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七章 塵世苦厄 何處菩提

喊殺的聲音撕裂了夜空,火光沸騰著,煙塵彌漫,山坳旁的高處,有人將點燃的藤球開始扔下去,山坳內部雖然不小,但煙熏火燎地將兩千余人逼出來.兵戈相交之時,有人歇斯底里的反抗,有人因傷勢而哭泣,有人則試圖投降.但這個夜晚的戰家坳,殺戮終究成為了主題,當宋江倒下,一眾頭領倒下,失去主心骨,失去根據地,連番奔逃又不斷中計的梁山眾人,已經拿不出哀兵的氣勢來,當獨龍崗的眾人領著官兵,帶著血仇往山坳里壓過去,混戰之中留下的,便是一片一片的尸首與殘肢.也有少部分的人試圖複仇又或是試圖突圍的,在眼下的境況里奮力撕扯著整個包圍圈,但也已經組織不起太大力量的攻擊了.人心已散,眾膽已寒,哪怕是想要求生,頂多也只是掙紮得頑強一點,在大片大片的圍攻之下,不久便被淹沒下去.當燕青與關勝從營帳里出來,所見到的,便是前方山坳間那沸騰的一片人海厮殺.他們身上傷勢不輕,包紮處理之後,仍舊全身疼痛無力,但只是稍做休息,心中的悸動促使著他們還是忍不住的要出來看看.一名祝家莊的士兵沉默地跟著他們.他們走上小小的土坡.前方那山坳一帶,無數的火把,戰旗混在一起,箭矢飛過天空,山坳兩側的山崖上火球滾下,從里面想要奮力厮殺沖出的人中,有他們原本還算熟悉的面孔.在梁山人前方,獨龍崗的人沖得最前,也殺得最狠,但山坳畢竟不寬.有人能過去,有人則被安排在後方.一路前行所見,士兵之中,有人興奮得歇斯底里,有人紅著眼睛大笑,有人面目凶戾,叫嚷著要過去殺人.對于他們來說,這是一場複仇的盛宴.一些人受了傷,被抬回來.燕青關勝過去時,能夠聽見一名斷了手臂的人在擔架上喊:"我報仇了!我殺了兩個!我報仇了……"不知是為誰人報的仇,說著說著,竟哭了出來,哭聲雖弱.卻是悲慟淒然,旁邊跟著的大夫讓他平靜下來,卻怎麼也止不住.終于抬到遠處,沒了聲息,也不知是暈厥過去了,又或是就此死去.宋江等人的尸首還在那木台附近放著.對于燕青,關勝來說,難以說清是怎樣的心情.而且以他們的眼光.也能夠發現,眼下的戰家坳,要打的已經是一場全不容情的殲滅戰.將人逼至死地,縱然梁山一方已經組織不起統一的軍勢.要殺光他們,也必將付出代價.只有在這前方,這附近獨龍崗眾人說出的話語,興奮的神情,與微紅的眼眶中,能夠找到這場殲滅戰的必要性.而在更加側前方一點的地方,他們看見那一手主導了一切的年輕書生.就那樣搬了張椅子,坐在喧囂的戰場上.那也是個小小的土坡,大樹下沒有光芒.他坐在那兒,靠著椅背,微微仰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整個身體都像是要嵌進那片黑暗里一般.持盾的侍衛前後左右地盡量護住他,更前方一點,是獨龍崗的眾人.而在梁山一方,也有能夠發現這一處地方的人,以李逵,花榮,孫二娘等人為首,掙紮著,嘶吼著,要朝這邊殺過來.在身邊的人已經越來越少的趨勢中,要厮殺出一條血路……而甯毅只是坐在那片黑暗里,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在最為喧鬧的時候,會有一些東西從心底噴湧出來,猶如春天里桂花糕上鋪著的糖漬,又像是屋簷下雨絲滴落的瞬間帶著的光芒.沁人心脾,有幾分溫暖,卻又不可捉摸.在江甯的那個……不大,又沒有多少名氣的豫山書院,曾經有那樣的一群孩子,在或陰或晴的春夏秋冬里,他們會來聽課.