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惡心綽號

那兩個女娃兒,自然是百年未見的山芷和羽霽,沈洛年看到兩人也是又驚又喜,沒想到過了百年,兩人還是沒長大多少,他當下緊緊抱住山芷,一面說:“小芷、小霽!你們和懷真有聯絡嗎?”
同一時間,山芷也在嚷:“我要找你,可是媽咪說找不到懷真姊姊!也找不到你!”
沈洛年一聽,不禁有點失望,看來懷真也沒和她們聯系,他輕歎了一口氣,轉過目光,卻見狄韻正瞪大眼睛看著自己,而不只狄韻,那個被稱作吳姊的圓臉女子,也是一臉訝異。沈洛年暗叫糟糕,他目光轉了轉說:“你們……稍等一下,我先和她們倆聊聊。”說完他抱著山芷,往外溜了出去,屋中只留下狄韻和吳姊兩人。
吳姊和狄韻對視一眼,兩人一下都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沉默了片刻,吳姊才開口說:“那位少年竟和兩位妖仙認識,他難道不是人類?”
那兩個小女娃是妖仙?不過那渾蛋應該是人類吧……狄韻皺著眉頭,還沒說話,吳姊又說:“我大概知道您是誰了……韻小姐,剛剛那些話當然都是開玩笑的吧?”
卻是剛剛山芷站在門外的時候,體表散出強大的妖炁,狄韻心驚之下,本來一直壓抑的炁息,在她撲入一瞬間忍不住放出體表護體,連那銀色小棍都抖入掌中應變,卻沒想到那妖怪居然是撲入沈洛年懷中,之後狄韻急收炁息,但那一刹那的精純變體者炁息變化,自然被吳姊察覺了。
因為妖質不易取得,選擇變體的人十分稀少,能有這種造就的更是屈指可數,加上狄韻本身體態特殊,吳姊不用多花心思,很快就猜出了狄韻的身份。
狄韻沒想到事情這樣變化,她沉吟了一下,索性開口說:“沒錯,我是狄韻,我確實需要種入蘇瑤,雖是逼不得已說了謊話,您也應該可以理解,我頗有不便之處。”
“我並沒有怪罪的意思。”吳姊搖了搖頭,露出笑容說:“韻小姐若是早點表明身份,就沒這麼多問題了。”
這話似乎有點古怪?狄韻沉吟說:“您的意思是……”
“我還沒自我介紹呢,小女子吳苡,和幾個姊妹一起在稚嬉堂上下打點。”吳姊微笑說:“這兒的孩子多半叫我吳姊,客人也就跟著這麼叫了,韻小姐不嫌棄的話,叫我一聲小吳就可以了。”
“不敢,我也稱您吳姊吧。”狄韻拉開蒙面圍巾、脫下頭套,露出那略顯稚嫩的甜美容顏,微笑說:“相信吳姊可以解開我的迷惑。”
“韻小姐不愧是在數十人中脫穎而出的候選人之一,居然能靠自己查出蘇瑤的效果、來路。”吳苡頓了頓說:“韻小姐來此之前,想必沒和大魔導師商議過吧?”
難道杜勒斯叔叔早就知道了?狄韻心中微驚,卻不動聲色地說:“這點小事,何須煩勞大魔導師?”
“安荑和雪莉,不就是大魔導師帶回去的嗎?”吳苡微笑說:“她們倆小時十分乖巧,我也很想念她們。”
難道這一切早有計劃?莫非杜勒斯叔叔帶安荑和雪莉回去,就是為了讓自己清楚蘇瑤的優缺點?他老人家莫非早已知道蘇瑤可以使自己發育重啟,所以早在十二年前就布下了這個局?
確實有此可能……若非如此,一向潔身自好的杜勒斯叔叔,怎會和這種淫靡之處扯上關系?帶安荑與雪莉回去?
而杜勒斯叔叔一直沒提起這件事,莫非是經過這十余年的觀察,還是覺得此法不妥?
