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五 話:全息投影

安裝在她兩耳上的鏡頭發出微弱的光芒
那是她引以為傲的全息影像錄放裝置
在她破碎的衣襟前,朦朧的浮現出一個宛如水晶般的光球
或許是因為鏡頭的光軸在子彈的衝擊下損壞了吧,光球中模糊的映象不時伴隨著跳動與閃爍
『我是星野夢見』
『感謝大家送給我這美麗的名字』
從耳機的揚聲器中,傳來了她的聲音
我努力的把目光集中在朦朧的圖像上
我看到了...許許多多的人
投影室中所有的椅子上,都坐滿了人
是她透過自己的眼睛將這幅景象錄製下來的
『我今後會努力為大家服務,還請各位多多指教』
話語剛結,掌聲頓時間響徹了整個投影室
緊接著出現,是一位身穿長裙的幼小少女
她的懷中抱著一束比自己還大的花束
『夢見姊姊,請收下吧』
她踮起腳尖,將花束遞了過來
『謝謝您!』
之後,屋內又再次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夢見:【...這是我的...就任儀式,共有1263位來賓,一同為我構想出這個名字,館長與同事從眾多的提案裡,選取一個作為我的名字,那就是...星野夢見,我非常喜歡這個名字,當然...也非常喜歡其他1262位來賓送給我的名字...】
球形的映像微微扭曲了一下,少女的身影隨即消失
我繼續集中著視線,那裡開始映射出其他更為飄渺的映像
就像是紀念照片一樣,兩個人影並肩站在她面前
『夢見,謝謝妳為我們展現這麼美麗的星星』
『我們還會帶朋友來的,下次再見囉!』
接著,出現一位健壯男性的身影
『下次我會在結婚紀念日,帶妻子一起來的』
話音結束,我隱約的看到他摸了摸她的頭
之後,又不斷浮現出各式各樣的人影
『那真是和童年的記憶裡一樣美麗啊!明年的這個日子,我還會再來看妳的,機器人小姐』
『這次我學到許多關於星星的知識,真的很有趣呢,我正打算把夢見寫入暑假的自由課題裡』
『嗯,星空非常的美麗,我真是太感動了,下次我一定會再來』
『對不起,孩子在投影中忽然哭鬧起來,給妳添麻煩了。來,向機器人姊姊說對不起』
『夢見姊姊,我喜歡妳 - -!』
所有人都在向她道謝,向她微笑著
所有人都打從心裡向她承諾『一定會再來』
『謝謝您,我真心恭候您的再次光臨』
無論客人的年紀與性別,她都一定會這樣回答,然後深深低下頭
所以映像的轉折點總是在地面的特寫中結束
這些都是她寶貴的記憶
是人們在仍正常運作的世界中,憧憬星空的遙遠幻影
映像再次顫動,切換到下一個鏡頭
背景似乎是天象館的服務台
他似乎正微微彎著腰
面對兩個小小的身影
『爸爸和媽媽的星星,在哪裡呢?』
幼小少女的身影正聚精會神的注視這邊
『請問您知道您詢問的星星的正確名稱或座標嗎?』
『嗯...那個...』
『是爸爸和媽媽的星星』
少女這樣回答後,變沉默不語
『爸爸和媽媽的星星還太新了,所以夢見姐姐還不知道呢』
身邊略大的人影替她回答

