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三年級的頭條俊吾在午休的時候帶著便當來到了是光的班級.
"出來一下.理由你知道的"
從對方皺著眉頭並露出嚴厲的目光來看,是光也能夠明白他並不是來邀請自己一起吃午飯的.
雖然是開始顯露夏意的時期,但後院的竹林不僅通風好也很涼爽.兩個男人坐在埋在石碑周圍的石頭上,吃著各自的便當.光也輕輕坐在石頭上,一臉緊張地注視著這場景.
頭條開口了.
"葵要是一開始拜托我的話就好了.分派你扮演男朋友角色的這件事本來就是錯誤的.而且,聽說那個楞乎乎的一朱大少爺也出手相助了.可惡,這可不是參加什麼研討會的時候.明明知道葵是瞞著朝衣偷偷摸摸行動的"
頭條靈活地用著筷子把做得相當精致,無論是顏色還是營養搭配都很棒的便當送到嘴里,同時還後悔不已.
接著他狠狠地怒視著是光責難道.
"你也太欠考慮了,赤城.既然接受假扮葵的男朋友了,還偏偏和月夜子糾纏不清.你難道沒聽過她和光的那件事嗎?"
(為什麼這家伙好像是看到過一樣知道得這麼清楚)
是光一邊這麼想著,一邊小聲嘟囔了一句:
"……我聽過"
于是對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那麼你就應該知道葵是受到多麼大的打擊了吧.在那個整天輕浮地玩弄女人的傻瓜未婚夫死了以後,葵好不容易才振作起來,這時候,那個廢柴未婚夫的舊情人卻和自己開始稍微寄予好感的男的——不對,與其說是好感,完全是信賴這方面的意思,並沒有其他的意思——總之,因為那個好色未婚夫而變得有點不相信男人的葵,她奇跡般地信任上的對象卻和傻瓜未婚夫的花心對象偷情,並且自己還目睹了整個現場"
對于頭條毫不客氣的話,光摁住了胸口.
"俊吾太討厭我了.從小時候起,總覺得他態度很冷談,我也知道自己不招他待見……"
是光也啞口無言.
"真的好可憐.葵她相當消沉,昨天也是抱著肥貓一直躲在屋子里.很可能過幾天會說出要帶著那只脂肪貓到尼姑庵去的話"
"俊吾也很討厭葵小姐的貓呢……不過,葵小姐的話……很可能會那樣做的.因為她是個有潔癖的人"
光也很擔心地說著.
是光的胃也絞痛起來.
從周六的晚上他就打了葵好幾次電話,也發了短信.但是電話沒有人接,短信也沒有回音.
今天早上他來到學校馬上就趕去葵的教室,但是在葵的身邊,朝衣抱著胳膊守護一旁,使得是光無法接近.
即使如此,
"葵"
他叫了一聲之後,葵就繃著臉低下了頭,同時朝衣趕了過來,用輕蔑的眼神說道:
"葵再也不想和你說話了.不要讓葵見到你那肮髒的臉"
那期間葵一次都沒有朝是光看過來,一動不動地縮著肩膀.
(可惡,我知道是自己不好.但是,擺出那麼痛苦的表情無視別人,讓人實在難受啊)
"月夜子也是,在想什麼.在光的那次事件上她也制造了麻煩,右楯的女人自那位開始,真是拿她們沒辦法.為什麼那樣不顧別人的目光,明目張膽地引起騷動啊.大概是蜘蛛之血的原因吧"
(蜘蛛之血……?)
是光想起月夜子無意識地說過蜘蛛什麼的,不禁打了個寒顫.
"學姐和蜘蛛之血,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光問道.于是頭條閉上嘴巴,露出一副相當苦澀的表情,用小心謹慎的語氣說道.
"據說右楯的女人是蜘蛛的後裔.也就是獨占欲強又很執拗吧"
是光條件反射般地朝下看了看被月夜子抓過的手臂,上胳膊還留有被指甲抓過的痕跡,皮膚一陣發寒.
(獨占欲……)
"不對"
光突然用強硬的語氣說道.
是光轉過頭去,只見他露出認真的眼神看著頭條.
"月夜子從來沒有想過要獨占我,也並不執拗"
光一下子豎起細眉,用至今為止見過的最嚴厲的聲音和表情瞪著頭條,讓是光吃了一驚.
聽不到光的話語的頭條,緊鎖雙眉繼續說道:
"這次的事情也是故意讓葵不痛快吧.月夜子在以前就是那樣的性格"
"俊吾明白月夜子的什麼!月夜子她不是會做出惹人討厭行為的人啊!"