狄韻正在思索,吳苡已經接著說:“我們老板早已交代,若他日大魔導師領著韻小姐來此,就是決定使用蘇瑤,只沒想到拖了這麼久……想來韻小姐已經下了決定?”
本以為會更費工夫的,沒想到竟會如此,狄韻這一瞬間,倒不敢貿然答應,只說:“蘇瑤該如何使用?”
“蘇瑤不可于人體外保存,所以必須直接在韻小姐體內成精。”吳苡說:“此法不可外傳,所以都是主人親自施術,只要韻小姐閉目等待片刻,即可種入,若韻小姐已經作了決定,我這就通知主人。”
這麼好商量?狄韻這一瞬間,倒不知該不該點頭同意。
至于另外一面,沈洛年不久前抱著山芷往外奔出,他一面關上門,一面詫異地說:“你們兩個怎麼會在這兒?”
“賺錢!”山芷笑咪咪地嚷:“趕跑欺負小孩的壞人!賺到錢,出去賭,輸光光!”
什麼啊?看來她們被請來維持這兒的安全……這兩小仿佛孩子一般,說不定能和這兒的孩子玩在一起,當這兒保鏢倒是挺合適……
“洛年就是壞人。”羽霽剛接過去的釘耙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小了一半,她揮著釘耙說:“小芷快把他趕走。”
“洛年才不是壞人!”山芷生氣地說。
“吳姊用鈴鐺通知我們,不就是來趕人嗎?”羽霽扠腰說。
山芷一愣,正發急,沈洛年巳經開口說:“只是誤會,你看里面不是沒聲音了?”
“對啊!誤費!”山芷高興地叫。
什麼誤費?這小窮奇過了一百年講話還是不清不楚。沈洛年摸摸山芷的頭說:“你們媽媽和奶奶呢?”
“有時候回來,有時候在外面飛來飛去!”山芷說。
“飛來飛去?”沈洛年聽不懂。
“輪班守著九回山找僵尸啦。”羽霽頓足說:“笨小芷,你的挖土棍拿回去!不然我要扔掉了。”
山芷哎了一聲,看看沈洛年,又回頭看看那釘耙,這才不大甘願地跳下來,拿過釘耙背到自己身上。
“你們暫時別叫我名字了。”沈洛年走近說:“我現在化名沈凡,叫這個名字吧。”
山芷嘻嘻笑說:“剩飯!”羽霽卻板著臉望向沈洛年說:“為什麼換名字?你做了壞事對不對?”
“百年過去,這世界變化太大……用過去的名字會惹麻煩。”沈洛年一時也說不清楚,搖搖頭說:“我現在得想辦法去龍宮問懷真的下落,所以暫時得在人類城市里待一陣子,你們別跟其他人提到我的事,好不好?”
“去龍宮?”山芷眼睛一亮說:“我也去!”
“不行。”沈洛年搖頭說:“龍宮現在封閉著,不讓別人進去,只有人類每隔一段時間可以派人過去,你們仙獸族混不進去的。”
山芷雖然有點愛玩任性,並不莽撞,她也知道龍族十分強大不能隨便招惹,正嘟起小嘴時,羽霽開口說:“誰都不能說嗎?小丹也不行嗎?”
沈洛年詫異地說:“你們和小丹也有聯系?”當初最後一次碰面,焰丹已經有點小大人的感覺了,如今也許更懂事了些吧?
“當然!”羽霽白了沈洛年一眼說:“我們是好朋友!”
當年那幾個月打出來的交情嗎?沈洛年好笑地說:“告訴她沒關系,不過其他人就要保密,若這消息傳回人類那邊,我可就麻煩了。”
“保密、保密!”山芷一吐舌頭說:“小霽!不能給奶奶知道。”
山芷這一說,沈洛年才想起,山芷奶奶山蔭,不願意自己接觸窮奇一族,不過今日畢竟是偶遇,倒也怪不了自己。

“好啦。”羽霽不甘不願地說。
三人正說話,這時身後拉門突然打開,狄韻和吳苡先後走了出來,見狄韻拉開了蒙面遮掩,沈洛年頗有點意外,連忙轉身說:“怎樣?不談了嗎?”
