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狐狸情人

院中站了兩個看來只有十歲出頭的漂亮女娃,一個金發碧眼、粉膚透紅,眉眼間滿是燦然笑意;另一個發如黑瀑,膚似冷玉,認真的小臉上那雙明亮大眼特別引人注意,果然是山芷和羽霽。
這院落和其他庭院不同,沒有多余的裝飾,也沒有什麼漂亮的花草,反而到處散落著亂石、木塊,還有不少雜草,看來頗有些破敗空寂,而山芷、羽霽兩人這時正在空蕩蕩的院落一角相對而立,也不知提到什麼,羽霽突然從懷中取出兩個造型古拙的木制丫形物體,在山芷面前晃了晃,得意地宣布說:“這叫彈弓。”
“蛋痛?我的!”山芷伸手要拿。
羽霽扭身躲開山芷的手說:“彈、弓。”
山芷搶不到,只好握著小拳頭喊:“蛋、痛!”
“笨小芷。”羽霽罵歸罵,還是塞了一個給山芷,一面說:“這樣玩。”
她又掏出兩個小袋子,從其中之一取出指尖大的圓珠彈丸,放到那不知何物制成的皮筋中央,拉開對准院落另一面說:“射!”只聽啪地一聲,彈丸撞上對面粉牆,打出一個凹點。
“哇!”山芷歡呼一聲,取過另一個袋子,捏著彈丸往外亂射,羽霽也不示弱,跟著連射,兩人動作都快,沒過多久彈丸射光,羽霽指揮:“妳去撿,我弄靶子。”
“耙子?”山芷摸摸身後的釘耙,不知兩者有何關系,但見羽霽已經往那邊跑去,也跟著奔去。
看那可憐牆壁上到處的坑疤,沈洛年這才了解,為什麼這院子看來特別破落,有這兩個小鬼在,不破也得破。
在山芷撿彈丸的同時,羽霽找了根木柱立起,在上面放了一個圓形石塊,這才拉著山芷說:“射石頭。”
“射!”山芷又開始連發,羽霽當然也搶著射擊,但兩人雖是強大的仙獸一族,可不代表玩彈弓也是天才,只聽一陣啪啪亂響,兩人誰也沒打到,山芷轉眼射光的同時,羽霽突然放慢動作,仔細瞄著石頭射。
只聽啪地一聲,這顆彈丸擦過了石塊,雖然沒能將石塊擊落,羽霽依然高興得跳起來,大聲說:“打到了!”
山芷嘟起嘴,從身旁撿起一顆大石往外扔,只聽轟地一下,別說石塊,木柱都被砸成兩半,山芷跟著喊:“打到了!”
羽霽忍不住跳腳罵:“小芷笨蛋!”
“不玩蛋痛。”山芷扔下彈弓叫:“玩打架!不對……小霽什麼菜?”她一面問一面取下身後釘耙,貫注炁息。
“不是菜!友誼賽!”羽霽跺了跺腳,這才拔出背後雙刺。
山芷恍然大悟,大叫一聲:“有泥菜!”和羽霽翻翻滾滾地打了起來。
焰華口中的友誼賽果然是羽霽教的,但要草包小芷說清楚恐怕還得費很大的工夫……話說回來,還好她們已經學會用妖炁護著衣服,否則打久了豈不又是渾身破爛?沈洛年暗暗好笑的同時,突然想起一事,他疑惑地轉頭說:“她們以妖炁相斗,虯龍不干涉嗎?”
“她們長輩和山口鎮的虯龍戍隊報備過,這兩個小仙長的炁息碰撞算特例,虯龍族不會干涉。”女子微笑說:“她們每天都打好幾次,不只虯龍族,整個山口鎮妖仙們對她們倆的炁息都很熟。”
原來如此,沈洛年對女子點頭說:“謝謝妳,我自己進去。”
女子一怔,虛攔沈洛年說:“她們打起來誰都不理,這時進去很危險的。”
“沒關系。”沈洛年踏入院中,提聲喊:“小芷、小霽。”
山芷聞聲驚喜地轉頭,一見果然是沈洛年,她一聲歡呼,轉身向著沈洛年撲去,不過這次倒是記得收起釘耙。
羽霽這時左手短刺正對著山芷攻去,眼見山芷突然轉頭跑開,羽霽驚呼一聲,好不容易偏了刺尖讓開,卻見山芷已經跳到沈洛年身上,她忍不住頓足罵:“笨小芷,臭人類!”