或許,是那位少女的哥哥吧
『是吧!夢見姐姐?』
『是。當超新星或彗星出現的時候,有時是不會立刻登錄我的數據資料庫的,真是非常對不起』
她再次恭敬的低下了頭
『那個,爸爸和媽媽是在睡海工作的喔』
『不是睡海,是神酒海 』
( 雲飛註:月海之一,日本人將月亮用12個海來區分位置,分別是晴朗海、寧靜海、神酒海、豐饒海、危難海、睡夢海、寒冷海、雨海、露灣、風暴洋、濕海、雲海 )
『是嗎?那可真是偉大的工作呢』
『不過,他們倆不久前都在事故中去世...』
說完,少年也緘默了
我很想向著他們伸出手去,可是身體卻不聽使喚
我在忍受著...這種痛苦的感覺
我明白了
這是30年前夏天錄製的影像
全息投影中這對幼小的兄妹,還不知道那悲劇的真相
當初,神酒海二月面港的鎮壓作戰是用核電廠事故公佈大眾的
數千條生命在一瞬間蒸發,真相也被嚴密封鎖
可是,這也止不過是一切的序章罷了
短暫的一個月後,地球也在戰火的魔爪下被撕裂...
『妳知道嗎,爸爸和媽媽都變成星星了呢』
『所以,我就和哥哥一起,到這裡來看他們』
『原來是這樣啊!那麼,你們今天玩的愉快嗎?』
『嗯,星空真是太美了』
『隨時歡迎你們的再次光臨,耶拿小姐的性能很棒,所以可以隨時讓你們看到美麗的星空』
『我也會仔細調查關於你們的爸爸和媽媽的星星』
『嗯,下次我們會和叔叔商量,帶好錢過來的』
『夢見姐姐,再見了』
『多謝光臨,我真心恭候你們的再次光臨』
她的右耳突然響了一下
幼小兄妹的身影就像溶入水中般消失無蹤,繼而出現新的映像
那裡是投影室
昏暗的背景中,可以隱約看清傾斜的投影儀
五、六個大人正圍在她身邊
每個人,都拿著什麼東西
我注意到,那是戰前向平民分發的,簡陋的防毒面具
『館長先生,耶拿小姐的狀況異常』
只聽見她的聲音
『南天以及北天的恆星燈泡沒有安裝』
『距離下次投影還有22分鐘,我認為應該盡快採取措施』
『沒關係,夢見。什麼也不必擔心』
她面對中年男性的身影說著
但他的聲音,就好像是說給自己聽一樣
『夢見,仔細聽我說...』
另一個聲音
聽起來似乎是一位年輕女性
『我們呢,要暫時...一起去旅行一段時間』
『啊,是旅行嗎?那真是太好了呢!』
『所以呢,我們想拜託夢見妳留在這裡』
『希望妳能夠一直待在這裡,直到我們回來』
即使是用全息影像的揚聲器,我也清楚感受到她顫抖的聲音
『我明白了,那麼大家哪時候才會回來?』
她用一如既往的語氣問著

在片刻的沉默中,另一個聲音回答
『我們也不知道』
映像稍微傾斜了一下
大概,是她平時那樣歪了歪頭吧
『也就是說,大家的休假是無期限的嗎?』
『那個...不,或許是需要很久,或許馬上就能回來』
『大家打算去哪裡呢?一定是很漂亮的地方吧』
她一定又是像往常般微笑著問的吧
在大家的沉默中,被稱為館長的紳士代表大家開口
『聽我說,夢見』
『我們一定會回來的』
『絕對不會缺少任何一個人』
『到了那時候,再與我們一起工作吧』
『是,館長』
她愉快的回答
『夢見,再見了...』
『再見了,夢見』
『我們一定會再見的。等著我們吧,夢見』
『夢見...』
最後一個人似乎想說什麼,但又沒能說出口
只是將防毒面罩扔在地上,緊緊抱住了她
『為什麼會是這樣...不該這樣,不該是這樣的啊!』
『我們不能...我們不能丟下她啊...我們不能丟下夢見啊...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做得到呢...』
『夢見難道不是我們的夥伴嗎?不是我們的朋友嗎?不是我們當中最勤勞的嗎?』
『夢見跟我們,是沒有不同的啊!我們不能...把夢見...一個人留在這種地方啊...』
『我是機器人』
『我不需要休假的,不過我認為大家都是需要休假的』
『夢見...』
那個人帶著滿臉的淚水,無力的坐在地上
『...對不起,夢見,把妳一個人,孤零零扔在這種地方... ...』
『對不起,對不起...』
那是聲嘶力竭的悲號聲
聲音越來越大,籠罩住所有在場的人
我明白
這是細菌彈頭在城市中落下後的映像
他們必須空手從這裡疏散
任何物品,都是不被允許帶走的...
『大家為什麼都在哭呢?』
『是我又做錯了什麼是嗎?我又犯下什麼嚴重的錯誤嗎?』
『如果是的話,那實在是很對不起』
『夢見,不是的...不是的。只是...』
另一個沉重的聲音,忍住了眼淚,向她溫柔的說
『假如可以的話,我們都很希望能帶妳一起走的...』
『如果能和夢見一起去的話...一定會更有趣的』
『我們只是...一這樣想就忍不住...』
之後,那聲音再度哽咽住
『請不必在意我』
她面帶微笑,一如平常的回答
『我會等著大家,會和耶拿小姐一起,等候大家的歸來』
『請你們放心的把這裡交給我吧,我一定會認真做好工作的』
『祝大家,旅行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