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秋日狩獵(中)

第三十五章 秋日狩獵(中)



天一直都是陰的,珍珠灰色的云大團大團的沉在天邊,這場雨來得並不意外.只是,這樣的一場雨,使得剛剛歡鬧的眾人皆鳥獸散.那歡快的氣氛也被淋濕,四周迅速安靜的下來,只是杯盤狼藉的,一切凌亂得很,還能讓人覺得剛剛的歡鬧並不是幻覺,只是消失的太快了,又讓人覺得恍似夢境一般.

曲終人散.只是,曲還在彈,歌還在唱,人都不知道已經到哪里躲雨去了.

商苑,歸于平琉宮的范圍內,向來是給入宮且暫居宮中貴客准備的住處.如今,便是葉珈國二皇子入宮時暫居的住處.因著下雨,在商苑里一眼望過去,廂房皆是門窗緊閉的.外面風吹的清爽,但是屋內卻是悶熱空氣.

一間廂房內,殷櫟坐在近窗的軟榻上,將袍一脫,還是覺得悶熱,便喚人將窗戶給打開.翎子卻是擔憂的上前問要不要披著大衣,殷櫟只擺擺手,隨意的看了下窗外,卻看到雨霧中有著一個人影.

——白色的身影,混在雨霧中,淡淡的,若隱若現,似人影,卻又如鬼影一般.

殷櫟伸手指了指,便道,"這樣的雨,誰還在那里,也不撐著傘."

"爺,讓下人去看看就知道了."

"恩,好."但是嘴上這樣,殷櫟卻轉了身往屋外走了.這樣的雨,呆在屋子里,悶極.而且自己難得有這樣的空閑,反正如今下了雨自己也回不了檢察廳辦事,困在這里,也沒事可干.他讓翎子撐著傘,一道過去了.

等過去了一看,月白色的宮裝,腰帶是鵝黃色的.——是平琉宮的人.

而且那身影莫名的熟悉,殷櫟越走越近,越近眉頭就越皺緊一分.

"這樣的雨,雖不大,但也總該避著點.縱然是要出來,也不打傘?"

雨點綿綿密密.他地聲音被雨聲一淋.即使站在她身後.也極為聲.那女子回過頭來.身上早就被雨淋濕了.劉海貼在額上.一身狼狽.卻生出一種楚楚可憐地氣質來.他眼色一使.翎子立馬就撐開了另一把傘.給那女子擋著雨.殷櫟便自己撐著傘站著.

原本要行禮地碧盈愣了愣.猶豫了下.卻不知如何措詞.最後還是很直接地了出來."王爺.這樣做不妥."

"有什麼不妥麼?本王怎麼沒看出來."殷櫟挑了挑眉頗有興致地問.

他是故意地.意識到這點地碧盈索性不理會.低頭繼續去做事.那手上端著地是杯盤.——原來是在收拾東西.而腳邊.是剛剛唐鏡眉給地傘.一把破傘.

"怎麼只有你?"

"姑姑不在."碧盈抬頭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頭下去.簡短地答道.

雖然簡短,但是已經夠明了了.姑姑不在,掌勢的女官便可以任意妄為.

殷櫟只知心里有火氣,當下更是皺死了眉頭.然而看著濕透了的碧盈,看見她面容中神淡淡,並無不滿或其他,可是他忍不住心疼.那麼久了,原來以為不會再有什麼感覺了,以為已經風淡云輕了,今日再見才知道那些風淡云輕不過是掩飾後的假象,自己還是會心疼.殷櫟站在一旁看著碧盈收拾東西,許久,那皺死了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了,然而下一秒,卻是扔下一句話,撐著傘自己走了.

"讓如姑姑回來見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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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回事?"屏尚宮中,如姑姑眼神銳利的盯著身前跪著的兩個女子問道.

"姑姑,其實,是碧盈……"

"她怎麼了?"

"她,她……"一直搶著話的琢玉結結巴巴了起來,不知怎麼解釋,本來想著碧盈會在姑姑面前告自己一狀的,卻沒想到到了姑姑面前,碧盈卻只是低著頭跪著,什麼話都不,讓自己打著先下手為強的想法夭折了.

"琢玉,這些年,在我下面做事了那麼久,什麼都沒學到,反而越來越不知分寸了麼?"

"姑姑,不是這樣的,您誤會了.我……"

"既然是誤會,那你就好好清楚,看是哪里誤會了你.免得你回去心里忌恨,我可承受不起."如姑姑狠狠的瞪了下面有些支支吾吾的琢玉一眼,道,"琢玉,我記得我曾經和你過,在主子面前,錯便是錯,即便根本沒有錯,也不能狡辯,主子的話總是對的."

"姑姑……"

然而如姑姑挑挑眉,眼睛瞟了瞟門口道,"鏡眉大白天的你在門口鬼鬼祟祟做什麼?"