沈洛年抱著山芷,對羽霽笑了笑之後,這才回頭對女子說:“麻煩妳通知仙狐。”
女子這才確定眼前這人大有來頭,連忙說:“不知貴客如何稱呼?”
“剩飯!”山芷搶著說。
沈洛年本想直接說出真名,但心念一轉,眼前這女子可是人類,被一般人聽到“沈洛年”三字可不知有何後果,他想了想還是說:“我姓沈。”
“沈道長,請稍候。”女子躬身後退,直到院門看不見處才轉身離去。
“人類,你來干嘛?”羽霽想起玄祖母所說之事就害怕,現在對沈洛年十分提防,站遠遠地問。
這倒不用瞞她們,沈洛年說:“龍王母說懷真可能回到仙狐秘境——青丘之山,我想找其他仙狐問問,看有沒有辦法聯系到懷真。”
“姊姊?”山芷睜大眼問。
“對,妳們的懷真姊姊。”沈洛年摸摸山芷的頭說。
山芷愣了愣,突然緊抱著沈洛年胸口,也不知是不是擔心這位置即將被搶走?
沈洛年正好笑地拍拍山芷,山芷突然扭頭往沈洛年腰間望去,伸手拍了拍喊:“什麼?”
“喔,是凱布利。”沈洛年這才想起它還在腰包中,于是讓凱布利飛出,在山芷面前轉了兩圈。
“凱……凱……亮晶晶!”山芷叫不出那有點別扭的名稱,猛回身一跳,卻沒撲上凱布利,只見凱布利連續幾個旋繞,閃過山芷的一連串追撲。
“以前黑黑那只?”羽霽還記得凱布利過去的模樣與炁息,她見凱布利突然變得如此漂亮,這下忘了提防沈洛年,驚喜間追過來幫忙,兩小繞著凱布利追逐,隨著幾次撲空,火氣漸大,山芷炁息一提,速度突然提升。
“小芷不行提炁。”羽霽一驚忙喊。
山芷一愣,收斂起炁息,指著凱布利生氣說:“它有用!”
“碰到就糟了。”羽霽說。兩方都使用炁息,一接觸自然會有炁息碰撞,兩小之間的“友誼賽”有備案,可不代表她們可以和別人打架。
“和凱布利玩,可以用炁息。”沈洛年叫回凱布利停在左掌,右手凝炁壓下,只見炁息一碰就化,四面逸散。沈洛年跟著說:“它不怕炁息,體表也沒有炁息,可以用手抓。”
“咦?”兩小同時睜大眼叫了出來,躍躍欲試。
沈洛年一松手,放凱布利去逗引兩小,一面說:“要是真抓到,別太用力打傷它了。”
這話兩小也不知有沒有聽到,只見她們同心協力、左撲右繞,和凱布利大玩捉迷藏,而且這時不用刻意收斂炁息,兩小當然是盡情發揮,挪位輕盈的羽霽還好,山芷卻是轟隆砰咚地到處亂沖,撞得周圍石塊亂飛,但不管兩人怎麼合作無間,就是追不上體小質輕、閃移如電的凱布利,兩小雖不斷撲空,卻是越追越高興,山芷更是忍不住興奮得大喊大叫。

沈洛年退到院落一端的石造小亭,看著兩小與凱布利嬉戲。片刻後,沈洛年目光突然轉向院落入口處,過了幾秒,兩名女子恰好從院外繞至此處。
這兩人中,其中一人卻是熟人吳苡,另一人則是一個看似二十余歲、東方臉孔的嫵媚女子,兩人目光在院中一掃,先是有些驚訝地望向玩得正高興的兩小,跟著轉向沈洛年,吳苡微微一怔,低聲說:“確實是上次那位。”
“真是那人?妳先去吧。”嫵媚女子點點頭讓吳苡離開,這才走入院中。她走到亭下,對沈洛年微微一禮,含笑自介:“仙狐懷玉。這兒仙狐族對外的基本事務暫且由我負責。”
看來是妖仙等級的仙狐,除了懷真那特例,在仙狐中算是強大的了,沈洛年確定對方人形外表下的仙狐本質,當下不再隱瞞,點頭說:“人族沈洛年。”
懷玉一怔,露出笑容說:“閣下竟與人族闇神同名?”