他們或許並不全都長得可愛,或者有點傻里傻氣又或者頑劣不堪.他們原本都會有一個明天……豫山書院更多的還是教授家里的孩子,有那樣的一個孩子,六歲了,被甯毅叫過去上學,小孩子到了這個年紀多半乖巧,甯毅教他講禮貌什麼的.那場暴雨之後,那孩子整個人變成了兩截.在整理出來的尸首里,還有好幾個孩子,他是認識的……人在這個世界上,會遇上老虎.這句看起來光棍的話,可以安慰一些人,包括他在內,或許可以將自己塑造得不那麼無辜,可以為自己遭遇的壞事多少做點解釋,讓一個人……不至于會沉湎于痛苦和質問.但這樣的話,原本是不該放在那些孩子身上的.慧極易傷,情深不壽.走過那樣的一條路,他或許可以壓下心中的同情,憐憫,但總會有一些東西,會在心里積累,在某些時候,噴湧出來,撩撥他的情緒……雖然做事的時候,是不該有情緒的,但事情畢竟是告一段落了……*****************黑暗中,血腥的氣息縈繞鼻腔,殺戮聲傳過來時,手鏈像是念珠一般的,一顆顆在手里轉動著.遠遠在那邊喊的,是李逵,但他喊的東西,甯毅並不想理.有些情緒,從鋼刀刺進宋江身體的那一刻,就在從心里湧上來,松動了心中的理智基石,但畢竟是無所謂了.他靜靜地感受著這些,傷感與憤怒交疊在一起,這是他原本壓在心中的東西.從三月底那場暴雨里他意識到整個事態的那一刻起,這些情緒,他一直不曾表現出來半點.看那些尸首時沒有,見到梁山上的人時沒有,將梁山人一個一個地殺,一個一個地威逼時沒有,哪怕有些時候他表現得仿佛令人恐懼般的冷澈和瘋狂,在實際的情緒層面上,他從來就不曾有過動搖,甚至于不願意讓任何憤怒主導他的行動.如果他真的表現出任何憤怒,宋江等人感受到的.或許就不是恐懼了.在所有事情完成之前,他只是要將恐懼和絕望,完全而高效地撒播出去.但在這個時候,那些東西終于能夠從心里湧上來,纏繞住他的整個思緒.齊新勇,王山月等人護在他旁邊,注意著變故或是流矢,也只有他們隔得近了,能夠清楚這附近的事情.也能夠聽到此時在這奇怪年輕人口中哼著的古怪腔調,就像是他那晚在獨龍崗外的山坡上哼的那樣.緩慢而空靈,數著念珠,有一種與戰場殺伐格格不入的氣氛.李逵的吼聲還在傳來."殺了你--""甯立恒!你出來……""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殺你全家--""哈哈哈哈,我們那天殺到你家里.都不知道有沒有碰過你的女人--""有種看著老子--"與他一道殺來的人數已經越來越少,孫二娘與花榮在中途戰死,李逵揮舞雙斧,一路前行:"誰敢擋我--"他此時揮舞雙斧猶如浴血的魔神,已經殺到近處,旁邊長矛刺來,鉤鎖縛在他身上.他發力揮,拽,旁邊的士卒便被拉倒在地,但他的身上畢竟也已插上好些箭矢,幾根勾索飛來.嵌進他的胸腹間,幾乎將他的肚子撕拉開,他雙手拽著,奮力向前.終于雙腿被刺,整個人跪在了地上.他卻還在吼著向前走.不遠處的盾陣後方,甯毅睜開眼睛,揉了揉額頭,片刻,提著一根狼牙鐵棒走出來.李逵這邊整個肚子都幾乎被拉開了,凶相猙獰,看著甯毅:"你這……賊厮鳥,有種……看著老子的眼睛,老子下輩子……還要……"甯毅看著他的眼睛,舉起了鐵棒:"看一輩子都可以……"鐵棒全力打在李逵的面門上,他腦袋朝後仰了仰,然後,半個戰場上陡然聽見一聲怒吼:"一群王∷更新快∷無彈窗∷純文字∷www.〗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