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再也不拿別人東西

清晨,沈洛年戴著斗笠,倒提著一條近半人高的肥粗大魚,往鄒家的菜田飄去。
那剛脫離海水的大魚,不時在沈洛年手中大力扭動,但沈洛年單靠著妖化的體魄腕力,一樣把這大魚抓得牢牢的。
他身上還穿著那件滿是牛頭人血漬的綠色外衣,沈洛年曾試著清洗,但那幾日忙于治病,噴灑到身上的血一層疊一層,根本沒處理過,過了數日想用清水沖洗,卻洗不去了,而血漬干凝之後轉為黑褐色,遠遠望去,仿佛一件染上怪異圖樣、色澤的衣服。
這樣雖然頗難看,但總比血飲袍好多了,沈洛年只好繼續穿著,一面打算和鄒彩緞打個商量,請她再幫自己換幾件衣服。
但到了菜田,卻沒見到早該到這兒的鄒家父女兩人,沈洛年四面望了望,見其中一區菜蔬有點太高,仿佛收割得太晚,另外又有幾區空著,還未種入菜苗,看樣子這田幾日沒人料理了。
難道誰生病了嗎?若不是太複雜的疾病,說不定能靠輕疾幫點忙……只希望別被其他人認出來。
沈洛年思考間,那條大魚又突然啪啦啪啦地扭腰甩動身子,沈洛年索性一巴掌將魚打昏,這才往山下走去。
到了俗稱台灣村的第一新村,沈洛年用斗笠掩蓋著面孔,低頭往村內走。村頭那兒,一群不到十歲的娃兒,正聚在一起上課,那老師也不知正在教他們寫字還是畫畫,只見他們每個人拿著一根小木枝,在地上畫來畫去,忙得不亦樂乎。
繞到了過去住的那條街,沈洛年有點意外,那兒居然變成了一個小市集,有販賣陶甕、泥碗、藤籃之類生活用品的攤販,也有賣魚、賣菜、賣藤粉的,當然也有人賣衣服,正缺衣服的沈洛年,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到了鄒家,果然前面也擺了架子,但卻空蕩蕩的,並沒有人在做生意,沈洛年見門關著,似乎沒人在家,一時也不知該做何打算。
“少年仔,你是別村的嗎?”突然有個人嚷:“怎麼提條魚晃來晃去?”
沈洛年轉過頭,這才發現那和自己打招呼的,是斜對角的中年魚販,莫非他怕自己搶他的生意?不過這人挺面生,過去不像住在這間房……沈洛年走過去說:“我來找鄒家的,都沒人在嗎?”
“朝來他家喔?”魚販搖頭,有些憂心地說:“朝來前天晚上不見了,他們家母女急死了,這兩天都在找人幫忙。”
“不知道是不是被妖怪抓了。”旁邊一個賣粗草紙的人說:“這兒又不是大城市,能跑到哪兒去?”
鄒朝來不見了?沈洛年說:“她們母女去哪兒找人幫忙?”
“下面港務辦事處啊。”魚販關心的還是魚,瞄著沈洛年手說:“你這魚是要賣的嗎?賣我好了?”
已經不是以物易物了?沈洛年微微一怔說:“現在已經有錢幣了?”
“你不知道喔?噩幣放出來好幾天了呢,你住哪邊啊?”魚販和賣草紙的人都是一愣。
“山里面。”沈洛年隨口說:“這魚可以賣多少錢?”反正也不能提著這魚下港口找人,干脆賣掉。
魚販上下看看說:“是新鮮的?我算你十二元吧。”
賣草紙的在一旁說:“你娘咧,這呢大條你至少賣三十,欺負人家少年仔。”
“干!”魚販臉上掛不住,罵說:“我頂多賣二十,不然十五元收可以吧?我也要吃飯啊。”
“比如說一件衣服多少錢?”沈洛年問。
“衣服不便宜喔。”賣草紙的說:“最便宜的藤衣也要三元,精致一點的可能賣五元。”
買得起就好,沈洛年把魚遞過說:“十五賣你吧。”
“少年仔?”賣草紙的還在嚷:“賣他二十啦。”
“你別吵啦!”賣魚的似乎怕沈洛年反悔,掏出錢幣,很快地算了十五張約十公分左右的指寬小紙片遞給沈洛年,一面把魚接了過去。
沈洛年本以為是銅幣之類的,沒想到居然會是紙,在這種天下大亂的環境里面,紙幣未免太不保險了吧……但沈洛年剛接過,就知道自己錯了,那根本不是紙,是一種輕薄堅韌的白色薄片,上面有立體浮凸的漂亮紋路,每張都是“一元噩幣”的面額,除了金額之外,上面還寫著“噩盡島港務辦事處臨時發行”的一行小字。
沈洛年好奇問:“這是什麼東西做的,有價值嗎?”
