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五章

在大庭院彼方的天空中出現的那個東西,實在是太過于巨大了,看上去就像從地平線上湧起的積入道云一般。但是,說是它云的話,存在感又過分強烈了。其中蘊含了各種感情,熱情還有聲音。

學園引以為豪的多功能運動場,『白樹台競技場』,是一個能輕松收容下1萬6千人的純白色的貝殼。『學生會選舉最終立會演說會』,門上掛著這樣寫著的大橫幅,迎著十一月末神經質的風飄揚著。在宣告午休結束的鈴聲中,數的紅黑色的校服陸陸續續地被吞噬進競技場里。幾名身穿純白軍服的選舉管理委員分散在入口邊大聲整理著隊列。入口處已經等距離地擺好了八個倍感森嚴的金屬投票箱,把入場的學生群梳理開來。最終立會演說也包含了投票,全候補演說結束後,學生們離開競技場時投出自己命運的一票。再加上選舉期間非常的短,可以說在這個舞台上的演說將會決定大致的走勢。

站在通往競技場的下坡路上觀察著入場的狀況,我把手伸進制服的口袋里,握緊里面的臂章,(譯者:原文這里好像是握著口袋的布……不好翻譯啊,看到後面才想起這是握著口袋里的副會長候補的臂章……)深呼吸一下開始前進。因為想要在決戰前的最後時刻獨自度過來冷靜頭腦,所以很晚才離開校舍。

腳步很沉重,什麼想法都還沒有整理好就已經到這天了。

在八千人的視線下,我要說些什麼呢?

『——科學!用科學的力量來改變學園吧!現在正是需要一個理科學生會長的時候,用吾輩開發的這個宇宙能量醬油滴答引擎和離子飛行果汁還有軟盤拌飯料來實現理想的社會吧!』(譯者:什麼鬼……)

台上身著白衣的男生——不檢點博士叫道。數千冷眼以及少數溫暖的眼神注視著他。

我們在准備室里通過顯示器看著這一切。我和朱鷺子學姐還有美園學姐,在只有儲物櫃和會議桌的乏味房間里,就我們三人。

「……狐徹呢?」

朱鷺子學姐側著臉看著我。

「說是補妝什麼的去了廁所就沒回來啦。」

「是麼?」朱鷺子學姐歎了口氣。「結果……什麼都沒做呢……」

「是啊,感覺有點可怕。」

美園學姐青著臉注視著顯示器說道。

「明明是我們壓倒性的發起了攻擊,卻一點都沒感覺到有利。」

准備室響起敲門聲。

「選管·大和是也!」

選舉管理委員會的副委員長大和氏出現了。

「神林殿下,竹內殿下,時間到了。」

兩人點頭起身,離開房間前都回頭看了我一下。

「祝你好運,雖然這麼說好像很奇怪。」

朱鷺子學姐帶著複雜的表情說道。

「事到如今,只能靠日影學弟了。演說,我很期待哦。我們也會盡力演說的!」

美園學姐笑著。兩人被帶著消失在走廊中。我在沉默之中,讓腳踩在椅子上豎起膝蓋,頂著自己的腹部,來回重複著沒有終點的思考。

突然發現,顯示器里傳來美園學姐的聲音。

『……我這一年,作為學生會副會長,在離天王寺會長最近的地方支撐著總務執行部的活動。對于給予了我經驗與自信的天王寺會長表示深深的感謝。然後,我要在此確信地說道。我和神林同學兩人的話,可以做到只繼承天王寺政權的優點,然後把應該改善的所有地方一個一個的更正過來。傾聽學生一個人一個人的意見,慎重的討論……』

門開了,會長一邊系著頭發上的蝴蝶結一邊走路進來。

「化妝花了好多時間啊,差點就要錯過美園的演說了。」

這麼一說,皮膚什麼的好像真的比以前更閃亮發光了呢。會長坐在我旁邊的椅子上,窺視著我的表情。

「表情很陰沉呢,緊張嗎?演說的原稿都記住了?」

我尷尬著露骨地轉過頭去。

「……別說原稿了,根本都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嗯?你不是欺詐師嗎?一張鐵嘴不是你最得意的東西麼?」

我低下頭,耳朵里,傳來美園學姐溫柔的聲音。

『……溫柔而細致的關心,才是今後的學生會需求的東西,只有我們才能將其實現。請相信我們,把大家的力量借給我們。本人竹內美園,將竭盡全力守護白樹台的和平!』

「美園~~~~~~~!」

接近怒號的歡聲震撼著整個競技場。竹內美園親衛隊的人是不僅拍著手,還在跺腳吧,天花板上的建材發出悲鳴。看下顯示器,美園學姐正好走下講台,坐在身後的朱鷺子學姐的身邊的座位上。與之交換,朱鷺子學姐站起來走上講台。

「公主~~~!」「公主大人~~!」

攝像機掃向觀眾席,連人浪都做起來了。兩人的人氣再次讓我震撼。

把手放在講壇上的慢慢地觀察著講台的朱鷺子學姐,等著客席的熱潮收斂下來以後,靜靜地說道。

『大家——有夢想嗎?我……』

我又把視線從顯示器上移開了。為什麼我周圍的人,都是這樣耀眼呢?

