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女道士

50 女道士



兄妹二人又了好一回話.慧芝才笑吟吟的捧了杏仁茶進來.季竣廷之所以忽然想起杏仁茶,原就是尋個借口將她打發了去,好方便與荼蘼話.見她回來,當即一笑,住了口,接過杏仁茶,嘗了一口,便即贊不絕口.

慧芝聽了便笑:"可不敢受二爺的誇獎!我弄這東西,原就不及慧清,現下在船上,各色材料不足,時間又緊,自然比她更差的遠了!二爺再要誇,我可真是無地自容了!"

荼蘼在旁笑道:"我嘗著也覺不錯,你去瞧瞧三爺起身沒有,若起了,不妨給他也送一盅嘗嘗去!"慧芝應了,便又轉身出去.

荼蘼喝完盞內杏仁茶,這才笑道:"在船上待了這些日子,我也很有些煩悶,我們不若改走陸路罷!只與船家約好.尋個地方會面便是了!"

季竣廷被她這麼一,倒想起另一件事來,因道:"是了,你不我倒險些又忘記了,我正要問你關于照影之事!"

荼蘼微微苦笑了一下,她將照影交給季竣廷,原是打算嫁去南淵島後,以之為基,為季家在南海之上營造一片產業.但目下況,卻與先前所估大不相同,讓她不免猶豫難決.季竣廷看出她的意思,笑了一下,道:"你自己再好好考慮考慮罷!"

荼蘼沉默片刻,忽而輕聲道:"也不知京中現在如何了?"

自己雖在京中留了後招,但世事從來不能盡如人意,何況她壓根就沒打算再插手去影響甚麼.有時回頭想想,她會覺得有些悵然,感覺自己做事有些太過急功近利.

她希望自己不要重蹈覆轍,希望家人能夠走上不同的路,她盡力做到不著痕跡,也自信自己做到了.但有一天,她卻忽然發現,原來重生的不止是自己一個.

一個變數或者可以改變一些甚麼,但如今同時出現了兩個變數,這個世界究竟會變成怎樣,連她自己也有些迷糊了.

季竣廷沉吟片刻,終于緩緩道:"有件事兒.我覺得該同你一聲兒!"荼蘼詫異抬頭看了他一眼,季竣廷道:"其實,事出之後,竣灝曾寫了信去南淵島!"

荼蘼愕然,半日才道:"三哥他……"

"他也是心中氣惱……"季竣廷淡淡的道:"莫是他,爹娘與我,對這事也惱怒得緊!爹雖未曾多甚麼,我卻知他心中多少有些後悔!"

季煊會後悔甚麼,無非便是當日林培之上廬山時,沒有盡早將親事定下.荼蘼對這一點,自然心中有數,頓了一下後,她才淡淡道:"林培之這人,我看著也未必好!"

季竣廷微怔了一下,荼蘼冷冷道:"三哥與清秋見過面,我想清秋也必然對他過那信上內容.不錯,他並沒有甚麼對不住我的地方,我本也不該他甚麼.不過只看他對于此事縮頭不語,只字片語也無,便知他是個沒擔當的,嫁給他.或者倒還不如嫁給林垣馳!"季竣廷無語,心中其實也覺妹妹的大有道理,他想著,不禁歎了口氣.

到這個,荼蘼心中便覺煩郁,正要岔開話題,卻聽見外頭傳來慧芝的腳步聲,她便住了口,回頭看了一眼,房門被人隨手推開了,季竣灝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後頭跟著慧芝.才一進門,他便笑道:"你們在甚麼呢?居然也不叫我?"

他原是練武之人,腳步甚輕,雖是大步而來,里頭二人卻也並沒聽到他的腳步.

季竣廷瞪他一眼,道:"荼蘼正船上憋悶,打算過幾日船到泉城,我們便下船,走一回陸路,順便也可散散心!"

季竣灝聞當即點頭贊許道:"不錯不錯,總在船上,確是令人厭煩透頂!"他一面,便已坐了下來,隨手拈起桌上糕點,送入口中.


慧芝在旁見了,忙為他倒了茶來.

大乾宮城,禦書房內.當今大乾承平帝正沉吟的坐在書桌後頭,雙眸微闔.稍覺纖秀的雙眉緊緊蹙起,修長的手指則有節奏的輕輕叩擊著光亮堅實的金絲楠木書桌.

