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鳳船之書 第三章 水賊

1

雪芙兒與埃梅拼了命地尋找解除百疾詛咒的方法.無論成功或失敗,他們其中一個人都會被漢琪坦殺掉;更麻煩的一點是,他們不能讓水賊知道他們兩人在合力解決這個難題.

埃梅先想出了一道計策:當雪芙兒離開奧拉前往阿米蘭堤時,聖德基尼家的伊斯魔法師曾在雪芙兒身上施展過咒文,如今埃梅將相同的咒文施展在小寶身上.那種咒文能使小寶變得不起眼,讓所有人都不會關注小寶,也讓大克船長與漢琪坦不會去追問小寶父親的身分.小寶現在就像水賊的小孩一樣,能夠絲毫不引人注意地在「渦見城」里自由走動.雪芙兒盡可能回想出釋放百疾魔法的咒文,並透過小寶傳遞給埃梅.分析魔法由埃梅負責,雪芙兒則必須想出離開「渦見城」的辦法.

可是她很快就發現,這塊土地是由三條帶河所圍繞的中央沙洲,沙洲以南有大半土地都是森林,稱為「漂浮森林」.從渦見城稍微步行一段路,就會來到森林邊緣,再往前就是鹽水浸潤的沙地,只要想踏上去,雙腳都會陷進沙里寸步難行.盡管退潮的時候看得見水底的沙床,漲潮時卻只能看見樹木漂浮在海上的樣子.「渦見城」和水賊的部落圍繞著沙洲北邊的河灣建立,利用與漂浮森林之間的一小塊土地來耕種.他們沒有飼養家畜,因為沙地上頂多只能種植芋類的作物,長不出能供給牛羊食用的牧草.水賊除了搭船就是走路,所以也沒有飼養馬匹.要成功逃離水賊,只能選擇進入漂浮森林或從河灣搭船離開.然而要通過漂浮森林逃走,也必須有一艘小扁舟,因為出了森林之後,還是有一大片帶河在眼前.總而言之,只要他們沒有船,就離不開這座沙洲.

沙洲上最為缺乏的就是淡水.渦見城所在的海岬後方,有一道從岩石場湧出的淡水,但它充滿著泥濘臭味.就算要挖井,在淡水湧出之前潮水就會滲進來,根本挖不得.

然而,在河灣正面能見到的那座岩石島上,卻有著甘美的湧泉.漢琪坦常會派人搭小舟前去取水.雪芙兒從「多姆奧爾號」上看到的瀑布就是湧泉,瀑布下的水潭里完全都是淡水.那麼小的一座島竟能湧出這麼大量的清水,實在非常稀罕.

那座岩島被稱為「鯨島」,是因為它的形狀就像世界最大的海獸「鯨魚」浮出水面噴水的樣子.鯨島位處渦之海最難接近之處,要從瀑布水潭取水必須賭上性命,因此受人敬畏.每年總會有好幾艘小舟因為太靠近島嶼而撞上岩壁翻覆,于是水賊也相信鯨島的水能帶給他們力量.水賊稱鯨魚為海瓏神,將鯨島視為神的領域且相當崇敬.小舟上都有鯨魚雕刻,以守護航海的安全.雪芙兒雖期待著能在渦之海看到鯨魚,但水賊獵捕鯨魚已是非常久遠之前的事,現在的水賊只將這視為傳說而已.

雪芙兒不知道那座島究竟像不像鯨魚,但當她從高塔上俯視渦之海時,總覺得能夠理解為何水賊們會將鯨島奉若神明.渦之海一點也不平靜,波浪經常逆勢卷起漩渦,看起來宛如要吞沒彼此一般:而在那之中,只有鯨島動也不動,有如磐石般穩穩地矗立著.如果要將帶河的波浪想成命運的起伏,那麼渦之海就象征作弄人們的一片混沌,只有鯨島不被混沌所淹沒.對于靠近鯨島的人或船只而言,就算那座島僅僅只是存在于那里,它那不動如山的存在仍像是神明的指引.

想也奇怪,雪芙兒只要待在渦見城的塔上,就仿佛暫時脫離了命運的擺布一樣,有種放松的感覺.或許這是因為她與埃梅這個可靠的朋友重逢之故.盡管吉爾達·雷托付她的任務讓她心急,在這里她卻可以從自己丑陋的嫉妒與迷惘中移開注意力,只要思考如何逃離沙洲就好.

正因為無論是要前進或後退都無法馬上辦到,一種輕松的感覺便油然而生,畢竟這一切都再也不必由自己來決定.但雪芙兒對這樣的自己感到羞恥,也覺得很對不起小寶與賽革特族人.于是,為了找到逃跑的方法,她在水賊的部落里來回走動,以免自己怠惰.

2

小寶後來發現,福齊薩等賽革特族人被安排到城堡一隅做鍛鐵工作.雪芙兒也得知撒卡密被大克船長的大副毆打所受的傷比想像中還嚴重,撒卡密說他的視線變得很模糊.

「該不會是眼睛後方有血塊淤積吧?」埃梅一臉凝重.

「放任不管的話不太好.得要按時把波動送進他體內,讓血液不會凝固,等待其自然排出……可能要花不少時間喔.」

雪芙兒想起喀韃靼族的祈禱師赤剌訶曾使用像針一樣細的管子,把血液從吉爾達·雷的傷口中引出來,于是她問了埃梅對此的意見.

「像針一樣的管子?我沒聽說過生命魔法會使用那樣的東西.再說,總不能拿它去刺眼睛吧.」

雪芙兒聞言很失望.「這樣啊……那就由我去俘虜的宿舍,把波動送給他.」

盡管賽革特族跟雪芙兒都受到水賊的監視,但一到了晚上雪芙兒就可以用「遮蔽魔法」離開高塔去見撒卡密.

「早知道就不該聽雷閣下的話,離開利亞納!」

撒卡密用怒氣試圖掩飾變得脆弱的自己.俘虜宿舍在塔的右側懸崖邊緣,「渦之海」的怒濤打在海岬上的聲音似乎總讓他們夜不成眠,只有被迫從事看不見明天的勞動這點,與在利亞納時並沒有分別.此外,就連蹈鞴場的工匠都被迫打造水賊的斧頭或鋤頭,嚴重傷害了賽革特族的自尊.

「不要緊,我會每天都來.你很快就會好起來了.等你一好,我們就逃離這里.」

「有那麼簡單辦到嗎?」

「辦得到.因為我在這里過到很厲害的同伴.小寶不是告訴你們了?」

雪芙兒以充滿希望的口氣強烈保證.她必須鼓勵不斷受到打擊的賽革特族人.

