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六章 幻聽

農曆四月,雪融冰消,長江開始進入汛期,江水浩浩蕩蕩地從上游下來,到的江甯一帶時漸成聲勢,一路的航道之上,此時便只有吃水較深的大船敢行駛了.便是如此,甯毅等人所乘的官船也是有幾分顛顛簸簸搖搖晃晃,出航之後,若有暈船者,便漸漸顯出了症狀來.

"待到了大運河後,船便行得穩了,一開始這兩日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此時在這些船上隨行的多是達官顯貴,有身份之人,船行得不穩,便有人發了脾氣,有的甚至立刻便要下船,乘車馬北上,船工等人便只好陪了小心解釋.甯毅等人起航才半天,便見到幾起這樣的事情,這年月里便是有身份之人出行機會其實也不多,暈車暈船又沒有特效藥物,若是海船,這類症狀便更加麻煩了,只能忍著,無法可想.

甯毅對這類事情倒是還好,倒是隨行的蘇文昱暈船暈得厲害,便也只好讓他在後面的艙室吐啊吐啊,說道:"吐啊吐啊的就習慣了,人生就是這樣."

他這次上京,畢竟要加入的只是情報系統,康賢等人便只是將他們一行人安排在了後方一點的艙室,不與前方的官宦顯貴有太多交集,聞人不二等人的待遇也是如此.甯毅倒不在乎時代的差距,隨後與眾人說起平衡能力的由來,言道人腦靠近耳朵兩側有一處名為半規管,若是解剖開來,該是怎樣的地方,便是此處司掌著人體的平衡,若是暈車暈船之人,多半便是此處不甚發達.

小嬋偶爾端了茶水過來,便知道自家姑爺又在說那些旁人聽不懂的東西了.其實旁人即便不懂,甯毅也是不多解釋的.聞人不二,齊新勇,齊新義等人原本以為他看了什麼雜書或者信口胡謅,後來見他說得頭頭是道,才信可能有這類事事情.其實他們倒未必相信人腦平衡便來自于那半規管,只是逐漸覺得甯毅可能真知道人腦之中有些什麼,又聽他說人腦展開之後有多大,都不由得心下駭然.

此時即便是再有好奇心的醫生大夫,也不至于去了解這方面的事情,若是驗尸的仵作倒還有些可能,但也絕不至于把人腦攤開,去看看到底有多大.甯毅這樣一說,眾人不由得想到,莫非他閑著無事去測量過?

其實甯毅看來書生儒雅,但行事每多出人意料,聞人不二見過他冷靜之下微有些神經質的部分.齊新勇等人與他打交道雖然不多,但也見過他站在劉西瓜身邊的情景.後來聽說是他設計將杭州城門打開了,這樣的人,哪里會有簡單的.雖然一開始想到他去研究這個有些奇怪,但越是去想,越覺得恐怕還真有這種可能,不由得心下駭然,下意識地與甯毅坐得遠了些,倒是齊家年紀最小的齊新翰偶爾會感興趣地回答一句:"或許練梅huā樁之類的功夫于這半規管有益?"

甯毅端著茶水如此與眾人聊了一陣,隨後便也說些江湖軼聞,又聊了一會兒梁山,某一刻甯毅出去裝了熱水過來,在門口卻是側著耳朵聽了一會兒,問道:"你們有沒有聽到咚咚咚咚的聲音?"


這聲音卻是所有人都聽到了,也都點點頭.其實水面稍微顛簸,附近一些房間里箱子碰撞,便有此聲.甯毅想了一會兒,卻道:"好像又不是,倒似有人在敲牆壁……"眾人方才聽他說了解剖人腦,這時候臉色微變,都以為他神經病發作,但好在甯毅聽了一陣,便搖搖頭道:"可能是我聽錯了……"

這一天時間船行一路,也就一直顛簸,聞人不二等人到前方去打探了一番船上賓客的身份.公主府船隊北上,目的各有不同,其實成國公主名下產業眾多,每隔一段時間,這樣的船隊南北而行都有必要,這次自然也捎帶了為太後賀壽辰的理由,不少達官貴胄隨行而去,其實也與北伐的聲勢浩蕩有關,雖然說在嘴上,收複幽燕乃武朝兩百年來的大事,但物資,軍費攤到每個人的頭上便是現實問題,其實有的人願意多出,有的人則想要少出,都有其理由.南方局勢定下之後,江甯的這一撥與皇家拉得上關系的人便籍著賀壽的機會,准備北上活動一番.

此時船上的這些人當中,官員,富二代乃至于宗親子弟都有,聞人不二打聽一陣,便知道身份都是高攀不上,自是敬而遠之為好.只是吃過了午飯,便有人過來拜訪甯毅,乃是一名十六七歲上下的年輕人,樣貌俊逸,名叫卓云楓,甯毅之前自然沒有見過,但後來想想,似乎聽人說過,乃是江甯文壇還算有名的一名年輕才子,由于才剛剛出來,旁人在甯毅面前說起時,大抵是評價有一子侄輩的學子頗有天資,將來必成大器之類,甯毅去到杭州的這段時間,他才稍稍有了些名氣.

