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朝顏 第四章 決裂

次日清晨.

午前的路面仍有幾分寒意,是光漫步通往五之宮宅邸,同時悶悶地思考著昨天的事情.

「是在想"好不容易有個機會可以加深和式部小姐的關系"嗎?」

「不要把我和你混作一談,你這色情幽靈.」

是光以一副悶悶不樂的表情回答光的玩笑話.

(才不是那麼一回事呢……只不過,式部以那樣的表情,問了那樣的事,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覺得我喜歡上你也可以嗎?

被那般孱弱的表情發問,任哪個男孩子會狠心拒絕?雖然話是這麼說,但是自己也不可能隨隨便便地回答「可以」.是光雖然向式部問過,你到底希望我怎麼做啊,但是是光自身又想怎麼做呢.

(我只是在想,到底要和式部發展成怎樣的關系……)

繼續保持這樣單純的同班同學的關系麼?還是說自己在尋求一種更進一步的關系呢?

(說到底我是把式部當做異性來喜歡嗎?)

在夕雨身上感受到的苦痛和在帆夏身上感受到的困惑,雖然很相似卻又感到不同,但是果然還是很像,每想到這里腦袋就一跳一跳的生疼,心里也像被扭緊的抹布一樣絞痛.

(啊——混蛋,這比暑假作業還要難啊.)

在是光正想要去撓一撓那亂糟糟的思緒的時候,

「那,那個,赤城君.」

身邊傳來一聲緊張十分的聲音.

「誒?」

是光轉身一看,一個紅著臉的少女從後邊跑過來.輕飄飄搖晃著發梢微卷的及肩長發的嬌小少女.

「花里」

「早,早上好,赤城君,真,真真真是巧呢」

美智留一邊喘著氣,一邊靦腆地打招呼道.

今天的美智留依然放下了頭發,取下了眼鏡,身上穿的卻是學校的制服.

「在學校有事,現在正要趕過去呢,能遇上赤城君真是不虛此行了.」

美智留抬頭看著是光,嘴角流露出喜悅的神采.

「班長的工作真是辛苦呢.」

「不會啊,我也是因為喜歡才做的.」

「這樣啊,說起來花里的目標可是全日本第一的班長呢.」

「嗯.」

要不跟美智留商量一下帆夏的事情吧?美智留是帆夏的朋友,身為男孩子的是光不知道的事情,說不定身為女孩子的美智留能理解呢.

「我說啊,花里.」

「其實,並不是偶然的呢」

是光正要開口的時候,美智留低著頭,害羞地說.

「哈?」

「我一直在等赤城君呢.」

「哈啊?」

(等一下,你說等我什麼的,在哪等的啊?)

我家的門前?

還是去往五之宮宅邸的這條路上?

(從我家走到這里,距離可不近呢.要是在我家門前等著的話,一直跟蹤我跟到了這兒麼?我和光的對話該不會被她聽到了吧?要是在這附近等我的話,那還真是有耐心呢.)

找是光是不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如同昨天一回到家就看到穿著印有花紋的圍裙的帆夏一般,是光和昨天一樣感到困惑.

(女人都是那麼的唐突麼?要是有什麼事的話直接打個電話或者發個短信就好了嘛.)

「這樣啊,有什麼事呢」

是光一這麼率直地詢問,美智留就和昨天的帆夏一樣移開了視線.

「那,那個……」

然後又扭扭捏捏地,遲遲答不上話.

「是光.我想這里不要追問太多的話,你的幸福會保持得更久哦.還有,不要用那樣有男子氣概的炙熱的眼神去等待對方的回答嘛.」

光苦著一張臉,給出了謎般的建議.

「難道是式部的事情?」

「誒」

美智留嚇了一跳似的抬頭看著是光.

要說美智留和是光的交集,無非也就是同在一個班級,還有帆夏了.

埋伏等待,並向一般學生都會避開的自己搭話,這其中一定有著相當的理由吧.

說起來帆夏語氣變得奇怪,也是從之前被美智留叫出去,三人在圖書館做暑假作業的時候開始的.