撒卡密舉起發燙的手抓住雪芙兒的前襟,將她拉到身前低聲說道:「最重要的是火……裝有火神頌恩火焰的火桶,藏在『多姆奧爾號』的船艙里,別讓那幫人知道了……絕對不能交出去!」

撒卡密指的是吉爾達·雷從魔劍上把頌恩神的火焰轉移到火桶中,並交給賽革特族一事.對賽革特族而言,鍛冶的火焰就是頌恩神的魔力.比起鋼鐵還重要的火桶,他們沒讓大克船長知道.撒卡密的這份用心很重要.萬一他撒手人寰,水賊們就會立刻搶走火桶,在不知其價值的狀況下扔了它吧.

「我明白了.我一定會搶回『多姆奧爾號』,從這里逃出去.」

雪芙兒把角貼在撒卡密的額側,果然發現正如埃梅所說,撒卡密的魂源不自然地阻滯了.雪芙兒就算送進魂源,波動也只會變得稍微強一點,無法矯正里面的扭曲.

于是她提及像針一樣細的管子,福齊薩回答:「能打造那種針的工匠已經在『赤砦』崩塌時死了.是我前一任的小鍛冶場領班,但他還沒找到能繼承他技藝的人,眼睛就不好使了.我又只對刀劍有興趣,早知道我學起來就好了……」

雪芙兒也強烈地感到後悔.為什麼她在「赤砦」的時候,滿腦子只想著要鑄劍呢?她太過厭惡赤剌訶,就連那種技術都刻意忽視了.事到如今比起刀劍,耐魔咒術說不定還有用一些.

于是她開口要求:「我覺得那種針就算沒辦法用在撒卡密的眼睛上,也能替染上熱病的人吸出膿血.就算治不好熱病,能吸出膿血,病人也會輕松一點.這麼一來,埃梅的咒文說不定就有效了……」

如果辦得到,就能補償一點招來百疾的罪孽吧.若能去教導里沃的魔法師們,米莉蒂安與吉爾達·雷也不必與熱病孤軍奮斗,還能幫助到更多的人們.

「明白了,我會試做看看.」

「謝謝您,領班!」

但那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雪芙兒每天晚上去見他們,就會發現福齊薩身上的鞭痕不斷在增加.因為水賊們只要見到福齊薩所做的不是他們交代的武器,就會給予懲罰.可是福齊薩一旦決心開始某個工作,就會完全心無旁騖,中途絕不停止.其他的賽革特人分攤了福齊薩的工作,福齊薩則是燃燒性命似的制作管針.

盡管如此,那種極度細長又完全中空的針還是做不出來.就算是名工匠福齊薩,能將鐵磨到一定程度的粗細,但一旦想延展得更細,針就會斷裂,或是中空部分在半途就填塞住了.

3

漢琪坦總是隨心所欲地招來魔法師,提出「改變眼睛顏色的藥」或「把口臭變得跟花一樣香」這種無聊的要求.這些埃梅幾乎都能應付,還讓許多魔法看起來就像是雪芙兒所完成.

女王也為了試探水賊手下是否忠誠,經常召喚他們.

在這名有著三道漩渦刺青的女首領底下,除了阿隆司之外,還有三名擁有兩道漩渦刺青的水賊.這四人稱之為「頭首」,年約四十左右的阿隆司最為年長,南特,瓦西的年紀與漢琪坦相當,巧蠻則相當年輕.他們各自掌控能搭載三十人的雙體舟筏※,其下則率領了數十艘八人乘坐的小舟.(※將兩艘瘦長的船體橫向連在一起所組成的船.)

阿隆司從漢琪坦的父親鞍金當大首領時就是頭首,據說從女王小時候就負責守護她.鞍金似乎是個偉大的領導者,是他讓水賊成為現在這麼大的船隊,也建造了「渦見城」.他死前的遺言是娶漢琪坦的人就能成為下一任大首領,但五年來漢琪坦都還沒有決定夫婿人選.

四名頭首為了討漢琪坦歡心,各自使出渾身解數,私下不斷角力著.阿隆司負責與漢琪坦商量對策,時時伴隨在她左右,另外三人也經常露面.

年輕的巧蠻與他更年輕的手下們,是眾所皆知最為殘酷的水賊.光看他們的外貌,其實就像天真無邪的孩子一般,但就算沒有必要他們也會去襲擊對岸的漁民,擄掠女子,並把殺掉的男性首級帶回島上.漢琪坦只要看到血就會很高興,並將巧蠻當成入幕之賓作為獎賞.

其他的頭首也會跟女王同床共枕.凸眼的瓦西是個舌燦蓮花的男子,成日不斷吹捧漢琪坦惹她發笑;尖下巴的南特則是個技術高超的造船工匠,奉命為女王打造雕刻精美的舟筏.瓦西與南特的感情不錯,只要女王不在,兩人就會聚在一起說一些下流話.

與三個年輕人相比,阿隆司較為低調,但也只有他能對漢琪坦提出意見.女王與其他頭首享樂之後,阿隆司一定會接著造訪女王的寢室,而阿隆司看著女王與巧蠻嬉戲的眼光,從旁都可以感覺到其中帶著令人膽戰心驚的殺意.

水賊男子對女人並不專一,就連女子們也是不管有沒有丈夫,都會接受他人的邀請,也因此經常滋生事端.妻子被視為丈夫的所有物,所以對妻子出手的男人與妻子遭搶的男人之間,就會靠決斗來解決.這讓雪芙兒想到寨亞的游擊隊,不過以水賊的情況而言,決斗也是娛樂的一種.

漂浮在河灣淺灘的舟筏上,就是決斗地點.要決斗的兩人乘上去,空手互相角力,最後落水的那一方就是輸家.單體舟筏的船身又細又圓,很容易搖晃,光要站穩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水賊們就像在平地上打斗一樣,輕松地取得平衡並挺身作戰.

大約每六天就會有一次決斗,幾乎所有水賊都會聚集圍觀.決斗時,雪芙兒就能在部落四周盡情走動不會被任何人追究,因此她也相當期待決斗來臨.她已經走遍了整個渦見城的西面,知道那里只有一片無盡的斷崖,因此接下來她打算進入漂浮森林看看.