“聽說是……妖質做的?”魚販似乎也沒什麼把握,搖頭說:“聽說這東西可以變回妖質,要成為變體部隊、引仙部隊就靠這個啦,很有價值的喔,而且很難仿冒。”
如果錢幣本身就有價值的話,哪倒是不怕發行的組織倒了。沈洛年不再多說,收起錢幣,選了間賣衣服的店面,買件黑色外衣,另外找個無人處換上,這才往港口那兒走去。
一面走,沈洛年一面對輕疾說:“那鈔票真的是妖質嗎,怎麼做的?”
“將妖質升溫到一千五百度,若迅速冷卻,就會晶化凝固。”輕疾說:“只要將流體妖質加熱後,倒入鑄模並迅速冷卻即可,想恢複原狀,需重新加熱後緩緩冷卻。”
“他們知道的事情倒是挺多的,連妖質的性質都這麼清楚。”沈洛年有點訝異。
輕疾說:“過去總門做了不少實驗。”
他們以前勢力這麼龐大,也不意外就是了……沈洛年想想突然一驚說:“太高溫會有火妖出現不是嗎?”
“因為你給的建議,解決了這個問題。”輕疾說:“他們現在挖了幾個息壤洞,並以壓縮土為壁……本來要頗深的地底才能避開火妖,但加上息壤效果,就不用太深了,只要通風設計得好即可,現在的問題反而是優良的燃料不易取得。”
沈洛年有點驚喜地說:“能用大火的話……可以做的事情應該會變多吧?”
“理論上可以運用蒸汽機的動力。”輕疾說:“但因為空間不大,發展仍有限,而且就算產生電能也受限于地穴內,除非和能儲存物理能或化學能的特殊精體配合……”
“什麼啊?”沈洛年頭痛地說:“別說一堆我不懂的。”
輕疾頓了頓說:“總之現階段問題是燃料,這兒並沒有產煤,附近短期內也沒有適合燒炭的木材……暫時只能以干燥的藤木當燃料,火力並不穩定,溫度也不容易升高。”
反正能生火就是好消息,再問下去自己也聽不懂,沈洛年不再多說,加快腳步往山下奔。
到了港口,隨便找人一問,很快就找到所謂的“港務辦事處”,那是個在港區東面的大房子,上次來的時候,還只是一片剛挖出來的空地,現在主體的結構已經蓋起,周圍仍在不斷加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蓋好。
里面似乎有不少變體者在活動,這辦事處……應該是過去道武門總門所組成吧?不過門口站著的警衛倒是普通人,而這辦事處人來人往,似乎十分熱鬧,也不知道在忙碌什麼。

沈洛年跟著人潮混了進去,到了一樓西側的大廳,聽著周圍人的言語,這才知道,大部分人都是來辦理產權與身分登記的事情,畢竟當初逃難般地來到這座島,一開始一切從簡,如今漸漸有了規模,這些相關的手續必須辦妥,才能真正擁有自己居住處的產權。
但這單位應該不是自己要找的地方,沈洛年走回中庭,看了看那同時標示著中英文的指示牌,正遲疑間,突然看到鄒大嫂和七、八個婦人從內進愁眉苦臉地走了出來。
可找到人了!但鄒大嫂身邊人太多,這樣跑上去似乎不大妥當,沈洛年湊到一旁,聽這些婦人談話,這才知道這些人的丈夫居然都失蹤了,如今通訊不便,她們只好每天早晚各來辦事處一次,探聽有沒有新的消息。
當真是失蹤的話,倒不用出面和鄒大嫂打招呼了,是不是去山里幫忙找找看?但就如那個賣草紙的人所言,這兒又不是什麼大城市,雖然不遠就有高原山巒,卻連樹木都沒有,想失蹤也沒這麼容易,而且這兩天鄒姊想必也把鄒叔會去的地方踏遍了……難道自己離開的這七、八天,真有什麼妖怪跑來抓人嗎?倒是沒感受到什麼妖炁啊。
