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披霜沖雪 第二十二節 小人襲

魯一棄沒有遭受到第二輪切斬.原因很簡單,他擋開了那兩片金葉.

練家子會躲,這是訓練後的第一反應.那麼平常人的反應是什麼呢?比如說一個人一觸到滾燙的東西,第一反應一般不會是躲,而是往外扔.一個人被什麼昆蟲或動物咬一下,第一反應也不是躲,而是往遠處甩打.生活中還經常可以見到,一個突然受驚的人對驚嚇他的東西首先是揮臂或是踢腿,然後才奔逃.

魯一棄也是這樣,他感覺到了疼痛,疼痛也給他帶來恐懼.而他的第一反應不是躲避,他想的是把這讓自己疼痛和恐懼的東西趕走.于是他雙手同時甩出.一個可以憑感覺開槍並且百發百中的人,在突然的刺激下,他的出手速度會比子彈還迅疾.所以金葉還未轉過半圈,他的手已經到了,左手手背橫敲在金葉尾部的螺螄狀導流管上,那金葉迅速改變方向直插入地面.右手手中的槍身砸在另一片金葉的側面,那金葉翻轉著撞擊在一面銅鏡上,發出銅鑼般的響聲.

魯一棄隨即捂住耳朵蹲在地上,不是因為銅鏡發出的聲音大,而是由于左耳切傷的地方是真他媽的疼.他的半邊腮幫子都被耳朵上流出的血染紅了.

隨著金葉的落地,那萬道金光也驟然暗下.魯承祖和魯一棄閉著眼,都沒及時覺察到這個現象.而獨眼雖然也閉著眼,但他對光線的敏感度是非同尋常的.隨著金光由明到暗,他的眼睛也由閉到睜.

睜開眼睛的刹那,他看到一個身影從高處向他撲過來.那身影很矯健,很勻稱,仿佛渾身上下都是力量在流動.一瞥之下就知道是個高手,雖然離得還很遠,就已經感覺到那身影帶來的勁風.

真是個小人,居然偷襲.

不對,距離不是很遠,其實那身影已經近在眼前,那身影手中的尖頭短棍已經奔自己頭頂砸來,那短棍尖兒上的寒光已經有些耀眼.

真的是個小人!剛剛在黑暗過道里已經襲擊過魯一棄,現在又偷襲獨眼.

這身影正是襲擊魯一棄的兩尺多高的小人,由于那身影太小,所以給人距離還遠的錯覺.

獨眼後仰,曲腿,然後單手持"雨金剛"猛然挺身,肩背腰腿四點成一條直線撐住用力,狠狠地往外一撞.這是關東霸王盾的招術,他用這招術是欺負對手體形小,准備給他來個硬碰硬.同時他另一只手拔出梨形鏟,准備在一撞之後,再給那個小人來個乘勝追擊.

一聲巨響,象是巨型銅鑼發出響聲一般.那是很大外力撞擊"雨金剛"傘面發出的.

獨眼失算了,那個小人的力量超乎想象的大.小人不但沒有被撞出,他自己倒被撞得連退三步,單手所持"雨金剛"差點脫手.隨後便是追擊,不是獨眼預想的用梨形鏟追擊小人兒,而是小人兒的短棍在對獨眼進行追擊.

那小人在傘面上一撞,身體騰躍而起,然後身體收縮,如同空中滑翔的飛鼠,再次撲向獨眼.手中短棍從上往下直刺向獨眼面門.

獨眼繼續退,只有繼續退才能躲過空中的撲刺.只有往後退才能收回"雨金剛"擋在自己和小人之間.

獨眼一退,那小人便知道自己刺不到了,所以不等身體落下,腳尖在"雨金剛"傘簷邊上搭了搭,借獨眼往後收傘的力道繼續撲向前.他的身形依舊處在獨眼和"雨金剛"之間,獨眼依舊憑借不到"雨金剛"的保護.

獨眼還在往後退,但他後面已經是一面大銅鏡阻住退路.


已經不能退了,那怎麼辦.不能退,那就進.

獨眼突然止住退步,身子一低,和空中撲擊的小人拉開距離.然後腳掌在背後銅鏡上一踹,身體貼著地面平平縱出,並順勢在地面上一個小滾,讓過小人.

小人落地轉身,雖然身材矮小,但動作很是飄逸瀟灑.

獨眼一個滾爬站起身來,動作雖然狼狽,卻是實用有效.

交手才一個回合,獨眼已經處在下風.獨眼清楚自己的失利是由于第一招判斷失誤,所以他要搶回先機.

他用"雨金剛"護住下半身,腳下斜邁半步,手中梨形鏟摟頭蓋頂對那小人砸下去.

小人沒接招,他也退,和獨眼剛才一樣往後退.他現在的位置也和獨眼一樣,背後就是大銅鏡.他身子在大銅鏡前左右一晃,斜身側步,便如鬼魅般隱沒在幾扇銅鏡中,沒了蹤影.