這一天的決斗,是南特的手下與巧蠻的手下出戰.巧蠻的手下才十六,七歲而已,很顯然南特的手下比較強悍.雪芙兒正想從後方通過,卻察覺巧蠻的魂源異樣地燃燒著,不由得停下腳步.正在決斗的人自然會因為戰斗而處于興奮狀態,但巧蠻不過是在一旁助威,卻散發著渴求鮮血的野獸般的波動.

「干掉他!」

雖然巧蠻說的話與表現都跟其他手下沒有兩樣,但他的魂源卻極為強勁,其展現的攻擊性也讓雪芙兒感到害怕.

在海灘上兩方人馬發狂似的加油聲中,兩名主角彼此痛毆.南特的手下不住揮動棍棒般的手臂,另一方面,巧蠻的手下則出拳較輕,輕松地躲開攻擊,同時上下左右地搖晃船身,打算等待對手站不穩時給予痛擊.

「蠢貨!」

年輕人的挑釁似乎讓南特的手下大動肝火.只見他佯裝一個踉嗆,趁年輕人要攻他下盤時,雙拳交握往年輕人的頭頂敲下.巧蠻的手下驚險地避開,但被擊中肩膀的疼痛卻激怒了他,使他臉色脹紅得就像點了火一樣,發狂地撲向南特的手下.

舟筏應聲翻覆,兩人都沉入波浪之下.可是當南特的手下即將落水之際,他已經把膝蓋抵住舟筏內側,避免自己落到舟筏外.這是當舟筏要翻覆時,水賊經常做的動作,這種方法能讓他們跟著再度翻回來的船穩穩回到船上.

如果南特的手下沒有離開舟筏而再度浮上來,那他就贏了,一旁聲援的水賊們屏氣凝神地等待著.可是舟筏卻沒有翻回來.舟筏旁邊的水面濺起了巨大的水花,只見那人的手腳在那里掙紮不休.巧蠻的手下把頭冒出水面,雙手拼命壓下想要浮起來的南特手下.

「殺了他!」巧蠻大喊.

「住手!勝負已經分曉了!」

南特的手下們紛紛沖下沙灘想要拯救同伴,卻遭到巧蠻手下的阻擋.

「還沒完!兩人都還沒離開舟筏!」

正當兩方人馬對峙時,決斗的舟筏翻了回來漂在水上,兩人的身影都消失了.

過了半晌,只有年輕的那一方游回岸邊.雖然他身上的傷口正在滲血,臉色也極為慘白,但巧蠻已迅速搶上前去誇耀勝利.

「做得好!你干掉他了!」

南特臉色大變,要手下去找人.那名手下被拖上岸的時候已經沒了呼吸.南特等人粗魯地搖晃他讓他吐水,但很快便放棄了,接著他們眼見巧蠻一千人想要帶走那男子的妻子,又上前阻止而發生爭執.

雪芙兒趕緊跑到溺水男子的身邊,因為她看見男子的魂源尚未消失.一個年約十歲的小女孩抓著男子的身體,看見雪芙兒的角嚇得哭出來.

「別哭.你爸爸還有救.」

雪芙兒用角抵著男人的喉嚨,尋找他的魂源.她知道水進入了胸部深處,光用按壓的無法把水壓出來,因此她送出自己的魂源波動去撼動積水,水的搖動傳遞開來,使得男子的喉嚨一陣痙攣.不待多想,雪芙兒再度將強烈的波動送進男子的「水魂」里.

「咳咳!」


男子嗆咳著,吐出許多水來.恢複意識的男子按住膝蓋,痛得呻吟出聲.雪芙兒知道男子膝盤碎裂了,脛骨往外側扭曲,便再度送進波動想緩解疼痛.男子的疼痛忽然消失,驚訝地看著雪芙兒.

南特察覺手下清醒,趕緊回到他身旁.

「『角人』,是你救了他嗎?」

名叫科特的決斗者給了頭首肯定的答案.

雪芙兒感覺到巧蠻的視線幾乎要刺穿了她,全身竄過一股寒意.巧蠻剛才昭然若揭的敵意如今全轉到雪芙兒身上,顯然他對于科特沒死感到相當不滿.

科特一見到自己的妻子,便要她去決斗對手的身邊.在決斗時落水且無法靠自己浮上來的人就是輸家.南特剛剛還想以替亡夫吊唁為由留下女子,既然科特活下來,就沒有理由留人了.

令雪芙兒驚訝的是,科特的妻子毫不遲疑便走向年輕人身邊.雖然小女孩被留了下來,但女子似乎很能接受這種結果:而勝利者雖然年輕得幾乎可以當新妻子的兒子,看上去卻相當自豪.

對于以舟筏當搖籃在上面長大的水賊而言,戰事通常都在水上進行,在決斗中獲勝的人,便證明他是個優秀的戰士.女子們都是戰利品,很輕易就會被落敗的人讓給勝利者,就算立刻成為其他男人的所有物也不足為奇.女子們並不認為這是什麼屈辱之事,一樣當成一種娛樂並享受著,或許是因為都在同一個村落中,她們隨時都能看見自己的孩子,並不需要擔心掛念.反正孩子們都屬于父親,就算母親離開了,父親也會立刻找來別的女人養育小孩.盡管都是男人的所有物,卻不像寨亞游擊隊的艾雀一樣,只能受到一名暴君般的男人庇護.

盡管這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風俗,卻不像一開始所感覺的那樣糟糕.至少在這麼狹小的部落里,雪芙兒不曾見過無人照顧的小孩或老人.

4

南特表示要酬謝雪芙兒拯救了科特,因此他邀請雪芙兒到家里去,雪芙兒心想或許能打聽到什麼線索,便同意了.

她被帶到一處水邊的屋宅,跟部落的圓木小屋不同.這間屋子的圓木建在並排的木筏上方,只要連上舟筏,還能夠在河灣中移動.雖然有屋頂,但牆壁卻只是用樹皮做的簾幕而已,相當通風涼爽.

南特手下的妻子們做了許多菜肴,也叫來了科特與他的三個孩子(母親都不是同一人).原來科特是南特的弟弟,這麼說來,兩人的尖下巴的確很相似.

雪芙兒忍不住問道:「巧蠻很怨恨科特嗎?」

她猜想兩人過去可能搶過一個女子,因此結下了梁子.不過南特卻嘲弄地說道:「那家伙根本想殺掉所有人.沒把我弟弟殺死,他二疋不會甘心.」

南特說每個頭首當然都只會照顧自己的手下,但只有巧蠻會去敵視其他頭首的手下.