沈洛年正沉吟間,忽聽一個中年婦人焦急地低聲說:“萬一就是他們的人做的怎麼辦?我們怎麼問也問不出來的。”
鄒大嫂有點害怕地搖頭說:“阿棉嫂,不要說這麼大聲。”
“阿棉說的也對。”另一個婦人憤憤地說:“他們那時候說要找人去西邊工作,沒人要去,過幾天就開始有人失蹤。”
“你們還記得杜嫂嗎?”阿棉又說:“她前幾天不是說有人看到她老公被帶去西岸?結果這兩天連她也不見,說不定也被抓走。”
“會不會她的老公自己回來了?所以她就不來了?”鄒大嫂遲疑地說。
“杜嫂住哪個村啊?去問問看?”又有人說:“前陣子港口來好幾批船,多了好幾個新村子。”
“我也沒問。”眾人彼此互望,誰也不知道杜嫂的村子,只好罷了。
沈洛年看著這些婦人在辦事處門口道別四散,心中卻不禁有點狐疑了。他一轉念,低聲說:“輕疾,這幾天有妖怪來這兒捉人嗎?”
“此為非法問題。”輕疾說。
“為什麼?”沈洛年說:“上次你就告訴我森林里有云陽。”
“我可以告訴你一定距離內的種族分布粗略狀況。”輕疾說:“但個體移動、詳細位置、人數分布等隱私性問題,不可詢問。”
真多規矩……沈洛年不再打輕疾的主意,思考著她們剛剛提起的“西邊工作”,卻不知和西方那個山丘堡壘有沒有關系?那兒確實有一群變體者,但有沒有普通人呢?
如果真是被妖怪抓去吃的話,現在應該也變骨頭了,想幫也幫不上忙,倒是可以去西邊那個山丘看看……
但如果真在那兒,代表那些變體者當真擄人為奴,這種事情當然是秘密,不可能放人,自己這麼闖去,非打起來不可……除了在東方高原這道息不足之處,一般變體者功夫要是學全,就和那星部長高輝一樣,足能和小只的刑天對峙,若多吸點妖質說不定還更厲害,自己應付一、兩個還可以,但那兒可有一整群,絕對打不過的。
其實和鄒家也不過是兩日的交情,值得這樣做嗎?而且就算真有其事,對方也不會承認,自己又沒有真憑實據,難不成一路打進去?自己這條命可不全是自己的,不能隨便冒險,還是當作不知道好了……
沈洛年正想往山里走,突然想起鄒大嫂笑咪咪端著妖藤湯給自己的場景,跟著腦海中又閃過鄒彩緞送自己衣服那一刹那的畫面。
沈洛年遲疑片刻後,憤然低聲說:“媽的!再也不拿別人東西了!”當下快步繞出港口村鎮,飄過河流,往西邊那山丘據點飄去。
◇◇◇◇
很快地,沈洛年就飄到了那土丘附近,他直接在當初發現的西面出口周圍亂繞,看能不能引人出來。
沈洛年也不擅于做什麼精巧的計劃,他打算等遇到人之後,先隨口問問,當能借著鳳靈感應能力得知真相,之後該怎麼做,等知道真相後再研究。
沒想到繞了兩圈,居然沒人理會自己,而上次雖然看過有人出入,但沈洛年一時也分辨不出當初那扇門戶在哪邊,這麼好片刻沒有動靜,他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過了片刻,突然咕嚕咕嚕的滾動聲響起,沈洛年一轉頭,卻見山丘上一片草坡往旁移開,一個女子探頭出來,對著自己招了招手。
那門戶改造過了?之前還挺簡陋的……才不到幾天就變這麼多,難怪自己找不到入口。
沈洛年再仔細一看,媽的,那女人不是劉巧雯嗎?怎麼老是遇到她?沈洛年一面皺眉一面掠過去,但心中卻不禁浮出疑惑,就算門戶看不出來,劉巧雯離自己這麼近,怎會沒感應到?
