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很弱

懷真的飛行速度不比普通飛機慢上多少,幾個小時之後,兩人就經過了噩盡島,看到噩盡島時,兩人都有些吃驚。
如今的噩盡島,變成一個東高西低的大陸塊,而且果然比過去大了不少。
靠東面這一側,似乎變成一片高原地形,最東面角落,是一片高數千公尺、寬近百公里的大絕壁,翻過這個高原地形,一路往西,地幅逐漸擴大,越來越寬也越來越低,仿佛一個滑梯一路往下降,最後變成一個長寬都近千公里的扇形大島嶼。
而這陸塊上道息最少的地方,竟然不是島嶼中央,而是東側那一塊數百公里寬的高原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兒的土塊最厚重結實?
整座島嶼從東到西,正如當初的噩盡島,到處長滿了帶著妖炁的奇異植物,但是飛出近千公里到最西側時,下方卻又變成一大片黑褐色的土壤,遠遠望去,似乎正翻騰變化著,不斷往外內擴張、加厚。
看來葉瑋珊猜對了,噩盡島正逐漸地擴大,懷真和沈洛年對看一眼,都有些驚疑。
“這樣又可以做洛年之鏡了?”懷真首先想到此事。
“反正要躲起來,做這麼多干嘛?”沈洛年倒不是很有興趣,隨口應了一聲,一面體會著下面息壤的狀態說:“緩一下,我看看怎麼回事。”
“嗯。”懷真把速度減慢,讓兩人凝定在上方。
沈洛年觀察著,果然最西面那片扇末邊緣,一大片數十公里寬的弧形區域,道息正在不正常地凝聚,隨著道息的凝聚,息壤擴張、土地增加到一個程度之後逐漸穩定,但息壤偏內側的部分,吸力又漸漸和排斥道息的力量抵銷,在內側重新出現一排適合產生息壤的道息濃度,于是那兒再度又爆出了一圈息壤往左右延伸。
這麼一來,稍內側處,又出現了一圈往內、外同時延伸的新息壤圈,此時的外側,因為息壤的量增加累積,使得道息濃度過量,最後又一次爆開,重新成為另外一圈斥力,往外延伸。
就這麼不斷往內累積又往外爆出,使得島嶼越來越大,而除了最西側的數百公里之外,重新產生的東面土地,則因為兩種息壤不斷交錯,抵抗的力量越來越小,道息濃度又變成普通狀態,息壤也因此不再生長。
沈洛年看了半天,雖然還沒能很清楚整個變化的脈絡,卻已經感覺到外圍仍不斷擴展,他有點心驚,詫異地轉頭說:“這樣一直變大不是沒完沒了了嗎?”
“好像耶。”懷真睜大眼說,她雖然知道很多事情,但那只是歲月累積的經驗,息壤特性她也不很清楚,判斷能力未必比沈洛年高出多少。
“以前沒發生過這種事?”沈洛年問。
“沒有。”懷真說:“過去世界充滿道息,息壤無法生長啊,就算有人故意弄出來,也馬上就爆了,不至于累積到這麼多,居然足以排斥道息。”
“若道息突然又變多,會不會停下來?”沈洛年問。
“也許吧……”懷真白了沈洛年一眼說:“就說不知道了,老問我。”
沈洛年不再詢問,望著下方說:“不管會不會一直擴張,這西半邊會吸收道息,豈不是會變得很適合妖怪居住?要是有妖怪搬來怎辦?要不要回去提醒他們換地方?”
“真的耶。”懷真看了看,笑說:“別擔心啦,就算有妖怪來,也不會想往東走啊,東邊還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你真的不放心的話,找到他們的長輩時,交代一聲就是了。”
也對,他們來噩盡島之前,會先回台灣,至于其他人的死活,沈洛年就沒這麼操心了,當下點點頭說:“那走吧。”
“嗯,走。”懷真一笑,托著沈洛年,繼續往西方飛行。
◇◇◇◇
懷真飛的速度果然不慢,就算加上幾次在小島作短暫休息的時間,到台灣也不過三天左右。兩人在下午時分,剛經過日本沖繩西南端的宮古群島,這兒離台灣只有三、四百公里,很快就可以到達目的地。
經過這些島嶼的時候,沈洛年往下望了望說:“青鱗鮫人?”卻是沈洛年看到岸邊滿是浮浮沉沉的蛇身人形,和前些日子在夏威夷看到的青鱗鮫人十分相似,沙灘上也有不少鮫人橫躺著沒動,也不知道是不是正在享受傍晚的夕陽。
懷真往下望了一眼說:“不是青鱗鮫人,是紅鱗鮫人,這種比較凶一點,接近他們的范圍有可能會主動攻擊。”
沈洛年問:“他們喜歡住在海島啊?台灣沿岸會有嗎?”若海邊滿滿都是這種妖怪,到時候葉瑋珊等人怎麼上岸?