聽到如姑姑點了自己的名字,在宮門一側偷聽的唐鏡眉只好走出來,不自然的行禮受訓.整個宮中靜悄悄的,偶爾還能聽見淅淅瀝瀝的落雨聲.碧盈跪在下面,低著頭受訓,依舊不話.

"碧盈,今日你累著了,先回去休息著吧."

聽得如姑姑吩咐,碧盈行禮完退了出去.屏尚宮就剩下了如姑姑和琢玉,唐鏡眉三個人.

"平琉宮的宮規是什麼,你們進了這個地方,就得好好的認清自己身份,規規矩矩的盡心盡意的為主子分擔解憂,而不是窩里鬧.主子在上邊,你們是奴才,想著什麼翻身做主子或者是做半個主子這樣的事,都是不可原諒的罪過.琢玉,你是應該清楚的."等得碧盈離去,如姑姑不客氣的訓斥起來.

"主子之間的關系,疏也好,密也好,都不關我們的事.主子想著什麼,那是主子的事,用不著也不該是我們操心的.這些事都有著主子身邊的人去操心,我們做什麼去湊上一臉.如今倒好,我平琉宮里的人幫著別宮的人惹一身騷,這是做甚?她們宮里的女官們都一身輕松的在身後笑你們,你們還喜滋滋的湊到前面去!……"

"是,姑姑,琢玉知錯了."

"鏡眉也知錯了."

"我也不敢訓你們太多,你們年輕,我老了,哪天被你們一擠就連個姑姑都做不成,等著被放出宮去了.總之,話就擱在這,你們好好掂量著.行了,你們下去吧."

聽到可以下去了,幾個人又各自行了禮,退了出去.

沒有人看到身後如姑姑若有所思的擔憂眼神.

——她的擔憂來自碧盈.她曾見過那個面容與碧盈一模一樣的女子,那是個溫柔的人,平時也並不多話.今日一看,面前的這個,也並不多話.只是顯得太過陰沉了.面對誤會或者為難都不吭一聲,即使是勢有利于她的也不吭一聲.冷冷的,也太過冷漠了,仿佛沒有心,仿佛這一切不是自己的事一樣.這個女子,在給這個宮里帶來什麼呢.不過是一個的宮女,他人就已經容不下去,那將來呢.

念頭越延伸越大,如姑姑深吸了口氣,不想了.

然而這姿勢還沒換,就已經有個宮女在門前候著,道,"南如宮的公公明日有事與姑姑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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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一直下著,晚上躺在涼席上,涼得很,于是蓋著軟被.但是半夜輾轉醒來,碧盈只覺得渾身不適,身上燥熱,竟然是發了高燒.頭痛得難受,翻來覆去的,即使是昏昏欲睡也睡不下去.然而其他的人睡得極熟,沒有人醒來.碧盈閉著眼睛,醞釀了好久,才下了床,去取了濕毛巾敷在自己額上,這才重躺下.過了許久,才得以睡去了.

但到了清晨燒沒退下來.屋子里的宮女早就起身出去了,只有自己躺在床上,沒有人來問也沒有人來理,仿佛被遺棄了一樣.迷迷糊糊的醒來又睡去,頭很痛,毛巾浸在水中,然而冰涼涼的敷在額上,不一會就被自己的高溫給熨暖了.很餓,房里沒有水沒有吃的,連個人影也沒有.嗓子干得似乎開口話就會冒出火來一般.

碧盈掙紮了好久,終于坐了起來.鬢發衣衫都亂著,只能稍稍整理了下,便下床去.渾身一點氣力都沒有,碧盈好不容易走到了門口,都不知道自己的腳是怎麼動的,沒有太多的知覺.等開了門,陽光刺眼的照在身上,和黑暗的屋子里一比,仿佛兩個世界.

——門外也沒有看到一個人影.

碧盈一手撐著額,一手扶著身邊的欄杆向膳房走去.

一路上,陽光燦爛的從枝葉間斑駁的漏下來,可是昨天卻是雨天.宮女的寢房離膳房平時不過只用走十來分鍾,可是這一會,碧盈覺得仿佛要走上一輩子.

"嘭……"終于用盡了氣力,再沒有氣力,路上有石子一滾,碧盈腳一軟,跌在了地上.好痛好痛,而且是最丟臉的狗爬式,塵土撲上臉,撲上頭發,卻沒有辦法爬起來.太累太累了啊,多想就這樣睡一下,睡一下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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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事務繁忙,咱家就開門見山好了,這次秋日狩獵不知如姑姑會安排誰去?"

"公公,既然是開門見山,那你這會兒又在繞什麼彎."如姑姑喝一口茶,末了悠悠道,"平琉宮要協助湘妃管理後宮,我自己自然得留下,那麼平琉宮的狩獵陪侍名單上,我寫上的當然是在我手下做事已久的人的名字."

"這個不礙事."公公眼睛眯著,仿佛是在笑著一般."咱家不過是想借平琉宮的一個人."