"從日本回來之後,她就變得越來越豔麗,愛自我表現"
"那只是月夜子太漂亮而引人注目吧.而且為自己的美麗感到驕傲,有什麼不對!"
"即使撇開葵的事情,月夜子也不是理想對象.右楯的女人就像炸彈一樣.即使受到她們的誘惑也絕對不要出手.那是可以將男人毀滅的蜘蛛後裔"
"那也只是有的男的自己沉溺于月夜子的魅力,才不是月夜子的責任!再說蜘蛛後裔什麼的,不就是千年以前腐朽不堪的傳說嗎"
從光的口中接連不斷地蹦出抗議的話語.
(能不能不要越過我吵架啊)
"交往的女人要慎重選擇.還是說你和光一樣,是個來者不拒的傻瓜?"
"什麼啊,俊吾才是太過挑剔了,明明還是處男!"
(光,冷靜.不要泄露別人的個人情報.再說,和是不是處男沒有關系吧)
是光在心中呼籲著,當然光是不可能聽到的.雖說如此,即使想抓住光的肩膀來制止他,由于光是幽靈的原因,是光的手也只能穿過去吧.
右邊有頭條逼迫自己跟月夜子斷絕關系,左邊有光叫喊著:"月夜子肯定有那樣做的理由.才不是故意讓葵不痛快!月夜子她是像紅色垂枝櫻花一樣,凜然又驕傲的人!"
(啊啊,真是的)
是光咬緊牙關之後,大聲道:
"我和光的事情是無所謂,但是不要再指責學姐了"
頭條的眉毛抽動了一下.
"在葵的面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也怪我自己疏忽了,感覺真是對不起.不過光也說過,學姐她並不是會故意做出惹人討厭行為的女人"
頭條緊皺著眉頭,目光很是嚴厲,但是光強硬地回瞪了過去,斷然說道:
"所以我會查明學姐為什麼會做那樣的事情,並且不會讓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
這樣就可以了吧,光.
"也幫我說幾句啊"
雖然光還鼓著臉頰,但是光對其視而不見.
頭條露出不快的表情說道:
"真令人歎息……我還以為你會是比光更懂是非的男人"
頭條歎了口氣之後,表情也變得毫無感情般的冷靜,他宣告道:
"今後你還是要跟月夜子糾纏不清的話,就不要再接近葵了"
頭條拿起便當的包裹朝著校舍的方向離去之後,是光露出極不痛快的神色呻吟道:
"哈,不光是齋賀,連頭條也瞪過我了.葵那邊也不能就這麼下去"
"俊吾太死腦筋了.不過,謝謝你,是光.為了月夜子的事情,反駁了俊吾"
"沒辦法吧.有你在旁邊嘰里呱啦地吵鬧.而且……對我來說,也是學姐啊"
是光相信月夜子並不是只是為了讓葵不痛快就會親吻別人的女人,他的這種心情和光是一樣的.
雖然在意葵的事情,但是首先必須要解決月夜子的問題.
"那麼,他說的蜘蛛是什麼啊"
"抱歉,我不清楚"
"哈?"
是光瞪起了雙眼.
你不是對著頭條嚷過千年以前的傳說什麼的嘛.
光歪了下嘴唇.
"在右楯本家的土地上,有一個祭祀蜘蛛的祠堂.據說平安時代有位過世的右楯家的女性變成了蜘蛛,但是那個傳說在公開場合是很忌諱的.不過,就我知道的右楯家的人都很討厭蜘蛛.我覺得對于蜘蛛,月夜子……與其說是討厭,不如說是害怕.就算只是一只小蜘蛛稍稍在面前爬過,她都會臉色蒼白顫抖個不停"
——蜘蛛把月亮遮住的話——那個女人會出現的.
月夜子露出如同朧月一般朦朧的眼瞳,痛苦地喃喃說著.
那個時候的月夜子,簡直像是另一個人…….
"可惡,差不多該回教室了.這件事待會再說."
帶著焦急的心情,是光走了起來,正在這時.
在挺直伸長著的青竹前面,他發現帆夏站在了那里.
"呃,式部——"
帆夏稍稍撅起嘴唇,用混雜著堅強和軟弱的眼瞳注視著是光.
(糟糕,這家伙是從什麼時候起來這里的?不會聽到我和光說話了吧.那樣的話我不就成了自言自語的危險家伙嗎)
是光正驚慌失措著,而帆夏卻說出了更令是光大吃一驚的話.