沒准美智留同樣擔心帆夏,才來找是光商量的吧.

這麼一想,事情就變得合乎情理了.

「我也發覺到帆夏變得奇怪了.昨天也是,忽然跑到我家來.」

「……小帆她去了赤城君的家?」

美智留大睜著眼睛,直直地盯著是光看,一副十分吃驚的表情.光在一旁將手按在額頭上,嘟囔著「啊~~還是說出來了」.

(怎麼了?式部來我家的事情,說出來很糟糕麼.)

「這……樣啊.小帆,去了,赤城君家啊……」

美智留的表情漸漸變得陰暗起來,並悲傷地低著頭.

「喂,你怎麼了」

「……小帆她果然」

「?」

美智留越發地低垂著腦袋,光的表情也變得更苦悶起來,就在是光感到非常坐立不安的時候.

前方,一股殺氣迎面而來.

冰冷的視線想要貫穿是光似的盯著是光的臉.

(誒,齋賀)

朝衣也是在前往五之宮宅邸的途中.

偏偏那麼湊巧,居然在這種亂成一團的時候出現,是光皺起了眉頭.

而且今天早上的朝衣的眼神比以往都要尖銳,是光感覺到朝衣身上散發出的,對自己的殺氣和寒氣比平時的十倍都要多得多.

「小朝,表情好可怕哦」

一直偏袒自己表姐的光也為朝衣那可怕的表情而顫顫發抖.

朝衣以那樣的表情來回看了看是光和美智留.

注意到朝衣的美智留屏氣吞聲,僵在原地.那就好像是,遇到了被稱為熱帶草原殺手的鬃鬣狗的可悲的家鼠一樣.

朝衣的背後散發著一股寒氣,邁著冰冷的腳步發出"啪嗒…啪嗒…"聲音向著是光逼近.

(喂,這魄力,是哪門子的恐怖片啊.)

是光也像美智留一樣屏住呼吸.

朝衣首先以尖銳的目光盯著看的不是是光,而是美智留,並發出冷冰刺骨的聲音.

「你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吧?年級班級是什麼?學號多少?和這條野狗的關系呢?兄妹?親戚?青梅竹馬?女朋友?」

朝衣似乎沒認出美智留就是那個三股辮的班長,接二連三地發出炮火般的質問.

美智留則是太過恐慌而答不上話.

「喂,齋賀,不要那樣」

「如果是女朋友的話,請讓我說一句"節哀順變"」

「不是啦!」

「說的也是,人怎麼會和畜生的狗交往呢.這麼說你是這個野狗的主人嗎?如果是的話,請把它牽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去.都怪你放任這可憎可惡的畜生不管,竟讓我成為了這條狗的未婚——」

話說到一半的朝衣讓目光附上寒冰,恨恨地咬緊牙關.一陣風吹亂那光澤豔麗的黑發,讓發絲一縷一縷擺過朝衣的臉龐.那光景,真是名副其實的恐怖片.


臉色鐵青的美智留,結結巴巴地震動著雙唇,然後說.

「那,那個,我我我我只是偶然碰到赤城君.接下來還,還有要要要緊的事情.」

我先告辭了~~~~~~美智留高喊完,便以平常一樣的速度頭也不回地逃走了.一圈圈的卷發,還有那小小的背影不一會兒就消失不見了.

留下來的只有凶神惡煞的朝衣,和同樣面相猙獰的是光.

經過一陣沉重苦悶的沉默,是光低聲說道.

「……喂不要嚇壞了善良的學生啊.因為你的表情本來就很凶了.」

朝衣一邊散發著那冷冰冰的氣場,一邊用苛責的聲音回答.

「不想被你說呢.都怪你,我嘗到了人生最大的屈辱.」

「那是什麼啊」

是光一問,朝衣身邊的空氣就愈發寒冷,眼里飽含的殺意也變得愈發濃稠起來.

「跟你沒關系」

「那剛才你還怪我」

「沒錯.這世界上的災害,全部都是你的錯.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大禍害,既招來苦難又帶來災禍,呆在你身邊就會大凶.然後我的神情也變得和你一樣凶神惡煞.比起被你侮辱,被你小看,我反而中意這讓你懼怕的表情呢.你別來管我.」

在是光快要招架不住朝衣的迫力的時候,他發覺到了.