“不會,稍大一點的島,鮫人就不喜歡了。”懷真說:“他們只喜歡沒其他妖怪的迷你型小島嶼,能讓他們偶爾上岸曬曬太陽就好,比較不會遇到陸上妖怪的干擾。”
歐胡島其實也不大,大概是因為已經被鱷猩妖占據了吧?沈洛年稍安了點心,望著台灣那個方位說:“還有多久?”
“不用兩個小時吧……”懷真望著那方,似乎正思索著什麼。
沈洛年注意到不對勁,開口說:“怎麼了?”
懷真突然飄到海面上停了下來,轉頭看著沈洛年說:“我們不能去台灣。”
“啊?”沈洛年吃了一驚說:“怎麼了?”
“瑋珊他們也不能來。”懷真說:“我知道你會不放心,我們回去通知他們吧。”
“為什麼?”沈洛年問。
“你放心。”懷真說:“只要那天沒死的人,應該不會有事……這島上該不會有別的強大妖怪。”
沈洛年皺眉說:“你總要說個道理出來。”
懷真遲疑了一下才說:“那兒有種妖怪故意放出的氣味,是和窮奇、畢方同級的強大妖獸……叫作‘麟犼’,可是個性比那兩種凶多了。”
“你不是說強大妖怪還不能來?”沈洛年說。
“應該像窮奇、畢方一樣,麟犼的小孩也是先溜來了……”懷真說:“麟犼從小就凶猛,只要找到稍強的妖怪,一定沖上去搏斗,至死方休,一般麟犼的棲息地,沒有妖怪想接近。”
“沒有妖怪比他們強嗎?”沈洛年詫異地說。
“當然不是。”懷真說:“問題是這種妖獸完全不要命,就算殺得了他,也得被咬兩口,還會惹上一大家子,明知如此何必和他拼命?別惹他們就好,他們幾乎不離開棲息地的……真是的,怎會選上台灣呢?”
沈洛年大吃一驚地說:“有這種妖怪,你還說不會有事?”
“對方若妖炁太弱,不會引起他的敵意,所以一般人類反而安全。”懷真說:“但一定程度以上就不行,所以瑋珊他們最好別來。”
“那黃大哥和藍姊呢?”沈洛年問。
懷真皺眉搖頭說:“如果和瑋珊他們差不多強度的話……恐怕已經……”
“不。”沈洛年搶著說:“藍姊說過他們不吸收妖質。”
“哦?”懷真點頭說:“那就有希望了,單靠你那鏡子提升的量很有限。”
沈洛年一想又問:“我沒炁息,你的妖炁也不易感知,為什麼不能去?”
“你的道息,應該不會被發現……”懷真說:“但這種高級的妖獸,能隱隱感覺出我氣味和人類不同,馬上就知道我是妖仙了。”

對了,當初連酖族女巫都感覺到懷真氣味不對勁,倒不能讓她冒這種險,沈洛年心念一轉說:“那麼我去看看,你去通知瑋珊。”
“不要!你又會找死然後害死我。”懷真瞪眼說。
“不會啦。”沈洛年說:“你不是說沒有別的妖怪?”
“反正你都會找出辦法出事。”懷真白了沈洛年一眼:“你打起架來和麟犼倒是挺像的。”
“呃……”沈洛年一愣。
“如果那兩人當真引起了麟犼的敵意,也早就死了。”懷真苦口婆心地說:“如果沒有,就不會有事,所以根本不用去啊,我們折回去,讓瑋珊他們直接往噩盡島去就好啦。”
沈洛年想了想,還是搖頭說:“萬一他們不知道,眼看情況改變,開始吸收妖質,那不就糟了?連我都想得到,瑋珊一定不會忽略,你阻不住她的,還不如我先上去探聽消息。”
懷真嘟著嘴,瞪著沈洛年不吭聲,看得出來十分不高興,沈洛年伸手揉揉她的脖子說:“別擔心,我保證小心,可以吧?”
