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披霜沖雪 第十八節 鬼壓身

陰陽界門開,黑白無常來;

無形千鈞壓,一光救靈台.

"應該還會來,扣子沒鎖住脫了結,它不會罷休的."魯承祖答道.

"這是鬼坎,比活坎還厲害."獨眼告訴給一棄知道.

"三哥,你以前見過嗎?"一棄的問話中有許多的懷疑.

"見過,你別怕,我能對付.我們三個背對著坐下."獨眼帶頭盤腿坐在地上.然後他塞給魯承祖一個黃裱紙包.

"這符咒留著護身."但他卻沒給魯一棄符咒.

"大少,剛才那鬼臉沒敢撞你的臉,是說明她怕你,你不用怕她.鬼也就是一股氣,一道電,一個幻象而已.你只要不為所惑,她也拿你沒辦法.好多人是被自己嚇死的."獨眼難得說這麼多話.

其實他說話的同時已經在地上用朱砂畫了一道驅魂牌.然後口中念念有詞:"東歸東,西歸西,陽走陽,陰走陰,不入輪回道,陽世無所居,地府界門開,牛頭馬面驅,各行各道,各歸各位,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魯一棄心想,難怪他平常說話簡練,原來是節省到念咒時來說.

那京腔的聲音再次高起,腔調也變得很是尖利.

獨眼雙手一揚,抖燃了兩張符咒.這符咒上應該含有磷粉,不然不會一抖就著.

就在咒符燃起的光亮中,魯一棄又見到了那女人的臉,其實他也看不清那到底是不是剛才那張臉.因為離得太近了,就在他的面前不到一寸,鼻子幾乎都要碰到鼻子了.他能看得很清楚的只有那灰白的眼睛,那眼睛連瞳孔都沒有.

可沒想到的是,那兩張咒符也是一燃就滅.

魯一棄想把頭往後讓一點,雖然他現在已經看不到那張臉,但他現在已經知道那是鬼的臉.黑暗中,有一張鬼的臉與你面對面,緊盯著你,緊貼著你,而你不知道她要干什麼,你也看不見她在干什麼.那會是一種怎樣的感覺?這比讓你清楚地見到鬼臉更加恐懼.所以魯一棄極力想避開.

他沒有能退後,他的脖子僵住了,就象有什麼東西死死卡住脖子,固定在那里.而且越來越緊,氣都透不怎麼過來.他想站起身來躲避,可是不行,肩背和頭頂仿佛有什麼巨大的重物壓住,他連腰挺挺直都甭想.而且那被卡緊的感覺已經不止是脖子,他已經感覺到全身都被勒得死死的,一點都無法動彈,想轉轉頭都不行.就像是被關在一個四四方方的鐵盒中,而這鐵盒還在不斷的收緊,壓迫.

全身承受的壓力,讓他眼花,頭漲,胸悶,呼吸困難.他已經可以聽到自己血管中血流的聲音,轟轟的,象是一條大河在奔騰.

他想喊叫,開口啊了兩聲,不知是自己的聲音太低,還是因為那京腔的聲音太高,大伯和獨眼都沒有注意到.


他的思維開始有些恍惚,恍惚中他竟又見到面前的鬼臉了,雖然沒有光亮,但他真的看到了.那臉在微笑,一直在微笑,那笑紋沒有一絲的變化.倒是整張面龐,卻像是在晃動,准確的說,應該是波動.那面龐就像是一盆水,而水盆里的水波正上下起伏著.

呼吸越來越艱難了,怎麼辦?只有自己救自己.

那臉離自己很近,要想救自己,首先就要克服對這臉的恐懼.

于是他睜大自己的眼睛,緊緊盯住那灰白的眼睛.然後他也開始微笑,努力地微笑.他把那張臉當做自己在鏡子里的臉一樣,孤芳自賞,自憐自愛般地在微笑.他要盡力讓那臉知道,你不可怕,你就是張臉,一張還算漂亮的臉.

他不再向後避讓,他放松了脖子.這反而讓他覺得頸部的壓力稍減.哦,這樣有用,既然有用,那我何不再這樣……

于是他不再退避,他把自己的臉向那鬼的臉靠近,由于自己身體處在壓力的漩渦之中,所以靠近的速度很慢,很慢,幾乎是一毫米一毫米地在移動.但值得高興的是,他終于能向前移動自己的臉.同時,他頭部的壓力也變得更小一些了.

他的臉就要碰到鬼的臉了,那鬼臉稍稍向後挪了一點點,就像是羞澀的少女在躲避初次的親吻,欲推還休.

于是,魯一棄又出"鬼"意料地來了更厲害的一招.

他猛然將自己稍微有點松動的脖子向前探去,同時張開嘴巴,一口咬向那鬼臉的鼻子.那鬼臉急退,一下子滑開有兩尺多.