“下次再說,先回去。”狄韻目光掃過山芷和羽霽,疑惑地看了看沈洛年說:“這兩位是?”
“這個……我以前的朋友。”沈洛年抓頭說。
山芷卻扠著腰,頗為不善地瞪眼大聲說:“窮奇山芷!”窮奇對一般人類本來就沒什麼好感,對狄韻這態度已經算客氣了,至于這種報名法,也不知道是不是長輩教導的。
“畢方羽霽。”羽霽則昂起頭,淡淡地跟了一句。
這兩個漂亮的小女娃兒,竟然是有道號的窮奇和畢方?狄韻可真是大吃一驚,目光在兩小身上看來看去,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現在的人類對強大妖族認識比過去多了不少,這兩族仙獸也許沒有龍族勢力強大,但在妖族中也是鼎鼎有名,知道沈洛年和這兩種仙獸交上朋友,狄韻不吃驚也難。
沈洛年不想在這兒多待,免得山芷和羽霎不小心說了什麼不該說的,當下說:“那我們就先回去吧,小芷、小霽,以後有機會再聊。”
“我跟你去!不賺錢了!”山芷嚷。
“小芷!”羽霽頓足叫:“媽媽和奶奶她們不准我們離開山口鎮的。”
“去一下下就好,不要跟媽咪說。”山芷笑說。
羽霽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轉了轉說:“馨姨要我照顧你,那我也得跟你去。”
山芷似乎早就知道會這樣,笑咪咪地說:“一起去!”
那圓臉女子吳苡可不明白怎會這樣,正張大嘴想說話,沈洛年已經先開口說:“我要回歲安城,你們去那兒會現形的。”
“不要去那邊!討厭那邊!”山芷又跳上沈洛年懷里,緊緊抱著不放。
“我剛不是說過了嗎?我有事情要辦。”沈洛年撫了撫山芷的頭說:“你們也該懂事了,我有來這兒再找你們,小芷乖。”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長大了點,山芷確實比百年前好溝通了些,她不大甘願地跳下,一面還在說:“要來喔!一定喔!”
“會啦,有空就來。”沈洛年目光瞟到狄韻,卻見她正瞪著自己,眼神中除了疑惑之外,滿滿的都是怒氣,不明白又為了什麼不高興。
不過狄韻雖火,在人前卻不會隨便表現,她露出笑容說:“走吧,沈凡。吳姊和兩位仙獸道長,再會了。”
“韻小姐慢走。”吳苡回禮說,至于兩小,羽霽還微微點了點頭,山芷卻只顧拉扯沈洛年,根本沒理會她。
狄韻也不多說,她把臉孔再度以衣物掩上,扭身往外走,沈洛年又安撫了山芷幾句之後,這才追了出去。
兩人一前一後往外走,狄韻不吭聲,沈洛年看她一肚子火,也不想自討沒趣,就這麼先後繞出東邊街口,到了兩人停馬的地方,狄韻這才停下腳步。
沈洛年有點忐忑地走近,卻見狄韻目光瞄了過來,微笑說:“沈凡先生,你還有什麼事情忘了告訴我的嗎?”
“呃。”小惡女要發作了,沈洛年退了半步說:“想罵就罵吧,不要假笑,很惡心。”
“你才惡心!渾蛋!變態!無恥!”狄韻果然忍不住,扠腰說:“你到底是什麼人?怎麼認識那兩個仙獸的?她們怎麼看來像小孩一樣?”
“你凶屁啊?我認識誰干嘛跟你報備?”沈洛年皺眉說:“這有什麼好生氣的?”
狄韻遲疑了一下說:“那金發仙獸、窮奇山芷為什麼叫你……肉……肉黏?那是什麼意思?”