“你每次保證都是騙人的。”懷真側臉蹭著沈洛年的手掌,委屈地說。
“不會啦。”沈洛年說:“我影蠱的妖炁這麼弱,應該不會引起敵意吧?”
“是應該不會……”懷真說。
“你回頭去找瑋珊吧。”沈洛年運起妖炁托體,他的速度雖然不到懷真的一半,但反正已經不遠,自己飛去應該沒問題。
“我再送你飛近些。”懷真說:“我也不去找瑋珊,我在台灣東邊一座小島等你,安全出來之後再一起去警告瑋珊他們。”
“你不先去啊?”沈洛年抓抓頭說:“那萬一……”
“有萬一的話,我和你都會死!”懷真氣呼呼地說:“我才不管他們死活勒!你不想害死他們,就別亂來。”
確實不能有萬一,沈洛年苦笑說:“好啦,別生氣。”
懷真余怒未消,甩頭哼了一聲。
◇◇◇◇
沒多久,兩人飛到了個不到三十平方公里的小島,這種小島上人口應該本就不多,災禍後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剩,兩人在島嶼西面一個類似機場的空地落下,沈洛年有點意外地說:“這兒離台灣只有百公里?這什麼島?居然也有機場。”
“這兒說的不是你們的語言,應該是另外一個國家。”懷真說:“我前陣子逛到這兒過,有聽到兩種語言,一種像是日語,另外一種聽不懂。”
“你連日語也會喔?”沈洛年吃驚地問。
“幾十年前,有一段時間常有日本人去蛙仙島,可以聽懂幾成……”懷真不想聊這些,嘟著嘴說:“你真要自己去嗎?”
沈洛年笑說:“放心吧,我會小心的。”
懷真遲疑了一下說:“萬一有狀況,你記得別逃直線,像蝴蝶一樣逃,不能有規律。”
“到處亂閃就對了?”沈洛年笑說:“我知道了。”
“然後盡快往這方向接近,我發現有異會馬上迎上去。”懷真說:“若真是逼不得已,也只能出手了……以後他長輩若找上門來,只好到時候再說。”
“他長輩怎會知道?”沈洛年詫異地問。
“這世界充滿道息,代表處處都能和仙界聯系,他們只是過不來而已,只要留意,自然能知道這兒的炁息情況。”懷真說:“既然孩子偷溜過來,會注意的地方當然是孩子周圍,我若施術戰斗,一定會被感應出來的。”
“總之最好別惹到他。”沈洛年說:“照你的說法,該也不會惹到才對。”
“應該是……否則我才不會答應你。”懷真頓足說:“但誰知道你會惹上什麼其他事?”
“不會啦。”沈洛年說:“你一個人在這邊沒關系吧?”
“笨蛋,每次都問一樣的問題!你才有危險啦!”懷真似乎還在生氣,忍不住罵。
“好啦。”沈洛年笑了起來,輕抱了抱懷真說:“我走啰。”
“我會一直在這兒等。”懷真低聲說:“萬一海上迷了方向,記得利用咒誓之法找我。”
“明白。”沈洛年放開了懷真,轉身飄起,向著台灣飛去。
◇◇◇◇
雖然只剩下一百多公里,但是既然飛得不高,眼前還是只能看到一片茫茫大海,方向實在不易判斷,還好這時正逢傍晚,沈洛年就這麼對著太陽落下的方向,直直飛去。
不用一個小時,沈洛年就到了台灣,他從宜蘭外海往內飛行,一路上提高警覺,感應著妖炁,但他能感應的范圍畢竟遠不如懷真,區區十余公里,探不出太遠的地方,所以一路上都沒什麼特別的感應。
宜蘭不算人口高度密集的地方,除了城市中心之外,許多農舍遍布在綠色的田園中,沈洛年望著下方,果然如懷真所言,每棟房屋幾乎都已燒毀,到處都是燒焦的尸體,還有不少掙紮到屋外才斷氣的,看樣子也沒人救治……
畢竟這時代的台灣,除少數偏僻山村,沒放瓦斯筒也沒接上天然氣的房子實在太少,房子不燒也難……而且不只房舍,各處地下管路也同時爆開,更別提各地加油站,道息彌漫全世界的那一刹那,人口越密集、越進步的地方,恐怕越像煉獄,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這兒已經這樣了,人口更多、更繁榮擁擠的台北縣市豈不是更慘?大家的親人能躲過這劫難嗎?