"喔?雖是這樣,只怕我心有余力不足."如姑姑盯著公公的臉,臉上笑意深深,"只怕那個人病著借了也沒有用."

"只要如姑姑開口同意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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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眼皮仿佛被粘起來,睜開的時候極為吃力.

"姑娘,你醒了?"床邊坐著的是華音,看見碧盈動著要坐起來,趕緊扶著,又遞了一杯水過來.

"姑娘昏迷了好久,昏迷的時候有人來看你了,現在還在門外呢."

誰?是他麼?碧盈虛虛的坐著,眼睛看著門邊,胸中心快加速.

"姑娘可否感覺好多了?"那聲音軟綿綿的,進來的竟然是爾新.碧盈沒來得及掩飾,臉上盡是失望.

"姑娘,公公聽聞姑娘病了,讓奴才送來養身丸.這藥丸極珍貴,能讓人早日康複."

康複麼?那還不如給個養心丸算了,碧盈依舊失望,生病的人總是特別脆弱著的,自己也不例外,忍不住一下子就想起諸多事來,但是面前,華音已經端來了藥,碧盈只得斷了所想,開口喝藥.


"姑娘,此次的狩獵,平琉宮的名單上寫上了你的名字."等得華音將藥碗拿出去,爾新才低低的道.

"這是……"碧盈忍不住皺皺眉,怪不得怎麼送來那麼珍貴的丸藥,原來是到自己有用處的時候了,但是眼中嘲諷之意淡淡,被笑意掩蓋."原來如此,多謝公公了."

那藥丸果然有用,碧盈早中晚連服三次,睡起來後,那些因生病而虧損的元氣已經恢複了.恢複得太快,出門的時候精神極佳,就連看到的唐鏡眉都忍不住吃驚道,"盈捷苓真是身體好,康複得那麼快."碧盈不理她,徑自出了平琉宮.

"姑娘,我們這是去哪?"身後,跟著的是華音.自從自己被分到平琉宮,華音也被分到了平琉宮來,公公的動作,碧盈也知道,華音,是真心待自己好的,故而兩人經常處在一起.

天邊悠悠的浮著晚霞,火一色燃燒起來似的,甚是好看.

"四處走走罷了."

反正平琉宮的人有個特權,可以在內宮中行走.于是這樣一行,從西夙宮到南如宮又到東源宮,走了大半個內宮,兩個人都有些累,坐在階梯上休息.夜色漸漸彌漫上來,風細細的吹,宮燈點起來,碧盈看著前方一路的宮燈,忍不住道,"華音,我們去北逸宮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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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我們還是不要進去的好……"北逸宮門前,華音遲遲疑疑的道.

"為什麼?"碧盈看著這個北逸宮,侍衛竟然都沒見一個,落寞的宮殿讓自己忍不住想進去看看.

"自從新帝繼位後,這個地方就封了起來."

怪不得人那麼少,原來如此.只是既然封了宮,那為什麼宮門是打開的呢?碧盈看著北逸宮,末了起步要走,卻聽到里面傳來了清脆的笛聲,如水一樣的漫過心頭.碧盈心中一動,腳步已經往里面去了.

"華音,那你在這里等我,我去去看看就回來."

月亮已經升起來了,碧盈抬頭看看夜空,聽聞那笛聲已經沒入風中,四面八方的漫過來,竟不知道是從何處傳來的.周圍的建築籠著夜色中,那宮燈照也照不亮,加之沒有一絲人聲,碧盈忍不住心生懼意.而且,那笛聲慢慢的靜了,偶爾起一兩聲,哽咽一般的.但也讓碧盈尋到了那笛聲傳來的地方.

那是一處苑,門半掩著,碧盈輕輕的推了推門,門"吱嘎"一聲慢慢被推開了,不過聲音,但是那苑中的人已經察覺,轉過身來.

——那是多麼俊美的男子呵,細長丹鳳眼,容顏如玉般精致,仿佛謫仙.碧盈忍不住歎著.那男子也看見了碧盈,眼中彌漫著的是濃濃的悲傷在那一刻使得他周圍的夜色也染上了弄弄的悲傷.那笛子拿在手上,是一個精致的青色竹笛,上面掛著一塊玉,月光落在玉上,反射出七彩光來.

時間在兩人的目光相彙中慢慢沒了聲息.月光冷冽,仿佛是霜,冰過兩個人的臉色.碧盈是微微慌亂,而對面那個人一臉震驚不敢置信,眼中的憂傷被歡喜替代,那歡喜仿佛海嘯一般要淹沒了自己.——那是多麼洶湧的歡喜呵,仿佛全世界只看到自己一個人,只有自己一個人.

他是誰?自己對于他來,又是什麼?為什麼他看到自己會有那麼歡喜的神……

碧盈愣了一愣,心跳加快,看著男子朝著自己走來,心里想著的就是逃開,念頭一起,就真的迅速的轉身逃開了.

四周,夜色依舊靜默,沒受一點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