這卓云楓也是宗室身份,母親是一名下嫁的縣主,雖然夫家後來沒什麼成就,但皇室血脈終究不可磨滅,這次大概也是想要上京博一番名氣與人脈.他一見甯毅,言語之間倒是恭敬,隨後又向甯毅請教了一番詩詞上的見解,甯毅隨船上京之事並未與許多人說,本以為這少年與康賢有些關系,因而找來,後來言語中才發現,這少年原來也是周佩的仰慕者,話語之中偶有提及小郡主,都是頗為欣賞的態度.除了言語表情中有這少年人特有的幾分踞傲外,並沒有什麼可稱得上缺點的地方,但少年有才,自傲,本身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其實也算不得什麼了.

如此聊得一番,那少年在甯毅這邊坐了一會兒,喝了幾杯茶,隨後便又走了.甯毅心中倒是覺得有些沒頭沒尾,又說不清楚怪異的地方在哪兒.其實周佩最近幾個月就可能將要嫁的人定下,這卓云楓在眼下上京,自然是沒什麼機會了,但看他的神情,卻似乎有幾分成竹在胸的感覺,不知道是為什麼.

這想法在甯毅心中掠過,隨即也就不再多想.事實上,他這些日子心中思考的,終究還是有關梁山方面的問題,他對于梁山的事情不算熟,需要做的考慮也就很多.武朝的層面上,陽謀並不見得好用,而陰謀則需要大量准確的情報才能支撐起來,但也確實有一兩項東西是可以在這時給秦嗣源的,也就是在這幾天里他需要完善的中心點.

這天夜里大船停泊在港口之中,夜晚風卻大起來,船只也有些搖搖晃晃.好些乘員都已經下船玩樂,住在客棧之中,但對于蘇家之中跟過來的幾人,甯毅還是要求他們住在船上.不過船只停穩之後,甯毅便也去另一艘大船上看望了云竹與錦兒.云竹倒不暈船,而以錦兒浪里白條一般的水性,這事情則根本不用擔憂了.

到得這天夜晚,小嬋也睡著之後,甯毅望著船艙外的月亮卻有些難以入眠.家中的檀兒與孩子,這次去到京城要見的人,說的話以及做的事,可能造成的影響……


他梳理著情緒,從床上起來,到船艙,甲板上去踱踱步.此時云飛月走,江岸邊樹影憧憧,遠處的山城點滴燈火閃爍,在水里倒映過來,卻也是一番不錯的景致.幾艘大船之上兵丁巡邏,守衛森嚴,但白日隨船而上的一種貴人,仆俑沒了,倒也清靜,便是這樣想時,耳朵里似乎又聽得咚咚聲傳來,但側耳仔細聽時,卻已經沒有了.

他正要回船艙,卻見那邊的月色里,卓云楓正與幾名家丁從一艘大船上下來,說了幾句話,眉頭緊簇,隨後目光掃向其它的幾艘船.看起來像是在尋找些什麼東西,此時衡量著那東西到底在哪兒.

卓云楓看了幾眼,不經意間,目光朝甯毅這邊看過來,隨後定住了.這類夜間遇上,原本該是打聲招呼便了的事情,那卓云楓的神情卻有些古怪,先是站在那兒與甯毅對望了一陣,隨後遠遠的,用力地拱了拱手,看起來倒像是甯毅看見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他的陰謀被拆穿,于是很光棍地與甯毅照面.

這件事情卻是讓甯毅有些疑惑.他這時候被人有心算無心地陰了幾次,如那顧燕楨,如樓書恒又如席君煜,對這類仿佛有著被害妄想症的神經病已經頗為警惕,當天晚上將事情記在腦子里,第二天清晨起床,練功之時猶在回想自己與那卓云楓是否有交集.其時晨霧縈繞江面,他才忽然間想到一件事情,轉身往艙位那邊過去.

他的身份前頭住的那些大人物或許不清楚,但成國公主府派出的隨船管事卻是知道的,這人是.甯毅在艙室附近徘徊了好一陣,才下了決心與那管事拿來鑰匙,摒退左右後開了其中一間船艙的門,讓那管事在附近守著.只見那艙室里屆時要運上京城的貢品,大大的箱子裝著,一個兩個貼了封條,甯毅爬上那些箱子頂端,一處處的觀察了許久,又跺腳,敲擊,過了好一陣,里面某一處才有微弱的聲音傳來.

甯毅搬開下方的箱子,不一會兒,發現了蜷縮在下方大木箱中已經奄奄一息的周佩……

明天可能沒有,後天便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