但是既然沒有會傷人的妖怪,應該還有人存活著吧?這時天色也還沒黑,但沈洛年在上空四面張望著,卻一個人都沒看到,不知人都到哪兒去了?那被大火吞噬過的都市、鄉村,都空蕩蕩的,反正沈洛年也不怎麼關心這兒的人們,當下繼續往西北方飛,越過了一片山林,飛過新店、土城,終于到了板橋。
飄在空中,沈洛年看著那住了幾年的家,果然也燒成了一片廢墟,如其他住宅般,這周圍人口密集,一幢幢住宅排在一起,一股沖天的尸臭味和燒焦味往上直湧,嗆得沈洛年直皺眉頭。
沈洛年往外望,看著一排排焦黑殘破的建築物,一路往外延伸出去,有些大樓燒得只剩下鋼骨,有的坍落了半邊,土石崩散在路面上也無人清理,每間屋子里面幾乎都躺著焦黑的尸首,似乎也沒人理會。隨著天色漸黑,這周圍靜悄悄一點人聲都沒有,在這仿佛鬼域的地方,遠遠傳來一陣淒厲的犬吠,讓人頗有點不寒而栗。
怪了,怎麼看起來比檀香山還慘啊?這兒沒有妖怪肆虐不是嗎?
沈洛年看了看,想不通,也只好罷了。看這狀況,叔叔還活著的機會真的不大,沈洛年對生死本就比較看得開,若是確定自己叔叔死了,也就算了,問題就是搞不清楚……想了想,沈洛年還是忍著臭味,往下方飄去。
這房子本就老舊,燒成這樣真不知道何時會塌?沈洛年身子放輕,緩緩飄移,在充滿刺鼻的焦臭、尸臭味的空氣中移動,他捂鼻子,推開已經燒爛的鐵門,往內巡了一圈,並沒在自己家中看到任何尸體。
這個家本就是違章建築的五樓鐵皮屋,一陣風吹來,上方的鐵皮搖來晃去,似乎隨時會倒,沈洛年不敢多留,往外飄出,臨上去之前,又回頭看了一眼,恰好看到那被燒融的時鍾,仿佛一塊爛泥般地黏在熏黑的牆上。
這世界……連現在幾點都搞不清楚了……沈洛年歎了一口氣飄起,望著周圍,一時之間,頗有點茫然。
接下來該怎辦?人到底都到哪兒去了?

話說回來,出事那天到現在,也過了十日左右,要是自己,也不想留在這種鬼地方。如果死的人少,還有辦法收尸,當死人遠比活人多太多的時候,離開這地方,說不定反而是個比較好的選擇。
他們家里應該也都沒人了才對,不過既然答應了,還是去看一次,沈洛年一轉念,趁著天色還沒全黑,連忙照著地圖上面標示的路線,到處尋覓。
他先去了宗門和賴一心的家,里面果然空無一人,跟著轉往樹林,繞去張、侯兩人的家,卻看到里面躺了幾個無法辨認的焦黑蜷曲變形尸首,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們的親人……一路上還看到不少野狗、野貓與各式各樣喧鬧的鳥雀,想到他們的食物八成就是這些燒爛的人類尸體,沈洛年不禁有點不舒服。
最後一個目標是黃宗儒的家,沈洛年沿著道路尋找,終于找到了目標地點,那是一棟商業大樓的一樓,由三間店面打通的網咖,沈洛年站在被炸翻的柏油路面上,往內看了看,突然一喜,卻是這里面似乎沒怎麼燒,也許因為這大片店面完全沒有燃料氣體,加上又在一樓,所以沒被波及,也就是說,說不定黃宗儒的家人沒死。
沈洛年往內走,一面喊:“有人在嗎?”聲音往內蕩了進去,卻一點回應也沒有。
沈洛年目光一轉,在某個桌面上看到一支打火機,他如獲至寶,連忙拿起,一面四面張望,天色越來越黑,想往內走最好是弄支火把照明……可是這兒還有東西可以燒嗎?