對著眼神冷得懾人,說著辛辣話語的朝衣——光看著她的表情仿佛滿是罪惡感的痛苦.

——要是……我哭出來的話……就好了

(別擺出那樣的表情啊,不要擺出那樣的表情啊.不要讓自己擺出那樣的表情啊,小朝)

每當朝衣說出一句惡語,光的眉間就越發的皺在一起,眼神里的光澤也漸漸變得昏暗.讓是光看得不忍心,腦袋充血大叫起來.

「才不是那樣吧!!」

朝衣停了下來,只是眼神依舊銳利.光也瞪大了眼睛.

「你小時候,不是那種在暑假計劃表里寫下去找槌之子的可愛的小屁孩嘛」

朝衣的右眼皮輕輕一跳,好似感受到了新的屈辱一樣,心中的憎惡更上一層,微微顫抖著雙唇,以含糊不清的聲音說.

「你到底……讓我說幾次才甘心.你就那麼想要侮辱我嗎?」

回瞪著是光的眼眸,爆發出寒氣.就好像對那寒氣產生反應一樣,是光的腦袋漸漸發熱起來.

「那種事情我一點都沒想過.只是想讓你想起和光的最初的約定罷了.光他是真的是一直在意著和你的訂下的約定.他跟我說,要是就那樣長大的話,你一定會長成一個善良的,愛笑的,可愛的女孩子.」

站在是光和朝衣之間的光,因為光的話語一瞬間變得快要哭出來的樣子,然而清澄的眼眸里並未流出淚水,只是,想要對朝衣訴說一些什麼似的,端詳著朝衣.那是一種擔心朝衣擔心到留下心結的一種目光.

朝衣聽到光的名字的一瞬間,一絲動搖掠過眼眸,細長的雙眉悲傷地聚在一起.但是不一會兒,就變回了那副強勢的表情.朝衣喉間擠出幾聲呢喃,說道.

「……要是變成了可愛的女孩子,不就守護不了光了麼?」

意識到這是朝衣第一次展現自己的真心話.

是光心里忽然一驚.

同時也感到違和感.

「光不是死掉了嗎?」

朝衣所說的話好像光還活著一樣,那冷冷的視線定睛看向是光.

「對于你來說是那樣沒錯,但我不是.正是因為光現在已經不在了,我才不得不去守護,不然的話光就會——」

果然朝衣很奇怪.

朝衣也應該出席了光的追悼會才對,難道說在朝衣心中難道光還沒有死去?她到底要守護光的什麼東西?

光那凝視著朝衣的眼里,清澄的色彩漸漸被悲傷所取代.薄茶色的細軟頭發在微風中羸弱地搖擺,透明的身體好像快要融進無色的空氣里一樣.

(光,你知道齋賀那"想要守護的東西"嗎?)

到底過了多久呢,三人就這麼一直站著.

夏日的酷暑漸漸化去了霜凍的氣氛.

朝衣的表情也變得鎮靜,一絲後悔的神色浮現出來.

「……」

朝衣用細小的聲音訴說著些什麼,爾後轉開面龐,邁出步伐.毫無迷惘的腳步直指五之宮宅邸.

「等等啊」

是光追上那過于匆忙的筆直的背影.

「不要跟上來」

「我拒絕」

「消失吧」

「我拒絕」

「去死吧」

「我拒絕」

是光像一只喘著粗氣的狗,跟在頭也不回的朝衣身後.

「你這不懂事兒的家伙,光每晚可是在我的枕邊哭著說,不找到槌之子的話就不能升天啊」

走到五之宮宅邸前,朝衣以險惡的目光回轉過身來.

「光是不會哭的!你要是再纏著我,就殺了你」

聽到這,光悲傷地伏下睫毛.

這時候,門的另一邊傳來柔和的聲音.

