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巍巍帝都,誰主沉浮 第三十三章 夢耶?真耶?




眾將聽了此言,忍不住再度哄堂大笑起來,難怪都說王軍師婆婆媽媽,看來還真是沒有冤枉了他。

在眾人的大笑聲中,蕭若眼前場景再變,呈現在他面前的,是在晚上一間小廂房里。

室內一燈如豆,獸香嫋嫋,王姓白衣少年伏案持筆疾書,但見他纖眉深蹙,顯然他所寫的東西並不是令他開心的事。

他寫著寫著,忽然轉頭望向小軒窗——也正是蕭若所處的地方,低喝道:“什麼人在窗口?”

蕭若內心悸動實非筆墨所能形容,連他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在夢中還是現實,王姓少年又怎能感覺到自己?

廂房外頭有人應了一聲,一個小厮與一個小婢女開門進房,小婢女問道:“少爺,什麼事?”她以為少爺是在叫喚自己。

王姓少年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睛緊緊盯著小軒窗方向,問道:“什麼人在窗口?”

小厮與小婢女走到窗欞前朝外張望了一番,什麼也沒看見,兩人對視一眼,齊聲道:“少爺,窗口沒人啊!”

王姓少年遲疑著收回目光,伸筆在硯台中蘸了蘸墨,繼續提筆在一方絲帛上寫著什麼。

小婢輕輕走上前,關切道:“少爺,天色已經很晚了,你還不早些安歇啊,莫要累壞了身子。少爺在寫什麼呀?”

王姓少年頭也不抬,隨口應道:“我向江老爺子討了份進京上表求封的差事,正在寫奏表……”言及此處,忍不住哼了哼,不無嘲諷的說道:“都說造反為了招安,想不到以江老爺子那等人物,剛打下點地盤,首先想到的,也是向朝廷討封,以便長久安享富貴,哼哼,看來他難成大事……你們兩個去打點一下行裝,明兒天一亮,我們便起程去京城。”

小婢道:“那這里的事怎麼辦?少年放心得下嗎?”

“這里……”王姓少年秀美的嘴角牽拉一下,似乎算是笑過,“這里,已然不需要我了。”

小厮與小婢應了聲。

王姓少年擱筆抬頭,長歎一聲,緩緩道:“我昨晚夜觀天象,發現代表華朝皇帝的那顆晦暗多時的星突然大放異彩,紫氣環繞,乃大吉之兆;而相形之下,江老爺子那顆星便顯得暗淡無光……我委實想不通星象為何驟然大變,難道說在華朝皇帝身上發生了什麼異事?當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我此行進京,就是要親眼看一看現在的華朝皇帝究竟如何,華朝江山在他手里有沒有救。也許,短視偏安的江老爺子不再值得輔佐……”

小厮與小婢沒想到少爺今晚跟自己說這些事,聽得似懂非懂,也不知如何作答。

王姓少年揮一揮衣袖,兩人便退出廂房。

他將寫好的奏表封裝好,站起身來,愁眉緊鎖,負手在屋子里踱來踱去,輕聲喃喃自語:“天命究竟屬誰?江老爺子值不值得輔佐?……數月以來,我為助他成就大業,兩手沾滿血腥,究竟是在解救天下黎民蒼生?還是在助紂為虐……”

說到這里,他身軀微微一震,扭首直視窗口蕭若的方向,眸中精芒暴射,沉聲道:“什麼人在那里?出來!”

言罷,蕭若猛見他手臂揚處,一條弧形白光盤旋著徑向自己飛來,白光一閃間已至面前……

蕭若想躲,可是渾身卻動彈不得,“啊——”他大叫一聲,猝然驚醒。


他睜開眼睛,卻見廂房內紅燭高燒,布置精巧典雅,自己仍是在蔡州城的臨時行宮內。哪有川中戰場?哪有白衣少年?難道……方才所見種種,竟是黃梁一夢?!