魯一棄見鬼退開,感到全身一松,于是他想都沒想,一雙手就想探向鬼臉,他要卡住鬼的脖子.但他太慢了,那鬼臉一退就又重新飄移回來,又回到離魯一棄臉一寸不到的地方.

壓力的漩渦重新包裹住他.他的手沒能伸出來,甚至還沒來得及抬一抬,就又被重新封擋住.本該伸手的力量全部被改變了發向,兩手緊貼身體向下按去.

他身體上的壓力更重了,他聽到自己骨骼在"咯咯"作響.但他的心境很平服,他的表情很平靜.那向下按的手的確按住了一樣東西,那是他的粗布包.那包里有手槍,但沒用;那包里有手雷,也沒用;那包里有子彈,更沒用.那包里還有快石頭,一塊說不定有用的石頭波斯螢光石.

他知道自己的身體必須撐住,他知道自己必須想辦法掏出螢光石.可現在他的手根本無法抬起,更無法伸進粗布包中.他的手只能貼著布包,隨著身體的下壓,慢慢往下滑.

他的手隔著布包的粗布,拿捏著那螢光石.雖然握住的感覺是那麼的真切,雖然握住的可能就是自己的一條命.但是畢竟隔著一塊布,這並不是太厚的一塊布竟然成了生死間的一條鴻溝.

他感覺到自己的頸椎象是要斷裂,他的身體真是無法和鬼的力量抗衡.他在奇怪那兩個人怎麼不來幫自己一下,自己和鬼臉的一番爭斗雖然動作不大,但也應該讓他們覺得有點異樣啊.這里雖然黑暗,伸手不見五指,可就算大伯看不見,獨眼也應該看得見啊.

他的手無奈地在繼續下滑,布包里的螢光石就像他的救命稻草,他緊抓住不放,隔著粗布包,和他的手一起往下滑.

一道光芒從魯一棄的手中擠出,雖然那光芒的亮度並不高,但在這漆黑一片的房子中那就好比是一道閃電,一道長久不滅的閃電.


那鬼的臉在這光芒的照射下,像一灣漣漪散去.那尖利的京腔嘎然而止,只留下一陣嗡嗡的余音在房中飄蕩.

魯一棄全身一松,他感到無比輕爽,他一躍而起,高舉那朵光芒,就如一個持掌天燈的神人般,把這滿屋的黑暗照亮.

魯承祖和獨眼也相繼站起,他們有些茫然的看著意氣風發的魯一棄,不知他這滿臉的興奮和勝利的喜悅從何而來.就為能想到用螢光石來照明也不至于這樣啊.

"啊,你們沒事吧?"魯一棄見到他們兩個茫然的目光,有些奇怪.

"你沒事吧?"那兩個也奇怪的問一棄.

"我有事,我又見鬼了!"魯一棄于是把剛才的前前後後詳細說了一遍.

魯承祖和獨眼仔細地在聽,他們的臉色越來越凝重.其實剛才魯一棄的一番爭斗和脫出,只是在片刻之間,他們只是為咒符點不著的事商量了兩句,而魯一棄已經在生死門里走了個來回.

"那是鬼壓身,鬼氣纏裹便把你置身在陰陽兩界之間,所以我和老三都沒能覺察出.而且據說陰陽界時辰長短難定,所以你也許感覺是很長時間,而我們才是兩句話的辰光."魯承祖對鬼道也知之甚多,這一點魯一棄從來都不知道,因為他見過的那些典集珍藏上對這些提到很少,而大伯也從未和自己有過這方面的交流.不知這方面是大伯年輕時的積累還是修道後的所得.

"沒想到對家這方面技藝也大大長進了,就大少剛才說的反咬鬼臉,逼退那鬼,要是以往鬼退就不會再纏,可現在,那鬼竟然能進退有序,攻避有法.看來對家不單單是書上提到的會驅鬼,借鬼了,他們可能還在養鬼,訓鬼,用鬼.我比他們差遠了."獨眼只要說到鬼,話就特別多,而且,從語氣里還可以聽出他沒有因為比不過人家而懊惱沮喪,反倒充滿了興奮和傾慕.

"不要說你,對家的祖師爺雖然是世上論鬼第一人,要是見到現在這些,恐怕也要自歎不如了."

聽了大伯這句話,魯一棄倒吸一口涼氣:"論鬼第一人?他們的祖師爺難不成會是他?"

……

他沒往下繼續說,他只是用眼睛看了看大伯和獨眼.那兩人也沒說話,卻堅定的點了點頭.

