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離別

77 離別



季煊既知夫人心意.便將季竣廷趕考一事丟在腦後,再不提起.年前回京的計劃也便擱了下來,只在私底下卻送了書信給季竣鄴,將段夫人的意思了.

季竣灝在南淵島玩得樂不思蜀,竟連過年也都不曾回家.季煊想了一回,索性令他也不必返回廬山別院,只隨林明軒等人一同返回京城便是,季竣灝得了消息,自也欣然.

年後三月里,季煊與季竣廷父子二人回京,准備為次孫季逸軒抓周.臨去之時,別院內外一應事務都交了給女兒.眼見女兒年紀漸長,又將家中諸事處理得停停當當,他心中既是欣悅又複煩惱,既欣悅于女兒的聰明能干,卻也不得不開始煩惱女兒的終身大事.

對兩個兒子的婚事,他卻並不著急,總覺得兒子常在外頭跑,不准何時便能遇上意中之人.何況長子長媳這幾年一連為他添了兩個孫子,他實在已覺得足夠了.

季煊去後不多久,邢老大卻忽然上山來了.其時荼蘼正與邢二妹在白鹿書院醫館內為書院內的幾名學子診脈.聽見傳信人邢老大來了,心中便是一驚.

這些年,邢二妹始終伴在她身邊,只清明,中秋,年節這些日子下山回九江與家人團聚,邢老大卻是從未來過白鹿書院.如今他忽然前來,難不成……

她回頭看了邢二妹一眼,卻見她亦是滿臉茫然,顯然對于此事一無所知.

荼蘼忙忙的抓了藥,打發病人走了,偕邢二妹一同往盧修文的雅舍行去.二人心中均各忐忑,步履便也比平日更要快了許多.才到雅舍門前,便聽里頭傳來邢老大豪爽的笑聲:"先生這書院乃是文運薈萃之地,我們這些粗人,卻怎好常來打擾,沒得壞了這里的風水!"

盧修文則輕笑道:"瞧瞧你,可不是又來了……"

雅舍門一開,服侍盧修文的大丫鬟寶環恰走出來,一眼瞧見她們二人,便笑道:"呀,季姑娘與二姑娘到了,快里面請,山長與邢爺已等了一刻了!"

二人只得舉步而入,拜見了盧修文與邢老大.邢老大仍是老樣子,古銅色的臉膛,精神飛揚,看著壯健一如昔時初見.他卻是不敢受荼蘼的禮,一見荼蘼躬身下去.便忙起了身,虛扶了一下:"季姑娘可莫要折殺了我!"

荼蘼一笑,也不十分勉強他,便站直了身子.盧修文便喚二人坐下,寶環很快捧了茶來.盧修文這才開口道:"荼蘼,邢老大這回來,是想接二妹回家……"

饒是荼蘼已有了心理准備,聽了這話,仍是免不了一陣不舍,急急道:"可是……"


盧修文擺了擺手,笑道:"我知道你舍不得二妹,不過她如今年紀已不了,也到了出嫁的時候了,前些日子,兩家已通了消息,打算在今年內,將婚事辦了!"

荼蘼怔了一下,回頭看看邢二妹,見她聽了這話已是暈滿臉,有些驚喜的意思,但更多的卻是意外.顯然事先她也並不知道此事.她與邢二妹相伴三年,只隱約從邢二妹口中得知她的未婚夫婿乃是武昌府人氏,姓陸,家境殷實,早些年,邢老大攜妻帶女往來江上,二人也頗見過幾回面,性卻是極為相合的,近幾年,因那男子出門求學,這才不曾見面.

荼蘼本有些好奇那男子既是求學卻怎麼舍近求遠不來白鹿書院,嗣後想想,白鹿書院這樣的地方似乎也並不是一般子弟能來的了的,因也不再多問.只是見邢二妹每每及那人時含羞帶怯的模樣,心中也自明白,她的一顆芳心怕早已掛在那人身上了.

邢老大此次過來,原是打算領了女兒就去的,卻不料荼蘼萬分不舍,畢竟央他再留二妹幾日,也好打點行裝,邢老大卻不過面子,又想著女兒在廬山住了這幾年,確也有不少零碎東西,一時半會的只怕也收拾不完,只得應了,只約了三日後再來接女兒.

荼蘼悶悶的與二妹返回別院,二人心中都有幾分不舍之意.當晚,荼蘼便向段夫人了二妹三日後便要離去的語.段夫人聽了倒愣了好大一會,心中便也好一陣不舍.

邢二妹為人乖覺.人前人後從不閑碎語,日日只伴著荼蘼讀書寫字,亦不肯稍稍摻和到季家家事之中.她的人品性,段夫人自是清楚,對她便更是喜愛,此刻忽然聽她這便要離去了,不免牽了邢二妹的手,了好些個親熱話兒.令丫鬟取了自己的妝盒來,挑擇了一套極精細珍貴的頭面來,又使人取了四匹上好的錦緞來,只給她添妝.

邢二妹雖是竭力推辭,但卻不過段夫人美意,最終也只得受了.