禦書房內並無一個服侍之人,常年不熄的燈火將書房照得一片通明,映得坐在書桌後頭的承平帝面容愈發蒼白.這位大乾當今的皇上容顏俊秀,看去與林垣馳頗有幾分相似,只是少了一份挺拔冷冽,多了一絲溫雅平和.禦書房外,隱隱傳來纖巧的腳步聲,旋即便有人在門外輕輕喚道:"稟皇上,玉貴妃娘娘求見!"

承平帝似是為這一聲所驚,"啊"了一聲後,才睜了眼淡淡吩咐道:"請娘娘入內罷!"他畢竟作了多年的帝皇,語氣平和又不失威嚴,倒也頗合身份.

大門一聲輕響,被人輕輕推開了,隨之而入的,是一片燦爛的陽光.承平帝有些不適的微微閉了下眼,及至再睜開時,卻見一名宮裝麗人已逶迤而入,一襲長可及地的金色繡長枝牡丹望仙裙襯得她腰肢纖細,行動時恰弱柳扶風,愈顯嬌弱可人.

承平帝見了她,不覺起了身.溫和道:"愛妃怎麼這會來了?"

那玉貴妃盈盈下拜,起身時才抿了唇兒輕輕一笑,柔聲道:"臣妾聽皇上今兒心不佳,午膳用的極少,心中不免擔心,因特意做了些點心送來!"

她一面著,便回身示意身後跟著的那名宮女.那宮女忙走上前去,將手中食盒內的糕點一一取出,心的放在書桌上.承平帝點頭笑道:"又勞愛妃費心了!"他著,坐下後沖那宮女揮了揮手,示意她退下.那宮女又行一禮.方才轉身告退而去.

玉貴妃含笑上前,伸出纖纖玉指,心的拈了一塊梅花糕遞在承平帝唇邊,含笑道:"皇上不妨嘗嘗這個,這是以去年年下初雪時臣妾親手收的梅花制的!"

承平帝含笑點頭,果真張口吃了,玉貴妃便又倒了茶水,一般的湊在唇邊喂他喝了.等他吃了幾塊糕點後,她才笑道:"不管出了怎樣的大事,皇上總保重龍體呀!"

她容貌極之甜美靜謐,雖稱不上傾國傾城,也遠及不上嚴婕妤的嬌媚,然卻清麗平和又自然,微笑之時,自有一份獨特的怡人風,令人不覺為之沉醉.

承平帝歎息了一聲,抬手握住她的手,柔聲道:"朕得玉兒,猶勝先帝之得妙妃!"

妙妃,正是寶親王林培之的母妃.

玉貴妃微怔,旋即笑道:"臣妾聽妙妃娘娘容姿絕世,只怕臣妾是萬萬不如呢!"

承平帝忽聞此,不由的輕輕歎息了一聲,悵惘之中又帶三分愁緒.

玉貴妃在宮中也已待了數年,對他性子極為了解,見他面色,便即詫異問道:"令皇上憂心的,難道竟會是寶親王叔?"她與承平帝話,素來直來直往,並不似一般妃嬪唯唯諾諾,但承平帝不知怎麼的偏就吃她這一套,對她亦是恩寵備至,與眾不同.

承平帝正自心煩,聽她一問,不免苦笑擺手:"朕只隨意為皇兒指了一門親事,誰料竟與他扯上了關系?如今倒弄得朕好生心煩,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玉貴妃聽得一愣.旋即笑道:"只不知是哪位王爺的婚事卻讓皇上這般心煩?皇上何妨給臣妾聽聽,一人計短,二人計長,臣妾或能為皇上解憂也不准?"

承平帝猶豫片刻,卻還是歎了一聲,問道:"玉兒可還記得景山潭之事?"

玉貴妃眸光輕輕閃爍了一下,旋即顫聲道:"那日的事兒,臣妾可是記憶猶新呢!那條水怪,可實在是太可怕了些.幸而臣妾不曾遇到過,不然可早被唬破了膽了!"

她著,便自然而然的偎近了承平帝.承平帝便也伸手攬住她肩,輕輕拍了一拍,以示安慰.玉貴妃便順勢將俏臉埋在她的肩頭,柔聲問道:"皇上既到景山潭,那這個讓皇上煩心之人難道便是云定侯高家的姐?"


承平帝搖頭道:"那倒不是."