魯一棄已經不止一次意識到對手的可怕.而現在,單單以可怕已經無法表達自己的感受,他的心中還多出一份敬畏和崇拜.因為那位祖師爺他知道,二千多年前就在科學,哲學,軍事還有玄學各方面都有非凡成就,那也是一位聖人啊!

他慢慢放下高舉螢光石的手,他現在很服氣的告訴自己,一路闖進來,能硬捱著到這里,有八分是運氣.

就說手中的螢光石,要不是在大門口隔著布包兩槍斃蛇,在粗布面上留下一個窟窿,那是怎麼都不可能到自己手中的.那樣的話,自己可不是狂妄無知地在這里高舉螢光石,而是要隨著那鬼臉在陰界游蕩了.

魯一棄現在最想做的事是回頭,回去繼續幫三叔倒騰古玩.不是因為他懼怕鬼魂的恐怖和力量,他知道,對家既然是那位聖人的後代,那麼這鬼魂就肯定會有個科學的解釋,絕不會象懵懂世人口中所傳那麼無聊.


他要回頭是因為心中充滿了疑惑和不解.少年的豪情壯志化作了一股郁悶之氣.于是他的腦海中不斷在向自己提問:我們的對手怎麼會是這家人?那麼賢良的一位聖人,我怎麼會是跟他的後人在博命拼技?我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大伯,要麼就先回吧."過了好一會兒,魯一棄低聲呐呐地說道.

魯承祖這時正皺緊眉頭,不知道是在為什麼事情痛苦著,聽到魯一棄的話,他的眼中閃過一道狠狠的光.他咬著牙,極力克制著面部的抽搐,一字一句說道:"回不了頭了,今夜你要回不了家,你這輩子就甭想,回家了,有些東西,你到死,都不可能知道.這是唯一,一次機會,你要信大伯,信你三哥,更應該信,為我們,舍棄性命的夏叔.你得去,你真的得去!絕不能回頭!"

"只是…好吧.你要覺得有必要,那就去吧."魯一棄答應得有點勉強.

"唉,好多事情比想象中要複雜."魯承祖長長舒了口氣,恢複到以往的狀態."一時也說不清,回家後但願你能找到線索,有些事不是難明白,只是未到明白的辰光."

獨眼沒理會他們的對話,他正借助著螢光石那淡淡的幽光仔細看了一下魯一棄的面目,他知道為什麼鬼臉剛開始不敢撞他,因為瞎子在幫他血破"南徐水銀畫"的蒙目障時,在他印堂上用血舔畫了個"太公符",所以剛才他沒給魯一棄護身的咒符.但是那"太公符"在剛才為他解毒時,已經被他頭上汗水弄糊成一個紅團,這才會被鬼壓身.

接著他又查看室內的情形.他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只看到魯一棄和魯承祖伯侄兩個,而看不到房中的東西.是因為這房中沒一樣東西,是因為他眼中看到的都是黑色.這間房竟然把所有的牆壁,梁柱,椽棚都被漆成黑色.

這正房開間不是方方正正的,它缺個角,他的西北角是一個向內的弧形彎繞過來,少掉了半面西牆和大半面北牆.沒有東牆,順著這弧形,東面是一個彎曲朝後的通道,不知會通向哪里.也沒有西房門,就是說從正廳走不到西房.東面雖然有通道,但也不知道能否到達東房.這樣的房子已經很難從建築學上來解釋了.從風水學上來說,這叫不遵五行之矩,不聚天地之氣;陽明溜邊角,陰晦踞正堂.看來真是個合適藏鬼,居鬼,養鬼的場所.

"走吧,早到家也好."魯一棄邁腿就走入東邊的黑暗過道.對于這般的莽撞,魯承祖和獨眼都未來得及出聲攔阻.但情況並不是很糟,魯一棄最多就邁兩步的功夫就很快退了回來,因為他不知道怎麼走.

他在過道里見到了兩扇門,一摸一樣的兩扇門,該走哪扇門,他們三個都不知道.這門可不能亂進.門中有坎兒那是正路,你破坎解扣走哪算哪.門中無坎那就是無路,無路就是死路,進去就很難有生還的可能了.

"苦啊"那京腔叫板又悠揚響起,在三人耳邊回繞.

叫板聲的余音未了,唱段還未響起.

"咣當"一聲響,南牆上突然開啟了一扇窗戶.

南窗本可以看到院中情景,他們進屋時,院中已開始飄落小雪.而他們見到的是漫天大雪,見不到院中其他東西,沒想到,才進來一會兒,雪就下得怎麼大.

一個婀娜的白衣女子在風雪中輕唱曼舞.雖然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但那一頭青絲和俏麗身段告訴他們,那女人很美麗.

雪很大,在女子的寬大衣袖揮舞下,撲撲灑灑地飄入屋中,雪下到了屋里,屋里在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