沈洛年這可真是松了一口氣,運氣不錯,山芷的童音一直沒改過來,沒讓狄韻聽出正確名字,否則以她的智慧,沒想到才古怪了……不過現在該怎麼解釋倒不容易,沈洛年想了想才說:“以前的綽號。”
狄韻一臉古怪地說:“怎會有這種惡心綽號?你跟那兩個小妖仙……總是這樣抱在一起嗎?難道她們兩個也有種入蘇瑤?你跟她們……”
沈洛年這下總算知道狄韻想到哪兒去了,難怪這麼火大,他搖頭說:“胡思亂想!那兩個身為強大仙獸後代,干嘛種蘇瑤?她們長大以後萬一想生孩子,連配偶都不需要。”
“真的嗎?”狄韻半信半疑地看了沈洛年片刻,氣倒是消了,她想了想才說:“那……你們剛剛口中嚷著的……什麼‘真’是誰?”卻是剛剛沈洛年和山芷一起說話,加上狄韻正感驚愕,一下子沒聽清楚“懷真”兩個字。
剛剛有提到嗎?沈洛年呆了呆,遲疑了一下才說:“我的朋友。”
“是人是妖?”狄韻追問:“和你是什麼關系?全名是什麼?”
“干嘛問這麼多?關你屁事!”沈洛年皺眉說。
“難道是你的老婆?”狄韻見沈洛年表情帶點古怪的害躁,眼睛一亮說:“對吧?”
“吵死了!不知道!”沈洛年真有點尷尬,嚴格來說,懷真實在算不上自己老婆,連女友都有點勉強,兩人當時雖然互相喜愛,後來又糊里糊塗地歡好了一次,但那也是遇上她數千年一次的情動,平常根本不能把她當成愛侶,就算找到她,之後到底該怎麼相處,其實沈洛年一點概念都沒有。
“難怪我媽這麼漂亮你都不要……”狄韻嘖嘖說:“原來你有老婆了?真是看不出來。”
“不是啦!”沈洛年皺眉走近,翻上馬背說:“要不要回去啊?”
“繞財氣大街回去,那兒路上人少,碰到熟人的機會小。”狄韻跟著跳上馬背,扶著沈洛年後腰,又說:“不然那人是你女朋友?你正在找她?和你去龍宮的事情有關嗎?”
這潑辣臭丫頭最討厭的地方就是太聰明了,沈洛年悶哼兩聲,依然沒理會。
“看樣子沒錯……”狄韻在沈洛年身後自問自答:“難道她去龍宮當侍女了?還是在龍宮當上龍族的妾侍?”
沈洛年聽狄韻亂猜,不禁有點兒冒火,忍不住說:“當然不是!”
“我想也不是。”狄韻卻是故意的,她又說:“若只是如此,你不需要找龍王母,難道你們的失散和龍王母有關系?”
“欸,你有完沒完?”沈洛年沒好氣地說:“蘇瑤的事怎樣了?”

狄韻頓了頓才說:“我得回去問問杜勒斯叔叔……他似乎早就和這兒的主人談妥了,所以剛剛那個姓吳的女子,倒是一口答應要幫我種蘇瑤,這樣我反而不敢貿然答應。”
“哦?為什麼不敢?”沈洛年不明白,狄韻本來不是滿心期待嗎?
狄韻沉吟了片刻,才緩緩說:“跟你說應該也無妨,司令告訴過我們三人,山口鎮這兒,除了有共聯、山民這些站在明處的反對者之外,還有幾股暗勢力一直想滲透入歲安城,而且有妖族在後面支援……比較明顯的就是財氣大街那兒的大老板,他的目的也挺明顯,就是希望歲安城能更開放,方便他們賺錢,也是我和他們聯絡的主因。”
“莫非另一個就是酒色大街的主事者?”沈洛年問。
“有可能。山口鎮這兒酒色財氣應有盡有,無論男女到了這兒都可獲得充分的享受,這幾十年來,無論貴賤,許多人都習慣到這兒放松身心,所以這兒也是收集情報最好的地方……”狄韻說:“司令說,過去數十年來,有些攸關人類未來的大事,總是莫名其妙地被破壞了,往源頭追查,最後往往指向山口鎮,但這兒屬虯龍管治,無法深入探究,只好罷了……我剛剛不明白對方打什麼主意,一時不敢答應讓他們幫助。”
原來間諜是從這兒來的?難怪當初的作戰計劃這麼保密……沈洛年沉吟說:“除虯龍之外,一般強大妖怪似乎不大會干涉人類的事……難道是虯龍在後面搞鬼?”