「殺了你什麼的,不要把那麼危險的話掛在嘴邊啊,小朝衣」

一聽到那和光很像的聲音,朝衣板起面孔,是光也將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用輕松的笑臉接下那個——讓大多數人都會感到恐懼的凶惡的視線,帝門一朱說道.

「難得想要在這靜謐的庭院里看一看清晨盛開的朝顏花,要是發出那種冷冰冰的聲音的話,只怕朝顏花也會誤認為是冬天到了,緊閉著花瓣不綻放呢.」

◇ ◇ ◇

在臨著能夠一覽朝顏花的走廊的房間里,是光和朝衣都直直地瞪著光的哥哥一朱看.

(這家伙,到這兒干什麼來了.在犯下那麼變態的事情後,居然還能笑眯眯地坐在我們的面前喝茶.)

在進入暑假的不久前.

一朱披著假發,穿著學校的制服徘徊在校庭里,還把光一直照顧的花朵全部扯了下來.而且他所戴的假發又黑又長,制服也是從月夜子那里強奪而來的女式夏季制服.

看來一朱的女裝癖已經根深蒂固了.從很久以前開始,一朱就曾經搶過月夜子的連衣裙和帽子,穿戴在身上後,跑到葵家的窗邊投擲老鼠的尸體,還把葵和光從球根開始培植的郁金香全部破壞粉碎.

光死後,他那扭曲的性格更是升級,不僅綁架了葵,還想要強迫葵和自己訂下婚約.在飄散著芥子香的白煙的房間里,一朱爆發出那蜘蛛的後裔的本性.

『不管我做什麼都會得到原諒』

如此般瞎說胡謅的一朱,被是光狠狠地揍了一拳.

一朱一邊淌著鼻血,一邊神經錯亂地大叫著『臉,我的臉啊!』.

只有那時候,朝衣並沒有責難是光的行為.

『那一拳本是我想要打的』

朝衣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低聲說.表示出朝衣和是光的心情是一樣的.

雖然在那之後,朝衣把是光丟在了深山里,好像那是理所應當的.

不管怎麼說,是光也好朝衣也罷,都認為一朱是個不可饒恕,不能理解的變態,這一點是不會有錯的.

(這家伙該不是忘了自己的所作所為吧?一般人要是暴露了自己的女裝癖好,都會覺得害臊吧,哪會像這樣若無其事地品茶啊.還是說一朱就是如此地厚顏無恥嗎?)

一朱眯起眼鏡下文靜的眼眸,在嘴邊流露出平靜的笑意.

在別墅里看到的那股狂氣,現在一點都看不到.

光也以複雜的眼神看著這樣的兄長.

一朱對光的執著,讓他不惜盜出葵為光所畫的肖像畫,不僅如此對葵也是糾纏不休.

『因為小葵是光的'最愛’』

『而我則是想要得到光的'最愛’』

這到底是出于對同父異母的弟弟的偏愛,還是憎恨呢.

對于光來說,和正妻的兒子一朱的交談本來就少,一朱就好像是另外的世界的人一樣.這麼看來,一朱在某種意義上還是很可悲的.當然,給一朱的同情心是光可是一點都沒有.

織女從是光和朝衣那劍拔弩張的氣氛上也看得出來,兩人和一朱的關系並不是很好,之所以能夠擺出如此平靜的態度,這也都是多虧了長年來資深的閱曆吧.

之前那個只要是光他們呆得太久就會跑出來說『吃藥的時間到了,祖母大人』,露骨地表示出希望兩人離去的態度的孫媳婦,現在則是十分歡迎一朱的樣子,還親自端上了茶點.

「這是讓人特地為一朱先生買來的,請慢用」


如此般向一朱獻殷勤.

為此,一朱也是一副教養性格都很好的少爺姿態,說出客套話.

「真的嗎,真是太感謝了.這家店做的水羊羹是我很喜歡的茶點呢.里子小姐真是通情達理啊.」

這樣的客套話也讓孫媳婦笑了起來說「你太客氣了」.

(這雙重人格的混蛋.)

如果說可以用視線把人燒穿的話,一朱的臉一定會在是光和朝衣的炮擊下被打得全是窟窿眼了.但是不管是光他們怎麼盯著看,一朱還是一副無所謂的表情.