金色長掩飾下的纖纖玉手已牢牢的攥成了拳,塗了粉色蔻丹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她極力的籍此來控制自己的語調:"如此來,那便是季府的姐了?"

承平帝只回了一聲長歎,過了一刻,他才緩緩道:"早間婕妤來過……"話既已到這個份上,已是不吐不快,他便索性將所有況了.而事實上,嚴婕妤也不敢太過自專,只是頗有技巧的提點了一下有關林培之與荼蘼之間的事兒.

至于改配福威伯林家之事,她卻只覺時機未到,因此只字不曾提起.

玉貴妃輕輕笑了一回,柔聲道:"如今皇上打算如何是好呢?"

承平帝擰眉歎道:"掌心掌背皆是肉︿也實是為難至極.按,培之與她相約在先;但當日她是垣馳救上岸來,又有吮毒療傷之事,且其後垣馳也已向朕討了旨意……"他沒再下去,只是長長的歎息了一聲,眉目之間憂色盡顯.

玉貴妃靜靜看他,眸中迅速掠過一絲異光,像是輕視又像是無奈,不過她侍君已久,早知這位皇上性柔懦,行事中庸,守成有余而開拓不足.若非如此,亦不會在立嗣一事之上左右為難,搖擺不定.俯首思慮半晌,她才緩緩道:"臣妾聽前朝明皇為納兒媳為妃,令其出家一事,皇上何不援例而行?"

承平帝雙目一亮,驟然抬頭:"不錯,這倒不失為一個好法子!只是這也只是一時之計,若用此計,垣馳自是無話可,但培之那面卻也難得緊?"他並不知林垣馳與荼蘼之事,只以為林垣馳之所以求娶荼蘼是因壞了荼蘼名節,想要補償而已.

玉貴妃輕飄飄道:"這卻不妨,皇上只靜靜等著,若寶親王大怒入京,皇上何妨便在南淵島上建一座道觀,令人護送季氏之女至南淵島出家!如此一來,寶親王自也無話可.若寶親王那面並無動靜,可見此事根本過其實,皇上又何須介懷!"

承平帝聽得連連點頭,贊道:"玉兒聰慧無雙,真乃朕之賢內助也!"他著,卻又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來,因道:"只是如此一來,只怕季家會心存怨懟.季家乃國內大族,素來忠心耿耿︿與季煊從前甚是相得,倒有些不忍如此!"

玉貴妃聞明眸流轉,嫣然笑道:"臣妾聞聽季氏之女今年還不曾及笄,皇上既存憐惜之心,只需在肅親王成婚之後,賜她還俗,另覓佳婿予她,想來季府也無話!"

承平帝龍顏大悅,笑道:"朕的玉兒這般聰穎,惜乎身為女兒,如若不然︿定封你為相,入主中樞,好為朕排憂解難!"

玉貴妃笑吟吟的倚進他懷里,嬌嗔道:"聽皇上這意思,敢臣妾身在後宮,便不能為皇上排憂解難了?臣妾可是不依呢!"

承平帝聽得更是開懷,因摟了她,呵呵大笑,又了好些軟款語,方才安撫住她.

二人耳鬢厮磨了一刻,玉貴妃方才笑吟吟的收拾了糕點去了.她才剛離了禦書房不多遠,面色便已冷了下來.她身邊的宮女一直默默跟隨,並不多多語.

二人一路無的回了惜玉宮,玉貴妃才擺了擺手,示意殿中人等退下,自己卻默默走到一邊,懶懶的開了一邊的螺鈿櫃,抽出一格.格內放置的是材質各異,顏色不一的絹帕,有銷金亦有繡花,她卻獨獨從中抽出一塊素色無花帕子,細細的摩挲了一回.

許久,她才輕歎了一聲,溫和道:"你終究是娶不成她的,我早了!"

肅親王府內,春華已然落盡,但夏日濃蔭卻也將整個院子映得一片生機勃勃.北方初夏的天氣最是怡人,陽光溫煦而不覺炎熱,風吹在面上柔軟溫存不複春日寒冽.

林垣馳難得的穿了一身月白暗金螭紋圓領長袍,與杜聿清並肩在園內緩步而行.

二人誰也不話,卻只是緩步而行.杜聿清時不時的抬眼看他一眼,但見他始終沉默,他也只得強自忍著.林垣馳忽而在一株樹下站定,伸手接住一瓣飄然而落的純白花瓣,細細摩挲了一回,才道:"舅父再沒有想的了?"