「因為巧蠻太過于年輕,手下不容易增加.所以才想要減少我們的手下,以超越我們.真是個不長進的小子.」

巧蠻的手下的確都是比頭首還年輕的人.老練的水賊主要都跟著阿隆司,剩下的則平均在南特與瓦西麾下.四個人監督著彼此的權勢,不容許任何人稍越雷池一步.

一名擅長接骨的水賊替科特接好骨折的小腿後綁了起來,但雪芙兒知道科特的膝蓋再也沒辦法痊愈了.科特與南特似乎也察覺了這點,所以才拼命灌下以蒙太勒果實所釀的烈酒.

「『角人』,你真是了不起的魔法師.如果我當了渦見城的大頭首,一定讓你當副手.」

南特露出自己的雙漩渦刺青,開始說起大話.這位酒醉的頭首以充滿欲望的目光看著在場的每個女人.送菜肴上來的女子中,也有人看起來很像是南特的妻子,但只要他想跟漢琪坦結婚,就不能公開兩人的關系.

「我一定會成為大頭首.我讓你看看我要送漢琪坦大人的船吧.」

系著木筏的水邊有個圓木圍成的柵欄,里面放了一艘巨大的雙體船.那是由兩艘長寬相同的舟筏做成,並排的舟筏間相隔一匹馬身之遠,用與舟筏垂直的圓木連接跨在兩船之上.這麼一來舟筏較為安定,幾乎不可能翻覆,而且也能在圓木上方搭建船室.在靠近船頭處有一根帆柱綁在橫向木頭上,底部宛如一座小台階,以三塊剖成一半的圓木並排補強.要收整帆桁或繩索似乎都要用上這座台階.

這艘船光是其中一艘船體就寬約半匹馬身,且有十匹馬身長,比起部落里看到的任何舟筏都還大.反翹的船尾形狀猶如水賊經常配掛在腰間的彎刀,跟「多姆奧爾號」的船尾高度相差不多,船身上精細地雕刻了巨大的鯨魚與波浪裝飾.就連船室的柱子與屋頂上都有雕刻,屋簷還塗成金色.船帆是用蒙太勒的樹皮延展拉開而成的布料所制,上面繪有黑底白線的三漩渦圖.這種帆布相當柔軟堅韌,也可以用來做成水賊的衣服.

「只有我的手下能打造出這樣的船.漢琪坦大人肯定也會像這艘船一樣,對我張開她的大腿!」南特走到兩個船體中間,用猥褻的手勢撫摸翹起的船尾底部.

雪芙兒別開了視線,只感覺南特噴出充滿酒臭味的氣息,對她笑道:「只要你能讓那個蕩婦生下我的孩子,我就替你打造一艘這樣的船.」

5

拒絕了南特讓手下送她回去的提議,雪芙兒從河灣走向「漂浮森林」.太陽逐漸西沉,為了參加決斗後的宴會,此刻沒有人在外面走動.現在是退潮時間,「漂浮森林」極深處的沙地也都出現了.這麼一來,雪芙兒就可以往森林更深處走去.

「漂浮森林」內只有一種非常適應鹽水,名為「蒙太勒」的樹木,蒙太勒有著又細又直的樹干與沒有分歧的樹枝.在約五匹馬身的高度之上,長了相當細的樹枝與一叢叢生得茂密,又圓又有光澤的小葉子.蒙太勒的樹干呈黃綠色,砍下曬干之後就會變茶色,擁有類似肉桂的香味.它吸取潮水之後的生長非常迅速,所以水賊們的船只與屋宅等生活中的必需品都是由「漂浮森林」的樹木所制造.樹葉雖苦,卻有驅蟲效果,將樹葉曬干後拿來燃燒,形成的煙霧能夠除蟲.而在樹木間,也生長著許多像是木樁的茶色短小之物,那都是樹根的一部分.分布在沙地之下淺層處的樹根,橫向連結這些樹木,而從這些根部垂直長出的樹根,就會露出水面.樁根與樹干底部附著了許多牡蠣,成為水賊們的主要糧食,

雪芙兒為防自己迷路,將帶來的繩索綁在第一棵蒙太勒樹下,以福齊薩給她的匕首在樹干刻上記號一路往東南方走去.照埃梅的說法,穿過沙洲東南方,就能最快到達帶河.森林內相當潮濕,是葉蟲的天下.沙地很軟,每前進一步腳踝就會整個陷進沙里.雪芙兒想要踩住樁根,又差點被牡蠣殼割傷小腿,又得小心不要踩到殘余水窪內的小魚,在她一路小心翼翼的過程中,就迷失了方向.

蒙太勒的樹干相當密集,就連黃昏的光線都無法照射進來.可是她看了看剩下的繩索長度,並沒有前進太遠,于是將自己帶來的提燈點亮,估計能再走上一段.

「漂浮森林」內雖然住著許多鳥兒,但都不是水鳥,而是吸取蒙太勒花蜜的蜂鳥.色彩鮮豔的蜂鳥們住在森林深處,島上經常能聽見它們的啼聲,但蜂鳥幾乎不會飛來部落.就算抓了蜂鳥,也沒什麼肉可以吃,所以跟水賊們的生活不太柑干.

這時,雪芙兒猛然抬起頭,發現四周被一片奇妙的寂靜所包圍.剛剛葉蟲在耳邊來回飛行的嗡嗡作響聲消失了,就連頭上的樹葉摩擦聲,還有蜂鳥拍動翅膀的聲音聽起來也都變得很遙遠.腳步的沉重突然令人無法忍受,她輕輕靠著蒙太勒的樹干,類似肉桂的香氣充斥鼻間,引發她一陣強烈的睡意.

樹干底部的牡蠣殼堆疊得像一座小丘,因此雪芙兒在上面坐下,想要休息一下.她本來只想稍微閉一下眼睛,卻似乎是睡著了.



雪芙兒驚醒時,發現提燈的火焰已經熄了.

四周並不黑暗,蒙太勒筆直的綠色樹干,就像無止境的廊柱一樣往四面八方延伸.這些樹干正散發著比天空還亮的淡綠色光芒.

太過美麗的光景,讓雪芙兒明白這一定是置身夢境.有種夢是人一開始就會意識到這是夢境,現在的雪芙兒就是如此.

那種光芒是蒙太勒的魂源.但雪芙兒就算能看見動物的魂源,草木的魂源她仍是看不見的.擁有強烈到連草木魂源都看得見的「月魂」的人,在雪芙兒所認識的魔法師中也只有那麼一個.

雪芙兒……雪芙兒……

從樹木間傳來呢喃似的波動,屬于那個令她懷念的人.