這可有點困難,這附近能燃燒的東西,幾乎都毀在那場大火里了,網咖內也沒什麼木制品,沈洛年四面張望半天,突然在外面電線杆上,發現了幾張違規的房屋中介厚紙板廣告牌。這東西一向被人詬病為破壞市容的凶手之一,沒想到這時候倒幫上大忙,他拿了幾張卷起的厚紙板,點成不算亮的火炬,快速地往里面幾間房間繞過,仍找不到半個人,不過值得慶幸的是也沒看到尸體,看來黃宗儒家人存活的機會不小。
接下來就該找黃齊和白玄藍了,不管燒死多少人,他們應該都不至于有事,該會集合沒事的人類到比較適合生活的地方安頓……比如山林河邊之類的,覓食生活都比較方便……自己的感應范圍之內該有這種地方吧?怎麼沒有他們兩人的反應?
沈洛年又仔細地體會了一下,除了一種淡淡的妖氛籠罩在周圍,依然完全沒有黃齊兩夫妻的反應。
不會出事了吧?沈洛年逐漸擔心起來,莫非當真引起了麟犼的注意?說起來……那妖怪自己也沒感覺到在哪兒,而且一般妖怪應該不能像懷真一樣感應這麼遠吧?卻不知麟犼那標定范圍的氣味,是什麼樣的味道?人類聞不到嗎?
現在只能沿著河岸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人類聚集的地方詢問,不過雖打算這麼做,沈洛年仍有點擔心,如果黃齊夫妻真在大台北地區,自己應該能感受到才是……找不到實在是怪事。
沈洛年從樹林往東飛,向著淡水河支流移動,到了河岸旁不禁皺眉,這河川旁邊能住人嗎……只不過換另一種臭味吧?但人類要活下去也不能沒有水,沈洛年皺著眉頭停在河川旁,正考慮要往上游找還是下游找,一轉念,突然醒悟,如果是自己的話,當然只會找個地方活下去,但白玄藍個性和善溫柔,一定會全力救助他人,既然已經過了十日,以他們的速度來說,台北這附近想必兩、三日內就能安頓妥當,應該會往中南部去吧?
一想到此處,沈洛年又提起了精神,轉身往南方飄去。
經過了頭前溪、中港溪、後龍溪幾個流域,直到大安、大甲溪水域,沈洛年速度又放慢了下來,開始四面尋繞,還好台灣幅員不大,這樣的動作和當初在百公里寬的噩盡島上找妖怪差不多。繞啊繞的,沈洛年突然感受到東南方山巔上傳來一股強大妖炁,似乎正迅速地移動著。
是那東西嗎?沈洛年吃了一驚,倏然把影蠱妖炁收盡落地,對方的方向似乎不是向著自己來,但還是別賭上一把比較好。
怎知對方本來似乎沒注意,沈洛年這妖炁突然消失,他反而提起了興趣,一轉向,對著這兒飄來。
“糟糕。”沈洛年低呼一聲,放輕身軀,點地飛掠,一路往南沖。
事實上他在地上跑本就比飛行還快,只不過剛剛不是趕路而是找人,高處看得較遠,才騰空而行,此時在地面上溜,沒幾秒就穿出老遠,直鑽入了不遠處河邊一排違章建築外,選了一棟荒廢老舊、燒得搖搖欲墜的鐵皮屋,這才從破損的窗戶探頭往外看。
那具備強大妖炁的妖怪,沒經過多少時間,就從東南方天際穿來,他浮在空中,四面張望,似乎有點訝異。
沈洛年悄悄探頭往上偷瞧,那妖獸從背後一看,仿佛是只漂亮的紅色駿馬,但一轉過頭,長脖子上卻有著顆古怪的腦袋,那鹿首前方生了個似狼似獅的開闊長吻,兩排利齒上下交錯,整個腦後一大片金色鬃毛,煞是好看。
這妖獸只比一般馬匹稍大一點,古怪的地方除了那個腦袋之外,主要是全身上下都滾著火紅的焰光,伸縮不定,照得周圍亮晃晃的,也是一奇。
不過對炁息格外有感應的沈洛年,卻很明顯地感覺到那些不是真的火焰,那比較像……葉瑋珊體外的爆勁炁息焰光?不,可能更像是瑪蓮、吳配睿武器上的焰光,這麼說來,這妖獸的妖炁,也有所謂的存想心訣?而且還是偏內聚的?