"星期六的晚上,我在那里"
"那里是……"
"游園會"
"!"
"打工當服務員"
是光的腦袋一下子失去了血色.
光也瞪圓了雙眼很是吃驚.
帆夏撅著嘴唇,用干燥單調的聲音嘰嘰咕咕地繼續說著:
"你和月夜子學姐"
"喂"
"抱在一起"
"等一下!"
"接吻了"
"~~~~~~~~~~~~~!"
帆夏嚴厲地吊起眉梢.
(來了!一直以來的那個!)
是光條件反射般地在胸口注入力量.
可是,無論怎麼等必殺踢也沒有飛過來.
取而代之的,是一記毫無力道地碰了下胸口的拳頭.
"……笨蛋"
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從耳邊掠過.
之後,又一記拳頭輕輕地敲在胸膛上——
"笨蛋,笨蛋……笨蛋"
帆夏每輕聲說一句笨蛋,就有一記軟弱的拳頭打了過來.淡棕色的頭發披在臉頰上,遮住了帆夏的表情,她就那樣低著頭一直啪啪地敲著.
那是比起紫織子上次敲自己的胸口來更加沒有力道,更加柔弱的拳頭——然而,是光卻有種仿佛心髒受到了直接敲擊的感覺.
帆夏的肩膀微微地抖動著.
是光帶著猶豫輕輕地抓住了對方細小的手腕,于是帆夏馬上抬起頭來.
"!"
看到對方哭泣的樣子,是光幾乎停住了呼吸.
那好強的眼瞳里充滿了透明的水花,水花變成露珠從臉頰上嘩啦嘩啦地掉落下來.
帆夏拼盡全力咬緊牙關,用扭曲的臉怒視著是光.
她動著嘴唇想要說些什麼,但似乎發不出聲音,喉嚨梗塞著抽泣了好幾次.每次都垂下眉毛,眼淚盈眶,最後感到受不了似地甩開是光的手,再次說了聲:
"笨蛋"
就那樣跑掉了.
是光睜大著眼睛,凝視著漸漸遠去的纖足和後背.
他緩緩地吐了口氣.
再吸氣,再吐氣.
可呼吸怎麼也回複不到正常狀態.
心髒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嚇……嚇我一跳"
是光仍然睜大著雙眼,從心底里發出呻吟.
真的,真的,真是——嚇了一跳!
(那家伙竟然會露出那樣的表情)
是光很不擅長面對女人哭泣的情況.
在他還是小學生的時候,拋棄是光離家出走的母親就曾一直哭著說"對不起".
只要看到哭著的女人,是光就會感到胸口被緊緊勒住,變得非常痛苦.
但是,當看到帆夏那張哭泣的臉龐的時候,由于過于震驚的原因,心髒先于痛苦之前就怦怦直跳起來.
"光,你說女人……"
是光剛開了口,就不再說下去了.
"?是光?"
"……沒什麼"
宣告午休結束的鍾聲在夏季熱風中涼快地回響著.是光也朝著教室跑去.
(女人,是會突然把不一樣的表情……給展現出來的啊)
——赤城,你已經忘了我說過喜歡你吧.
那個在教室里鼓著臉頰大叫的帆夏.
(……忘啊)
是光咬緊牙關,在心中嘟囔著.
(怎麼忘得了啊,笨蛋)
而一旁的光浮現出了溫暖又悲傷的成熟表情.
◇ ◇ ◇
整個第五節課期間,帆夏都沒有朝是光看過一眼.她低著頭,在桌子底下緊緊握著手機.即使如此,每當是光活動下身體,或是稍微拉下椅子的時候,她的肩膀都會小小地晃動一下.
是光這邊每次也意識到帆夏的反應,弄得背脊和脖頸很是僵硬.
(學姐的問題要是解決的話,就跟式部說去游泳池玩吧)
雖然有可能會被拒絕……即使如此,我也要好好地發出邀請.
(但是現在,必須要查明為什麼學姐會做出那樣的事情)
為了在樓頂上和光研究對策,是光趁著休息時間在樓道里走著,正在這時.
"赤城先生!不好了!"
新聞社的近江雛搖晃著大胸部跑了過來.
"葵之上她受傷了!現在被送到保健室接受治療呢"
"你說什麼!"
◇ ◇ ◇
當是光同光一起慌忙趕到保健室的時候,葵已經不在那里了.
"喂,葵怎麼了!"
"葵小姐在哪里!"