他坐在禦床上大口喘息著,汗水染透了睡衣,一時神志恍惚,回不過神來。

他這一聲大叫,把五女都驚醒了,她們揉揉眼睛坐起身來,望了望四周,面色驚疑不定,俱有些魂不守舍。

廂房里六個人怔怔的坐著,氣氛很是怪異。

忽然,沅芷臉色潮紅爬將過來,螓首靠在皇帝肩膀上,膩聲道:“萬歲爺,婢子適才作了個好奇怪的夢。”

此言一出,眾女嘰嘰喳喳說自己也做了個怪夢。

“你夢見什麼了?”蕭若心弦一顫,語氣怪怪的問道,今晚奇事真多。

“婢子夢見給萬歲爺生了個女兒……不不不,是給萬歲爺生了個公主喔!”沅芷羞人答答說道。

蕭若尚未答話,蒹葭也含羞道:“萬歲爺,婢子也夢見給萬歲爺生了個公主。”杜若在床上爬過來,一頭鑽進他懷里撒嬌,然後微微仰著面,眉眼含春,夢囈般的道:“萬歲爺,婢子夢見給您生了一位皇子……”眾女不自覺發出一陣羨慕之聲。

蕭若心中一喜,今晚有某種不可思議的事發生在自己等人身上,可能她們在夢中預見到了未來的事,而自己夢見的川中戰事呢,是否已經發生了?他頓覺一陣頭痛,心緒紊亂如麻,全然理不出個頭緒。他轉向石蘭道:“那蘭兒又夢見了什麼?”

石蘭歪著小腦袋,認真的想了一想,幽幽道:“萬歲爺,婢子沒用,婢子沒夢見給萬歲爺生寶寶。夢見萬歲爺親率無數大戰船遠征東海一個什麼島國,也帶婢子去了,婢子好好開心咯,婢子長這麼大,還沒看過大海!”

蕭若聽了心下為之苦笑,跨海東征小日本麼,朕還真想啊!可現今華朝這種局面,連自己都顧不過來,哪有力量遠征他國。川中叛軍只怕已成了氣候,要剿滅他們,還得大費周章。一切等起出太祖寶藏以後再說吧!

他又向韓妃道:“那愛妃你呢?”

韓妃坐在床上目光僵滯,仍是一副剛剛睡醒的樣子,到現在還沒緩過勁兒來。聽了皇帝的問話,微微應了聲,突然間瞳孔急遽收縮,仿佛看見了極度恐怖的事一般,花容慘變,“血……”她嘶聲大叫著,兩手抱頭,翻身栽倒在床上,“臣妾看見了好多血!!”

蕭若及四女人人毛骨悚然,打心底里泛出寒意,蕭若擁過去,兩手把韓妃顫抖的嬌軀摟進懷里,柔聲哄道:“不怕,不怕,朕在這里,沒人能夠傷害你的。愛妃夢見了鮮血,是不是因為你作夢夢見自己在殺雞?嘿嘿。”他盡量說得更輕松些,雖然自己心里都難免發怵。

韓妃漸漸回過神來,抽抽噎噎道:“臣妾夢見……夢見一柄寒光閃閃的利刃刺向皇上,臣妾便撲在皇上身上,為皇上擋了一刀……嗚嗚,好多鮮血,臣妾好害怕!”她嬌軀都止不住的顫抖。

蕭若不敢掉以輕心,有些事情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沉著臉道:“愛妃看清持刀者的面目沒有?這件事發生在什麼時候?”

