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歸(4)

露西沿著巷子慢慢走,如果方向沒有弄錯的話,應該能繞到她租的小屋的後面。

巷口的陽光刺得露西睜不開眼,待適應後卻看到一個背影很熟悉的人,在她的樓下徘徊。

怎麼會是他?印象中的那個人,以前總是著裝考究、衣冠楚楚。雖然比之上一次見面的衣衫襤褸,現在的他好了太多。毛呢外套雖舊,卻也乾淨整潔。手上拿著風帽的姿勢,跟當年拿著禮帽和手杖的姿勢幾乎一樣。

露西恍惚中,一步一步朝那個高大的金發男人走過去。

“父親?”



桌上的咖啡熱氣快消散了,兩父女在簡單的問候之後,陷入了長長的沉默。哈特菲莉亞先生顯然心神不甯,坐得並不安穩。其間,他仔細打量了露西的房間,欲言又止。

“您有事情找我嗎?”露西看著父親幾次了張口,沒出聲又接著喝咖啡的動作,只好率先打破沉默。

“露西……你…為什麼沒有住在魔導士的行會里?”

父親是在關心我?“因為宿舍租金貴,這里也挺好的。”露西頓了頓,看了父親一眼。事實上,從見到他後,露西就不停的偷看他。

以前的父親總是板著臉,也許是極少使用表情肌,那時的父親,即使過了不惑之年,仍沒有什麼皺紋。而自己只有偶爾在晚餐時,才能見到父親。隔著長長的餐桌、巨大的燭台和精美擺花,父親的臉影影崇崇,那麼的遠。

母親去世後,父親就更少回家吃晚餐了。這個富甲一方、權勢滔天的男人,總是那麼來去匆匆。小小的露西常起個大早,趴在窗台上,看著一面往外走一面從管家手中接過帽子、手杖的父親,直到那疾馳的馬車開出很遠很遠……

而現在父親就坐在觸手可及的地方,蠟黃的臉色再看不出當年的意氣風發。純金色的頭發如今已是花白,臉上的皺紋深得像溝壑,道道都在說著愁苦。

露西吸了吸鼻子,又輕輕的說“父親…是特地來看我的嗎?”

她指指窗外,“瞧,馬古羅利亞氣候不錯吧。因為是南方城市,冬天也比較暖和…我這房子雖然小……您願意的話,在這里住幾天吧,我帶您去逛集市和行會。過幾天,等我找大房……”

“露西!”

哈特菲莉亞先生顫抖著打斷了露西的話,他看著露西,眼睛里似乎有不忍,卻又像看到了希望“你有多少錢?”

“啊?”

“你有多少錢?借我還債先!”哈特菲莉亞先生突然抓住了露西的雙手,“我想快點積本,借錢去賭博了,最近手氣不好。”他抓得更緊了,語氣中帶著哀求“露西,你是有名行會的魔導士,應該有積蓄吧,先借我應急!快!”

露西只覺得像被一盆冰水從頭淋到了腳,這不是父親第一次來找她借錢了。那麼驕傲的父親,若不是走投無路,不會這樣的低聲下氣。父親還是那樣,金錢至上啊,自己怎麼會覺得他是來看望她的。想想真是諷刺。

“你欠了多少債?”露西的表情木然。她的父親忙說道:“不多不多,3千萬J,你先借我還了債……”

3千萬J,還真是個湊巧的數字啊。

“如果還了債,你就不再賭了?”

露西的父親卻像被踩了腳一樣“不賭誰給我這麼多錢做生意?我只是一時失手輸了,一開始我都是贏的。露西你還需要借我點錢去翻本……露西,你信我!我本來找了點錢,和別人投資海運的,可是船沒有回來……”

露西依然沉默著,賭博是個無底洞啊,自己可以還債,卻很難籌到父親要求的本金。哈特菲莉亞先生卻誤會了露西是不願意,他自破產後受盡各種臉色,不乏銀行對他貸款的拒絕,為找擔保人卻遭受耍弄。想著自己曾給女兒錦衣玉食,她如今卻這樣。也罷,你不仁我也不義!
“你是我的女兒,我欠下的債,你也脫不了關系的。當時我借債時,保證人寫的是你的名字!”