“來陰的恐怕不是強大妖族。”狄韻搖頭說:“虯龍族若真想干涉,人類如何違抗?”
這也對,沈洛年想了想又說:“那你和南街那兒的人合作,不怕出事嗎?”
“我和他們只是單純的條件交換,問題不大。”狄韻說:“但蘇瑤這事,卻不知道杜勒斯叔叔答應了什麼,我得先弄清楚。”
“既然只是這種問題,用輕疾一問不就知道了嗎?”沈洛年又說。
“這是大事,又不是迫在眉睫,當然要當面請教才合禮數。”狄韻在身後哼了一聲說:“反正你這人不懂禮貌,跟你說也是白搭。”
“是啦、是啦,你最懂。”這麼一聊,沈洛年牽動起懷真的事,想想突然又說:“最近有沒有犬戎族的消息?”
“干嘛?”狄韻微微一怔說。
“如果他們沒打算這麼快殺來……會不會提早派人去龍宮啊?”沈洛年說:“不然再過幾個月……萬一犬戎族打來,不就去不成了?”
“你這人……”狄韻本想譏諷沈洛年兩句,但突然想起,沈洛年去龍宮的目的若真是為了尋找愛侶,倒怪不得他。她遲疑了一下,才口氣放緩地說:“不大可能。”
“不可能啊……?”沈洛年有點失望地低聲重複了一遍。
狄韻沉默了片刻,才開口說:“我可先告訴你,萬一到時候犬戎族還沒來,司令說不定會故意多拖一陣子……”
“為什麼?”沈洛年吃了一驚。
“犬戎族若當真大軍來襲,我們勝算實在不大。”狄韻在沈洛年身後低聲說:“到時也許可以借著送出護送隊的名義,取得虯龍族某種程度的協助,也或者他們會因此注意到人類的重要性,不讓我們滅族,總之這籌碼雖小,也不能隨便浪費了。”
如果是為了這種事,倒也無話可說……沈洛年想了想,忍不住皺眉說:“萬一真打不過,只要奉虯龍族為王,不就安全了嗎?”
“胡說什麼!”狄韻半輕半重地一拳捶在沈洛年背心說:“你想讓歲安城變成和這兒一樣嗎?笨蛋!動動腦袋成不成?”
這倒也是,沈洛年輕歎了一口氣,沒繼續說下去,此時兩人心中都有事,當下都閉上了嘴,一路策騎往西,繞過南街。
很快又到了入口的云陽處,這時和下午大不相同,木橋上不斷有車馬拿著各種燭火燈具來往,整座木橋上也都掛滿了燈籠,看來十分熱鬧。狄韻怕被人認出,低著頭,縮在沈洛年身後,一面說:“快點離開這兒,別又被梁乃均堵住了。”
沈洛年一面加速一面說:“那光頭好像不在。”
“過了這麼久,也該走了。”狄韻說:“不在最好,回去吧。”
“嗯。”沈洛年騎下木橋,策馬往歲安城奔去。
這時天色已晚,山口鎮雖然正熱鬧,歲安城大部分的商家卻都已經休息,街道上往來的人車極少,也十分安靜。兩人到了司令部附近的大街,狄韻跳下馬匹,背著那大袋鈔票先一步離開,沈洛年則在還了馬匹之後,自己一個人走回宿舍。
剛要打開房門,頭上風聲乍起,從屋頂上突然翻下一個黑衣人,向著門前的廊道撲來。
沈洛年吃了一驚,瞬間輕化點地,後撤數公尺遠,這才仔細一瞧,只見眼前那人高瘦結實、寬鼻厚唇,頂著個頭發極短的光頭,正是梁乃均。
這人有完沒完啊?既然這麼咄咄逼人,倒也不能太客氣了,何況在這兒打架自己可不怕!沈洛年板起臉瞪著對方,等著對方開口。
但梁乃均兩手空空,似乎並不是來打架的,他此時露出驚訝而黯然的神色說:“果然是輕如飛羽、飄如魅行,在這大寒剛過的夜暮籠罩下,仿佛一縷輕煙般地消逝,恍然如那失落而難以捉摸的感觸,令人不勝晞噓。”
媽啦!這人在說哪一種語言?怎麼好像聽得懂又好像聽不懂?沈洛年呆了半天才瞪眼說:“你……說啥?”