是光吊起眼梢氣息混亂地向保健老師詢問之後,才知道葵受的傷只是腳掌稍微破了點皮的程度,于是和光兩人一起呆住了.
根據年輕保健老師戰戰兢兢著回複自己的話才知道,葵所在班級的第五節課是體育.從體育館回來當她把運動鞋換成室內鞋後,就立刻蹲了下來.原來在室內鞋里有陶器的碎片.
不過,聽說葵所受的傷,塗上消毒液包上藥物貼上橡皮膏就沒事了.
"可惡,近江那家伙,吵鬧得那麼誇張"
是光在樓道里邊走邊呻吟道.
"但是,在鞋子放陶器碎片什麼的真是太惡劣了.究竟是誰干的.葵小姐在以前偶爾也會受到這樣的惹人討厭的行為……即使表現得再堅強,內心也一定是非常受傷吧"
光又氣憤又擔心地說道.
"對,偷偷摸摸在鞋子里做手腳什麼的絕對無法原諒"
是光去了下葵所在的班級,正好她已經早退了.由于為了以防萬一要去醫院檢查,似乎朝衣也跟著一起早退了.
(我說,那家伙是不是保護過度了?)
無論是朝衣還是頭條,只要是關于葵的事情都會變得過度.在這方面,光也是一樣,
"是光,能不能去下門口?因為要把車叫來,葵小姐她們可能還在"
似乎見不到葵平安無事的樣子就無法安心,光懇求道.
又纖細又嬌小又白皙的葵,渾身都讓人感覺到美麗和純潔,所以一點都不想傷害她,不知不覺就會擔心起來吧.嘛,是光感覺也是能理解的.
他在出入口換了鞋子趕到外面,就發現葵和朝衣站在正門那里.
為了不讓朝衣察覺,他躲在樹的後面靠了過去.葵低著頭,臉上毫無精神,而一臉冷酷表情的朝衣陪在她的身旁.
大概是因為葵露出陰暗的表情吧.光的眼瞳也蒙上了陰影.
正在這時,車子開來了,停在了葵她們的前面.
本以為來的會是黑色奔馳之類的車,結果卻是清爽型的淡藍色汽車.雖然是光叫不出牌子,但這車卻給他一種舒適可愛的感覺.
一個戴著眼鏡的纖弱青年出現在駕駛席上,很開心地笑著,還跟葵和朝衣說起話來.
"那家伙……"
是光尖銳地眯起眼睛.
是游園會上出現在葵身邊的家伙.
名字好像叫一朱什麼的.
光很震驚地嘟囔道:
"一朱哥哥……"
"你認識那家伙嗎?說起來,在游園會上也叫過他的名字吧.那家伙到底是誰?為什麼會來接葵?"
光用朦朧又虛幻般的眼神回答道:
"那個人,是我的兄長.不過對方是正妻的孩子,而我是情婦的孩子"
"你說什麼!"
是光不由得叫起來.
葵應該是不可能清楚聽到那個聲音的,但是當她要乘上車的時候,突然停下動作,回過頭來.
她用又哀傷又柔弱的眼神,注視著是光所在的方向,好像在尋找誰似地.
是光感到心髒被揪住似地,一陣刺痛.
如果朝衣不在的話,他真想現在就趕過去,向她道歉游園會上的事情.
但是,葵又帶著哀傷的眼瞳轉過頭去,乘上車離開了.
(……抱歉,葵)
是光心里一陣陣疼痛地目送著葵的離去.
正在這時,又傳來了那個氣味.
這淡淡的香甜氣味讓人覺得像是寺院中向火里投擲供品進行祈禱儀式時所產生的香氣——.
這是焚燒罌粟種子時候的神秘誘人的香氣——.
感覺到背後的陰涼氣息,是光回過頭來.
和游園會的那個晚上一樣,月夜子站在那里.
是光感覺毛發悚然倒豎起來.
光也屏住了呼吸.
月夜子並沒有看著是光.
那宛如朧月一般朦朧的眼瞳望著葵她們剛才離開的方向,她目不轉睛地,一個勁地——注視著.
月夜子那制服的裙褶都皺在了一起,短袖襯衫被揉搓得全是褶子,紐扣一直到第三顆都沒系上.
不僅是那樣,她的胸部都濕透了,內衣隱約可見.裙子濕透的部分也浮現出黑色.
紅色頭發散亂著,宛如一條條血跡披在那張蒼白的臉頰上.
映在是光眼中的,是那樣非日常般的美麗的——妖異的情景.簡直像是那里站著一個魔性生物一般.
