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巍巍帝都,誰主沉浮 第二十五章 皇帝的哥哥與弟弟




蕭若略加思索,牽著馬,遠遠跟在兩捕快及穆懶漢後面,向開封府衙門行去。

跟過兩條街,見不遠處一座石拱橋橋頭旁有個小醫攤,醫桌前圍了不少看病的窮苦百姓,在醫桌前排成長長一條隊伍,等候一個個看病。

醫桌後坐的郎中是個年輕人,約莫二十五六歲,生的濃眉大眼,儀表堂堂,他舉止從容,雖身著一襲尋常郞中長袍,卻透著一股子難掩的高貴風范。

蕭若原本也沒過多在意,路過醫桌旁時,忽聞郎中柔和的聲音說道:“大娘,藥……藥拿好,每天……煎一碗服……服下。”他話語中帶有明顯的口吃。

蕭若身軀一僵,腦海里猛地想起一個人來。遙遙可見穆姓懶漢一行三人正進入開封府衙門,他心想衙門里的事也不急在這一時,便在路旁一個早點小攤坐下,要了一碗稀粥、幾樣糕點,慢悠悠用著早點,其實他是在遠遠觀察那口吃的年輕郎中。

只見那郎中神情和藹,臉上始終含著和熙的微笑,舉止優雅,從容不迫,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甯靜淡泊之氣,像是個與世無爭的隱士,給人的感覺祥和而淡定。

蕭若注意到他每給一人看完病,不但不收一文錢,他身旁一個侍女還從醫箱里包一小包藥材送給病人,若是碰上沒有的藥物,他便開下一個方子,請對方自行去藥店抓藥,同時另有藥錢相贈。看過病的病人無不千恩萬謝,口稱活菩薩。

這就證實了蕭若的猜想,此人正是皇帝同父異母的大哥——雍王姬伯燂。蕭若還是頭回親眼見到這位“大哥”,他也不上前相見,只默默的在一旁冷眼旁觀。

過了一會兒,就見陳王姬煊帶著兩個王府隨從遠遠走來,陳王姬煊一面走路,一面不住打著哈欠,睡眼矇眬,走起路來都晃晃悠悠的,一看就是整晚上沒睡。他一路晃悠過來,猛眼瞧見姬伯燂,輕浮的笑道:“哈,大哥,敢情你在這兒擺攤啊!”

醫桌前排隊看病的京城貧民們、很清楚眼前郎中的身份,當今天下能叫他大哥的只有兩人,一個是當今皇帝,一個就是陳王姬煊,周圍病人立時猜到是陳王殿下到了,一齊下跪拜見。

“免禮免禮!”陳王姬煊甩甩衣袖,笑道:“今兒個我大哥不看病了,你們找別家郎中看去,疹金小王出!來人哪,給他們每人二兩銀子……”他身後的王府隨從連忙應是,解下錢袋子來給銀子。

病人們得堂堂王爺免費看病,本身就感激不盡,怎敢又要陳王的銀子,紛紛推辭不受,轉眼間散去了。

姬伯燂含笑望著吊兒郎當的弟弟,微帶埋怨道:“三弟,你一來……把我的病人……人都轟跑了。”平常的話語中,深深手足之情溢于言表。

姬煊笑道:“我說大哥,你知不知道你把京城郎中們生意都給搶了,曉得他們背後怎麼說你的嗎?他們說要不是你是個王爺,早糾集人手打上門去了……”說到這里,兩手幫大哥收拾醫桌上的東西,“大哥快收拾收拾,我們去你府上喝一杯去,好久沒品嘗大嫂的手藝了,可把弟弟我給饞壞了!”

姬伯燂苦笑著直搖頭,道:“三弟你還……還要喝酒?大哥看你一整晚沒……睡吧?”


姬煊聞言,嘿嘿一陣怪笑,伸手在大哥肩上一拍,狎笑道:“大哥你猜怎麼著?弟弟我昨晚上可給我們姓姬的長臉了,我一人在百花樓大戰三大紅牌姐兒,折騰了整整一個晚上,把她們通通擺平了,哈哈……大哥為我驕傲吧?你聞聞,我身上都還帶著她們的味兒……”說著,便把袖口伸到大哥鼻子前。

姬伯燂向旁邊閃開一步避過,慍道:“三弟,你……你也老大不小了,別整天花……天酒地,游手好閑,也該……也該找點正經事做做。你要是閑……閑得發慌,還不如去幫幫皇上。”

姬煊面上一陣訕訕的,道:“大哥教訓的是。不過,二皇兄不喜歡我,看見我就心煩,我何必去找他自討沒趣,自自在在當我的富貴閑人也就罷了!”