“呃?”沈洛年苦笑說:“聽說那是我的一個外號。”
“請別開玩笑。”懷玉收起笑容說:“您不是狄韻小姐的隨官沈凡嗎?光靈師、怪力神醫,人族中十分有名。”
沈洛年抓抓頭說:“進來說吧?”
懷玉望望沈洛年,看不出有什麼異狀,當下點點頭,走入亭中和沈洛年分主客坐下;以她妖仙的身分自然不怕眼前這炁息普通的人類弄什麼花樣,若不是看對方和窮奇、畢方兩族似乎有特殊的交情,她恐怕連來都不會來。
“我確實是百年前的沈洛年。所謂的光靈師沈凡,只是用來隱藏身分的名稱。”沈洛年快刀斬亂麻地說:“我和小芷、小霽,以及她們長輩,正是在百年前認識的,這一點妳可以詢問她們倆,不用懷疑。”
不等吃驚的懷玉開口,沈洛年接著說:“妳應該認得懷真吧?九尾天狐、天仙懷真。”
懷玉愣了半晌,才緩緩點頭說:“當然,她是仙狐族如今僅有的天仙老祖。”
“我和懷真是好朋友,這一點她們也可以作證。”沈洛年指了指兩小說:“我猜妳們會找畢方、窮奇幫忙當保鏢,應該也是懷真的指點吧?”
懷玉對眼前這看來還似少年的人類男子印象,可說是天翻地覆地變化,一開始只以為是個恰好有機緣結識兩小仙獸的人類小人物,沒想到卻是百年前的人類英雄,她正想著人類英雄也沒什麼了不起,不料接下來這人又表示和仙狐族中視若神明的天狐懷真是好友,這讓她真不知該如何面對。
見懷玉有些反應不過來,沈洛年也不著急,反正都過了百年,只怕沒線索,不怕多等一段時間。他目光轉向庭院,只見兩小追著那手掌大的七彩炫光沖突來去,弄得塵土飛揚、土石亂飛,煞是熱鬧……別說兩小開心,凱布利似乎也挺快樂,唯一的缺點就是吵了些。
“沈道長。”懷玉換了一個稱呼,穩定住震驚的情緒說:“您特別來這兒,有何指點?”
“我要找懷真,聽說她可能在仙狐秘境,不過又聽說那兒不讓其他人進去。”沈洛年頓了頓說:“可以的話,直接給我她的輕疾名稱最方便。”
“仙狐秘境中,無法使用輕疾。”懷玉搖頭說:“而且我也不知老祖的輕疾名稱。”
是個類似內宮的地方嗎?沈洛年不禁皺起眉頭,想了想才說:“那有辦法和她聯系嗎?或是傳話給她?”
“若有仙狐姊妹回去,自然可以試著謁見老祖,或者在秘境中托還沒學會化形的小狐轉達……我可以幫你交代此事。”懷玉想想又說:“不過聽說老祖近百年來大部分時間都在閉關修煉,下次出關不知道什麼時候。”
沈洛年遲疑了一下說:“常有人回去嗎?”
“除了產子,我們很少回去。”懷玉歉然一笑說:“秘境中渾沌原息不足,通常不會久留。”
仙狐和虯龍的能耐還是有差,虯龍創制的內宮,道息可是特別豐沛,可能和那個“仿仙界”有關?說來也是,大部分仙狐是靠采補修煉,沒事回只有仙狐的地方干嘛?想來仙狐也不會常生小孩,不知等多久才會有人回去……就算真有人幫自己留下消息,那笨狐狸若一下修煉個幾十、幾百年,要等到何時?可是仙狐秘境和龍宮大不相同,絕不可能讓自己進去,看來除了等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沈道長。”懷玉見沈洛年皺眉沉思,開口說:“可以冒昧請教您與老祖的關系嗎?”