“臣妾記不清了,只記得最後一幕……嗚嗚嗚……”韓妃痛苦的搖著頭,低聲嗚咽。四侍女也擁簇過來,輕聲安慰她。

外面天色已蒙蒙亮,蕭若忽然目光一直,定定望著禦床上的青布枕頭,五女察覺到,也一齊望向那個神秘難言的枕頭。

蕭若把青布枕頭抱在懷里,仔仔細細的察看,始終沒看出什麼異樣,仍舊是那麼個平平常常的枕頭,並且毫不起眼。

他心下一陣發狠,刷的一聲拔出寶劍,朝枕頭正中揮下,要將它劈開……


劍刃離枕頭不足半寸之際在空中頓住,他突然改變了主意,既然二胡老頭說自己是有緣之人,把這神奇枕頭送給了自己,何必一定要暴力毀掉它察看個究竟?一切隨緣便了。

蕭若把青布枕頭交給蒹葭,讓她好生保管,帶在身邊。

他磕睡已醒,便在她們的服侍下梳洗更衣,用完早膳後,蕭若要派一隊禦林軍護送韓妃回京。不能讓她再跟在自己身邊了,他不願看見真有那麼一日發生她為自己擋刀的悲劇。

韓妃死活不肯獨自回京,說夢中的事根本就作不得准的,要永遠跟在皇上身邊。還說假如真到了刺客犯駕,皇上發生危險的時候,她會毫不猶豫像夢中一樣為皇上擋刀云云。

蕭若大為感動,拗她不過,便讓她在外衣下面多穿了一件金絲軟甲,以備不測。韓妃興奮的接受了。

天色大亮時分,南巡大軍繼續浩浩蕩蕩啟程,沿官道一路南行,如此一連數日,到得第八日上,大軍已抵達長江北岸,在一個名為清風渡的渡口駐紮。

廬山位于鄱陽湖西北,長江以南,過江之後離廬山只有一兩日的路程,但滔滔江水卻擋住了南巡大軍的去路。

原本長江水師的駐地位于長江上游的川中,以居高臨下之勢遙遙控制整條長江,後因川中叛軍作亂,水師駐地曾被叛軍攻陷,一把大火將造船監與水師碼頭燒個精光,水師戰船多數焚毀,自此長江水師元氣大傷,實力降到了華朝開國以來的最低點,連鄱陽湖水寇都無力清剿。朝廷近年財政緊張,撲滅叛亂都顧不過來,自然更沒錢重新打造新戰船,長江水師便一直處于半死不活的狀態——大型戰船不足五十艘,另有湊數的漁船若干。

皇帝此次南巡太過倉促,各項准備難免不足,南巡大軍到達長江北岸時,長江水師在湖南新駐地才剛得到消息,趕來迎接還需要兩三天時間。

初夏時節雨水頻多,長江水位上漲,水流湍急。蕭若登高遠眺,只見浪濤滾滾,奔騰呼嘯,真如海面一般,要將幾萬大軍渡過江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遙望南方,明明知道離太祖寶藏已然不遠了,偏偏受阻于大江,不免有些焦躁。

趙丞相獻策,大肆征集附近商船貨船客船之類的大小船只,便可渡大軍過江。

蕭若稍一思量,便拒絕了這個提議。一來太過擾民,二來征集足夠的民船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只怕這邊剛剛才征集齊,長江水師都已經趕來了。

駐紮一日,第二日一早,蕭若起床之後聽見外面有喧嘩聲,便出門登高一望,只見江面上停泊了大大小小無數船只,不下百艘,他正不知怎麼回事,有侍衛來報,說是排幫幫主何見潮率一干幫眾前來求見。

“排幫?”蕭若略微沉吟一回,道:“宣。”他對這個沿江討生活的大幫派有所耳聞,排幫上上下下近千號人,在江湖上實力相當不弱,沿江稱王稱霸,行事界于正邪之間。曆來為了好做買賣,一貫對各地官府著意巴結。看來他們聽聞皇帝南巡,便屁顛屁顛趕來奉承。

不多時,只見一個白須老者領著五六個青衣幫眾來到近前,嘩啦啦一齊跪倒,連連叩首道:“草民排幫幫主何見潮、及幫中屬下,拜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蕭若沉聲道。

“謝皇上。”何見潮及身後的幫眾站起身來。

蕭若凝目打量,只見何見潮六十余歲年紀,五短身量,白發白須,面容清癯,滿臉精悍之色,眸子里隱隱可見精光流轉,顯然內功修為已至極高境界。不是個簡單人物。

何見潮滿臉堆笑道:“啟稟皇上,草民雖是山野粗人,也知君王如父的道理,無日無時不想孝順皇上。日前一聽說皇上聖駕南來巡視,便立時率幫眾前來聽候差遣。草民帶來了大船三十四艘,中小船只近百艘,可載南巡大軍過江。懇請皇上給草民一個報效君王的機會!”