紅發在黏糊糊的風中輕輕舞動起來.
背對著是光,月夜子默默地走了起來.
和持扇跳舞時流暢的腳步不同,月夜子那搖搖晃晃的走路方式像是拼命活動著被束縛住的手腳一般笨拙.
"學姐"
即使叫她也沒有回頭.
"是光,追上去"
"嗯"
宣告第六節課開始的鈴聲響了起來,但是月夜子並沒有回校舍的打算,而是朝著中庭的方向走去.
夏日下,熱氣升起,那頭干爽紅發搖曳著抖動著.
"等一下,學姐!"
(可惡,和那個游園會的時候一樣.到底怎麼了,學姐)
自己被夾住臉頰拉過去時,手上那冷冰冰的感覺以及被強吻時唇上那份異樣的冰冷同時生動地在是光腦中複蘇,背脊不由得一陣發寒.
——不要去葵小姐那里.
——不然的話,我就把葵小姐也跟這花一樣給'拔掉’呢.
妖異朦朧的月色之下,炎熱的夏風吹動起紅發,月夜子用朦朧的目光注視著是光.
(在葵的室內鞋里放入陶器碎片的該不會是——)
月夜子不是這樣的女人,光反複地這樣說道.是光也相信著光所說的話.
但是,如果是現在的這個月夜子的話——.
——你要是不在的話,那個女人會抓住我的.
——我會被蜘蛛絲困住,變得無法呼吸,無法跳舞的.
她的指甲幾乎要抓破是光的手臂一般,深深地陷進肉里.
那聲音中充滿著深深的恐懼.
(學姐說的那個女人,到底是誰?就是那家伙命令學姐的嗎?那個女人在哪!)
一旁的光臉色僵硬,凝視著月夜子的背影.
是光的手掌也有點冒汗.
月夜子並沒有停下腳步,很快繞著校舍的旁邊到達了中庭.
突然身旁的光仿佛經受了強烈的沖擊一般,停下了腳步.
是光朝中庭的景色望去,也屏住了呼吸.
接著就聽到光的嘶啞聲.
"花兒……凋謝了"
架子上散落著喇叭形狀的橙色凌霄花,有著嬌豔的紅色薄花瓣的夾竹桃,中心呈現紅色的純白木槿.
光用陶醉的眼神講述過的花朵都被淒慘地蹂躪了,其殘骸散落在泥土和草坪上.
有的花朵被攥壞了,有的花朵被踩進泥土里,在它們的上面和周圍散落著無數的花瓣.
樹木的上半部分還殘留著花朵,而下半部分卻只剩下枝條和樹葉,凌霄花也宛如被破壞了細長的綠色藤蔓的秋千似地,淒涼地在風中搖動著.
簡直像是在看花之遺骸一般.
紅發的月夜子背對著是光他們站在遺骸的中央.
她散亂的頭發透出著妖異,挺直的背脊讓人感覺到其本人的驕傲,但是是光還是看到月夜子攥緊的手在微微地抖動著,他猶豫著叫了一聲.
"……學姐"
看到回過頭來的月夜子展現出女孩子那普通的——有些沒精神的軟弱表情,是光安下心來,笨拙地繼續說道:
"課已經開始了,學姐在逃課嗎"
她那回望是光的眼神也透著不安.
"……赤城君……不回教室沒關系嗎"
月夜子用消沉的聲音反問道.
"學姐回我才回"
"……陪下我,好嗎"
月夜子歪起嘴角想要笑,但似乎笑不出來.堵在喉嚨里的聲音很是嘶啞,極為可憐.
"之前那個晚上……做了那樣的事情……真是對不起.赤城君,是第一次嗎?"
"……不"
是光小聲嘟囔著回答後,月夜子垂下眉毛,似乎心情稍微有些和緩,接著喃喃說道:
"是嗎,那太好了"
"初吻要是就那樣的話,變為討厭的回憶實在太可憐了"
月夜子那痛苦的聲音和表情讓人感受到她真心覺得很過意不去.
"我的事無所謂.反正是男的……當成事故忘掉就好.比起那個,快向葵道歉啊"
月夜子低下了眼睛.
"……"
"學姐,為什麼要做出那樣的事情"
"……"
月夜子痛苦地緊閉雙唇,無法回答.
光擔心地把手放在月夜子的肩上,將臉湊近她的臉頰.