露西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哈特菲莉亞先生的表情變得非常凶惡“你就算沒錢也得還的!不過……”他起身,坐到了露西旁邊,拍著露西的肩膀說道。



“我是你父親,當然不願意你吃苦。你還記得薩瓦盧公爵嗎?他的人前幾天來找我,只要你願意嫁給他。他不僅幫忙還債,還會幫助我東山再起!”他說道激動處,雙手握住了露西的肩膀“露西!公爵他一直很喜歡你!即使我們家族沒落了,他依然願意娶你!我相信他是你今生的良配。你既能嫁得好,又能幫我忙……”




“住口!”露西聽不下去了,掙掉父親的雙手“這就是你所謂的為我好!?”露西的聲音顫抖著“你把親人當成什麼?把親情當成什麼?我不是你成就野心的工具!”

“父親,以你的能力,要謀生並不難。你想過嗎?你已經為金錢失去了多少東西,媽媽她……”

“你懂什麼?!正是因為我有能力,我為什麼要這麼卑微的生活?哈特菲莉亞家交到我手上的時候,只是一個貿易公司而已。你以為我花了多少心血才讓它成為首屈一指的巨型財團!你嫁給薩瓦盧,就是世襲公爵家的夫人,有什麼可不滿的。還能順便幫我……”

“出去!”露西指著門口,她對父親已是失望透頂了,一句也不想再爭了。父親那種獨裁式的固執性格,她非常了解,兩個人達成共識基本是不可能的了。

“你!!”哈特菲莉亞先生很吃驚,女兒雖然叛逆過,但是這麼不留情面的趕他走……

“你不走,我走!”露西摔門而出。



露西快步跑出公寓,漫無目標的在街上一陣狂走。她氣父親的絕情,更氣自己的不忍心。明明知道父親是這樣的人,可是看到他的白發和皺紋,擔心他沒有住處,還是做不出趕人的行為。

唉,反正先還了債再說吧,回去再向父親表明堅決不嫁的決心。如果能勸父親找份穩定工作當然更好…盡管,非常難。

正想著,一雙修長的手出現在眼前“哦呀,公主殿下,不僅迷路了還發著呆呢。”

“雷歐!?”什麼時候出現的啊,“你怎麼找到我的?話說,你還在?”

雷歐立刻一付很痛苦很委屈的小樣:“露西醬,你怎麼這樣絕情?我可以原諒你丟下我不管,可是你怎麼能忘記我的存在?我的心,快痛死了~”

露西:“那就痛死吧。”


露西存了款,就讓雷歐回星靈界了。她自己也開始往家走。本來她可以把一箱錢直接提回去的,可是她還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比如父親雖然貪財,但是一向是個嚴謹到殘酷的人,自律性很強。難道真的是急功近利才去賭的?因此,露西還是按照原本的想法,存了錢。給支票的話,也是一樣的,露西打算先問問清楚。

走到家門口,露西立刻覺得不對勁。門是虛掩著的,屋里黑漆漆的。輕輕一推,門就吱呀一聲開了。正逢日落,昏暗的光線依舊照出了屋內的慘狀。所有的抽屜櫃子都被翻了個底朝天,花瓶都被打碎,地毯也被掀開,牆上的畫也都扔在了地上。看樣子,能藏錢的角落都被翻過了。

露西完全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想相信這一片狼藉的始作俑者是她的父親。正在驚慌中,卻忽略了背後的危險。

一聲悶響,露西應聲倒地。一只手伸過來,解下了她的鞭子和星靈鑰匙。



夏是第一個發現露西失蹤的人。

白天的事情果然還是讓夏相當的介意。這個以食為天的家伙,竟然也開始食不知味起來。驚倒艾露莎、灰一片。
灰看著夏那個心不在焉的吃相,挑了挑眉“沒想到你這家伙這麼在意啊,淤青什麼的兩天就消了,至于嗎?”

哈比:“夏不在意,露西在意啊!”

艾露莎:“怎麼說?”

哈比:“噯~夏因為銅錢眼被露西甩了!”

夏:“你給我差不多一點!”