蕭若聽了,龍顏大悅,周圍隨行的朝中重臣也人人面露喜色,雪中送碳的事誰不喜歡。

蕭若微微一笑,道:“既然你有這份心,那便准你所奏。過江之後,朕重重有賞。”心下暗暗盤算,怎生將排幫整個吸收入長江水師才好,這支水上力量不為朝廷所用,真是可惜了。

何見潮喜極,大聲道:“能為皇上效力,是草民三生有幸,草民萬死不辭!不敢要皇上恩賞。”他身後的幫眾轟然響應。


蕭若聽了更喜。

當下何見潮急忙吩咐下去,命令江中船只靠渡口停泊,每一艘船載滿大軍兵馬後,便駛向大江南岸,然後又空船回來,來往川流不息,井井有條。預計今日入夜之前,全軍便能渡過大江。

午時前後,全軍已過近半,何見潮恭請皇帝上船過江。

蕭若便帶著鐵寒玉及五女,再加上趙德鵬率領的百余名大內侍衛與一些太監宮女,登上最大一條船,此船高達三丈有余,上下分兩層,上下層相隔,下層兩排水手們用槳劃船,航速甚快。何見潮及一些排幫大小高層幫眾也在一旁相陪。

大船緩緩行至江心之際。便在此時,變故突生,一支響箭挾著尖銳的厲哨聲飛向空中,聲音響徹江面。一百多艘排幫船只上的控船水手“撲通”“撲通”一齊跳入江水中,失了操控的船只,便隨著湍急的江水向下游沖去,船上官兵驚惶失措大喊大叫。

皇帝所乘的最大船只急速轉舵,下層水手們一聽見信號,便拼命劃槳,望西面長江上流駛去。何見潮仰天哈哈大笑,道:“皇上別害怕,老夫帶你去川中見江老爺子!哈哈哈……”

與此同時,船上大內侍衛們與排幫幫眾捉對兒厮殺,兵器交擊聲和慘叫聲響成一片,霎時間,船頭船尾刀光劍影,上層下層血肉橫飛。

蕭若雖驚不亂,向身旁鐵寒玉使個眼色,兩人一左一右攻向兀自哈哈大笑的何見潮。

鐵寒玉袖中玉尺悄然滑入手中,嬌叱聲里,玉尺顫出數點銳芒,閃電般點向敵人胸前要穴。

蕭若奮起全力,呼的一掌劈出,帶起勁風呼嘯,撲面有如刀割,招式雖簡潔無華,威勢卻十足驚人。

何見潮原本將全部心神用在應付鐵寒玉上,猛見皇帝一掌推來,掌力剛猛霸道,凝重如山,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作夢也想不到皇帝身懷如此武藝!閃避時機已晚,何見潮避無可避,當下大喝一聲,百忙中左掌揚處,奮力迎上。

只聽“嘭”的一聲悶響,兩掌交個正著,勁風激蕩,蕭若蹬蹬蹬連退三步,一條手臂又酸又麻,提都提不起來。

何見潮就更不好過,原本他的內功修為並不在蕭若之下,但一個全力出掌,一個倉促迎擊,此消彼長之下,高下立判。何見潮只覺一股沛莫能禦的力道洶湧飆來,他悶哼一聲,整個瘦小的身子都叫震得飛了起來,飛出船頭,撲通一聲墜入江水之中。

滿船排幫幫眾目睹這一幕,頓時發生了一陣騷動,他們萬萬想不到武藝高絕的幫主只一個照面,就被皇帝打入江中,一時間人人膽寒,對皇帝既驚且畏。

排幫幫眾畢竟是一群烏合之眾,形勢有利時,故然人人奮勇爭先,一旦情況不妙,便只想著自己保命要緊,尤其是幫主都不在了,他們為誰拼命?

忽聞撲通一聲水花響處,也不知哪個往江里一跳,排幫幫眾斗志迅速瓦解,爭先恐後舍下對手向江中跳去,只聽得水聲撲通撲通連響,船上排幫幫眾轉眼間全部躍入水中。他們原本就是在水中討生活的人,個個水性極好,到了水中就安全了。

蕭若率一眾大內侍衛打跑排幫幫眾,奪得大船,侍衛們一片歡呼。

很快,他們便笑不出來了。大內侍衛均是北方漢子,會游泳的都不多,更遑論于操控船只這種技術活了,興奮過後,船上眾人面面相覷,作聲不得,眼巴巴望著大船在東流不息的江水攜帶下,緩緩地、緩緩地向長江下游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