“嗯……”也沒什麼不可說,只是沈洛年頗沒勁,想想簡略地說:“仙凡分離的時候,她沒去仙界,我們遇上,就常在一起,直到仙凡重合……那幾個小鬼也是那時候認識的。”沈洛年指指還在和凱布利大戰的兩小,接著又說:“後來發生了一個意外,我昏迷了很久,她以為我死了,我除了想告訴她我沒事之外,也想和她見個面。”
懷玉雖然沒有看透人心的能力,但既然做這送往迎來的行當,也算得上閱人無數,她並不覺得沈洛年在說謊,但她也更為迷惑,九尾天狐豈能和普通人類長久相處?而這人若真是百年前的闇神,為何顯得如此年輕?
懷玉想了想又說:“老祖在秘境之事,您是聽誰說的?”事實上,為了避免困擾,仙狐一族並不會主動對別人提起秘境,沈洛年剛剛以“聽說”帶過,懷玉不禁有些懷疑。
“龍王母。”沈洛年說:“我本來以為懷真在龍宮,跑去之後,龍王母才說她沒去……秘境的事是龍王母告訴我的,她推測懷真應該在那兒。”
懷玉又吃一驚,這人類何德何能,能面謁龍王母?不會是胡說吧?龍宮最近數十年不是封宮嗎?
看懷玉驚疑不定、半信半疑的神情,沈洛年也懶得多說了,照龍王母的說法,自己沒辦法去仙狐秘境,只能等她們傳遞消息,此時也沒什麼可努力的了……沈洛年對稚嬉堂本就沒有好感,眼前為了找懷真,不好給別人難看臉色,但卻也不怎麼想在這兒待下去,何況還有狄韻失蹤的事情還沒解決。他站起說:“就這樣吧,麻煩妳了。”心意傳達下,凱布利馬上甩開兩小,飛射到沈洛年腦袋上趴下。
也不知道兩小是不是玩瘋了,就這麼跟著禦炁沖了過來,目標正是沈洛年腦門,山芷還興奮地嚷著。沈洛年眼見不妙,點地閃身,幾個扭動間,穿過兩小縫隙,倏忽穿出亭外,一面嚷:“別玩啦!”
兩小撲了個空的瞬間,羽霽雙手一振,在空中扭身急停,山芷卻扭身不及,轟地一下撞上石造亭柱,那亭柱被撞得崩了一角,爬起的山芷揉揉腦袋,倒是毫發無傷。
沈洛年說:“小芷、小霽,我要走了。”
“不要走啦!”山芷收斂炁息撲了過來,抱著沈洛年,一面偷偷伸手抓向沈洛年腦袋上的凱布利,凱布利卻很機警,馬上騰起飄開。
“改天再讓凱布利陪妳們玩捉迷藏。”沈洛年叫回凱布利,放在山芷手中說:“讓妳摸摸,別太大力。”
“它為什麼不怕炁息?”羽霽好奇之余,忘了沈洛年的危險之處,走近伸手也摸了兩把,這才問:“這是以前你那只大黑妖嗎?怎麼變的?”
“就是那只,它融合龍涎珠就變這樣。”沈洛年說。
“龍涎珠?那是什麼?”羽霽皺眉。
“虯龍口水。”沈洛年笑說。
“嗄?”羽霽連忙縮手,跟著又狐疑地說:“你騙我,口水怎會是硬的?還會發光?”
“這說起來複雜了。”沈洛年懶得解釋,只笑著搖了搖頭,此時捏著凱布利打量半天的山芷,突然想把凱布利放入嘴巴,凱布利連忙掙脫山芷之手逃命,飛逃繞到沈洛年身後藏起。
沈洛年阻住正想往身後爬的山芷說:“我要走了,小芷乖,別玩了。”山芷這才落地,她抓著沈洛年的手說:“下次,多久來?”
“有空就來。”沈洛年揉揉山芷的頭說。
“沈道長。”懷玉突然叫了一聲。
沈洛年回頭,卻見懷玉這時的神態變得有些敬畏,不禁有些疑惑地嗯了一聲說:“怎麼?”
沈洛年卻不知,剛剛閃避兩小的這一下騰挪,可讓懷玉從驚疑變成畏懼……這瞬間移動之快,可沒在妖仙境中看過,就算以速度著名的寓鼠也辦不到,何況只用了那麼一點炁息,這人看來炁息不強,莫非是深藏不露的天仙?人族竟能有這種修為?