持續了一段沉默之後,仿佛為了避開是光的視線似地,月夜子背過身去,朝著百日紅樹的方向伸出手臂,用滑膩白皙的手仿佛安慰似地輕撫著紅色花瓣.她的肩膀又微微顫動了一下.
"花兒……被揪下來了"
那聲音仿佛胸口被緊緊勒住似地哀傷.
在月夜子的腳邊散落著的花瓣,在草坪上沙沙地飄去.
"光是……喜歡花的呢…….不,是喜歡以上的程度.無論什麼樣的花,他都發自內心愛著它們…….這些中庭里的花……他也是很高興地,很疼愛地照顧著它們……'今天第一株木槿長出花骨朵了’,'馬齒莧有些沒精神,給它們做個遮陽罩吧’,'泰迪熊終于發芽了,向日葵長著像熊毛一樣軟蓬蓬的花瓣呢’……他會露出甜蜜的目光看著它們說這樣的話……"
是光不明白月夜子的表情.
但是,從她說話聲里透出的悲傷之音,讓是光愈發地揪心起來.
光也是用帶著憂郁之色的漂亮眼瞳注視著月夜子細小的肩膀.
要是光還活著的話,一定會現在就抱緊月夜子吧.但是,對于變成幽靈的光,無論是給花澆水,制作遮陽罩,還是安慰戀人,都無法做到.
"……光他……讓我也像花兒一樣綻放.在見到光之前,我是非常討厭自己的頭發的…….為了盡可能不起眼,還剪成短短的娃娃頭…….那個時候,我也是連自己的意見都說不出口,只是一個勁地低頭不吭聲…….讓我去英國學校的事也是,明明自己是不想去的,但是'不要’什麼的實在說不出口……"
她那微弱的聲音很是淒涼地傳入是光的耳朵之中.
光眼瞳中浮現出的憂郁之色,也愈發地濃郁起來.
"……即使到了學校宿舍,我也感到非常自卑……周圍的女孩子們都閃閃發光,非常可愛,看上去很是幸福.而我既不漂亮也不可愛……和那些女孩子們不一樣,就死心了…….在大家談起戀愛話題的時候,我也只是帶著淒慘的心情蜷縮著身體.因為我知道在自己身上不會發生那樣的故事……"
為什麼在英國留學時候的月夜子會自卑到那種地步,是光很不明白.
明明現在的月夜子又漂亮又充滿魅力,以至于連帆夏都憧憬著她,另外她還被叫作紅之舞姬受到大家的稱贊.
她說"感到非常自卑"?
真是難以置信.
"一直以來我都只是有著紅鏽色頭發的小丫頭,覺得沒人會在意我的.但是,我和光相遇了"
月夜子的聲音里透出和悲傷混雜在一起的喜悅.
大概是回想起當時的記憶,光的眼瞳中也充滿了憐愛和悲傷.
"在十四歲的春天,我回到了日本,正好這時有個游園會…….那是一個夜晚…….因為討厭那種在人群中被無視的感覺,我就走到沒多少人的地方,那里只有一棵沒有開花的櫻花樹,我就覺得它就像是自己一樣…….就那樣一個人抬頭望去的時候,沐浴著柔和月光的光從櫻花樹後面出現了……"
看到宛如月之精靈一般的美少年,月夜子嚇了一跳,感覺心髒都要停止了似地,接著她問了一句:"你在這里干什麼?"而光回答道:"我在看花呢"
——這里沒有開花呀.
——今後會開的.在這枝條上會開滿最美麗的櫻花的.我就是看到那樣的櫻花了.啊,多麼美麗,真是期待呀.
接著,光用手指挑起月夜子一縷又紅又難看的頭發,天真無邪地說道.
——你的頭發.真是紅得漂亮呢.要是留長的話,一定會變得像紅色垂枝櫻花一樣的.真想看看哪.
仿佛看到極為珍貴美麗的東西似地,光陶醉般地眯起了眼睛.
至今為止沒有一個人用那種目光注視過月夜子.
也沒有一個人將她那頭自卑的紅鏽色頭發贊頌成紅色垂枝櫻花.
"因為光的那番話,我就成為了紅之舞姬"
在要回到英國前的那個夜晚.
令人吃驚的是,光前來拜訪右楯家的宅院.而且是在晚上,誰也不知道的情況下.
月夜子慌忙把光帶到自己的房間.
被父親他們看到的話你要怎麼辦啊?月夜子很是驚慌失措,而光溫柔地對她微笑道:"沒關系的"
——為什麼你能那麼冷靜?明明做著不得了的事情.你不害怕嗎?