但當沈洛年落入甬道,那股疑惑就消失了,這小小的甬道,周圍竟都是壓縮的息壤磚,通路中幾乎沒有道息存在,這麼一來,劉巧雯的炁息當然也散失殆盡、無法感知。
隨著通道口緩緩掩起,只見通道中除劉巧雯之外,還有兩名手持半自動步槍、槍口朝下的青年,其中一人正倒背著槍,拉動繩索,關上門戶。
門戶一關,甬道內只剩下一點門縫透入的微光,劉巧雯望著沈洛年,露出明媚的笑容說:“好久不見了,我還以為你離開噩盡島了呢,原來沒有,真是太好了。”
上次不是才叫我走嗎?沈洛年狐疑地看著劉巧雯,卻見她對自己眨了眨眼,似乎另有用意,當下也不揭破,只隨便應了一聲。
“洛年,你怎麼知道這地方的?”劉巧雯笑說。
“有一天逛到的。”沈洛年其實開口就想問正事,但周圍還有旁人,似乎不大妥當,只好忍著不說。
“進來坐吧。”劉巧雯提著一盞四角燈籠在前引路,帶著沈洛年往內走,那兩名持槍者就跟在兩人身後。
自己體內沒有炁息護身,若對方突然拿槍轟自己可會完蛋的……不過他們應該不知道自己的來意,該不會這麼快就想宰了自己吧?沈洛年瞄了兩人一眼,見對方似乎沒有殺意,這才稍微松了一口氣,跟著劉巧雯前進。
這走道不知怎麼設計的,雖然稍嫌狹窄,通風卻不錯,劉巧雯引著沈洛年到了個約莫三公尺見方的土穴房間,房間中央,對放著兩張鋪著草席的長椅子,椅子中間還有個厚實的長桌,劉巧雯和沈洛年前後走入,那兩名拿槍青年則留在門外,也不知道是監視還是保護。
“請坐。”劉巧雯選了一邊坐下,把燈籠放在桌面,神色有點複雜地看著沈洛年。
這女人又來了,老是這麼看人……沈洛年剛坐下,卻不禁皺起眉頭,原來連這椅子、桌子也都是壓縮息壤土,難道這地方是建來專門應付變體者的?也不對,如果這樣的話,自己就不會感應到里面有變體者了,恐怕只有外圍這麼設計。
等兩人都坐定,劉巧雯看看門口,對沈洛年招了招手,湊近低聲說:“我不是拜托你去台灣報訊嗎?”
“那消息是假的。”沈洛年想起懷真說的話,望著劉巧雯皺眉說:“誰告訴你的?”
“確實是日本和上海傳來的。”劉巧雯意外地說:“你確定真是謠言?怎麼可能兩邊傳來一樣的假消息?”
“懷真去確認過了。”沈洛年倒也不是對懷真的話深信不疑,但既然懷真說把輕疾給了葉瑋珊,還准備讓她和自己聯系,就不需要在這種事情上騙人,他不再多提此事,換個話題說:“我有一件事情問你。”
劉巧雯本來還在沉思,聞聲抬頭說:“怎麼?”

“這兒……是不是在港口那邊擄人來工作?”沈洛年說:“聽說那邊失蹤了不少人。”
“不可能吧?”劉巧雯皺眉說:“怎會懷疑是我們干的?”
劉巧雯透出的氣味似假非假的,但又不像實話……沈洛年也懶得多套話,開門見山地說:“前陣子港口那兒的辦事處,有應征人手往西邊工作,聽說沒人想去,跟著就開始有人失蹤,之後又有人看到失蹤的人,被送到這地方來。”
“有這種事?我去打聽一下……”劉巧雯緊皺著眉頭,思忖片刻,突然看著沈洛年說:“你身體似乎沒什麼不適?”