不僅如此,一朱還笑著擲出了'炸彈’.

「小朝衣還有赤城君,你們兩人從剛才開始就一副可怕的表情沉默著呢.就算從早上開始就一直在吃醋吵架,但是在長輩的家里,那樣的態度可是很失禮喲.不過也沒辦法呢,兩人都還是高中生,都還是小孩子啊.」

是光和朝衣的肩同時驚得一跳.

(誰在吃醋吵架啊!)

「沒想到小朝衣和赤城君在交往的傳聞居然是真的,要不是我這雙眼親自看到了我也不敢相信呢.」

(你說誰和誰在交往啊啊啊啊?)

是光的脖頸上唰地起了一陣雞皮疙瘩.是光心中的叫喊,估計和朝衣心中的叫喊共鳴了吧.

只見那朝衣眼里閃著寒光,腰板筆直地挺著,可是放在膝蓋上的手卻在微微地顫抖.

雖然是光想要大吼一聲"開什麼玩笑",只是在織女的面前也不好發作,只好克制住自己的聲音,低聲說道.

「和她的事都是無稽之談」

朝衣也用冷冷的聲音斷言道.

「沒錯,無憑無據的風言風語罷了.」

但是,一朱還是當做沒聽到似的笑著說道.

「啊哈哈,不用害羞嘛.沒在交往的人是不會做出說出那樣讓人微笑的口角的.只是在一邊聽著,我都覺得害羞起來了.」

(哪有什麼讓人微笑的口角啊?我可是被威脅說"殺了你"哦!)

「要是赤城君見異思遷了,就把赤城君殺掉,然後自己也跟著去死什麼的.小朝衣是如此地喜歡赤城君啊.」

太過無恥的話語讓朝衣和是光都說不出話來.

浮在空中的光也「嗚哇……」地嚇得後仰.

一朱扮成一副溫柔的,親族的大哥哥的嘴臉典雅地微笑著說.

「太好了呢,小朝衣.像小朝衣這樣自立心很強的,聰明的女孩子,讓周圍的男孩子都敬而遠之,作為表哥的我很擔心這樣的小朝衣嫁不出去呢.但是關于這點,赤城君並沒有那樣的常識,和小朝衣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啊.小朝衣今後也應該把心思放在新娘修行上,帝門還有葵交給我就好了.」

一片緋紅染上朝衣的臉頰.放在膝上的雙手又一次顫抖起來,連嘴唇都不停地哆嗦.

是光也緊緊地握著拳頭,正要站起來的時候,身後傳來光的牽制聲.

「要忍住,是光.」

(可惡……那個變態哥哥,還真是想到什麼說什麼啊)

是光真想打叫一聲"你這女裝變態",然後一腳把他踢到走廊的對面去.

「身為女孩子的小朝都忍耐下來了,是光也要忍住啊.」

(可惡,可惡!)

朝衣好像把自己的心情都凍結起來一樣,用冷冷的聲音說道.

「……那還真是太過遠離實際,遠離事實,連笑話都算不上呢.而且現在葵還沒擱下對光的戀心,還沒有一朱先生出場的機會.」

「嗯—這樣啊.但是我還是想讓小葵做我的新娘呢.對了,織女大人,能不能贈與我織女大人的幾個字呢.這樣一來,葵也好,左乙女的家主也好,一定會認同我的吧?因為你看,能成為帝門的當家妻子的,要麼是左乙女的女兒,要麼是右楯家的女兒呢.」

(你說什麼!)

朝衣一直想得到的就是織女的字,這是是光所知道的.

為了那字,朝衣可是每天都來拜訪五之宮宅邸.

光也說了,織女的字是十分特別的東西.

帝門現在的當家,還有上一任無不收到了織女贈與的字.

要是織女把字給了朝衣的話,帝門的勢力會一邊倒向朝衣支持的藤派吧?

光大大地瞪著雙眼,朝衣也一副險惡的表情向前探出身子.

「是我先向織女大人求字的——」

一朱溫和地,但卻又明確地打斷了朝衣的話.