二人回了院,荼蘼在自己屋里,細細挑擇了一回,卻總覺得並無合意的物事.她曾經榮華,天下珍寶見得多了,普通東西哪里入得她的眼.只是季家雖是名門世家,但她如今年未及笄,素日也不看重珍珠寶玉,一時半會,哪里挑的出合她眼的東西來.

邢二妹安靜的伴在她身邊,見她只是埋頭挑揀.心中不覺更是不舍,忙扯了她的手,柔聲道:"俗話得好,千里送鵝毛,禮輕意重.你我的交,哪里便在于這些俗物上了!"

荼蘼歎了口氣,慢慢道:"我們二人原就是在一起的,哪里得上是千里送鵝毛.今兒我送你的東西,可是賀禮,怎可隨意.等到將來,我們分了開來.我再送你鵝毛不遲!"

邢二妹聽了這話,心中亦是不由一酸,終究沒再多甚麼.荼蘼被她這句千里送鵝毛一,倒還真想起一件物事來,因起了身,開了另一只箱籠,取出一只的描金匣子,雙手捧了送給邢二妹:"適才倒忘了,我這里還有這樣寶貝,如今便送了你作個紀念罷!"

邢二妹見她意拳拳,卻是不好推辭,只得接了過來,打開一看,卻是不由怔住了.

那匣子里頭裝的卻是一串指頭大,均勻圓潤,光澤璀璨的黑珍珠.

她自幼隨父走南闖北,卻並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一見了這珍珠便知這東西價值連城,哪里肯受,忙推了回去道:"這東西可是太珍貴了,我怎好受你的……"


荼蘼笑著搖了搖頭道:"這東西,原是早前我三哥的一位朋友送我的.他住在南淵島上,這珠子乃是特產,我推辭不過,這才受了,如今送了給你,卻是恰好!"一面著,一面取出珠串,親手替邢二妹戴了,笑道:"你看,這可不是珍珠美人,相得益彰麼?"

邢二妹伸手撫了撫珠串,歎了口氣,緩緩道:"這話若是出自旁人之口,我受了,那倒也罷了.從你口中了出來,我卻哪里敢當.這珠子,給你戴了,那才真是珍珠美人.相得益彰,送了我,可不成了明珠暗投了!"

荼蘼只是笑著搖頭:"滿口胡!"無論前世今生,都有許多人誇贊過她的容貌,但她對自己卻總是沒有多少信心.幼時庭院深深,少有出門,及至稍大,又對林垣馳一見傾心,嫁了他後,便忙著為他籌謀皇位.等到大事抵定,才剛過了幾天舒心日子,林垣馳卻又開始廣納嬪妃,鳳儀宮自此門庭冷落.眼見眾嬪妃在她面前花枝招展,她心中便也愈加落寞,甚而漸漸覺得,自己一直引以為傲的容貌不過是夜郎自大罷了.

邢二妹凝視她良久,淡淡的笑了一笑,溫和道:"荼蘼,我夫家乃是武昌府陸家,我夫婿名為陸展.你或者並不知道,但我要告訴你的是,官有官道,民有民道,江湖也有屬于江湖的道.陸家,便是如今長江一帶的江湖霸主.在這長江一帶,陸家的話,甚至比官府的諭令還更有用.而我的父親,便是九江一帶水路的頭領!"

荼蘼輕輕呵了一聲,到了這個時候,她才忽然明白過來,為何當初盧修文曾笑著對她:邢老大,那可不是一般的船家……你若與他們一家交好,將來自有好處……

送走了邢二妹,荼蘼頗為消沉了一段時間,白鹿書院醫館也有些不大愛去,只日日在家,逗著安哥兒玩兒.安哥兒素日最是喜她,見她如此,自是欣喜莫名,倒也為她解了不少憂愁.秋桂飄香的八月初,荼蘼正在院子里頭采摘新鮮桂花,打算做些桂花糖哄安哥兒.安哥兒便牽著她的衣帶,跟前跟後,蹦跳不已,段夫人則笑吟吟的坐在一邊看著.

荼蘼被纏不過,便自樹上折了一枝桂花遞給安哥兒,指著段夫人同他低低的了幾句.

安哥兒頓時欣然甜笑,接過那枝花,興興頭頭的奔到段夫人跟前,仰頭叫道:"祖母祖母,你看這花可好看麼?"段夫人見他滿頭大汗,不覺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一面拿手帕為他拭汗,一面道:"這花可真是好看極了,我們安哥兒真是厲害!"

安哥兒笑得甚是得意,完全將花是荼蘼折的這一事實丟在腦後,只開心叫道:"安哥兒覺得,祖母比這花兒還要好看得多呢!嗯……姑姑,這叫……"他歪頭想了半日,才終于想了起來,因咯咯笑道:"叫人比花嬌……"他想想,對這句話卻還是不甚滿意,吸了吸鼻子,終究還是又補了一句:"還有,人比花香……"

段夫人被這句人比花香逗得哈哈直笑,荼蘼也在一邊笑彎了腰,便在此刻,院子門口卻忽然有人笑道:"好一個馬屁精,如今我可算知道這馬屁功夫是從何而來了!"

三人同時回頭看去,不知何時院子門口已站滿了人,這話的卻正是季竣廷.安哥兒一眼瞅見他,不禁發出一聲興奮的尖叫,一個箭步便沖了過來:"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