“我?”沈洛年微微一怔說:“為什麼會不適?”
“你難道沒感覺到,這附近幾乎無法積聚炁息?”劉巧雯說:“我每次到這兒,都要適應好一陣子,很不舒服。”
“我又沒炁息,怎會有影響?”沈洛年好笑地說:“我才在想呢,你干嘛折騰自己?”
“你真沒炁息?那怎麼能飛?”劉巧雯忍不住問。
“鳥雀蚊蠅也沒炁息,不是照飛?”沈洛年反正也不會解釋,隨口胡說。
強詞奪理!劉巧雯忍不住白了沈洛年一眼,站起身說:“讓外人在這兒等候片刻,直到炁息散去才往內引入是這邊的規矩。”
“對沒炁息的一般人也要這樣嗎?”沈洛年問。
“你是一般人嗎?”劉巧雯好笑地說:“你知不知道中秋之後,有人把你當神?還要蓋廟呢。”
“呃。”提到這沈洛年可有點不好意思,搖頭說:“這可不關我的事。”
“我要你避開是為了你好,沒想到你自己送上來……”劉巧雯低聲說:“等等別耍脾氣,小心應付。”
“要去見誰?”沈洛年微微一愣。
“月部部長。”劉巧雯說。
沈洛年從沒想過總門還有個月部長……微微吃了一驚,但仔細一想,既然過去有日部長、星部長,有個“月部長”倒也是理所當然,不過日月星聽起來倒是挺俗的,怎麼不叫天地人、上中下?
兩人往內走,又走過一段以壓縮息壤土建造的甬道,這些道路還不至于讓人迷路,卻似乎刻意多繞了幾個轉折,而每個轉角都站了兩名持槍者,看來戒備挺森嚴。
一面走,沈洛年一面隨口問:“月部長是怎樣的人?”
劉巧雯說:“一位姓狄的女性長者,算總門輩分最高的人。”
“喔……那日、月、星三個部,分別是做什麼的?”沈洛年又問。
劉巧雯望了沈洛年一眼才說:“日部對外,月部主內,星部則負責戰斗,我之前是日部的,四二九之後,被調入月部。”
難怪那個日部部長呂緣海總是笑咪咪地到處打點,星部部長高輝應該是功夫最高的……卻不知月部的“主內”是什麼意思?不過身後還有那兩個拿著槍護送的人,想來劉巧雯就算願意說,也不可能說太多。
想到這兒,沈洛年突然一驚,變體者到了這兒,炁息盡散後可擋不住這些槍炮,若以後葉瑋珊他們到了噩盡島,可得提醒他們別進這土丘。
此時又繞過一個路口,前方出現一個空間,不再像剛剛一樣狹窄,周圍呈扇形往外散,從半公尺寬展開成四公尺寬,之後的通道寬敞了些,也不再有壓縮息壤土磚,周圍雖然仍是息壤土,但效果已淡去不少,而沈洛年之前感應到的變體者,就在這後面的區域。
再往內走,是個寬數十公尺的空間,中間有不少立柱支撐著結構,在燈籠黯淡的光影下,並不容易看清楚里面的環境,只能看出牆上每隔一段距離就立著一扇木門,每扇門後是什麼模樣,可就難以揣度了。
“這是大廳。”劉巧雯提著燈,帶著沈洛年往左繞行,一面說:“總門在這兒建立據點,一方面變體者在這兒方便修煉;二來這兒比較容易取得妖質……這里的變體者,會和港口那兒負責維持秩序的輪班交替。”
沈洛年想起上次看到的場面,接口說:“妖質……是殺鑿齒提煉嗎?”
“你怎知道?從哪兒聽來的?”劉巧雯有點意外。
“我看到的。”沈洛年微微皺眉,不是很滿意這樣的舉動,鑿齒又沒殺過來,有必要這樣嗎?