魯一棄的耳朵十分疼痛,但不影響聽覺.他聽獨眼和小人兒交鋒時發出的巨響.這巨響讓他從疼痛的慌亂中醒悟過來,危險沒有過去,殺戮還在繼續.他也從眼皮的透明度上知道光線的減弱,于是也睜開了眼睛.

剛睜開眼睛時,他的視覺有一點模糊,那是由于眼睛的焦距一時沒調整過來.眼睛的焦距會在很短時間中自動調整.可是就在這很短的時間中,就在模糊漸漸變得清晰的過程里,他依稀看到一個小東西從一面銅鏡後面閃出,如同一支有楞有尖的鋼鏢似的向獨眼背後直射過去.而獨眼竟然沒有察覺.

那小東西舉一把閃著金屬寒光的棍狀物奔獨眼後腦而去.

槍響了,魯一棄沒絲毫猶豫就開槍了.雖然開槍的同時他看清那小東西是個人,但他沒有一點懊悔,反而再次扣動扳機射出第二顆子彈.

小人兒發出一聲悶哼,從這樣的聲音反應可以知道小人兒很耐得住疼痛.而且他的動作沒有停止也沒有減慢.他的手腕處隨著子彈的飛過,一塊滴血皮肉也同時被帶走,但他手里的棍狀物依舊緊握在受傷的手中,竟然沒有被帶走.

魯一棄的第二槍射在小人右腿膝蓋處.小人這下連悶哼都沒哼.攻擊的動作更沒停止.唯一有變化的是由于膝蓋一曲,奔獨眼腦後的一擊砸在了後背上面.

這一擊讓獨眼感覺內腑一陣翻江倒海,胸口發悶,嗓子眼發甜,眼中更是金星飛旋.

他聽到槍聲,但槍聲的傳播速度並不比棍子的落下快多少.所以他對這偷襲一點防備都沒有.他怎麼都沒不會想到剛剛遁入銅鏡背後的小人,頃刻間又出現在自己背後.他全身的力都聚在前面,而背後什麼防備都沒有,棍子落下時他連肌肉都沒來得及繃緊一點.

那小人一擊之後,身子斜摔出去.摔落在地後沒做一點停頓,象個瘸腿猴子那樣手腳並用向一面銅鏡爬過去,行動的速度竟然比沒中槍時還快.

魯一棄沒再開槍,因為他現在的角度打不到小人兒什麼要害部位,就算他把剩下子彈都打了,也不一定能阻止小人兒逃走.


獨眼受的傷並不嚴重,他雖然受到很大力量的打擊,但是那力量大多都被擋住了.誰擋的,他背上的背囊,他背囊中的各種工具,特別是那把精鋼鶴嘴鎬.短棍正好砸在鎬柄上面.

雖然受傷不嚴重,但要調節過來還是需要一點時間的.此時周圍銅鏡卻突然移動起來,魯一棄知道這是坎面又開始變化.有兩面大銅鏡從側面往"陽魚眼"中間插過來.魯一棄不知道這是什麼意圖,但他知道,他們三個人不能分開.于是他大叫:"三哥,過來!快過來!"

獨眼還是呆呆站在那里.微彎一點腰背,左手持的"雨金剛"有一側傘骨已是擱在地上,但依舊如盾牌般護住身體要害.右手持梨形鏟撐住地面,其實那鏟子是虛點地面,手臂上的力已經從鏟柄直貫到鏟尖,而項背腰一直到腿也都筋肌繃緊,整個身體就猶如一張拉滿弦的強弓.

獨眼背部所受打擊的傷痛很快就已經自我調節過來,這就是有功夫人不同與常人的地方,他們知道怎樣忍受疼痛,知道如何調節恢複傷處的功能.他知道自己無礙,他知道自己已經可以繼續搏擊.于是他表現出很虛弱的樣子,裝做再也不能承受一擊了,他想把那個小人騙出來,然後給他來個……

魯一棄在叫他,他不知道著急的叫他是為了什麼,但魯一棄的話對他來說就象是命令,所以他根本沒作思考就放棄了原有計劃,側身朝魯一棄這邊移動過來.

魯承祖也睜開了眼睛,他反應是慢了點,卻不是年紀的原因.那金葉深插到骨的疼痛確實難以忍受,在他載倒的一霎間他幾乎放棄了一切,包括他自己的生命.

他睜開眼正好看到了小人的第三次偷襲.

獨眼朝魯一棄這邊移過來.他剛松散了原有姿態,邁出了一步,其實這一步還沒有在地面上踩實.一面移動著的銅鏡背後貼地竄出一個小人,他這次是准備從左側面攻擊獨眼的軟肋.

那小人的動作還是那麼迅疾靈活,身影還是那麼矯健勻稱.就象沒受過傷一樣.

魯一棄剛開始看不到偷襲的小人,因為運動著的銅鏡遮掩了他的行動.等到發現,他已經攻到獨眼身邊了.魯一棄來不及開槍,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小人手中的棍尖往獨眼軟肋刺去.

獨眼左手的"雨金剛"轉不過來,右手的梨形鏟更來不及格擋.這一刻他的武器都沒用了.只有他自己還是有用的.