回來吧……快點……歸來吧……

雪芙兒想要喊出那個已經不在的人的名字,嘴唇卻仿佛麻痹一般發不出聲音.她尋找那個人的身影.既然這是夢,或許能讓她再見他一面.

回來吧……回到多姆奧伊……歸來吧……

然而這陣呢喃有如歌唱般撼動樹木的魂源,雪芙兒不知道這波動是從哪里發出來的,就好像森林正在對雪芙兒說話.肉桂的香味越來越強烈,跟記憶中另一股香味混合了.那是在遙遠的北國,也是世界背後的「白色森林」的香味.

在培育生命魔法的森林懷抱中沉睡的少年,他的波動包圍了雪芙兒.就是那名少年擁有連草木都能看通透,接近神的魂源,他也是給了雪芙兒看見魂源能力的人.少年的家族在千年前便背負了害神明居住的森林枯萎的宿命,于是一直徘徊在神與魔法之間贖罪.

「阿修拉夫……」

雪芙兒屏氣凝神開口呼喚,深怕自己從夢中醒來.

然後她感覺到,森林的波動宛如回應她一般,產生了些微的動搖.

隨著波動的余韻,樹木的魂源光芒變得更加強烈,化成一棵巨大樹木的形狀.那棵樹的樹干比渦見城的塔還要粗,樹枝不斷擴展,幾乎要遮蔽天空,遠比森林的范圍還大.而比那更加巨大的,是眼前布滿的一片樹根,少年好像就在那里面.少年的魂源與巨木的魂源,同樣都是青色.那棵樹的樹干,樹枝與樹根各處都可見到發光的各種圓形或其他圖形,那些全都是不盡相同的魔法陣,其散發出來的魔力正在繞旋著.巨木是以無數魔法陣複雜的交互連結所形成.

雪芙兒發現巨木似乎想說些什麼.

能拯救巨大之物的,只有渺小之物……

那股波動太過強烈,魂源的光芒也太過耀眼,瞬間遮蔽了雪芙兒的視線.被光線吞沒的視線中,只剩下微弱的少年殘像.

6

雪芙兒醒來的時候,「漂浮森林」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剛剛還那麼清楚的樹木魂源,現在已經看不見了.雖然提燈還亮著,但微弱的燈光完全不敵黑夜,只能照亮周圍數匹馬身的距離而已.

河水開始漲潮,已經淹到了她的膝蓋,沒時間讓她對夢境依依不舍.雪芙兒趕忙站起來,尋找做為道路標記的繩索.繩子還沒用完,只要盡快順著繩子就能回去.雪芙兒按捺著對漲潮速度的恐懼感,開始往回走.比來時還多一倍以上的水與沙子絆住她的腳步,跟著潮水一起湧回來的魚鰭碰到她的腳,讓她嚇得停下腳步.但她馬上想到萬一那不是魚而是水蛇怎麼辦,這種可怕的想像又立刻讓她加快了腳步,最後終于氣喘籲籲地奔跑起來.

等到森林邊緣就在眼前,流過腳邊的水也變淺的時候,雪芙兒才放慢腳步.透過樹干間隙看見水賊部落的燈光,讓她松了一口氣.這時,一道黑影卻從旁閃出來遮住了燈光.

「你在這里做什麼?」

雪芙兒拿起提燈,確定對方是誰.只見是巧蠻與他的五,六名手下.

「散步.只是有點兒迷路罷了.」

雪芙兒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踩上干燥的地面,但立刻就被手下們包圍了.早上決斗的那年輕人不在其中,不過這些人應該也參加了慶祝宴會,每個人身上都有酒臭味.

「喂,『角人』,南特那老頭送你什麼?」

巧蠻狀似親昵地靠近她,雪芙兒剛剛為防止浸水而卷起了長衣,但似乎損及了魔法師的威嚴.或許她慌張奔跑的樣子也全都被巧蠻看到了.

「我受邀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

巧蠻突然抓住雪芙兒的手,她情急之下甩開後尖聲說道:「你敢再碰我,我就要對你下咒了!」

可是,雪芙兒的咒文只能個別施展,若在手下們面前讓巧蠻像大克一樣喪失意識,之後巧蠻的報複才令人害怕.

「噢,我好怕哦.」

嘴上這麼說,但巧蠻純真卻又狠毒的眼中完全沒有害怕之情,只是閃著打趣的光芒.只有這名頭首沒喝醉.雪芙兒總覺得他根本就是等著逮她,這讓她更害怕了.

「是你用魔法讓科特複活的?你知道讓死人複活的咒文嗎?」


巧蠻的眼中沒有笑意,讓雪芙兒不知該如何回答.要讓巧蠻認為她會使用這種不可能的魔法嗎?

「就算我知道,也不會告訴你.」

這句回答似乎取悅了巧蠻.他揚起一抹惡劣的笑容,將臉靠近雪芙兒.

「既然如此,讓女人臣服的方法想必更容易了吧?」

見雪芙兒蹙起眉,巧蠻又說:「你還真不解風情呢.如果你能下咒讓漢琪坦大人為我神魂顛倒,我之後一定不會虧待你.別跟南特了,跟我合作吧.」

聽完他的話,雪芙兒總算明白巧蠻跟南特一樣都希望獲得魔法的幫助.再這樣下去,雪芙兒會瞠入這場棘手的混水中.

「我不會跟任何人合作.難道你沒有自信光靠魅力讓漢琪坦大人選擇你嗎?」

「自信?那當然有啊!」

巧蠻高聲大笑,一把推開了講出不受聽的話的雪芙兒.

「要我征服你也行喔,你不是才被男人拋棄嗎?因為那對角!」

巧蠻嘲笑著,盡管五官有如少年,他的魂源卻令人難以置信的凶暴.感覺到雪芙兒的恐懼,巧蠻露出殘忍的笑容.

「雪芙兒!」

如果這時小寶沒出現的話,雪芙兒肯定會在巧蠻身上下「遼蔽咒」.

小寶跑來擋在巧蠻與雪芙兒之間,試圖護著她.「漢琪坦大人召喚雪芙兒了.我是來找她的.」

聽見小寶的話,巧蠻揚了揚下巴示意手下離開.

「既然是大頭首找人,那就沒辦法.不過,趁你腦袋還連在脖子上的時候,考慮看看吧?」

小寶拉著雪芙兒的手往前走,渾身顫抖.