“沈凡……”梁乃均歎了一口氣說:“山口鎮,縱情的山谷、罪惡的高台,彙聚了多少的生離死別、悲歡離合、聲色犬馬、巧取豪奪?雖然是窮山惡水中的一顆耀目明珠、絕代佳人,但明豔媚惑的脂粉之下,隱藏著多少……”
“啊——!住口!”難怪狄韻說這光頭腦袋有點怪怪的!沈洛年忍不住叫:“聽不懂啦!你到底想說什麼?”
梁乃均搖了搖頭說:“言語文字之美,雖說需經一定程度的專業訓練,才能逐漸感悟體會並靈活運用,理解之路並非坦道,但也不是布滿荊棘亂石,只要耐下性子,這份心靈上的聯系,就仿佛初春之新芽,無須費心,自然而然就能成長茁壯……”
沈洛年呆了片刻,歎了一口氣往前邁步,轉身打開門鎖,走進屋中,隨即把門關了起來。
“沈凡?”梁乃均一愣敲門說:“開門,我有話說。”
“你說話我聽不懂!我不想聽!”沈洛年在門內叫。
梁乃均呆了片刻,這才說:“我盡量用你習慣的方式表達好嗎?”
這人真的怪怪的,話說回來,他軍階其實比自己高上一階,大可不用這麼客氣,沈洛年想了想,打開門說:“你到底想說什麼?”
梁乃均歎口氣說:“當然是那有如雪山藏冰心、絕崖飄馨香的安荑之事。”
這根本不是自己習慣的方式吧!就聽這兩句,沈洛年又想關門了,但他還是耐著性子說:“安荑怎麼了?據我所知,你們不算真有交往過。”
“是幻是真、有情無情?身在局中之人都如墜五里霧中,其他人又怎能了解?”梁乃均說:“她那委婉的借口,只是懵懂年少時的迷惑,我不忍堰苗于初萌,不得不隱忍龜藏,就仿佛蟄伏在凍土中的幼蟬,曆經那永恒般的等待,如今終究能破土而出,退蛻展翅,盡情地向她表露那無人能比、宛如傾泄星河般的浩然愛意。”
但沈洛年聽著聽著,倒覺得有點好笑了,無論如何,這家伙不像是要來打架的,不過想聽懂他說話,還真有點辛苦……沈洛年仔細想了想,這家伙的意思似乎是他還愛著安荑?沈洛年這才說:“所以……你到底來找我干嘛?”
“首先當然是致謝。”梁乃均說:“無論你用了什麼方法,七年來,你是第一個讓她懂情之人,這真是讓人扼腕又讓人欣喜的成長啊……讓人悲痛的是,只因為我的膽怯與不忍,終于沒法參與她這段美麗如羽化般的曆程。”說到這兒,梁乃均又露出了傷痛的表情,不勝唏噓。

這算是道謝嗎?沈洛年遲疑了一下才說:“不……不用客氣?然後呢?”