“你看到?”劉巧雯有點意外地看了沈洛年兩眼,頓了頓才說:“鑿齒從不與人類溝通,自古就是人類最大的敵人,最好是能殺則殺,否則以後受害的就是一般平民。”
沈洛年想起過去鑿齒的凶狠態度,倒也不敢說劉巧雯錯了……如果這麼說的話,自己是不是應該偷偷摸去找鑿齒,一個個吸干進補?想了想,沈洛年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對方畢竟還沒真惹上來,這樣也太過分了,上次還忍不住救人呢,媽的,這可不能說出去。
四人沿牆走了一小段路,前方一扇門突然打開,兩個青年正笑著往外走,但看到劉巧雯等人,他們連忙肅立行禮說:“劉桂守。”
劉巧雯還沒說話,一股血腥氣味從那門中湧出,嗆得四人大皺眉頭,那兩人似乎也察覺不對,連忙把門關上,一面有點慌張地看著劉巧雯。
劉巧雯上下望著兩人,過了幾秒才說:“我記得部長下過令,這十日不准你們往大廳走,沒錯吧?”
其中一名青年似乎有點委屈地說:“這條路比較近,我們動作也很快……”
劉巧雯臉一沉說:“大廳是各房、堂總樞,你們讓血腥味傳了出來,若不慎傳到主堂,沖撞到門主,誰負責?忘記這是什麼日子了嗎?”
兩個青年被罵得低下頭,不敢吭聲。
劉巧雯頓了頓說:“你們是周宿衛的人?”
兩人對望一眼,一臉倒黴地同時點了點頭。
“去找周宿衛自請處分。”劉巧雯白了兩人一眼說:“別再犯了。”
“是。”兩人似乎沒想到處分這麼輕松,找自己主管當然好說話,他倆松了一口氣,同時對著劉巧雯行禮,轉身要回房間去。
“站住。”劉巧雯輕頓足嗔說:“這門一開,血腥味不就又沖出來一次?”

兩人一愣,連忙傻笑著又行了一次禮,這才轉身往外走。
劉巧雯帶著沈洛年繼續走,一面簡單解釋說:“這間房,是最先處理鑿齒尸體的地方,所以血腥味很重。”
“你們還有門主啊?”沈洛年問。
“當然。”劉巧雯似乎不想多談門主的事,又走了幾扇門之後,這才停在一間木門前,敲了敲門。
木門呀然而開,里面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女探頭往外看,見到劉巧雯,她露出笑容說:“原來是巧雯桂守,人帶來了嗎?”
劉巧雯往沈洛年一比說:“就是這位,沈洛年……叫他洛年吧。”
“咦,就是這人嗎?”少女似乎有點吃驚:“他們總說沈先生……我還以為……”
“以為沒這麼年輕嗎?”劉巧雯一笑說:“洛年可能還比你小一、兩歲。”
少女似乎十分訝異,好奇地上下看了沈洛年幾眼,這才拉開門,讓劉巧雯與沈洛年走進。
這房間並不算太大,但燭火卻不少,空氣從門旁地磚的縫隙中透入,往屋內上方卷去,帶著燭影微微晃動,往內約一公尺處,一片木質地面平鋪出去,沈洛年穿著前陣子在歐胡島上找到的膠底布鞋,走在上面還發出橡膠摩擦木片的聲音,讓他頗有點尷尬。
劉巧雯有點意外地看了一眼,他們過去的鞋子大多已經破損,別說高跟鞋了,能找到雙合腳鞋穿都不容易,沈洛年的鞋子雖也有些血漬髒汙,但他平常總是輕身飄來飄去,鞋子耗損也少,所以還有新鞋子的那種摩擦聲出現。
除木地板之外,這里面也沒什麼特別精致的東西,只有幾張簡單的木制桌椅,畢竟是大難過後,一切從簡,這種時候,就算有錢也未必能買到理想的家具。
再往前,掛著一大片又厚又沉的布幕,後面有多寬、放什麼東西,倒是很難揣測。不過沈洛年很清楚,布幕後有個炁息不低的變體者,感覺上該也已經吸收了一定量的妖質,想來就是所謂的月部部長了。
劉巧雯領著沈洛年走到房中,也不領他坐下,兩人就這麼直挺挺地站著,至于那少女開了門之後,則馬上又走回門邊,安靜地站立著。