「就算小朝衣拿到了織女大人的字又能怎樣?能接受朝衣姬的祝福,接受朝衣姬的字只有繼承帝門家的男人哦.那說的不正是我嗎?還是說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的人有資格繼承帝門家?」

聽到這,一邊的光就一副吃驚的樣子動搖起來.是光悄悄地將視線移過去,只見光的神情緊張得發白,非常的不安又非常的痛苦.

朝衣也和光一樣,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心里糾纏紛擾,緊張的神情暴露無遺.

「呐,到底是怎樣呢?小朝衣?」

一朱的口吻漸漸變得粘稠起來.眼神也像是在脅迫著朝衣一樣,閃爍著淫靡的光芒.

是光沒聽說過光還有除了一朱以外的兄弟在.在光死後的現在,能繼承帝門當家的兒子應該就只有一朱一人了.

但是.

(難道說,還有其他人嗎?)

好像一直在忍耐著一朱的追問——又好像在腦里拼命進行思考一樣的朝衣的表情.還有,戰戰兢兢地守望著朝衣是否會把'那個’說出口的光的表情.

就這麼看著兩人的表情時候,是光心里冒頭的疑問漸漸變成確信.

那個齋賀朝衣,一直在進行著毫無勝算的戰斗麼?

如果說,有著能夠和一朱對抗的繼承人,而那個繼承人又被朝衣悄悄地匿藏起來的話——

為什麼朝衣和光的表情會變得如此的緊張,如此的嚴峻呢.現在不正是把話題引向那個隱秘著的'繼承人’身上的時候麼.

朝衣輕啟緊閉著的雙唇.

「帝門家的繼承人並不只有一朱……」

光的表情扭曲起來.

「還有其他——」

朝衣的眼里浮現出像是要對抗一朱似的猛烈的光芒.在光正要把頭轉向一邊的時候.

一直沉默不語的織女,發出平靜的聲音.

「一朱先生言重了.我的字並不是那麼了不起的東西.」

織女的一席話解開了一觸即發的氣氛,在場的視線也全都聚向她身上.

只見織女一副自在的神情,繼續說道.

「我只是寫出自己想寫的字,然後把它當做小小的禮物送給那些一直關照我的貴人們罷了.所以我並沒什麼擁權自重的意思,我的字里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含義.如果只是說想要我這個老太婆寫的字的話,我很樂意為你們寫下中意的字,送給你們也無妨.」

◇ ◇ ◇

(織女大人包庇了我呢)

離開五之宮宅邸,朝衣一邊走在快要融化鞋子的炙熱的步道上,一邊為自己的不成熟感到羞恥,輕輕地咬著自己的嘴唇.

要不是織女打斷了自己的話,在那個時候或許就已經把重要的事情向一朱和盤托出了吧.自己向織女尋求幫助的意思已經繞著遠傳達到了,所以織女才會提出讓朝衣和一朱進行競爭,勝者將獲得贈字的提案,借此阻止了朝衣的短慮,還有一朱的追問.

一朱大概也隱隱約約察覺到握在朝衣手里的殺手锏了吧.

但是就算如此,也不應該在那個場合下由憤怒推動把事情全部說出來.

(明明想著要冷靜下來,卻還是中了一朱的激將法,變得那樣感情用事.)

都怪一朱不光死纏著自己和是光的事情不放,還狂言說要娶小葵作新娘什麼的.

(不,那並不能成為自己失誤的借口.)

都是因為自己缺少忍耐力和冷靜,才會被一朱的話語所激怒.接下來為了繼續和那個油腔滑調,謊話連篇的一朱對抗,不得不進行更多控制情緒的訓練呢.

雖然自己也有了悔意,也做了反省,但是織女給出提案無疑是個天大的機會.

——四天後的星期日,請在我的面前寫下你們各自喜歡的字.

——要是我喜歡上了你們寫的哪個字,作為收下那個字的謝禮,我就把自己寫的字送給他.

然後說.

——為了以示公平,我還會邀請除了我之外的其他裁判員.

朝衣和一朱都沒有提出異議.

一朱平和地微笑著說.