「……確實我是欺詐師,我也該承認了。所以,才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會長繼續笑著歪了下頭。

「……為什麼?」

為什麼呢?現在已經得出了結論。雖然把自己拆開分析是件很辛苦的事。

「欺詐師善于利用人們的欲望,但是現在我根本不知道會長想要干什麼。好像完全不想獲勝一樣。」

「說不定是呢。」會長眯起眼睛。

「欺詐師,對什麼欲求都沒有的人什

麼的干不了。」

「能聽到你的泄氣話感覺真是不錯唷。」

會長輕輕戳戳我的額頭。

「我知道你什麼都干不了,因為你是朱鷺子陣營派來的刺客這事已經是盡人皆知了嘛。如果我明明什麼動作都沒做,你卻露骨地采取讓我的評價下降的行動,反而會傷害到朱鷺子的評價。」

所以就之前什麼行動都沒干嗎?明白了,但是……

「這樣下去會長就真的會輸了啊,肯定在計劃著什麼吧?」

帶著一半的逞強,一半的純粹疑問,我問道。會長聳了聳肩。

「如果說什麼都沒有,你會信嗎?」

「怎麼可能會信呢,因為——」

我屏住呼吸看著她的側臉,把快要畏縮的話繼續說下去。

「會長一開始就打算讓我當副會長候補了吧。」

讓窒息的沉默襲來。不,並不是完全沒有聲音,顯示器那邊朱鷺子學姐應該正在八千人的聽眾前熱情的演說著才對,自己的心髒也應該還在擠壓著血液才對。然而,意識已經走遠,感覺不到了。

偷偷看向會長,她的微笑變成只是掛在眼角。

「——從哪察覺到的?」

這個問題不是問我的。會長視線的前方,准備室的門開了一條縫,桐香悄悄地走了進來,存在感稀薄的像紙一樣。不敢直視會長的視線而低頭靠在牆邊的樣子更是不忍直視。

「一開始,是調查了交通費。」

桐香倔強地抬起來頭。

「前年的十一月,狐徹去看了還是國中生的美園。」

「啊,原來如此。但是光是那點還得不出結論吧?」

「狐徹去當過客座講師的所有柔道道場都調查過了。」


會長得意地微笑道。

「真不愧是我可愛的偵探。」

被這樣說道,桐香縮得更小了,視線也低了下來。

這個工作全部讓她一個人承擔還是太殘酷了。真犯人——應該這麼說嗎——是,在此之前桐香接受過的所有事件中毫無疑問最危險的人物,天王寺狐徹啊。

所以我替她開口說道。

「從一開始,就已經很奇怪了。早該察覺了。」

並不是思考了以後才這麼說,只是這話自己跑了出來。

「從最開始最開始的地方(譯者:原文強調說兩遍……)。會長是這種人嘛,所以這種事應該也做得到吧……之類的讓我停止思考沒有繼續更深地考慮一下,但是果然還是很奇怪。會長一開始就對我的事情太過于了解了,包括我中學時代的事。」

會長的視線回到我臉上。是因為視線的壓力小時了嗎,桐香終于離開牆壁向這邊走來。

「當然也來過我的學校調查吧?去年冬天。但是只是這樣還是有沒法說明的東西,會長在我自己說出來之前就已經知道我討厭自己的名字了吧?」

會長只是稍稍歪著嘴唇。

「我的名字真正的意義,也是一開始就知道了。」

我把答案擺在她一本正經的表情面前。

「你和我的姐姐——牧村日向,早在之前就已經認識了吧?」

一陣讓耳朵都會疼痛的沉默襲來,感覺好像連空氣都凍結地出現了裂縫。從會長的表情上讀不出任何東西,人類居然能笑得這樣沒有感情嗎?我感到恐懼。想要繼續說話而咽下口水時,仿佛都聽到了令人膽寒的咯吱聲。

「……文化祭的時候也是,仔細想想的話真的很奇怪,白樹台小姐的表彰儀式的時候。會長應該是一直在會場里的吧?都穿著泳裝幫美園學姐說了應援演說,但是最重點的表彰式卻不在。」

會長的笑容里露出一絲感情。

「因為知道我會來,所以就離開會場了是吧?不想讓我看到自己和姐姐在同一個地方出現。就算只是一絲表情或者視線,也可能讓作為弟弟的我發現兩人互相認識。比賽結束後,學生會室里大家說著姐姐的話題的時候也沒有參與,也是這個原因吧?」