更別提龍涎珠了,羽霽和山芷還小沒見識,懷玉可十分清楚,那是虯龍天仙才有的稀有珍寶,雖說造型有點獨特,但那七彩琉璃的模樣也正如傳說,這人竟能持有並運用,他面會龍王母的事應該也非虛言。
難怪此人能和天仙老祖結交,那些在人族中流傳、匪夷所思的闇神傳說,說不定也是真的……這人大概後來不想管人族之事,否則犬戎八成早已滅族。
懷玉這下連忙修正自己的態度,滿臉親切笑容地說:“您請放心,我會專門派人回秘境留訊,只要老祖出關,馬上就會知道。”
這可是沈洛年期待卻不好意思要求的,見懷玉這麼說,他連忙點頭說:“太好了,多謝。”
“應該的,您既然是老祖的朋友,當然是我們的朋友,有什麼事請盡管交代。”懷玉笑著說,這句話雖然因為對方疑似天仙,頗有些討好的嫌疑,但其實也是實話,若沈洛年真是老祖宗懷真的好友,仙狐族當然不會把他當外人。
沈洛年雖不知對方為什麼態度改變,但對方既然幫忙,沈洛年也頗感激,只不過欠了這份人情,以後稚嬉堂的事自己恐怕不好插手……當初還想拆了這地方呢,自己果然不是好人,立場真不堅定;沈洛年歎了一口氣,把這份矛盾先放在一旁,既然感覺到對方的善意,沈洛年也就不客氣了,他對懷玉說:“還有一件事請教。”
“道長請說。”懷玉說。
“妳可知道論劍館的背景?”沈洛年問。
“論劍館?”懷玉隨即醒悟說:“財氣大街的?他們明面上的靠山是狙如族。”
“他們老板是狙如族的?”沈洛年問。
“這倒不是。”懷玉說:“聽說是戰斗力不強的妖族,但他們生財有道、資產豐厚,這些年,許多過慣山口鎮日子的妖族都願意替他們賣命,狙如就是其中之一。”
戰斗力不強、生財有道、資產豐厚?沈洛年一征,不會是當年認識的那群貪心家伙——納金族吧?
沈洛年正在皺眉,只聽懷玉接著又笑說:“提到賺錢,這不得不佩服人類。這次仙凡重合,返回人間,我們才知道這幾千年中,人類創造了許多玩樂的新鮮把戲,大伙兒雖說在這兒圍堵尸靈,但若尸靈消失,說不定有一半以上的妖仙舍不得離開呢。”
這份稱贊倒不知該不該得意……沈洛年只能苦笑搖了搖頭,若尸靈消失之後山口鎮還是存在,對歲安城來說可不是好消息。
懷玉這才想起眼前這人也是人類,她連忙轉回話題說:“說到論劍館的後台老板,那妖族十分神秘,向來不在人前出現,他們收了許多人類當手下,打理山口鎮的各種生意,除了我們這行當他們比不過之外,其他行業有六成以上都和那一族有關。聽說他們對人類政權也有興趣,收容了不少反對歲安政權的人物,就連歲安城內也有不少商家和他們有關。”
若真是自己認識的那群鼠頭家伙,想殺自己倒不是沒有道理……但是誓約可以這樣亂來嗎?奴仆派人殺主子難道不算違抗誓言?好像不大對……沈洛年搖搖頭又說:“對了,妳認得一個叫作計楚的蛟龍嗎?有四頭蛟龍常常一起出現,其中一個就叫計楚。”
“聽過,是幾個剛達妖仙不久的年輕蛟龍。”懷玉沉吟說:“但他們少來北街,我並不熟識。”
不熟也好,沈洛年安心三分,若那四個家伙常來北街玩,對被抓走的狄韻來說可不是好消息;想到狄韻,沈洛年突然想起一事說:“幫狄韻種入甦瑤的……就是妳吧?”
“正是。”懷玉點頭微笑說:“我多年前就答應了杜勒斯,韻小姐如今可好?”
她被抓了的事還是別到處說比較好。沈洛年沒回答這句話,只說:“幻靈作夢抑制甦瑤,會不會有什麼缺點?”