也不對,這妖獸既然能隨意飛行……應該是像懷真那樣妖炁內外由心,只不過在一般運行上,這種妖獸可能比較喜歡存在于體內運作。
這應該就是懷真所說的“麟犼”吧?挺漂亮的……沈洛年看著看著,突然聽到麟犼喊:“出來!誰躲起來?出來!”聲音還稍偏低沉,一點也不像小孩。
媽啦!這妖怪會說人話?還會說中文呢……不是人形腦袋才會說話嗎?沈洛年一呆,看著那妖獸,突然想起懷真過去說過的話,莫非這種頭型就是所謂的龍頭?可以說人話的另外一種造型?
這時麟犼又叫了幾聲,沈洛年看著他的情緒,本是驚訝,接著好奇,過了幾秒看沒人理會,他似乎越來越生氣,情緒轉換得十分快……難怪這種妖怪打架會拼命,他脾氣似乎不大好?媽的,和自己哪兒像了?
“吼!”麟犼突然張開大嘴,一顆火球從他口中冒出,對著下方那看來很不順眼的焦黑房子轟。
這火球是開啟玄界之門而來,但里面似乎又混入了爆勁妖炁,只見火球碰到一幢本已燒毀的房屋,馬上炸裂開來,火焰四處飛竄,仿佛一個火焰炸彈一般,不過周圍實在已經沒東西可燒,除了把那周圍房子轟倒之外,倒沒有再度造成火災。
沈洛年當然更不敢出去了,他連呼吸都不敢大力,只怕被麟犼發現。麟犼卻似乎不甘願,又亂吐了三、四顆火球,也算沈洛年倒黴,其中一顆正對著他那兒沖去。
完蛋了,早知道不躲屋子里,沈洛年就算不怕妖炁,卻依然怕燙,雖然懷真說過自己衣服防火,但火球這麼大一顆,腦袋和四肢可防不了,沈洛年往後急掠,要從另一扇後門逃跑,准備一逃出去,就要照懷真的吩咐,執行所謂的“到處亂閃逃命法”。
但還沒沖出鐵皮屋,前端已經炸了開來,沈洛年的輕飄飄身子,被這股蘊含著妖炁的狂風一刮,往外直飄,從另一面沖出了屋子,還好他不懼妖炁,若是一般人被妖炁刮這一下,恐怕就要躺平。
沈洛年穿出後門,正想逃命,怎料這鐵皮屋後面居然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這下麟犼終于發現沈洛年,一聲怪嚷之下,對著沈洛年撲來。
沈洛年連忙點地急閃,倏然間在這塊空地飄飛來去,不敢稍作停留,而麟犼帶著紅色光焰沖近之後,詫異地停下,歪頭看著沈洛年亂轉。
轉個不停的沈洛年,見對方沒有動作,正打算逐漸遠離,找機會逃命,卻見麟犼心意又變,他毫無征兆地突然撲近,那兩只帶著剛猛爆勁的馬蹄,正對著自己轟來。
不過懷真教的畢竟有些道理,沈洛年極速不算快,但因為身體極輕,飄動閃奔之間,仿佛蝴蝶飛舞般,飄渺難測,麟犼蹬了個空,他怪嚷一聲,似乎覺得十分有趣,又對著沈洛年撲。
應該馬上往東飛嗎?沈洛年遲疑著,若往上飛,騰挪的速度就會更慢,而且妖炁一出,更不可能甩掉這家伙,但這樣在地上亂飄,也不是辦法……
他還沒想清楚,麟犼已經撲空了三、四下,他似乎又火大了,怪叫一聲,在一次撲空的瞬間,看准了沈洛年落地的那一刹那,猛然一頓地面,突然一股爆裂炁勁爆發,周圍地表突然呈現龜裂狀往外炸,一下子土地往上爆起。沈洛年根本沒想到會有這種事情,身子一個失控,被這股力量打飛,往上方亂轉。
因為不知道得這樣閃避多久,沈洛年本來沒敢貿然啟動時間能力,正聚精會神地估計著下面幾次的落足地,一面花心思考慮要不要往外逃,所以這一刹那無預警地身子失控,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麟犼一口咬住,扔到地上踩緊。
這仿佛被萬斤重錘壓著一般,沈洛年剛吐出一口氣,就有點吸不了氣的感覺,這是妖炁凝聚在軀體上產生的巨大向下壓力。
過去沈洛年就常常被懷真這樣壓著,對這種壓迫並不陌生,沈洛年心里有數,若對方剛剛直接往下踹落,自己無法可施,胸膛會當場炸破,但對方既然停了下來,只靠著妖炁往下壓制,只要把道息探出,就能把這力量化散,到時只剩下軀體重量,就未必扛不住了。
沈洛年一咬牙,伸手探向金犀匕,正要放出道息拼命,突然胸口一輕,麟犼卻把那粗大的馬蹄抬高,鼻孔哼了一聲,歪著頭看著沈洛年說:“你很弱!”