姬伯燂道:“大哥跟你……跟你說過多少回了,就算不幫皇上處理國事,也該找……找點有意義的事兒做做。你瞧大哥我,只要一看見那些……窮苦無依的病人被我給治好,可不知道有多開心!”

姬煊暴笑道:“小弟比不得大哥,小弟是淫蟲轉世,只有在女人床上才會開心!哈哈哈……”

一旁兩個王府隨從也樂了。姬伯燂無奈的望著弟弟直搖頭,一副真拿你沒辦法的樣子。他的侍女也在一旁紅著臉笑。

收拾好醫攤雜物,兩個隨從要幫忙抬醫桌,姬煊一揮袖讓他們閃開,自己一把將醫桌舉起,扛在肩上便走,笑道:“古人云:長兄如父,小弟難得有機會孝順大哥,大哥的醫桌小弟不扛誰扛?”

“三弟莫……莫逞強,快放下來,你一晚上……沒睡的人,當心給醫桌倒下來砸到。”姬伯燂擔心道,伸手要把他肩上的醫桌搶下來。

姬煊側身閃開,飛快向前走,笑道:“大哥你是不知道,要是我干別的事一晚上沒睡,估計困得站都站不穩,可在青樓待了一晚上就不一樣了。大哥不妨去***場中打聽打聽,小弟我是出了名的越戰越勇,區區一個小醫桌算啥,你就是給我個大銅鼎,我照樣也能給舉起來喏!哈哈哈……”

兄弟倆並肩緩緩而行,一路談談笑笑,親密無間,兄弟間感情甚好。

一行人越行越遠,蕭若在一旁冷眼旁觀,他現下目力耳力極佳,把這一幕完全看在眼里。低頭沉吟了好一會兒,方才付帳起身。

蕭若一面思忖,一面牽馬緩步前行,不多時,來到開封府衙門口朱紅大門之前。

他放下馬匹缰繩,施然然走到門前大鼓旁,操起兩根木鼓槌,便是“咚咚咚”一陣猛敲,鼓聲響徹四方。

轉眼間,里面出來個打著哈欠的衙役,滿臉的不耐煩,人都沒看清,嘴里便咕咕噥噥罵道:“敲敲敲,敲魂啊?大清早的敲個什麼敲?我們知府大人哪有這麼早坐堂審案……”他說到這里,忽然接觸到蕭若不怒自威的目光,心頭一凜,下面的話便嚇得咽了回去。

蕭若冷然道:“叫你們知府大人章白群出來見我!”

衙役聽他口氣忒大,不明他的來頭,當下也不敢怠慢,立時告個罪,請他稍候,自己趕忙跑回去通報。京城比不得外地,要在外地,知府知州好歹算個封疆大員,衙門里的差役也神氣得不行,可在達官貴人多如牛毛的京城,開封府知府都得處處看人臉色,生怕得罪哪家豪門,他們這些個小小的差役也一早磨練得招子忒亮,一發覺對方來頭不一般,就不敢擺官老爺的威風。


不多時,就見開封府知府章白群領著一干大小官吏,小跑著出來,望著大門前的蒙面少年,疑惑道:“可是這位小兄弟想見本官?您是……”

蕭若緩緩摘下面紗,微微一笑道:“章愛卿,你看朕是誰?”

章白群猛見來人居然是皇帝,渾身一哆嗦,趕緊與一眾官吏撲通一聲跪倒,深深叩拜,齊聲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章白群連連叩首道:“微臣章白群,不知聖駕蒞臨,有失遠迎,微臣罪該萬死,懇請皇上賜罪!”

“平身。”蕭若一擺手,淡然道:“朕獨自微服出宮私訪,怪不得章愛卿,都起來吧!”

“謝皇上!”眾官吏齊聲道,戰戰兢兢站起身來,靜候皇帝示下。

蕭若道:“章愛卿。”

“微臣在。”章白群連忙應諾,躬身上前一步。

蕭若問道:“適才可有兩名捕快抓了個姓穆的懶漢進衙?”