——那還真是饒有風情雅趣呢.讓我不禁想起了平安時代的對歌.那是說在大家的面前通過吟詠歌唱和歌的方式進行優劣的競爭.這樣看來,我們的競爭也可以說是"對字"吧.請務必讓我參加,小朝衣.

一朱以滿是自信的眼神看向朝衣.

——好吧,我也接受這一提案.


朝衣也挺直身子回答道.

要是在這次對字中取得勝利的話,就能獲得織女的字.不僅如此,通過到場的各位裁判,也能向各位帝門關系者傳達織女到底是支持一朱還是支持朝衣的立場.

這樣一來,勢力圖就會立刻發生變化.

但要是事與願違,織女把字給了一朱的話——

一朱基本上就當上了下任帝門當家,要是事態變成了那樣,要翻盤就是近乎不可能的不易.

(無論發生什麼,都要取得勝利)

在炙烤著腦袋的烈日下,朝衣以修長的雙足支撐起要是一有什麼大意就會搖搖晃晃地倒下去的身體,並笨拙地將視線移向身邊.

朝衣最討厭的紅毛狗正彎著腰,板著臉走在一邊,好像在配合朝衣的速度一樣,在同一瞬間邁出和朝衣一樣的步伐,一下又一下地踢出細長的腿.雖然跟在身邊,那狗還是緊緊的閉上嘴巴沉默著,給人看他那副傲慢無禮的側臉.

從五之宮的宅邸出來以後,朝衣和是光誰都沒說一句話.是光絕不向朝衣搭話,連看都不看朝衣一眼,但還是一直跟了上來.

是不是應該拜托是光代替自己來寫呢,這一疑問一直縈繞在朝衣心頭,讓朝衣感到十分不快.

織女十分喜歡是光寫下的字.要是讓是光來寫的話,贏過一朱獲得織女的字的幾率也會大大提高.

是光本身就是織女給予孤身和薔薇派奮戰的自己的優勢.

(但是要我拜托這條狗什麼的.)

只是想一想身體就變得冰冷起來,臉上的表情像被冰封一樣僵硬,心里則是火冒三丈.

這對自己來說除了屈辱什麼都不是,誰要請求詐稱光的朋友的男人的幫助啊.

要是讓我把請求說出來的話,我甯願咬舌自盡.

(但是……那是為了守護光而必須的東西.)

這幾個月來,朝衣和光在淺淺的夢中不知相遇上了多少次.小時候的光,上了中學的光,成了高中生的光——

無論是哪一個光,都是一副悲痛的表情並用嘶啞的聲音低聲對朝衣訴說"我哭不出來".

為了不讓光在露出那樣的表情.為了不讓任何人對光說"你要是沒生出來的話就好了".

為此,自己可以連心都舍棄,可以將自己的心情全部冰封起來,不再去感受一些什麼.

對了,這不是請求,而是利用.

(只要是為了光,對著一條狗低頭也不算什麼)

是光也一定不會拒絕.

雖然他一直沉默不語,但是就好像是在等著朝衣開口一樣,撅著嘴走在自己身邊.

對.

我不會乞求幫助.

這是蠱惑和利用這只愚蠢的狗,用完了就丟掉罷了.

朝衣屏住呼吸,幻想自己是一具尸體.尸體的話,就不會感受到屈辱和憎惡.但是這非但不能滅去心中的那份怒火,反而讓怒火燃燒得更加劇烈起來.朝衣不覺握緊了拳頭.

就在這樣最差的心情下,朝衣拼命的擠出一兩句話語.

「對字的時候……」

是光的耳朵輕輕地抽動了一下.

「能不能……替我……」

真惡心.

最近這幾天,明明只喝了幾瓶營養劑,喉間卻不斷地痙攣,想要吐出來.為了光,在這兒一定要忍過去.為了守護光的訓練,應該已經做了不少才對啊.

從旁邊傳來是光側耳傾聽的悉索聲.

忽然,是光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

朝衣也停了下來.

是光直直地盯著道路的盡頭看.

而葵就站在那兒.