“她既然做好了准備,我也可以恣意而行。”梁乃均望向沈洛年說:“你我同在軍旅、本為袍澤,可歎竟情場成敵,在此我正式宣告,從今而後,我將如繞海旋龜般,堅忍不拔、翻山越海,突破重重艱險,全力求得佳人芳心,希望我們能秉持君子風范,各盡所能,不要讓安荑感到困擾。”
會讓安荑感到困擾的就是你吧!沈洛年翻了翻白眼,才說:“所以你……是來宣戰的?”
“本來該是這樣的……”梁乃均歎了一聲說:“但你犯了一個大錯,正如洪災潰堤,恐怕是無可挽回啊。”
“怎麼?”沈洛年莫名其妙地說:“我做了什麼?”
“你不該跑去山口鎮虛耗人生啊!”梁乃均沉痛地說:“安荑得知,必如臥冰之寒、肝裂之痛,你于心何忍?我又竟然無法阻止,實在讓人捶胸頓足,難掩傷情。”
“呃?”莫非早些時他跑去山口鎮堵人,倒是好心?
梁乃均接著說:“安荑曾說過,希望我永遠不要接近那罪惡之城……我如奉綸音,遵守至今,怎料今夜你卻縱馬山城,至今方歸,安荑若得知此事,必定會棄你而去,我雖不免暗自欣喜,卻想起她神傷之情,又不禁疼惜,這真讓人……”
“夠了、夠了!”聽廢話聽到這時候,沈洛年也差不多忍不下去了,這光頭想說的應該都說了吧?沈洛年當即打斷說:“輪我說了吧?”
梁乃均一怔,隨即點頭說:“請暢所欲言。”
沈洛年正要開口勸他放棄,但轉念一想,這人連說話都這副德性,想勸他改變念頭,不知道得花多少口舌;何況這人經過七年還這麼死心眼,自己說了大概也沒用,當下沉洛年也不想多說,只開口說:“總之隨便你,我要睡覺了,再見。”跟著把門關了起來。
也不知門外的梁乃均是何感受,總之他在門外又站了好片刻,終于轉身離開,沈洛年這才搖搖頭,褪下外衣休息,一面忍不住苦笑,剛剛和梁乃均沒說上幾分鍾,卻仿佛打了場仗一般疲累,這人說話有這種能耐,倒也是一門功夫了。
另一面,狄韻不知在何處換妥了輕便的軍用便服,她背著放了數十萬元鈔票的背包,回到司令部的女子宿舍,打開虛掩的房門,屋內等候的安荑馬上站起說:“韻小姐。”
“還沒休息?我不是說你們可以先休息嗎?”狄韻關上門,放下背包微笑說:“雪莉又出去玩嗎?”
“我叫她回來?”安荑問。
“不用。”狄韻拉開一旁衣櫃,沉吟說:“不過你在也好,我剛約好了要去魔法學校找叔叔,他在地下室,幫我駕車好嗎?這樣方便穿裙裝。”
“是,我這就去預備。”安荑一直都穿著軍裝,自然不用耽擱,轉身就往外走。
“對了,安荑。”狄韻頓了頓說:“這兩日應該沒什麼事,麻煩你教教沈凡駕車,他似乎不會。”
“是。”安荑前幾日才剛教過沈洛年騎馬,聽到他不會駕車,自然一點都不意外,但狄韻這一開口,倒是牽動了她的心事,安荑想了想,停下腳步說:“韻小姐。”
“怎麼?”狄韻正從衣櫃中取出一條掛起的綠色長裙,回頭問。
“沈凡……”安荑似乎不知該怎麼問,遲疑了一下才說:“沒對韻小姐不禮貌吧?”