“有……有的,微臣把那刁民……噢不,把那穆的壯士關起來了。”章白群不知皇帝為何忽有此問,支支吾吾道。後面抓穆懶漢進衙的兩捕快更是膽戰心驚,心里打鼓,也不知皇帝認為抓得好,還是抓得不好。

“那好,”蕭若隨手脫下身上罩的平民布衣,露出里面一身皇帝便服,沉吟著道,“愛卿把那人單獨關到一間牢房,然後把隔壁一間牢房也空出來……愛卿休得多問,照做便是。”

章白群恭聲應是,皇帝金口玉言,說出的話便是聖旨,他自然不敢多問,立時安排下去。

半刻之後。開封府大牢。陰暗潮濕,汗臭味刺鼻。

穆懶漢單獨待在一間寬暢的牢房里,正搞不懂官老爺為啥突然給自己換牢房,難不成他們發善心了?

蕭若好整以暇踱入隔壁牢房,隔著一面牆壁說道:“穆老兄,還認得小弟否?”

穆懶漢正自肚里窩火的當兒,聞言便氣呼呼道:“呸!老子在京城誰都不認識……”說到這里,突然覺得說話之人的聲音好生耳熟,他愣了愣,遲疑道:“你、你是?”

蕭若微笑道:“穆兄,還記得適才以千金向你買小玩意的人嗎?”


穆懶漢“哎呀”一聲,忘形暴跳而起,沖到壁邊,拍著牆壁大聲道:“原來是你這小兄弟!太好了……不不!我是說見到小兄弟你真是太好了,你怎麼也被抓進牢來了?”穆懶漢在京城飽受欺凌,沒有一個朋友,今日雖與蕭若萍水相逢,在內心深處已然將他當成知己。

“唉,別提了。”蕭若裝模作樣苦笑一下,道:“小弟倒真正為穆兄叫屈,小弟觀穆兄才智超群,巧手堪稱天下無雙,然不知為何竟落到這般田地?”

穆懶漢頓被勾起滿腔傷心事,唏噓了好一會兒,方道:“怪只怪我老穆天生命舛,怨不得旁人。哈哈……也是我癡心妄想,當初自負才藝不凡,攜精心研制出的器械進京求官,不想卻反遭凌辱,報國無門,徒喚奈何?普天下的讀書人都視土木枝藝為奇技淫巧,我走到哪里都被人瞧不起,受盡冷眼,我還是回鄉種田去好了……哈哈哈……”笑聲雖大,其中卻殊無笑意,只有道不盡的滄桑孤寂。

蕭若急道:“別人不理解你沒關系,有小弟我啊!總算全天下人都視你的技藝為奇技淫巧,我也知道你真正的價值,明珠縱使一時蒙塵,也終究是明珠,所以先前才情願出千金買你的小玩意兒。”

穆懶漢又暴發出一陣哈哈大笑,“我老穆能有你這個知己,此生何憾?痛快!痛快!可惜獄中無酒,否則當浮一大白!”

蕭若道:“穆兄雄心壯志不減,現下還願不願入朝為官?穆兄一身神乎其神的技藝若獻于朝廷,足可安邦定國,造福天下蒼生……”

他話未說完,就聽得穆懶漢哧哧一陣冷笑,長歎道:“罷了,罷了,我老穆早寒心了,而今心如死灰,還談那些做甚?我算個什麼東西,京城居民人人不齒的懶漢!千里馬宛在,上哪兒找伯樂去?似小兄弟這等知己,有你一個我已心滿意足,天下雖大,又到哪里找第二個去?我是再不願受辱了。”

蕭若微微一笑,道:“假如當今聖上像我一樣欣賞你、敬重你呢?”

穆懶漢愣了一愣,旋即大笑道:“不可能!我老穆做夢都不敢想。”

“我們且打個比方,假如當今聖上像我一樣欣賞你、敬重你呢?”蕭若道。

“士為知己者死……”穆懶漢決然道。

蕭若便走出隔壁牢房,施施然踱到穆懶漢牢房之前,透過稀疏的牢柱望著他。但見蕭若面含微笑,宇氣軒昂,身著繡有云龍圖紋的銀白色便服,頭戴束發白玉九龍冠,足蹬承云軟履。他雖未著龍袍,但這一身衣物,普天之下也只有皇帝一人能穿。

穆懶漢雙目越瞪越大,一手顫顫指著他,結結巴巴道:“你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