沈洛年心一驚,對方若是突然往下踏,妖力轉化為物力,道息可不能抵擋了,不過看麟犼的神色,卻是有點驚訝又有點好奇,似乎沒什麼殺意。沈洛年一面心中暗罵,一面說:“你想干嘛?”
“你是人?不是妖仙?”麟犼輕踢了沈洛年一下,讓他在地上翻了兩圈,一面詫異地叫:“變重了?”
沈洛年剛剛被踩住,早已經忘了維持無重狀態,這時灰頭土臉地撐起身子,板著臉說:“我當然是人類,你又是干嘛的?”
“我還沒有道號。”麟犼走近兩步,低頭看著沈洛年說:“你是人?那股炁不是人炁!”
原來是因為感覺到影蠱的妖炁?早知道就用兩條腿走,沈洛年暗叫倒黴,一面說:“關你什麼事?你想干嘛?”
“我要戰斗!保衛我的家!”麟犼那雙大眼瞪著沈洛年說:“你是真的弱還是裝的?如果是妖仙就來打一場。”說著說著,那股戰斗氣味又揚起來了,身上熾焰倏然騰起。
“我是真的弱。”沈洛年站起說:“和我打架沒意思。”
“我不和弱的打架。”麟犼頭一揚,露出一股傲氣說:“滾吧!”

滾你媽啦!但沈洛年總算忍著沒回嘴,只一面心中暗罵,一面爬起轉身要走,卻聽麟犼又說:“等一下。”
“又干嘛?”沈洛年回頭瞪眼。
“你會變輕,跑很快,沒有炁,好奇怪。”麟犼歪著頭,透出懷疑的氣味說:“是騙我嗎?”
“有什麼奇怪的?到處都是。”沈洛年哼聲說。
麟犼一怔說:“我來之後,沒看過這種人。”
對了,他會不會看過黃齊和白玄藍?沈洛年一轉念,看著麟犼說:“你在這島上遇到過體內有炁息的一對男女嗎?”
麟犼鼻子呼出一股氣,哼哼說:“慢一點,說太快了。”
這家伙不會才剛開始學這種語言吧?那也學太快了,妖怪都具備強大語言能力嗎?媽的,自己英文讀了好幾年怎麼還是鴨子聽雷?沈洛年愣了愣才慢慢地說:“在這個島,有沒有看到過其他的人,體內有炁息的?”
麟犼點頭說:“有,很弱!兩只。”
那就沒錯了,沈洛年高興地說:“那兩人在哪邊?”
“他們很忙,到處跑,但是很怕看到我。”麟犼得意地說完,想想又瞪著沈洛年說:“你怎麼不怕我?你其實很厲害對吧?”
“不對!怕不怕和厲不厲害是兩回事。”沈洛年轉身說:“我要去找他們,再見。”
“不行!”麟犼跳到沈洛年前面說:“那股妖炁是什麼?”
告訴他應該也沒關系,他若是要和影蠱打一場,那也隨他,反正影蠱似乎打不死,沈洛年放出凱布利,凝聚在左手掌上說:“這是我養的影妖凱布利,你感受到的是它的妖炁。”
“它有道號?很強嗎?”麟犼吃了一驚,體表妖炁突然爆起,周圍亮了起來。
道號有特別意義嗎?沈洛年皺眉說:“不是道號,只是……小名,你沖動什麼?這小家伙看起來會強嗎?”
麟犼愣了愣,感應著那微弱的妖炁,搖搖頭怪叫一聲說:“這是什麼?弱!極弱!”