禮貌?那白癡渾蛋根本不知道什麼叫禮貌!狄韻差點忍不住笑了出來,但就算安荑、雪莉是她的心腹,很少有什麼事情需要隱瞞,狄韻仍不習慣在她們面前表露心事,除了被沈凡無賴般地逼出真面目之外,只有在母親面前她才會完全放松、毫無戒心,此時她只微笑說:“沈凡過去似乎隨性慣了,不大禮貌也難免,幫我多指點他就是了。”
“這……”安荑頓了頓,有點遲疑地說:“韻小姐,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的意思。”狄韻怎會不明白?她搖搖頭輕歎說:“我早就跟你們說過,我找他都是辦正事,絕不是你們想象中的關系。”
問題是安荑從小陪著狄韻長大,也狠情楚她約個性,就算真有什麼,她也不可能承認,所以這時狄韻說的雖然是實話,安荑卻依然無法釋懷,不過她也不便逼問……最後仍只能輕歎了一口氣,轉身出門,備馬牽車。
數分鍾後,安荑駕著車,載著狄韻往城北魔法學校的方位走,一直在司令部女子宿舍外等候的羅鏡也跟了上來,在馬車旁邊緩行守護,反正夜深無人,倒也不用擔心驚嚇到一般人民。
夜間路上移動速度頗快,不用幾分鍾時間,馬車就到了目的地,安荑駕著車,通過守衛、駛人校園,一路往最後的高級學院區駛去。
魔法學校和共他軍校比較,占地並不算大,畢竟不需要做什麼操練、陣式的練習,而且除了屋頂上架起的木造高台之外,其他地方也不適合演練魔法,大片的操場並沒有什麼功能。
安荑把車停在高級學院一個並不算太大的圖形建築物前,這是魔法導師們的研究中心,也是資料重地,門口站著一小隊揚武部隊的官兵保護著。一般來說,普通魔法使不能隨便進入此處,但狄韻和杜勒斯的關系不一同,從小就在這兒跑來跑去,除了最深入的密室之外,幾乎到哪兒都沒人管她。
此時狄韻輕拉起裙擺,緩步走下馬車,她現在上身穿著一件青色窄袖外搭銀緞背心,纖細的腰身下,是一條翠綠百褶曳地長裙,轉身問裙擺飄旋,有如花朵綻放,十分美觀,是一套古中國風的穿著。她回頭說:“安荑,你想見見叔叔嗎?”
安荑遲疑了一下才說:“如果他老人家召喚的話,當然好。”
“叔叔若是有空,我幫你問問。”狄韻微笑說:“你們稍等片刻,不會太久。”
安荑點頭的同時,羅鏡也低吼一聲趴下,狄韻這才輕移蓮步、裙擺微飄,沿著階梯往上,走向這魔法學校最重要的中樞重地。
過了大約半個多小時,狄韻再度從這研究中心走出,她帶著甜笑,很客氣地對著那些士兵打招呼道別之後,這才向安荑走近。
“韻小姐。”安荑迎上說:“他老人家可好?”
“安荑,叔叔很好。”狄韻帶著點歉意說:“只是他最近忙著紀錄新研發的咒語,看來心情不是很好,所以我沒敢問他要不要見你。”
安荑點頭說:“是,沒關系的。”
狄韻輕籲了一口氣說:“不過再過幾天,我們可能得和叔叔聚上好一陣子。”
安荑一聽,詫異地說:“怎麼了?”除非需要作戰,十聖怎會和部隊聚在一起?還是“好一陣子”?
“這還是最高機密,等司令公布吧。”狄韻搖了搖頭,想想又說:“明早我和叔叔有事,讓雪莉通知李營副,由他們倆依訓練計劃帶部隊操練,你就教教沈凡駕車吧,一切順利的話,我下午該會回司令部。”
安荑詫異地說:“不要我們陪同嗎?”
“不用,有叔叔在。”狄韻低頭看了正望著自己的羅鏡一眼,說:“羅鏡,你也辛苦了一陣子,明天讓這個身體休息,你本身可以去遠點的地方走走,除非有緊急意外,我不會打擾你。”
羅鏡輕吼了一聲,點了點頭。
“回去吧。”狄韻拈起裙擺上車,由安荑駕著馬車,在這深夜中,馬蹄聲輕輕敲擊地上石磚的聲音格外清晰,馬車就順著這有節奏的聲響,緩緩駛出魔法學校,往司令部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