再也吃不下了,夏就起身去到委托欄那邊,隨手挑了個順眼的。

“接到新委托了,找露西去吧!”“噯~”




看到窗戶大開,夏是很開心的和哈比一起飛上來的。一邊揚著委托書一邊喚著露西。當夏看到屋子里的狀況,還有門口靜靜躺著的鑰匙和鞭子,那張委托書就這樣飄在了地上,原本拿著它的手緊緊的握成了拳。

“露西!”

露西醒來的時候,雙手雙腳都被綁縛著。這種晃悠悠的感覺,應該是到了船上。當她的眼睛剛適應了船艙內昏暗的光線,就有人舉著油燈走了進來。

是她的父親。

果然啊,露西在看到屋里的狼藉時就設想過,會不會是父親。她以為她會質問他,或者大聲呵斥他,可是臨到頭,她卻說不出話了。

現在這種狀況,再問為什麼有意義嗎?她只是深深的失望了。她心里深埋著的對父愛的憧憬,那個她一直一直都在等候的美好感情,那個曾經的幻想,已經徹底破滅了。

露西苦笑起來,笑自己的幼稚。這麼多年了,這個人一直都是我行我素的樣子,自己竟然還會對他有所期待,期待著他會愛我。這個人從來就只愛他自己啊。

“露西,我知道你不願意。但我也是為你著想,為我們哈特菲莉亞的將來著想……只要我恢複了以前的地位,斯佩德、佩羅、艾德…你喜歡的傭人,我都可以給你找來,你不想他們嗎?”

露西閉上了眼,偏過了頭,一副明顯不想聽的樣子。

哈特菲莉亞先生沒有再繼續了,只說“你會感謝我的。”轉身就要出去。

“爸爸。”露西在父親即將出門的時候,開口了。

“這也許是我最後一次這麼叫您。我一點也不喜歡叫您父親,或者是父親大人……我很小的時候,這麼叫過吧。有一次您眼睛瞪得像銅鈴,直接說了瑪麗安小姐,讓她教我要有千金小姐的禮數……”



“我知道您與媽媽是政治聯姻,可是我永遠不明白媽媽為什麼會那樣愛著,像您這樣殘酷的人……您愛吃的,餐桌上每天都有,盡管您很少回來吃飯;即使深夜,從前廳到書房到臥室的壁燈從沒熄滅過,牆上的壁畫,畫得都是我們一家人的,可您從沒有駐足看過吧;從您的書房望出去,能看到四季園林和湖泊,從書房到起居室的走廊能看到玫瑰園,飯廳的窗外是百合園和噴泉。您在家里的常活動的地方能看見整個府邸最美的風景,而這些都是媽媽一手操辦的,您從沒有注意過吧;家里的庭院很美,傭人們都是和藹可親,都誇媽媽是個溫柔能干的女主人,我真的好愛她……”



露西靜靜的流下了眼淚,聲音哽咽了。



“她那麼年輕就去世了,除了身體不好,還有一部分是你害的!她纏綿病榻的時候,你依舊早出晚歸,甚至一兩天都不去看媽媽。她是懷著怎樣的感情走過了最後的日子,她身體難受的時候,還要安慰我不要擔心。可是我知道,她在等你…她總是望著窗外,要麼就看著桔梗花發呆。她那時非常的偏愛桔梗花,常告訴我桔梗花代表著永恒之愛,她永遠愛著我們……可是,我之後知道了,桔梗花還代表著絕望之愛……是你讓她郁郁而終的,你還我媽媽!”



“蕾拉……”哈特菲莉亞先生喃喃的念著妻子的名字,神色黯淡下來。

“露西,什麼都別說了,是我對不起你母親……”他歎了一口氣,“可是,我坐到那個位置,要擔的不只是我自己的家庭,有很多事需要考慮。確實是我疏忽了……”
“但你的母親對你過于寬容了,如果我多點時間親自過問你的教育,你大概就不會去做一些無聊的事情了。早點嫁到公爵家,我們誰也不用遭這個罪。”

“您還是不明白啊……”對著這樣的父親,露西覺得自己連開口的意願都沒有了。


啪啪啪啪……

從門外傳來了拍手的聲音。不一會兒,一個胖胖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同時也響起了油膩的說話聲

