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家書

71 家書



臨別之際,要荼蘼心中最是舍不下的.除了這沿江的如畫山水外,便是與她朝夕相處將近一月的邢二妹.在家中時,慧紋與她雖是極好,但二人之間,畢竟一個是主一個是仆,身份放在那里,便是感再好,也總是摻雜了一些難的隔閡.

邢二妹卻是不同,她是船戶人家的女兒,出身雖不高,但因自幼隨父母走南闖北的緣故,雖沒念過多少書,見識也自不凡.非止談爽利,更兼舉止落落大方,處人遇事更是鎮靜自若,不卑不亢.這樣的女子,怎由得荼蘼不心生喜愛.

邢家大船返回九江的前一日,她終是覷了機會,扯上兩個哥哥,去探盧修文的意思.

盧修文聽荼蘼了況,不覺哈哈大笑起來.伸手輕輕一刮她巧的鼻梁:"你這丫頭,眼光倒好,不過邢老大對這個女兒亦寶貝得緊,怕是不舍得!"

荼蘼翹了翹嘴:"我也沒有讓二姐姐給我做丫鬟的意思,只是想她時時伴在我身邊,同我話兒,解解乏罷了,邢大叔卻有甚麼舍不得的?"

一邊的季竣廷亦笑道:"我想著天下父母,但凡疼愛子女的,無不想為子女尋個好些的人家.二妹若能常伴荼蘼身邊,眼界交往也自不同,想必于她的將來亦大有好處!"

季竣灝也在一邊附和.這些日子的相處,他對邢二妹也是頗有好感,.

盧修文深深的看了三人一眼,搖頭笑道:"若邢老大只是九江區區一介船主,知道你們兄妹的意思,想來會毫不猶豫的一口答應.不過……"他沒再下去.

季氏兄妹互視一眼,荼蘼才追問道:"不過甚麼?"

盧修文意味深長的笑了一笑:"官有官道,民有民道,跑江湖走天下的,又何嘗沒有自己的江湖道!不過這些事兒,如今你們卻還無需理會得.只記得我的話,邢家可不是一般的船戶人家,若能與他們保持好關系,將來自有你們的益處!"

這話一出,荼蘼與季竣廷雖覺掃興,倒還不覺得怎樣.季竣灝的雙眼卻是一下子亮了起來:"江湖道?可是傳中的綠林好漢,江湖黑道?"他自幼在山中長大,練得一身好武藝,及至年紀稍長,又在虎賁軍中厮混,對于下九流卻比荼蘼與季竣廷更要了解一些.

盧修文卻只一笑,並不肯細,只端茶淺啜一口:"荼蘼的意思,我會同邢老大提一提,不過他與二妹是否願意,卻也只能聽天由命!"

荼蘼見他已然端茶送客,卻是不好再繼續賴著,只得起身離去.

她原以為此事必然無望,卻不曾想第二日離別之際,邢老大卻對她深深行了一禮,笑道:"季姑娘的意思,盧先生已同我了.我夫妻兩個與二妹商量了一回,已決意讓二妹陪伴姑娘一段時日,請姑娘先回廬山,待過些日子,我們便送二妹上山!"

荼蘼原已不抱希望,卻不想忽然聽了這話.又驚又喜之下,急急還了一禮:"大叔放心,二姐姐在我身邊,我必視她如親生姐姐一般,斷不會有些許虧待之處!"


她再抬頭時,卻見二妹正朝她笑,黑亮的杏仁眼彎成了一抹勾月.

別了邢老大一家,天色卻還早.荼蘼記起上回季竣廷的承諾,便扯他陪自己去買馬.季竣廷拗不過她,畢竟帶她去了馬市,買了一匹半歲大的馬,沿途教她騎馬.那馬甚是溫馴,又有季氏兄弟與盧修文伴在一邊,荼蘼騎在馬上,緩緩而行,倒也穩當.

季家的廬山別院,這些日子以來很有些沉寂,所有的主子都不在家中.二位爺也就罷了,卻連姐也一並不知去向,怎不由得這些季家的老人不在心中暗暗發愁.這之中雖有白鹿書院盧山長在里頭做擔保,卻還是讓他們日夜心神不甯.

如今見姐與二位爺平安歸來,自是上下歡騰,急急的迎了三人進去.

荼蘼回了自己的院子,畢竟被慧清,慧芝兩個好好的了一通.她心中也知自己理虧,一面乖巧的笑著,一面滿口應承,承認自己錯了,且盡著二人個舒暢,甚至在二人口干舌燥之余親手倒了茶水捧了給二人解渴.一時倒弄得慧清與慧芝兩個無可奈何.只得悶悶的住了口.好在此時幾個丫鬟已合力抬了洗澡水來,二人剛好借機起身服侍荼蘼沐浴.

待到沐浴完了,荼蘼便在榻上憩了一回,再睜眼時,卻聽見外屋有低低的男子話聲,細一分辨,卻是季竣廷與季竣灝.聽到內屋有動靜,慧清便快步的走了出來,荼蘼一面披了外衣起身一面問道:"我二哥與三哥卻是甚麼時候來的,你怎麼卻不叫我?"