“據我所知不會有任何問題的,請安心。”懷玉頓了頓又說:“我們這兒的孩子也都用這法門安撫。”
“呃……”沈洛年無論怎麼給自己做心理建設,聽到這兒孩子的事臉色還是沉了下來。他皺眉說:“既然需要用那法門,代表客人沒這麼多,以後就最好別收人了……對了,這事山馨提過嗎?”
懷玉這才知道,窮奇族前些日子提下的古怪要求居然是這人類所指示。她暗暗慶幸自己沒得罪沈洛年,一面恭謹地說:“當然,其實我們一直很少收孩子。”
沈洛年遲疑了一下還是說:“不是我要說,這樣做對孩子很不好。”
懷玉當然知道正常人的價值觀,她連忙說:“您誤會了,這些孩子其實都只是幌子。”
“幌子?”沈洛年一愣。
“我族開設這個行當,為的是藉此修煉……”懷玉微笑中帶著一絲羞澀,低聲說:“一般狀況,當然是仙狐族自己來啊。”
沈洛年不禁有些尷尬,呆了呆才說:“那……妳們收人類孩子干嘛?”
“讓我們陪一般客人嬉鬧、玩樂,那畢竟不大適合。”懷玉說:“在恰當的時候,我們會施術讓兩方進入幻夢,男子于夢中受采,女孩則只是單純入夢,只不過兩方都不知道。”
“這瞞得過其他妖族嗎?”沈洛年愕然說。
“妖族豈願來此受采?若真有,也不用人類女子侍奉了。”懷玉含笑搖頭說:“需要人類應付的客人,當然都是人族。”
“那……”沈洛年問:“這些孩子長大以後呢?”
“一樣啊。”懷玉說:“隔壁的‘初露堂’和‘摘豔堂’都是我們的產業,在這兒長大的孩子一直都很快樂。”
果然有!只不過和自己猜測的名字不大一樣……說起來,只作夢沒真辦事就不算嗎?她們既然受種甦瑤,或許真覺得這種日子很快樂,這樣還該阻止嗎?沈洛年短短不到二十年歲月的人生經曆,沒法分辨這種事的對錯,他愣了片刻才說:“那安荑和雪莉豈不是……”
“她們離此之後無法紓解,想必過得十分艱辛,直到不久前韻小姐學會幻靈之法,才能幫助她們。”懷玉歎口氣說:“杜勒斯常常覺得對不起這兩個孩子,但為了狄韻小姐,他還是決定這麼做。”
原來杜勒斯過世之前說一直對安荑、雪莉感到歉疚,是這個意思?沈洛年想了片刻,終于問到:“妳為什麼會幫杜勒斯做這些?”
“我和杜勒斯曾有一段情誼,直到他身體逐漸衰老,不適合繼續……但我們一直都是好友。”懷玉說到這兒,有些難過地說:“沒想到他上次帶著韻小姐來,居然是最後一面。”
媽啦!這……這老小子死前還給我裝純情!口口聲聲念著狄純,居然偷偷養了個狐狸情人!不過說公道話,狄純也沒嫁給他,他悶了百年,外邊有個情人也不奇怪,話說他顯得這麼老,不知和這采補狐狸有沒有關系?