真的,只有他自己是有用的.他放開了左手的"雨金剛".有些武林人常常是到死都不會放開自己的兵器,人在則兵器在.而獨眼不是武林人,他充其量是個江湖人.江湖人是不擇手段的,只要有需要,他們連親娘老子都扔.

放開"雨金剛"就騰出了左手,騰出了左手就可以抓住棍子.獨眼和小人各抓住棍子的一端.小人試圖繼續往前刺,他知道他還是有機會刺中獨眼.為什麼?因為獨眼的力量沒有他大,一個移山斷嶺的高手竟然沒有一個二尺高的小人力量大.

獨眼也知道憑自己一只左手推不過小人,于是右手梨形鏟斜劈過去.那小人稍稍斜身縮脖躲了過去.獨眼再劈,又被躲過去.獨眼一連劈下十幾鏟,全都被躲過去.小人沒能繼續推刺,因為他要躲避鏟子,他不會把自己往鏟子口上送.但他也沒有松勁,更沒有退後.獨眼就像是被一個小石柱用棍子支棱在那里亂舞亂劈.

獨眼身後的一面銅鏡晃了一下,又一個身影凌空飛出.小人兒不止一個,小人兒不知道有多少個.

現在偷襲的那個獨眼肯定看不到,但魯一棄看得到,魯承祖也看得到.


魯承祖能做的是大叫一聲"當心!"他只叫了這麼兩個字,這種情形,叫多了也是白叫.

魯一棄能做的是開槍.他感覺到那背後偷襲的身影在他的眼中一下子放大,拉近,那人的眉心已經貼放在他槍口上面.他開槍了,他的槍法是百發百中,那個偷襲的人是不可能得手的.

子彈飛出,飛出了一半的距離,一面移動的銅鏡卻無巧不巧的正好移到子彈前面,子彈打碎的是那銅鏡的一只角.

獨眼看不到背後身影,但他聽到腦後風聲.他把手中棍子尖讓過去,同時轉身,揮手中鏟子封擋住背後砸來的棍子.此時,他的身體斜立著,完全依靠手中棍子的支撐.可那棍子的另一端在小人手里,小人就是小人,小人是比江湖人還要不擇手段的.

棍子的另一端松開了,獨眼很清楚,是小人松開抓棍子的手.獨眼在往下跌,直直地跌,跌下一個挺大角度的時候,他的背心如重錘擊中.那是松開棍子的手捏成的拳頭.獨眼被擊後,身體橫轉九十度,摔了出去.那小人一得手馬上往左側一竄,隱入銅鏡背後.

背後偷襲的身影卻沒走,那也是一個和前面小人一樣高大的高手.他還沒得手,所以他沒走,他要繼續完成他的使命.他再次躍起,手中棍尖直插獨眼心窩.

魯一棄的槍又響了,他沒留情,子彈直奔眉心.空中躍起的矯健身影縮做一團重重摔在地上.

摔倒在地的獨眼沒有馬上爬起,看來這次受的傷比剛才重多了.魯一棄只好扶著大伯移到獨眼那邊.他還是覺得三個人應該在一起.

來到獨眼身邊,魯一棄正要把獨眼扶起,獨眼忽地自己坐起,一團紅黏的東西嘔出,濺落在腳上穿的薄底兒快靴上面.把月白色的靴幫套口和綁腿染成紫紅.看來獨眼受的傷真的很重,不然不會嘔出紫紅血塊來.

獨眼自己摸索著從包囊中掏出一個皮盒,打開後,里面有好多小格.獨眼用一把小銀勺各舀一勺黃色粉末和紅色粉末倒在舌頭上面,然後用酒送下.魯一棄看他做這一切的時候手在不住地顫抖,但他的目光卻是阻止別人過去幫他.

魯承祖沒有把胯骨上的金葉子起出來,他怕那樣會導致傷口無法控制而流血不止,他更怕葉尖一出,骨頭會碎成幾塊,那樣他就一點都沒辦法行動了.他從木箱中掏出一卷紅布帶,那布帶象是建房時起梁安匾用的吉繩.魯承祖把布帶沿著釘在胯部的金葉上下兩邊纏繞了好幾道,最後在葉片上三指打一個"提寶如意結".這樣他可以讓疼痛感大大減輕,而且還可以自己勉強走動.傷處也不會繼續惡化.

處理完傷處,魯承祖來到被打死的小人前面搬弄了幾下,他仔細觀察了小人兒的所有特征,他想知道這人到底是何來曆.

那小人不是小孩,也不是一般的侏儒,而是發育正常的**.他們的身體四肢勻稱,須發皆有,皮膚,肌肉富有彈性,關節靈活有力.這些都和正常人一般無二,唯一不同就是體型小.就象是縮小了的正常**.而且在搬弄時感覺到這人的分量也很重,和體型不成比例.

獨眼已經吃完了藥.坐在地上調整呼吸.他也是到現在才真正看清和他博命的是個什麼玩意兒.他朝那小人吐了口帶血的唾沫,恨恨地罵道:"小丑!絕後的小人!"

"啊!絕後!對了,這是漢閹!"

"應該是'百歲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