「我討厭那家伙.他有沒有對你怎麼樣?」

「沒事.女王說什麼?」

「好像不太舒服的樣子.她也找了埃梅.除此之外,福齊薩給了你這個.」

小寶將好幾根大約串燒叉子那麼粗的針夾在腰帶上.

「他說這是目前為止做好的管針里最細的了.」

盡管那針還是比赤刺訶的針粗了三倍,但雪芙兒知道福齊薩已經盡力了.

「謝謝,只要一有做好的你就盡管拿來.之後我們再請埃梅測試.」

穿過渦見城的大門後,小寳便往俘虜的圓木小屋跑去.

7

漢琪坦臉色蒼白地躺在凌亂的床上.巨大的床與躺椅相同,都是由白珊瑚的石頭打造.埃梅站在床邊,按著女首領的頸項鎮定她的魂源.

一見到雪芙兒,漢琪坦便命道:「你可以下去了,『獨臂』.」

埃梅對雪芙兒輕點了頭之後,便離開了房間.

「您不舒服嗎?」

女王的魂源看起來很微弱,于是雪芙兒靠近她想碰她的額頭,卻被無情地揮開.

「很不舒服.因為我聽說你跟巧蠻和南特正在搞鬼.」

「我才沒有搞鬼.」盡管訝異于女王對水賊的事情了若指掌,雪芙兒還是說了:「那兩個人只是告訴我,他們想獲得大頭首的心.」

「所以你打算怎麼做呢?」

「什麼也不做.改變人心的事,我根本辦不到.」

像魔女卡莎那樣把人當作傀儡操縱,是最邪惡的生命魔法.畢竟,一般魔法只能讓魂源的流動按照自己的心思進行,卻無法改變人心的想法.就連福齊薩受到卡莎操縱的時候,內心也依然保持原樣.

漢琪坦的黑珍珠雙眸試探般地看著雪芙兒,似乎相信了她.

「哼,那幾個人在想什麼太明顯了,一群種馬!他們覺得只要我懷了他們的種,就能順手接收這座城了.」漢琪坦撩起黑色卷發,拿起杯子從盆里撈起水來喝.黑色水滴由豔紅的唇瓣淌下,漢琪坦抬起手背抹去.隨後漢琪坦打了個充滿腥臭味的嗝,一臉作嘔.

「水,『鯨島』的水!」

她伸手指向架子上的水瓶,雪芙兒便去取來倒進杯子里.殘留在杯中的黑色液體飄散出的腥味與藥味撲鼻而來.女王喝光杯里的水之後,將杯子扔出了窗外.杯子敲擊懸崖的碎裂聲與海浪的聲音重疊了.

「這全都是因為老頭的遺言.在我生出下一任大頭首之前,我不過就是個假首領而已.所以那些家伙不過只是拼命討好我,我才不會替他們生孩子呢.誰要把三道漩渦的標記讓給那幾個家伙!」

漢琪坦很清楚頭首們的企圖.他們表面上待她如女神,私下卻給了她娼婦之類的稱號.

雪芙兒不由得脫口而出:「既然如此,您別讓任何人上您的床不就好了嗎?」

漢琪坦輕哼一聲,嘲弄雪芙兒的天真.

「你以為我那麼做的話,那些人還會乖乖聽我的話嗎?一旦我把那些人都趕下我的床,他們就會以為我選了除了他自己之外的人,肯定會立刻起兵叛變.願意屈居在我之下,只不過是他們相信總有一天自己能當上大頭首罷了.」

雪芙兒大吃一驚.原來漢琪坦是借由操縱著寵幸的平衡,在維系這場危險的角力,好在凶暴的頭首們彼此競爭的情況下統領這些水賊.比起這種走鋼索似的生活,被當成決斗交易的水賊女子們說不定還自由多了.以漢琪坦的狀況來說,她無法憑自己心意選擇對象,只能挑選父親遺言中的四名頭首.

「太可惜了,『角人』.如果你可以靠咒文把他們變成我的奴隸,我不但不會殺你,而且還會一輩子重用你.」



雪芙兒回到塔里的房間,埃梅與小寶正在等她.

雪芙兒以小寶聽不見的聲量,詢問埃梅有關漢琪坦所喝的黑色藥水.

「唔,那不是我做的.這座島上的每個女人都有喔.」

埃梅尷尬地回答.那液體是從一種很像河豚的青色魚的內髒所提煉,用途正如雪芙兒所猜想的那樣.漢琪坦就算與頭首們上床,也不打算懷他們的孩子.

「因為那對身體不好,所以我曾阻止她,不過沒用.」

盡管變成這樣,漢琪坦還是想當首領嗎?或者她只是不想遵照父親的指示呢?還是她就像魔女卡莎一樣想支配他人,讓所有人都按照她的意思行動?想要坐穩支配者寶座的人們,總會使出各種手段.魔法,美色,威脅……明明無論如何支配都無法擄獲人心,難道他們不會感到空虛嗎?

「你在同情那個孤獨的女王嗎?那女人可是打算殺掉我們其中之一喔.」

被埃梅取笑之後,雪芙兒也苦笑了.「我才沒忘呢.」

雪芙兒又告訴埃梅,她打算近日再進入一趟「漂浮森林」,看看能不能在退潮期間一口氣走到帶河畔,結果埃梅與小寶都雙臂交握,感到懷疑.

「就算我們可以用走的逃到那里,水賊們也會搭船搶先我們一步啊.」

「再說,到了希科藍濟帶河旁的話,就更接近里沃了喔.等于是走了回頭路.」

盡管兩人的意見很中肯,雪芙兒還是不打算放棄.她沒有說出做夢的事,像「快點回多姆奧伊」這種話,恐怕只是雪芙兒自己心里的聲音而已.她不能再這麼逃避命運的浪潮了……就像耳鳴一樣,她的魂源不斷這麼催促著她.

「可是既然到了帶河,一定會有許多船只在上面通行啊.如果我們能順利搭上前往北方的船……」

「先別管那個,我從感染熱病的水賊他老婆那里,拿到有趣的東西喔.」

埃梅拿出一個以皮繩捆起的曬干藤蔓卷軸,看起來宛如玩具的東西.那些藤蔓彎成許多大大小小的環,藤環再胡亂靠攏而並排連結起來.只有正中間的一個結是黑色皮繩,因此一放到地板上便相當顯眼.

「是什麼?」

「很像是漩渦的地圖.那個太太名字叫安,是水賊從『渦之海』對岸擄來的女人.在安所生長的漁村里,漁人為了渡過『渦之海』,才做出漩渦的模型.你們看,這個黑色的結應該就是『鯨島』.」

雪芙兒將模型拿到窗邊想做個比較,不過天已經黑了,沒辦法看清楚漩渦的形狀.