“沒看過影妖嗎?反正是一種小妖怪。”沈洛年大皺眉頭,其實也不知該如何解釋。
“怎麼養的?”麟犼左右看,似乎越看越有趣,突然蹦了一下說:“我也要,教我。”
“我也不會。”沈洛年敷衍地說:“別人抓給我的。”
“騙人——”麟犼瞪著沈洛年說:“快……說實話!”
沈洛年額頭青筋只差沒爆起,若不是為了懷真、葉瑋珊等人,他早就翻臉了,管他是啥強大妖怪?這時在不斷告誡自己之下,總算忍住沒發作,沈洛年沉聲說:“不信拉倒,我要走了。”
沈洛年收起影蠱,輕身點地,往外直飄,一閃飄出了十余公尺。
麟犼沒想到沈洛年說走就走,愣了愣追上來,在一旁跟著點地騰掠,一面說:“喂,你要去哪里?”
“找人。”沈洛年說:“你去找強大妖怪打架吧,別跟著我。”
“這邊沒有妖怪。”麟犼說:“天天找,找不到。”
“出去外面找啊。”沈洛年一轉念說:“干嘛留在這島上?”
“我們麟犼,都先選地方當家,放出氣味,然後才能和來侵犯的敵人戰斗、保護自己家!”麟犼說話雖然已經挺流暢,還是有點不順,只見他說著說著,有點生氣地說:“可是,都沒有敵人!我媽來了,就輪不到我!”
“你們麟犼有名的難纏不怕死,人家都不敢來啦。”沈洛年沒好氣地說:“想打架要出去,外面到處都是妖怪給你打。”
“可是……”麟犼有點遲疑地說:“奶奶說,離開地盤找人戰斗,理虧,不好。”
原來麟犼也會講道理?沈洛年有三分意外,看了麟犼一眼說:“怕理虧的話,那就想辦法讓別人出手啊。”
“什麼意思?”麟犼詫異地說:“我不懂。”
“想惹事還不容易?”沈洛年正想指點麟犼怎麼找人麻煩,突然一轉念,麟犼留在台灣其實比較好,至少不會有其他妖怪接近,剩下的人更可以安全地活下去,只要讓葉瑋珊他們在東邊那個島等,由白玄藍等人從台灣造船過去,反而比較好……沈洛年想到這兒,口氣一轉說:“你還是留在這兒等吧,總會有妖怪來找你挑戰。”
“喔?”麟犼似乎還是不大理解,歪著頭思考著,但仍緊跟著沈洛年,沈洛年反正也還沒找到人,也就隨他去了。
◇◇◇◇
這一人一妖逐漸接近濁水溪流域、掠過彰化南端的時候,放眼望去到處都是大片大片的農田,沈洛年跑著跑著,突然在前方感受到白玄藍和黃齊的炁息,他心中一喜,轉頭說:“喂!麟犼!”
“啊?”麟犼一怔。
“你還跟著干嘛?”沈洛年皺眉說。
“我沒事做啊。”麟犼歪頭說。
“我要去找朋友,他們看到你不是會怕嗎?”沈洛年說:“別跟來了。”
“喔?”麟犼停了下來。
沈洛年滿意地點點頭,轉身往前方全速飄飛,不只是靠點地的力量,還把妖炁拿來推動,想盡快找到黃、白兩人。
就在這時候,身後妖炁激揚、風聲乍起,那年輕麟犼突然又追了上來。
又干嘛了?沈洛年皺眉轉身瞪眼,卻見麟犼說:“你這人很奇怪,有股古怪的氣味,好像很好玩,我要跟著。”
他感受到道息的味道嗎?不愧是強大的妖獸,雖然還小,感應能力已經不同,但是跟著自己是什麼意思?沈洛年說:“跟著我干嘛?”
“跟著你,看你要干什麼。”麟犼望著沈洛年,眼神中的情緒十分複雜,包含了懷疑、興趣、期待還有一堆似乎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想法,看那股意念,看來很難說服他改變念頭。
他懷疑自己其實不弱嗎?不過自己真的挺弱,倒也不怕被他看出破綻,而且讓他跟著也不壞,有這種保鏢,其他妖怪應該都不敢靠近……沈洛年正想點頭,突然一驚,如果他連自己體內道息都能隱約感受到,一定會發現懷真是妖怪,這麼一來,怎能和懷真會合?
噩盡島6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