擁有王位繼承權。總之我認為就是那種事情了」

也就是同樣擁有王位繼承權的兩人之間的互掐。大概是艾倫的這種解釋引起了伊麗莎白的反感,只見她不快地眯起了眼睛。

「事情的起因可是因為巴爾托伯爵贈送給比多戈修公爵的火酒哦」

對方送來的火酒里面有摻毒,伊爾達的侍從也因此喪了命。這就是此次伊爾達起兵的理由。

「歸根結底這只是比多戈修公爵單方面的說辭罷了」

艾倫當即予以反駁。對這位銀發戰姬而言,巴爾托的伯爵尤金是她宮廷禮儀禮節方面的老師,她很清楚其為人如何,所以也做不到就默默聽著伊麗莎白的這番話。

「二位大人,這種事情就請先暫時放在一邊吧」

敏銳察覺到氣氛險惡起來的烏爾斯慌忙加入兩位戰姬的對話。而路里克見狀也趕緊大聲附和起來。

「您說得很對哪。現在我們應該先要找出比多戈修軍才是。那麼閣下您有什麼意見嗎?」

路里克向烏爾斯問出的這個問題並非是想要得到什麼回答,他只不過是意圖把話題給拉回來而已。對此盡管烏爾斯也很明白,但要是他以“我什麼都沒有想到”這樣來回答那就會給伊麗莎白丟臉了,所以年輕人為了爭取些時間而這麼說道。

「在下斗膽,能否請戰姬大人再詳細介紹下比多戈修公爵這個人物呢?」

「也是呢。我也不太了解公爵。你能給我們介紹下的話就幫大忙了」

對此表示同意的艾倫停止了和伊麗莎白的互相瞪眼,然後一瞬間偷偷瞄了烏爾斯一眼。和她視線對上的烏爾斯不知為何猛地一驚,接著心髒劇烈地跳動起來。

自從進入這頂帳篷以來,艾倫是一次都沒有直視過烏爾斯,甚至就連他報上名字的時候也是瞥都沒有一瞥。而路里克倒是有好幾次向他投去過擔心的視線。

不過,艾倫就像是沒有察覺到烏爾斯的動搖那般,馬上就把視線轉回了伊麗莎白的身上。紅發戰姬也重振精神說明了起來。

「公爵是一位性格十分耿直的人物。雖然本人也說過比起坐在辦公桌前自己更喜歡率領士兵馳騁沙場的這種話,但他卻並不是一位凡事都想以武力來解決的人」

艾倫“嚯”地發出一聲感歎,估計是這番話里有某些讓她感到共鳴的地方吧。伊麗莎白繼續說明了下去。

「他在指揮士兵方面也十分巧妙,但更重要的是公爵自己也是一位優秀的戰士。不管是劍術還是騎術,在王國北部應該是無人能出其右的吧」

「這樣的男人想必在士兵面前是極有威望的哪。那麼他最近有什麼實際的功績嗎?」

「公爵在大約兩個月前接受陛下的命令,討伐了一直在侵擾我國北方國境線的蠻族。對此肯定有不少貴族感恩于他吧」

山賊和蠻族這兩個存在,是擁有領地的貴族之間共同的長久煩惱。

就算將盤踞在自領內的山賊給討伐掉,也只會招致領地外的其他山賊闖進來取代舊主而已。也有因犯下重罪而被趕出城鎮或村莊的罪人、以及那些苦于生計的傭兵最終淪為山賊的事例。即使派遣士兵趕走這些人,他們還是會在風頭過後再次回來襲擊領內的村鎮。

對于那些沒有多少士兵、或者手下部隊並不強的貴族來說,擁有許多強悍的士兵、同時自己也是一位優秀指揮官的伊爾達可以說是非常可靠的存在。

「那這麼說就有公爵是在和自己關系密切的貴族領內向巴爾托進軍,以此來繞開我們的可能性了嗎」

「雖然無法否定這種可能,但這應該是很冒險的方案吧」

伊麗莎白歪起了腦袋。艾倫和她都向街道旁邊的那些擁有領地的貴族們那里派去了士兵,目的在和他們打聲招呼的同時順便進行情報搜集工作。對伊爾達來說,只要有誰透露哪怕是一點點的相關消息,那自己的行蹤就會被這兩位戰姬發現的吧。

艾倫看來也無意執泥于自己的這種設想,而是在聽到伊麗莎白提出的疑問後就爽快地點了點頭。

「也是呢。那麼他到底會在哪里呢……」

「能允許在下說說自己的想法嗎?」

是烏爾斯,他看著伊麗莎白和艾倫如此說道。在她們談話的時候,這位年輕人一直都在看著地圖進行著思索,然後就突然想到了一點。

看到兩位戰姬朝自己點頭後,烏爾斯用手指筆直地指向地圖上的一處。

他的手指就這麼一點點地在地圖上往下比劃著。

「比多戈修公爵應該是以這樣的路線在南下的吧」

烏爾斯指著的是那些由北至南稀疏分布的山脈和丘陵地域。將這些地方連接起來就完整地形成了一條從比多戈修通到巴爾托的路線。

當然這是一條蛇行前進的非直線路線,但只要這麼走的話就能避開艾倫或者伊麗莎白的軍隊,而且被她們派出的偵查部隊發現的可能性也會很小。畢竟這兩人幾乎沒有讓偵察隊去調查這些山脈和丘陵。