——不害怕哦.因為我是無論做什麼都會被原諒的人.
他一臉的從容和爽朗.
仿佛將月夜子內心中的猶豫和膽小全都消融掉了一般.
已經不再猶豫把一切交給光了.
我要改變.
月夜子這樣想著,這樣相信著.
"我著迷般地愛上光了.後來光也來到英國,在宿舍房間里偷偷和他見面的時候,想到我竟然也能做出這麼大膽的事,心里很是緊張.後來我把頭發留長了,舞蹈也受到老師的誇獎,每天都很快樂——來到這邊的學校後,無論什麼時候都能和光見面,即使受到別人的指責,即使遭到別人的白眼,我都毫不在意.就像是沉醉在永不停歇的宴會之中…….但是,今年黃金周在別墅里跟光見面的時候,總覺得光看上去非常虛幻——……"
月夜子的聲音中斷了.
破碎的花瓣在地面上顫動著.
月夜子的背脊一動不動.
"光是自殺的吧"
突然聽到別人輕聲說出那樣的話,是光屏住了呼吸.而光的臉上也失去了表情.
"因為,在光的手腕上有割腕的痕跡"
聽到那句話,心髒劇痛般跳動起來的是光立馬看向光的手腕.
從夏季制服襯衫中伸出來的手臂很是白淨纖細.
晶瑩剔透的肌膚上既沒有斑點也沒有黑痣,左右兩只手腕上也並沒有割痕.
(不過,因為光是幽靈……現在我看到的這個身體跟光生前的身體不可能一樣吧……)
讓是光產生這樣疑慮的原因,是因為光浮現出了讓人覺得有點空虛——過于安靜的表情.
天真無邪無憂無慮的光有時會露出陰郁的臉,像是另一個人似的.
每次看到那樣的臉,是光都會陷入"關于光自己什麼都不知道","自己看到的只不過是光的表面"這樣的不安.
光掉進河里淹死了.
這是事實.
但是,那起死亡事件,真的是事故嗎?
還是說,就像以前流行過的連鎖短信上寫得那樣,是一起殺人事件呢?
而月夜子說的是自殺.
有各種各樣的猜想,疑問和看法,但是完全不知道哪個才是正確的.
唯一一個理應知道答案的光,卻頑固地閉緊嘴巴不說.
聽了月夜子的話,光現在是怎麼想的?
他在思考些什麼?
月夜子做夢都想不到現在這個時候,光就在自己的身邊聽著自己講話吧.
月夜子刷地弄亂了紅發回過頭來,以被逼無奈的激動表情和叫喊般的聲音——朝著是光說道.
"好害怕,不敢問他這個傷是怎麼回事.但是,實在擔心得不得了,就吻上光了"
頭條曾憤怒地說過,黃金周的時候,月夜子在騎馬場上不顧眾人的目光和光接吻了.
葵也說過,光最後的接吻對象說不定就是月夜子,她對此是無法原諒.
可是,在騎馬場上的那次接吻中包含著月夜子那麼走投無路的不安.
月夜子微微咬著嘴唇,垂下了目光.
"接吻之後,光就一臉平靜地跟我說了分手的話:'已經不能再做這樣的事了’"
月夜子的聲音很是痛苦.
之前還是毫無表情的光,在他的眼瞳中也浮現出痛苦之色.
是的.為了好好跟葵交往,光想向至今為止所有有過牽扯的女人告之戀愛的終結.
已經不能像以前那樣交往了.
已經不能再做你的戀人了.
對于那些女人來說,是多麼殘酷的話語啊.
可是,月夜子一下子抬起頭來,用強硬的語氣說道:
"那怎麼樣都無所謂.即使光跟我的戀愛終結了,只要他還能遵守那最重要的約定的話,只要光還在我的世界里存在的話"
月夜子那蒼白的臉頰上現出紅色,脖頸也一下子伸長了.
只有這個瞬間,似乎月夜子回到了以前那個堅強凜然的月夜子.
對于月夜子散發出的氣勢,是光有種臉上被啪地打了一下的感覺.
花園里最為美麗驕傲的紅色垂枝櫻花——.
可是她那眼瞳中馬上又透出悲傷之色,聲音也痛苦地嘶啞起來.
"但是,光卻死掉了……"
月夜子歪曲著臉龐,硬是要咽下口氣,即使如此似乎支撐不住自己了,她緊緊抱住了是光.
是光稍稍後仰接住了這個帶有溫度的柔軟身軀.茂密的紅發蓋在了是光的胳膊上.