葵穿著棉質的白色連衣裙和女式涼鞋站在那兒.那是葵平時在家里喜歡穿的衣服.但是,一直被絲帶紮在頭上的頭發,就這麼凌亂地散落開來.臉色蒼白,眼里噙著淚水,兩眉孱弱地耷拉著,與此相反雙唇則是緊緊地闔起.那姿態看起來不僅削瘦,而且總有一些危險的感覺.

「葵」

朝衣擔心著走上前.

立刻就聽到葵那顫抖的聲音.

「一朱說的事情居然是真的呢…….小朝和赤城君感情很好呢.」

朝衣不禁一驚.

「你遇見一朱了?什麼時候?」

葵在打工的時候,朝衣也派了人去監視才對,可是卻沒有接到葵遇上了一朱的報告!應該已經掌握了葵一切的行動,還有和誰接觸的情報才對啊.

「一朱對你說了什麼?」

朝衣不覺過于驚慌,死死地抓住了葵那弱小的雙肩,口氣也變得好像在嚴厲地叱責葵一樣.

是光從後邊趕了過來,說「喂,齋賀」,想要借此阻止朝衣.

但是在是光把朝衣的手從葵身上拉開之前,葵就已經把朝衣的手甩開了.

朝衣右肘之下,微弱——但是尖銳的刺痛感到處襲走啪地發出小小的聲響.朝衣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反複看著葵.

葵居然甩開了我的手……?

葵吊起眼角,眨巴著眼睛,兩手緊緊握拳,用險惡的聲音大聲叫道.

「請不要裝作一副擔心我的樣子.」

葵像這樣將怒火發泄在朝衣身上還是第一次.

就算朝衣說了是光的壞話,葵也只是鬧別扭說『太過分了!再也不要和小朝講話了』,那也只是小孩子對大人的憤慨,可愛的任性撒潑罷了.

而現在,葵以一副平時不敢想象的陰險的表情瞪著朝衣看.然後大聲叫喊出讓朝衣更為愕然的話語.

「派人監視我,假裝在守護我,其實你一直都在輕視我吧!」

監視曝露了?

而且不僅如此.

(輕視——難道說!)

朝衣回想起在暑假進入中盤的時候,和月夜子在學校學生會會議室里的談話,全身上下奔流的血液一口氣變得冰冷起來.

月夜子責備朝衣不該派人監視葵.

與左乙女相對,生為右楯家的長女,月夜子一直都是一個奔放自由的人,不僅解除了和一朱的婚約,還不斷和光引發著丑聞,就是那樣的她居然對朝衣的所為感到生氣.

——你又知道些什麼呢.

朝衣一對她說出冷淡的話語,月夜子就用她那嬌豔的雙眸直直地盯著朝衣看,然後回答說我當然知道.

——我們兩個,很相像呢.

月夜子的語氣和眼神滿是憐憫,而後又變得嚴厲起來,明確地告訴朝衣說.

——朝衣小姐,你總是這樣,假裝是在守護著葵,其實你一直都在輕視著葵小姐吧?

「你聽到我和月夜子的說話了麼?葵?」

對朝衣來說,那仿佛是將整個世界凍結起來一般的打擊.

葵咬著嘴唇,低下了視線.

那就是葵的回答.

忽然間黑暗突襲了朝衣的視野,失去了光明.

葵的叫喊,強烈地侵襲著朝衣的耳朵.

「請不要再管我了!要是你討厭我的話,就不要再和我扯上關系了!」

葵噙著淚水跑了出去.

「等一下!葵!」

是光慌慌張張地想要叫住葵,只是葵早已不顧前後地跑掉了.

「齋賀,到底怎麼了?你和學姐說了什麼?喂,齋賀?齋賀!」

在失去了表情,愣愣地站著朝衣身旁,是光大呼小叫著.只是朝衣早已失去追趕葵的,趕走野狗的氣力了.

現在的自己正如一具冷冰冰的尸體一樣.

(被葵……知道了)

朝衣的本心.

還有從小時候開始,就一直輕蔑著葵,一直呆在她身邊這件事. 最新最全的日本動漫輕小說 () 為你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