「這是個很有趣的著想呢」

艾倫愉快地笑了起來,同時那紅色的眼瞳熠熠生輝。

「不過,要在這個季節跨越山丘是很困難的事情哦?這也是我和伊麗莎白都沒有向那里派去偵察部隊的原因所在」

那種落在平地就馬上會融化的雪,在山脈和丘陵地域的話也還是會殘留下來。一點點積累起來覆蓋住地面的雪花會直接拖累軍隊的行進速度,而寒冷的空氣則會奪走士兵身上的熱量。更危險的是,這種環境會將周遭的一些重要標記掩蓋起來,讓人很容易就誤判該落腳的地方。

精銳部隊在踏入冬天的雪山後集體遇難導致全滅的事情在吉斯塔托這個雪之國度可以說是不勝枚舉。更何況伊爾達是個擅于打仗的人,艾倫和伊麗莎白都不認為他會去冒這種風險。

「即使是挑選那些山脈低矮、積雪較少的路線前進,也還是會讓士兵積累相應的疲勞。這樣只會延緩他們自己的進軍速度吧」

「烏爾斯,比多戈修公爵應該是想著要一氣呵成地迅速決出勝負哦。要不是這樣的話那他就堂堂正正地沿著街道前進不就好了嘛」

伊麗莎白用教導般的口吻向烏爾斯這麼說道。她並沒有斥責他“你話可真多”的那種想法,相反她那雙異彩虹瞳里正滿含著該如何安慰自己這位失憶侍從的情感。然而烏爾斯本人卻搖了搖頭。

「那種問題使用雪橇的話就可以解決了吧?」

銀發戰姬吃驚地睜大雙眼,而紅發戰姬則是不禁將視線落回桌上的地圖。一直在旁靜靜地守望著這三人的路里克則是嘴里發出感概的低吟。

「對于比多戈修公爵來說,一、二千的雪橇部隊想必是馬上就可以集齊的吧」

「是呢。如果是將武器、糧食和燃料放在雪橇上,特地挑選雪地前進的話……」

盯著地圖的二位戰姬交換起了意見。

即使是使用雪橇,也改變不了在山脈丘陵地帶行軍的困難和危險程度。不過正如烏爾斯說的那樣,行軍速度倒是會快上許多的吧。

「在平地上既沒有可以遮擋視線的物體,也很容易就能看到遠處的篝火和炊煙。要是在山丘上的話就能看得更遠了,何況現在還是這種樹木稀疏的季節」

現在正處冬季。為了不讓士兵凍僵,無論如何都有必要點起篝火。篝火並不只是一個光源,還能供士兵們取暖。同時在伙食方面,要是無法准備暖和的熱湯和燉菜的話部隊士氣就會明顯下降。

「相反,在平地就很難看到山丘上的狀況。再加上如果對方為了不讓我們發覺而特地藏在樹林里、並且選擇在背山處生火的話,那就更加難以發現他們了」

艾倫和伊麗莎白在聽到烏爾斯的這番話後面面相覷。剛才她們還認為是荒誕無稽的這個想法現在卻逐漸顯得實際起來。

「這還真是個盲點呢。不過真虧你能想到使用雪橇的這種方法呢」

艾倫露出仿佛在說“干得好!”般的笑容,直率地贊揚了烏爾斯。而年輕人則是害羞似地撓了撓自己暗紅色的頭發。

「因為在不久前我還是個馬夫,除了馬鐙馬鞍之類的器具以外也有在做雪橇的檢修整備工作——」

「馬夫!?」

打斷烏爾斯發言的這兩聲驚呼完美地重疊在了一起。是艾倫和路里克。銀發戰姬目瞪口呆地看著伊麗莎白,而這位有著異彩虹瞳的戰姬雖然懾于這股氣勢,卻還是撅起嘴說道。

「你、你有什麼意見嗎?」

「倒也不是有意見……」

艾倫以一種難以言喻的表情來回地看著這對魯瓦修主從二人的臉。

「越級的大提拔也該有個限度吧。你的士兵們就不會對此感到不安嗎?」

「……沒有問題」

伊麗莎白盡管挺起胸膛如此回答,不過聲音卻讓人感到並不怎麼踏實可靠。

「算了。我可沒有興趣對別人家的人事安排說三道四呢」

艾倫沒有繼續追究下去,而是轉到接下來該如何行動的話題上面。

「我……我贊成他剛才的那種意見,所以想以比多戈修軍是使用雪橇在山丘間行進為前提來考慮接下來的行動方針」

伊麗莎白在聽到艾倫支吾了一句後眯起了眼睛,不過由于對方馬上就若無其事地繼續說了下去,所以也就默默地點了點頭。

「接下來我會邊向山脈和丘陵派出偵查隊邊朝著巴爾托前進,目的是向伯爵借兵。那麼你打算怎麼做?」

「我也要沿其他的街道南下。為了盡快找到比多戈修公爵的軍隊,還是和你分開行動來得比較有效率。另外——」

盡管一瞬間有所猶豫,但伊麗莎白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如果先于你找到比多戈修軍的話,我想要說服公爵撤兵」

伊麗莎白和伊爾達之間是有所交流的。而且,王宮的命令是阻止公爵,所以她會這麼說可以算是理所當然的。

「……我明白了。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就交給你了」

之後兩人討論了有關聯絡手段等細節問題後,這場軍事會議就順利地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