杜聿清歎了一聲,緩緩道:"王爺已都了,老夫還能再甚麼?"


林垣馳目光杳遠的落在指間的那片花瓣上,半晌才輕聲解釋道:"舅父不會明白,她對我的重要性!所以,我亦無意多加解釋!只是禮部納吉一事,卻需心謹慎.嚴婕妤既然先下了手,自然也休怪我以牙還牙!"前世高嫣便是嫁給了林垣掣,對于此事,他並不太在意,本也沒有插手的打算,但對方既先下了手,他自然再無客氣的必要.

杜聿清跌足,畢竟忍不住勸道:"她根本不願嫁你,你又何必如此!況寶親王雖是遠離京城,但他身份尊貴,皇上待他,亦與旁人不同,你又何苦非要得罪于他!"

林垣馳沒有答話,只低了頭,細細凝視著手中花瓣,然後輕笑了一下,平靜道:"舅父至今也還未明白過來……"他平和的抬起頭,淡漠卻認真的直視著杜聿清:"實話對舅父了罷!她對我的重要性,遠勝于那個位子!"

那張寶座,我早坐的厭了,也早不稀罕了.但我雖不稀罕,卻也不願將它讓給別人,畢竟,我曾為了它,失去了太多東西.而更重要的是,那個位子,我決不能給老七.我沒有將自己的性命置于別人掌心的習慣,自己的命,自然還是握在自己手中來得更穩妥.這便是皇族中人的悲哀,縱是不爭亦是不能.

至于荼蘼,若她只是從前那個單純的女子,我是不想再將她扯進這個漩渦來的.但她不是,她既從未離開過這個漩渦,那她就是我的荼蘼,從前是,今後自然也是.

上天既安排我們重來一次,那這一次,我願傾盡一切,以求了無遺憾.

他想著她的把戲,不由的輕笑了一聲.她還是如從前一般,愛挖下一個坑,然後不管不顧的悠然坐在一邊,看著別人往下跳.想到她,他的唇角不自覺的朝上輕輕的揚了一揚,道:"這些日子,舅父多留心著宮里罷!貴妃那里也需仔細著些!"

杜聿清歎了口氣,道:"是!"

林垣馳微微一笑,伸手輕輕拍了拍一邊的花樹,轉移話題道:"我打算將府南的幾個院子盡數打通,重建一個大院子,院內多植些荼蘼花樹,等她將來嫁了過來,便將她安置在那里!至于妍兒,她也不了,舅父還是早些安排她嫁了罷!"

杜聿清一怔,脫口道:"可是……"

林垣馳淡然卻堅定道:"我相信舅父的眼光,我與舅父原就是親舅甥,血緣相系.我相信,一樁婚事,既不能使我們的關系比現下更親,亦更不會疏遠我們!"

杜聿清聽得連連苦笑,早先林垣馳雖未應允,但對他想將杜妍嫁來王府為側妃一事也從未反對過,如今忽然明拒絕,自然讓他心中甚不好受.他更明白,這樁婚事或者並不能改變舅甥二人的關系,但卻關系到未來的皇嗣,這讓他怎不無奈.林垣馳現下手中的勢力,沒有誰比他更清楚,他也更明白,堰王若論實力,根本沒有任何希望.

歎了口氣,他道:"垣馳,如今大事未定,你不妨再考慮幾日!"他改口不再喚他王爺,而改叫他的名字,這便是想以長輩的身份勸一勸他了.

林垣馳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因此也沒再下去,只抬頭看了一看天色,道:"天不早了,我也該去季家了!"

杜聿清聽他起季家,嘴角不覺輕微的抽搐了幾下:"你真要……"

林垣馳淡然道:"起來,竣鄴兄成親已有多年,至今不納姬妾,身邊也無貼心得意的婢子,我也實在有些看不過.如今送他幾名婢子使著,倒也並無不妥之處!"

杜聿清只得苦笑,季家家規甚嚴,季煊娶妻之後,更從未納過一名姬妾,如今季竣鄴如此,其實不過父子相承,但林垣馳既有意多事,他也只能搖頭而已.

林垣馳眸中笑意微微一閃,荼蘼,你倒好,居然又將慧清推了過去.不過這事,我倒有些不樂見.也罷,你既想你大哥納妾,我便好好幫你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