"為什麼?為什麼光會死?赤城君……你能回答我嗎?"
月夜子眯起眼睛,似乎忍受著巨大的痛苦,她抬起頭看著是光叫喊著.
這聲音極為悲痛.
抓著是光肩膀的白皙美麗的手指也在顫動著.
"我……"
是光也感到心如刀絞,仿佛要裂開來似的.
嬌豔的月夜子,愛笑的月夜子,無論周圍的目光還是傳言都毫不動搖堂堂正正的月夜子,是光的第一位學姐——.
是光接二連三地回想起很多事情:她在中庭的游廊里毫無畏懼地向他搭話,在社團活動室里生動活潑地跳舞,挽著自己的胳膊在學校里走著,還在身旁一直格格地笑,那樣的月夜子跟現在這個柔弱地抬頭看著自己的月夜子的差異,讓是光心中更加絞痛起來.
好想為她做點什麼.
好想成為她的力量.好想幫助她.
但是,月夜子想知道的那個答案,是光也並不知道.
光的心情,光的想法,光的死,包含所有那一切的漫長故事,是光還沒有從光的口中聽過.
他也說過會等待著光的說明.
所以,他並不知道.
無法跟月夜子說,光的死究竟是本人的意志,還是某人的殺意引起的,還是不幸的事故引起的.
"對不起……"
是光咬緊牙關嘟囔著,正在這時.
身旁傳來一個緊張的聲音.
"要是知道了以後,你就會變成原來的你嗎?月夜子?將在我身上發生的一切——將我所犯下的所有罪行,毫無隱瞞地向你坦白的話"
是光屏住呼吸看著光.
而光一臉僵硬,用極為嚴厲的表情凝視著月夜子.
如果月夜子期望的話,他就會坦白一直以來隱瞞的事情,要是通過那樣的事情就真的能夠拯救月夜子的話,即便是禁忌和絕望,也都可以暴露給月夜子看.光的眼神中充滿著那樣的覺悟.
是光的大腦深處麻得發疼,咽下酸酸的唾沫之後,他開口了:
"如果……知道了光是怎麼死的……學姐就能變回——原來的學姐嗎?"
摟著是光仰頭看著他的月夜子,其眼瞳動搖了一下.
想知道,但又害怕知道——那樣的糾結讓月夜子的面孔僵硬起來,但是很快,抓著是光肩膀的手就軟弱地松開了.
接著,她露出非常疲勞的樣子喃喃說道:
"這就是……本來的我.有著紅鏽色頭發,充滿怨恨的女孩子.我也很嫉妒那些被未婚夫溫柔對待,受到周圍人的容忍和愛意,充滿幸福的女孩子.而為什麼我的頭發是紅鏽色的呢.為什麼沒有長出黑發呢……每天……每天……"
月夜子干枯的嘴唇浮現出哀傷的笑意.
光的眼神中也充滿了悲傷.夏季那極為晃眼的陽光照在了是光他們身上.
地面上散落著滲出紅色汁液的花瓣,而在其上伸長著的影子,就只有是光和月夜子兩個.明明光就在這里,可是連影子都沒有.
月夜子搖了搖頭.
"是呢,就是問了也沒用.光已經不在了.而月亮還一直被遮住著"
她用死心的語氣作出斷言,垂下目光微微發抖著.
"而且,月亮被遮住的話蜘蛛就會出現,把一切都抓住的.花兒也都枯萎了呢"
"學姐說的蜘蛛是什麼啊.我也聽說在學姐家里有個祭祀蜘蛛的祠堂,和那個有關系嗎?之前說過的'女人’也是——"
正在這時,太陽被云朵遮住了.
月夜子的眼瞳中失去了光彩,變得朦朧模糊起來.
她的表情也變得很曖昧,嘴唇,鼻子,眉毛——月夜子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輪廓,變得模糊起來.
"那個祠堂里……關著因為過于嫉妒而變成蜘蛛,咬死了丈夫和他情人的那個女人.為了不讓她作祟而當成神來祭祀的.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在那個平安時代的時候……而我就是她的後裔"
略帶潮氣的風開始吹起來,而那頭紅發在風中搖曳著舞動著,就像是鮮血一樣飄散著.
在是光的身旁,光屏住了呼吸.
在花朵殘骸上妖異地站立,有著月夜子面貌的少女用朦朧模糊的眼瞳宣告道:
"咬死丈夫和他情人的那個女人的名字呢——叫做六條" 最新最全的日本動漫輕小說 () 為你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