「這是真的嗎?那個人為什麼要給你這個呢?」

「安想要回到她的村子去.萬一她的丈夫死了,她很擔心自己的未來.雖然我沒告訴她我想走,但因為可能都是外來人,讓她察覺出來了.最主要的是,安說不定會知道渡過『渦之海』的方法.」

按照水賊的風俗,如果丈夫死了,安又會被其他水賊接收.對從其他地方來的女子而言,這種事肯定很難忍受.但光憑安一個人,也無法讓「多姆奧爾號」啟航.如果想駕船逃走,就需要其他船員幫助.

「百疾的熱病已經那麼嚴重了嗎?」


「嗯,那水賊身上已經出現斑紋了.」

埃梅雖然用上了許多生命魔法的咒文,卻只能廷緩熱病的進展.據埃梅說,百疾的詛咒從被咬的傷口進入,脖子上的「水魂」會遭到侵略,然後到達「木魂」.一旦他的「月魂」被侵略,就會像死去的俘虜一樣發狂,而他身體上浮現的膿血斑紋也會很快變黑.這些斑紋一旦破裂,就離死的日子不遠了.

「我們用管針試試吧.我來幫你.」

埃梅雖然對管針太粗感到躊躇不已,最後還是點頭了.

8

染上百疾詛咒的水賊舜帕,被關在比俘虜小屋還靠近懸崖的舊小屋里.又窄又暗的屋子里充滿膿血的味道,就連健康的人在這里關久了都會生病.安因為照顧病人而消瘦疲倦,正在地板上沉睡著.他的其他妻子都不敢靠近,似乎只有安寸步不離地照顧舜帕.

安的體格強健,是個很有膽識的女子,聽說要以管針治療也不露懼色.

「只要能治好舜帕,無論你們怎麼做都可以.」

安從故鄉漁村被擄來淪為水賊玩物的時候,唯一願意安慰她的人就是舜帕.六年來,兩人也就感情融洽地生活過來了.

「自從舜帕染上熱病以來,沒有任何水賊同伴來探望他一眼,大家都當他已經死了.他們都是一群粗人,沒有人會替他著想.我恨死那幫人了.如果舜帕能得救,我要帶他一起回我的村子.就算只剩我一個人,我也要回去.」安清楚地說道.

「好.小寶,來幫我們.」

埃梅要小寶把咒藥粉末溶在水里,用溶液在地板上畫魔法陣.在雪芙兒沒注意的時候,小寶似乎已經記住一些象形文字了.他很熱中在紙上模仿畫出埃梅的陣式.雪芙兒跟安擰起毛毯擦拭舜帕的身體.舜帕比雪芙兒第一次見到他時還要瘦多了,慘白又滾燙的皮膚底下,浮著擦不去的灰色膿血紋路.

接著他們讓舜帕趴在魔法陣里.

「我們先用腳試試看吧.雪芙兒,你把針插在記得的位置上.」

雪芙兒見過赤剌訶在使用這種咒術時,就是從吉爾達·雷的腳踝放出膿血.于是雪芙兒拿起燭火烤過的針,並按住浮在腳踝上的灰紋前端.她強烈地感覺到安那雙暗暗祈禱的視線緊盯著她,責任的重量也讓她的手微微發顫.

她本想先刺得淺一些,但她刺的地方立刻流出大量膿液.埃梅立刻詠唱起咒文,把手掌貼在舜帕背後的「木魂」上送入波動.可是,膿只流出幾滴在皮膚上,就沒有再流出來了.魂源的反應也變得遲緩.

「不對,赤剌訶在做的時候,膿液會從針管前端不斷流出來.這樣子只是在皮膚上刺一個洞而已,波動並沒有傳到針上.」

也就是他們必須刺更深一點.雪芙兒再度嘗試,盡管手上傳來穿透肉體的討厭手感,卻見舜帕一動也不動.他的「木魂」已經極為衰弱了.

這次舜帕的魂源一樣對咒文沒有反應,雪芙兒急得晈緊嘴唇.安開口說道:「如果要將膿給吸出來,我可以用嘴巴去吸.」

「不行!這樣你也會傳染到熱病.」

雪芙兒慌忙制止,但安舍不得看毫無動靜的舜帕繼續受苦,一臉旁徨.

雪芙兒拼命回想,當赤剌訶把針刺在吉爾達·雷身上時,究竟是怎麼做的呢……她怱然想起,自己也被赤剌訶的針刺過.

「埃梅,只用一根針可能不行.我記得赤剌訶刺了好幾針,而且她還是在靈魂處下針.」

「刺在靈魂上面?」

埃梅猶豫了起來.讓靈魂受傷非常危險.或許正因為如此,赤刺訶才會用那麼細的針.

「我們最好等更細的針完成……」

「求求你們!這里我再也待不下去了,舜帕也一樣!請不要再讓他受苦了!」

安緊緊抓著雪芙兒,讓她不知如何是好.萬一方法失敗就等于殺了舜帕,但再等一下去或許就太遲了.盡管雪芙兒見過許多因熱病而死的人,這是她第一次感到害怕,害怕本來自己有可能救活的人,可能會讓自己給害死.

然而,她卻不能因此而逃避.

「埃梅,我來守護舜帕的靈魂.你試著刺他勉強可以傳出波動的地方.」

埃梅想了一會兒,在舜帕背上位于「木魂」正上方處,畫下小型的魔法陣.

「那麼我來守護靈魂,由你下針比較好.畢竟你比我更能正確掌握靈魂的位置.」

埃梅一開始詠唱咒文,雪芙兒就看見魔法陣的波動緩緩包圍了舜帕衰弱的「木魂」.雪芙兒撚起針,閉上雙眼,試著將自己的波動由指尖送到針的前端.她猜得沒錯.賽革特之鋼會對魔力產生反應並反射波動,因此波動通過針管反射了回來,讓她感覺到針的前端就像自己的指尖一樣.于是雪芙兒閉著雙眼用手探測,先找出魔法陣,然後把針刺進它的正下方.針頭在幾乎要碰到包圍靈魂的魔力的那一瞬間停下.此時,舜帕的身體起了一陣痙攣.只要雪芙兒再稍微動一下,就會傷到舜帕的靈魂.感覺到這一點的雪芙兒繼續將波動送進針管里.波動傳給魔法陣上的魔力,震動了「木魂」.一開始很微弱,然後緩緩變成很大的波動傳導到舜帕的魂源,順勢來到舜帕的腳踝.