沈洛年正胡思亂想,懷玉已經有些羞澀地說:“這件事情還請沈道長保密,莫要壞了杜勒斯的名聲。雖然這百年來人妖相戀之事所在多有,接受的人也不少,但在歲安軍團的傳統觀念中,對這種事還是十分反感,何況他身為人族十聖之一……”
所以上次狄韻提到龍宮侍女語氣才這麼差吧?沈洛年當然不會無聊到把這種事說出去,只點頭說:“我明白。”
眼看該問的都問了,沈洛年再度向三人告辭,但此時除山芷糾纏之外,懷玉也殷勤留客,說要整治一份酒席招待,羽霽雖然板著張臉,卻不斷偷瞄凱布利,似乎十分有興趣。沈洛年考慮片刻,自己若要潛去論劍館也得等到半夜,反正難得過來一次,索性多陪山芷一段時間,當下點頭同意,不過倒是婉拒了懷玉的邀宴,他只留在那破落的院子中,和山芷、羽霽厮混了一段時間。
但沒想到,日落之後不久,恰好遇到前來督促女兒修煉的山馨和羽麗,和沈洛年這一碰上,自然又是一陣熱鬧。

幾個小時過去,直到夜色深濃,路上行人也漸漸消失的時候,沈洛年這才離開了稚嬉堂。從山口鎮東端繞向南街。
為了避免被人察覺,沈洛年盡量凝縮著體內炁息,身旁的凱布利雖然收斂的能耐不如沈洛年,但它本來擁有的炁息就不多,除非對方有心查探,也該不會引起注意。

很快地,沈洛年再度來到了論劍館。他憑藉著感應炁息的能力,小心翼翼地往內潛進。
經過這一晚上,老實說沈洛年還是沒想起那妖炁的主人,但無論如何,那人在論劍館待了這麼長時間,不像是客人;而他又不是靈海那樣的妖仙,身上帶的雖是妖炁,卻又不像引仙,比較像是受人換靈或返祖的人類,應該也是如紅鑽一般,是這兒的重要人物,若對方已經睡著最好,只要打昏之後帶出山口鎮,要怎麼折騰都沒問題。
畢竟山口鎮有虯龍族坐鎮,而大部分妖族也直率單純,很少搞什麼偷雞摸狗的把戲,所以論劍館防范不算太嚴密,小心翼翼的沈洛年,探入的過程雖費了點工夫,倒還算順利。
很快地,沈洛年接近了那妖炁主人的房舍,那是論劍館後進的一間小廂房,房舍造型簡單潔淨,似是提供內部人員使用的設計。沈洛年看前面門窗緊閉,他飄身繞到屋後窄巷,正打算從氣窗穿入時,突然感受到另一股炁息正快速奔來前院,沈洛年微微一驚,身子飄入簷下,屏息靜聽。
來者竟恰好跑到目標門戶之前,她敲了敲門,開口喊:“季姊。”聽來是個女子,聲音還挺熟。
里面的人並未休息,只聽門呀然而開,一個女子聲音傳出:“小鑽?進來。”
小鑽?沈洛年只差沒鼓掌,不就是那個紅鑽嗎?因為對她炁息不很熟悉,所以一直找不到,沒想到剛好在這兒遇上!
“終于查到了。”紅鑽開心地說:“他輕疾名稱是——光靈師沈凡,不是尉官沈凡,也不是隨官沈凡,更不是闇神沈洛年。”
沈洛年心中微驚,這兩人果然也知道自己的闇神身分,看來和那四條蛟龍絕對有說不清楚的關系。
“原來是‘光靈師沈凡’!”屋中被稱作季姊的女子罵說:“這老怪物怎麼不照歲安軍團的規矩定名?”
媽啦!小惡女也頂多說一句“臭老頭”,喊“老怪物”未免太不厚道!我哪兒像怪物?話說這女人到底是誰,為什麼自己對她炁息有印象?
“季姊,現在怎辦?”紅鑽說:“由我們聯絡,還是把名稱交給計楚他們?”
“我們來和他聯系。”季姊沉聲說:“那些強大妖怪腦袋都是一根筋,雖然說不准他們傷害狄韻,難道沒別的方法逼問嗎?過了這麼久還問不出名稱,最後還是靠妳的手下查出來……若讓計楚和這老怪物聯絡,說不定會吃虧。”
不准傷害狄韻?沈洛年這下安心七分,只要想辦法探出狄韻位置,問題就解決大半了,就算打不過計楚他們,難道不能把狄韻偷出來嗎?
這時紅鑽跟著笑說:“是啊,那群笨蛟龍。要不是他們把所有護送隊的輕疾都解除,哪會查這麼久?那老怪物的使用者名稱最後還是從護送隊那兒打探到的。”
難怪一直沒人跟自己聯系要脅,原來是不知道輕疾名稱……沈洛年不禁好氣又好笑,只聽那被稱作季姊的女子說:“輕疾,我用‘玫瑰季蜂’的名稱找‘光靈師沈凡’。”
很快地,沈洛年耳中傳來輕疾的通知:“玫瑰季蜂要求通訊。”
倒要看看她們想干嘛,但可不能在這兒應答,沈洛年心念鎖定著兩人的炁息,輕身飄退,找到個無人僻靜處,這才說:“接上。”
“沈凡?”那方傳來季姊經過偽裝的聲音。
“妳是誰?”沈洛年問。
“不用問我是誰,狄韻小姐在我們手上。”季姊接著說。
“喔?”沈洛年老神在在地說:“所以呢?”