沒多久,布幕掀開,一個穿著旗袍、年約六十余歲的老婦大步走了出來,站在兩人面前。
“狄部長。”劉巧雯低頭行禮:“這位就是沈洛年。”
“就是這位少年?”老婦腰杆挺得筆直,兩眼神光湛然,上下打量著沈洛年。
沈洛年也正觀察著對方,這老婦雖是總門中輩分最長的一位,但似乎並沒有自己想象中老,除了有些深刻的法令紋、魚尾紋之外,皮膚其實還算光滑,也沒什麼老人斑,而從她清麗的五官看來,可以想象年輕時應該也是美人……不過變體者通常比正常人看來年輕,說不定這位老人家其實七、八十歲了也不一定。
兩人互看了片刻,沈洛年見對方盯著自己不說話,沒耐性地開口說:“狄部長,我這次來,是有事情想問……”
“洛年。”劉巧雯突然打斷了沈洛年的話。
“啊?”沈洛年愕然轉頭。
“這種小事我處理就好,別浪費部長的時間。”劉巧雯雖然在笑,眼中卻透出一股淡淡的擔憂。
“喔?”沈洛年看著劉巧雯,又是那種看不出是不是謊話的氣味,倒有點不知該不該相信她。
狄部長開口說:“巧雯,什麼事?”她聲音意外地有些粗啞,還帶著不知哪個地方的方言口音。
“洛年聽到了一些傳聞,所以找我求證。”劉巧雯頓了頓說:“我會查證處理後給他一個交代,再向部長一起彙報。”
狄部長緩緩搖頭說:“平常便罷了,這少年人恰好趕著這十日出現,不能輕忽,說給我聽聽。”
劉巧雯無可奈何,只好把沈洛年問的事說了出來。
狄部長聽完,緩緩說:“我數日前確實曾要呂部長幫忙補足人手,難道那些雜役是這樣來的?巧雯,這謠傳若合符節,挺像真的。”
“我知道。”劉巧雯低下頭:“如今生活艱困、未來渾沌未明,紀律難免松散,如果真有此事,可能是有人瞞著上司做的。”
狄部長微微點頭,望著門旁少女正想開口的時候,劉巧雯搶著又說:“部長,可以交給我來處理嗎?”
狄部長目光轉回,看了看劉巧雯,微微一笑說:“巧雯,我就直說吧,你雖長袖善舞、處事圓融,但相對地,也有個大事化小的壞習慣,老是高高提起,輕輕放下。”
劉巧雯一怔,臉上頗有些尷尬。
“有些事讓你處理確實挺好。”狄部長說:“但這次的事動搖民心,影響層廣,可不能搓掉了,得好好徹查……小紅。”
那少女往前一步躬身說:“是,部長。”
“你把這事通知童安,要她找雜役問問,若是真的,讓她把該負責的名單交上來,另外找呂部長研究一下,港區那兒得有一套善後的辦法……”說到這兒,狄部長突然望向沈洛年說:“沈先生,你是為了找誰而來的?”
沈洛年一時不明白這話的意思,想了想才醒悟,開口說:“有個叫作鄒朝來的大叔,我和他們家……有點交情,剛好聽到就來問問。”
狄部長點點頭,望向少女小紅說:“這事也告訴童安,別誤事了。”
“我會對童桂守說清楚的。”小紅一笑,轉身走出門。
聽到這兒,沈洛年才知道,“桂守”似乎是職級的名稱?不過最後那幾句是什麼意思可有點難懂,等等會把鄒大叔送來和自己見面嗎?
“沈洛年先生……你根本就還是個孩子呢……我托個大,稱你一聲洛年可好?”狄部長微笑說。
“隨便。”沈洛年聳肩說:“如果鄒大叔可以回去,我就沒事了。”
“我倒有事想跟你談談。”狄部長一面往椅子走去,一面伸手虛引說:“請坐,巧雯你也坐。”
又要開始問東問西、威逼利誘那一回事了嗎?沈洛年不禁大皺眉頭,本想直接告辭,但對方如果真放了鄒朝來,至少省了一路打進去的工夫,多少有點承她的情……沈洛年只好歎了一口氣,苦著臉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