慧清笑道:"姐睡了快半個時辰的當兒,二位爺就來了.我原是要叫姐的,二爺卻不肯,姐這段時間玩得累了,讓您多睡會!"季家上下原是喚季竣廷兄弟做少爺的,不過自季竣鄴承了清平侯之位,上下人等便都更換了稱呼.

荼蘼點點頭,匆匆穿了衣裳,掀簾進了外屋,卻見季竣廷與季竣灝正閑閑的在那里下棋.見她出來,季竣灝便哈哈一笑,舉一拂:"不下了不下了,荼蘼都醒了!"

看那模樣,便知道他定是輸的極慘.只恨沒有借口可以早日解脫.季竣廷無可奈何的搖搖頭,也懶得再他甚麼.荼蘼掩口一笑,過去坐了,問道:"二哥,三哥找我有事?"

季竣廷點了點頭,卻從籠里取出數封書信遞了給荼蘼.信函面上,卻是季煊蒼勁有力的字體.荼蘼知是家書,忙伸手接過看了.這一看之下,卻是不覺一怔.

原是季煊夫婦一路急趕,卻已在前幾日到了京城.信中除囑咐季竣廷與季竣灝要照顧好妹子,也只約略的提了一下韓璀如今的況,又令他們不許胡亂出門.只安心學習.

荼蘼見了這些話,不覺俏皮的皺了皺鼻子.季煊的信後,附的便是段夫人一手娟秀的字,其上卻是一片繁瑣的愛女之心,細細碎碎,卻是連早晚加衣,秋日進補一類的事兒也都一一提到了.末了提到韓璀,卻比季煊更詳細許多.韓璀況甚是嚴重,人已瘦了一圈,藥也咽不下,飯食也是隨吃隨吐,讓人頗為憂慮.

荼蘼看完書信,看看下面的日期,不覺詫然道:"這信來的好快!"

季竣廷揉了揉眉心,顯然也有些擔心自家大嫂:"這信是兵部的飛鴿傳來的,是以來的極快.我問了送信人,是前些日子,京中兵部尚書連旭天因立太子一事當庭觸犯龍顏,今上大怒,已將他貶官回家,廷推之下,卻是三舅舅坐了兵部尚書這個位置!"

荼蘼啊了一聲,心中又是一驚.她的三舅舅,便是段夫人的嫡親兄長段元清了.

只是她記憶之中的三舅卻是從來封疆一方,並未任過兵部尚書之職.


她忍不住苦笑起來,在她心中,其實很是矛盾,一面盼著這一世與前一生截然不同,她們一家能在這複雜的時局中保持平靜安逸的生活;一面卻又希望大多數事都與從前一樣,至少這樣的話,她能預知將來的走向,從而幫助家人趨吉避凶.

可是目前看來,有很多事卻早已脫離了她的掌控,讓她深感茫然不安.

季竣灝倒灑落,笑道:"罷了,大嫂的事兒本也不算甚麼,從前在京城時.我曾聽超凡提過他姐姐懷孕的形,是先頭幾個月,折騰得很是厲害,成日介吵著是這樣日子,還叫人怎麼活.到了五個月上,也就消停了!"

季竣廷點頭道:"希望如此了!"

荼蘼悶悶的歎了口氣,心中一陣煩郁.注意到兩位哥哥詫異望著自己的視線,她有些微赧的掩飾了一句:"嫂子這個樣兒,看來爹娘一時半會的是回不來了!"

季竣灝嘿嘿笑道:"他們不回來,我們豈不樂得逍遙自在!"

季竣廷與荼蘼一時無語,只得裝作不曾聽到.其實這話也並沒錯,只是季竣灝偏要在此刻了出來,卻是實在讓人心里有些不舒服.

荼蘼的話並沒錯,季煊夫婦自此一直滯留京城,沒能趕回廬山.邢二妹卻是在十一月中的時候,上了廬山,盧修文親自送她到了別院,荼蘼見了她,自是好一陣欣喜.

因季煊夫婦不在,別院之中的諸般內事,便都著落在了荼蘼身上.原本慧清與慧芝還有些擔心她不能勝任,卻想不到這位姐處理起這些事務來竟是駕輕就熟,游刃有余.遇事考慮的又極周詳,方方面面,竟是無一遺漏,數月下來,已是上下歸心,再無不服的.

荼蘼依舊每逢晴和天氣便去白鹿書院,一來學習琴棋書畫,二來也在書院的醫館內學醫.醫館上下都知道她的身份,只瞞著外頭的各學子而已.好在她有人皮面具,與書院學子也盡量保持距離,因此也並沒誰會刻意注意她,只以為是醫館大夫的家人親眷.

邢二妹來了廬山後,便日日伴著荼蘼,與她同吃同住,同往白鹿書院.別院上下都喚她一聲邢二姑娘,她本是個爽利性子,出手大方人又隨和,上下人等倒也沒有不喜歡她的.

季煊夫婦每隔半月便有一封家書來,卻都是驛站往來,少有假公濟私的.

到了次年的三月底,季氏兄妹卻猝然又接到了一封飛鴿傳書,信上簡略的寫著韓璀已在三月壬子日戌時三刻,平安產下了一個男孩,季煊為之取名為奕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