季姊似乎沒想到沈洛年會這麼回答,她停了兩秒說:“既然你不想要她的性命,那就不用談了。”一面把輕疾停了。
若不是沈洛年剛剛偷聽了對話,說不定還真會嚇一跳,這時卻只是眨眨眼,再度飄身,向著那房屋掠去。
好不容易又貼到窗外,只聽里面兩個女人正罵開了,那季姊冷哼說:“沒關系,等那老怪物回訊過來,我至少三次不理。”
“對!”紅鑽說:“他也太過分了,他和燕仙狄純不是親如兄妹嗎?居然裝得一點也不在意。”
這些人知道自己身分但卻沒懷疑狄韻是自己女兒?所以和現在歲安高層應該沒關系……至于不願意傷到狄韻,可能因為狄韻和她們幕後老板有交易,而她們隱藏身分,就是不想破壞這交易。
所以還是那個老問題,自己什麼時候得罪這些人了?
聽著里面兩女的謾罵,沈洛年不禁有些佩服,女人罵起人來花樣也真不少,不過不知是不是因為聲音比較高,很容易讓人聽得頭昏腦脹,沈洛年正考慮要不要放棄偷聽,直接進去揍人,突然聽到紅鑽說:“季姊,他傳來幾次通訊了?”
那季姊停了幾秒,才說:“一次都沒有。”
“他不怕啊?”紅鑽吃驚地說。
“這人看來很難對付。”季姊說。
紅鑽卻說:“我上次和那老怪物見面,覺得他傻里傻氣的,就是個牛脾氣很討厭……可惜那時我還不知道老板的真正意思,否則不會讓他這麼容易離開。”
“不,這人看來確實傻里傻氣,卻沒這麼簡單。”季姊說:“那時我去探查他,一開始以為他沒什麼心眼,但他突然連問幾個問題,就讓我差點應付不來。”
一定要用“傻里傻氣”來形容嗎?沈洛年郁悶之余,卻也聽出那叫作季姊的女人果然和自己見過。沈洛年好奇心起,頗想拿天仙飛翼把窗戶穿個洞偷窺,但又怕打草驚蛇,還是硬生生忍了下來。
“說也奇怪,闇神好大的名頭,上次卻打不過季姊。”紅鑽突然笑說:“若不是老板那天恰好看到,親自確認,我真不敢相信當初壞了季姊大事的神醫沈凡就是百年前的闇神。”
她們老板認識自己?是百年前就認識的妖怪?
“這人十分詭異。”季姊沉吟說:“和我搏斗時他身上好幾處傷口,卻都不會流血,光靈師沒這能耐才對,我後來特地換裝幫他敷藥,才確定自己真的有傷到他……”
是她!那個偷襲黃清嬿的刺客!沈洛年終于想通,難怪自己覺得又陌生又熟悉,當時確實被她打得十分狼狽;更沒想到的是,後來那護士居然也是那刺客所扮。
她假扮護士的時候,受息壤影響,感應不到她的炁息,自然認不出來……看來當初這刺客果然是論劍館老板派來的,正如狄韻的推論,這群人該是趁狄韻進入山口鎮的時候,故意派人刺殺黃清嬿,想一石數鳥,一方面協助狄韻上位,另一方面又替狄韻制造隱患。
至于狄韻行蹤被發現,應該和稚嬉堂的懷玉無關,恐怕是另有眼線留意此事,只不知道這女子身上若真有闇神之鏡,是從哪兒來的?
屋里屋外的三人又等候了一陣子,季姊突然說:“這老怪物夠狠,居然真不回訊。”
“怎辦?”紅鑽有些擔心地說:“萬一他真的不在意,豈不是白抓了?”
“除了狄韻之外,候選名單還有哪些?”季姊哼了一聲問。
媽啦,妳們還想抓別人?沈洛年忍不住伸手摸刀,想著該不該馬上闖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