這時,插在腳踝上的管針前端,開始流出混了血液的膿.膿液跟波動一樣沒有中斷,靜靜地淌出來.

「斑紋變淡了!你們看,就在這根針的四周圍!」

小寶說道.雪芙兒睜開眼睛確認,同時持續輸送波動.埃梅隨即將針分別插在舜帕另一邊的腳踝與雙手手腕上,增加排膿的出口.小寶跟安兩人快速地擦去流出來的膿血,以免魔法陣被擦掉.雪芙兒逐漸感覺到魂源傳出強烈的波動,也能看見「木魂」恢複光芒了.

「太好了,成功了!接下來是『水魂.!你可以嗎,雪芙兒?」

埃梅拔出舜帕手腳上的針,填住傷口之後翻過舜帕讓他仰躺.舜帕背上的紋路已經完全消失了.雪芙兒盡管很累,還是點點頭.舜帕的燒退了,呼吸也順暢到令人以為是看錯了.如果連他脖子上的紋路都能消失的話,說不定真的能痊愈.米莉蒂安醫治百疾病人的時候,似乎也是從脖子送波動進去.

要在脖子與喉嚨處下針,比在背上還令她緊張.待埃梅鎮定魂源之後,雪芙兒反複確定針頭的感覺,才去碰觸舜帕的頸項.然後她就察覺到了.

「埃梅,這跟剛剛不一樣.他的『水魂』膨脹得很大,好像隨時要迸開一樣.」

埃梅也發現了.他畫在舜帕脖子上的魔法陣,仿佛有脈動一樣發出光芒.舜帕的臉痛苦地扭曲著,埃梅倒抽了一口涼氣.

「詛咒的力量增強了!看起來好像要侵蝕『月魂』!」

雪芙兒清楚地看到詛咒的波動仿佛擁有自己的意識般,從脖子通過兩頰一路傳遞至額頭.埃梅趕緊在舜帕的額頭上劃下守護魔法陣.雪芙兒在他的脖子下針,將強烈的波動送進去.就在這一瞬間,雪芙兒的魂源碰到詛咒的波動,被彈了回來.沖擊貫穿了雪芙兒額頭兩側,讓她幾乎昏厥,眼前一陣發黑,身體中的魂源好像都要被吸走了.下一刻,她額側的角熱得好像要燃燒起來,魂源塞滿了她七個靈魂.

當她回過神時她已經放開了管針,雙手撐在地上.

「雪芙兒,你沒事吧?」小寶擔心地看著她.

「舜帕呢……」

埃梅神情急迫,額頭上布滿汗水,正在詠唱咒文.從舜帕額頭與脖子上的魔法陣放出來的魔力之光,正在對抗忽明忽滅的百疾魔力.在埃梅眼神示意下,雪芙兒再度去碰插在舜帕喉嚨上的針,送進強烈的波動.這次她不再被詛咒的波動彈回,能順利傳遞到「水魂」了,因為埃梅守護陣的力量在「月魂」前方捕捉到了百疾的波動.舜帕的身體痙攣,膿血從脖子與喉嚨兩處的管針前端噴出.

可是詛咒也對雪芙兒的波動產生了反應,它抵抗著守護陣而不斷振動.雪芙兒加強波動,埃梅也加快了詠唱的速度.膿不斷流出,當他們以為已經流完時,管針竟像被推出來一樣掉了.

突然間,雪芙兒感覺不到詛咒的波動了.埃梅也驚訝地看向她,停止詠唱咒文.

「消失了……嗎?」

雪芙兒檢查舜帕全身上下,他的魂源沒有任何扭曲或凝滯.七塊靈魂也都強烈地發光.

這時小寶大叫:「快看!那針………」

從舜帕身上掉落的針就像有生命一樣顫抖著,徑自在地板上滾動.等它滾到畫在地板上的魔法陣邊緣時,好似受到阻礙地停了下來,再度顫抖.

「小寶,別碰!」

埃梅出聲警告,將咒藥的液體灑在針上簡短地唱咒.一陣青色火焰瞬間包住管針,淨化了鐧鐵.

安突然哭了出來.「舜帕……舜帕……!」

舜帕已經睜開雙眼了.他認出了安並朝她伸出了手,安用力地反握住他.

他肌膚上的灰斑條紋已經完全消失,燒也退了.雪芙兒與小寶高興地擁抱彼此,埃梅也松了一口氣攬住兩人的盾膀.

「雪芙兒的護符也像那根針一樣燒焦了.」

雪芙兒低頭看著她掛在脖子上的「賽革特之鋼」護符,發現它就像埃梅淨化的針一樣變成了藍黑色.

「剛剛你倒下的時候,它就發光了.那時雪芙兒你的……」

小寶看著雪芙兒的角,遲疑地沒說下去.埃梅接著說道:「剛剛的確很驚險,詛咒借著針傳給雪芙兒,想附在你身上.是魂源將詛咒逼回去的.雪芙兒,如果你的『月魂』沒那麼強大的話,早就被百疾詛咒入侵了.」

雪芙兒也有感覺到,全身顫抖不已.那個時候,是魂源在無意識中起了反應保護了她.這一切都多虧了已過世的梅比多爾杜王子,與上一代阿修拉夫·聖德基尼賜予她的雙角.雖然她曾有很長一段時間無法接受長角的事實,如今深深的感激卻自然湧了上來.

安讓舜帕睡在床上,走到窗邊跪下來對「鯨島」念出感謝的祝禱.黎明晨光從馬立亞斯帶河的東方照耀過來,讓鯨島隱約泛白,有無數只鳥兒在那座島上停留,展翅.

「『鯨島』的海瓏神啊,我由衷地感謝您.您保佑了舜帕,感謝您,鯨魚之神.」

留下舜帕與安兩人,埃梅走出小屋,雙臂交握.

「不過我們仍然必須想點辦法,因為『賽革特之鋼』的耐魔力沒辦法完全守護針管,而且會危害到施術者,若不是強大的魔法師,就不能用這種方法,要更確實地……」

「說得也是.可是只要舜帕能活動之後,應該就可以幫助我們逃離這里了喔.安與舜帕也會跟我們一起走.」

眼前最重要的就是他們看見希望了.只要再稍微等一下,她就能回到多姆奧伊,回去完成與吉爾達·雷的約定.

然而他們終究等不了那麼久.里沃軍很快就逼近那里了. 最新最全的日本動漫輕小說 () 為你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