“真是精彩的父女倪牆啊。”

“薩瓦盧公爵!”哈特菲莉亞先生驚訝的叫出了口“您怎麼在這兒?這個不是、不是賭坊的……”

“難以置信啊,哈特菲莉亞先生竟然是這麼天真的人,難怪會破產呢~”這樣說著的薩瓦盧走到了露西坐的椅子旁。

“果然是這樣,是你騙父親的。”露西瞪著走近的薩瓦盧。


“NO~NO~,說騙多傷感情啊~,我只不過略施薄計,讓哈特菲莉亞先生參與賭博,先贏爽再輸光罷了,哈哈哈~”

“為、為什麼?”

“為什麼?是因為你哈特菲莉亞太不知好歹。一個暴發戶而已,一個商人而已,和我們世襲爵位的茱萊涅魯家聯姻是你們的榮幸,竟敢出爾反爾?!”

“不過呢~,我心儀露西小姐已久~美人別害怕,我一定會好好的找個地方把你鎖起來~哈哈哈~”

“那、那你說的娶露西?也是……”哈特菲莉亞先生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了“你說要借我周轉的錢……”

“先生,你以為你的船是為什麼回不來的,哈哈~OH~,美人我是要收滴,婚禮是沒有滴~”薩瓦盧的小眼睛突然張大了,鄙夷的看著露西父親“就憑你的身份,還想讓我娶你女兒,可笑~美人別傷心啊,除了婚禮,我會給你最好滴~”

“惡心!卑鄙!”露西厭惡的看著薩瓦盧。

“露西寶貝~美人~,這樣的態度可不好哦~”薩瓦盧一個響指,他身後的男仆就遞上了幾張合約。薩瓦盧得意的晃著“這是你父親的債務和我為他的船貨做的擔保,你如果不乖乖聽話的話~他可是後半身都只有在牢里過了哦……”

話音才剛落,一串火從他們背後冒出,准確無誤的燒到了那幾張合約上,順便燒到了薩瓦盧那稀疏的卷發上。“燙燙燙~~~”

薩瓦盧立刻開始撲打頭上的火焰。

“真是聽不下去了!”

黑暗中,突然騰起一把火。舉著火的少年,正一臉興奮的笑著,雙眼中滿是好戰的光芒,櫻紅色的頭發像燃燒的火焰一樣,灼灼發亮。

少年似很不滿的發著話“就因為這些無聊的理由,把我們重要的同伴綁來,可是不能輕易原諒的哦。”“噯~”

“夏!哈比!”露西激動的叫著。曾經的別扭都通通不見了,露西從沒有覺得,見到夏會這麼開心和安心。

然而……

“呃,好暈……”夏蹲在船板上吐,一只手還撐在艙壁上。

“噯~我還在想,夏聽了那麼久的壁角都沒暈,還以為夏變態了。原來夏沒有變態!唔噠~”哈比說著舉起了雙爪。

夏:“你閉嘴!‘變態’是這麼用的嗎?”


薩瓦盧原先見到用火攻擊的少年,大吃一驚。結果瀟灑出場的少年,現在就堂而皇之的蹲那里吐,一付很弱的樣子,居然還敢不把我公爵大人當一回事。頓時氣得臉都在抽搐。

“都愣著干什麼?都給我上,把人給我捆了,連貓一起!”

于是,一群男仆拿著家伙沖了上去,一時間火光四射,煙塵四起。時不時飛出幾只魚和西瓜,船體開始劇烈的震動,充滿了人的痛呼哀號。終于,船起火了,開始傾斜起來。

夏終于來到了露西的身邊,解開了繩子。

“沒事吧?”夏看著露西,火光中那淤青格外顯眼。但露西一點也不覺得好笑,她看到的,是夏的眼珠中映出的那個小小的自己。

“恩,還好啦”露西的臉紅紅的。

“那我們走吧!”

“等等!”露西轉回去拉她的父親。哈特菲莉亞先生此時還在被騙的震驚中,他癱坐在地上,似乎對這滿船的大火一無所覺。

“父親!快走吧!”露西示意夏,兩個一起把他扶出了船。
哈比帶著露西飛到河岸邊,再回去幫助馱著露西父親游泳的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