「跟你姐姐確認過了?」

會長的聲音從容不迫。我握緊放在膝蓋上的拳頭。

「沒有。」回答道。「姐姐很能說謊,就算追問也不會露出馬腳的。所以這僅僅是桐香的假說。」

我看向會議桌那邊的依舊低著頭的偵探。桐香發出一聲低鳴,然後盯住會長,開口說道。

「……牧村日向也學過柔道,狐徹以前作為客座講師去過的道場中有一個就是牧村日向曾經參加的道場。在那里互相認識了,是吧?」

會長露出平靜的笑容,聽著桐香的陳述。

「你和牧村日向之間曾經有過怎樣的對話只能想象,但是大概你應該是覺得——如果是牧村日向的話,足夠當自己的敵人,說不定能打倒自己。」

「真是太棒了!那正是我當時對日向說的台詞呢。」

我感到震驚。偵探的假說帶著實體深深地插向了真相之中。

「日向也是在武力上沒能贏我,所以估計也是很不甘心呢,說想看到天王寺狐徹輸一次。要替我找能夠一戰的人然後不斷地派到我身邊來……那時候還以為是開玩笑,所以我也沒當真,就答道你想干就干咯。」

會長一臉像孩子炫耀自己的玩具一樣的表情。

「不久後,就接到日向打來的電話。說,有一個學妹好像打算進白樹台,雖然還沒有自覺,但是是個能夠一戰的人。」

會長看向顯示器。上面顯示著站在講台上的朱鷺子學姐和,在她身後的椅子上坐著的美園學姐。桐香也看向那邊,用快要消失的聲音說道。

「狐徹對搭檔的要求,現在一看其實十分的簡單。能與自己匹敵的人,終有一天會離開自己身邊,而成為敵人的強大之人。朱鷺子就是一個。」

會長之所以在美園學姐提出申請書之前就已經知道她的想要進白樹台,就是因為之前姐姐曾經說過。然後用自己的眼睛觀察了以後,決定了把她作為下次的副會長——也就是將來的敵人。

一年後——第二人。

「我的事,也是聽姐姐說的吧?」

「要我告訴你,日向在說你的時候有多自豪嗎?聽說你要進白樹台的時候那高興的樣子真是誇張啊。」

我歪著頭,移開望著會長笑臉的視線。

為什麼姐姐總是要我說學校的事,特別是學生會的事的原因,現在總算是知道了。因為想知道戰斗的情況吧。

「日影,你會來到這個地方並不是什麼奇跡。你生來就擁有實在是太優秀的姐姐,以及實在是太不會關照人的雙親,如果只是這樣的話可能只會培養成一個陰郁的人。但是你卻在這種環境下,擁有了不思議的強大(力量)。呐,好好想想,只因為討厭被拿來跟姐姐比較的壓力,就拿到住宿制高中的獎學金離家出走什麼的,普通的十五歲孩子會做出這種事?」

我只能沉默地聽著會長的話。

「在你家周圍,有宿舍和獎學金制度的只有這個白樹台,你來到這並不是偶然。是日向的如岩石一般不動的強大和你那不安定的力量碰撞後的必然唷。」

我一直認為是逃過來了。

想逃離姐姐,但又因為自己那無聊的自尊,所以能逃到的地方只有這里了,這是必然的啊。

「但是日影,你——超越了我的預想。美園本來不應該以這種形式成為敵人的,太快了,太強烈了。在我的預想中,是在這次選舉中你接任美園當上副會長後,她才會意識到自己心中的戰意的。」

會長的嘴角露出狡猾地野獸般的笑容。

「都是因為你。你是第一個想要超越我的敵人,我很高興哦。」

我還是無法直視會長。她接下來的話是對桐香說的。

「調查的不錯呢,桐香。我的偵探真是優秀啊。」

桐香搖搖頭。

「我……還是不行。我,沒能成為,狐徹的敵人。」

會長的表情慢慢的融化,現在的微笑像是母親一樣。

「是呢。桐香,你確實很弱。只是把自己關在我給你的,名叫偵探的地方而已,現在也是。這樣是沒法成為我的敵人的唷。」

桐香咬著自己的嘴唇點頭。

在到來的沉默之中,廣播里傳來的朱鷺子學姐的聲音。

『……期待著大家賢明的選擇,感謝大家的傾聽。』

競技場再次震動了。望向顯示器,朱鷺子學姐走下講台,與美園學姐互相點頭致意。

門口傳來敲門聲,選舉管理委員前來說道。天王寺殿下,牧村殿下,到時間了。軍服的身影離開以後,會長站了起來。我坐在椅子上無法動彈。把插在口袋里的手拉出來,寫著副會長候補的臂章也出來了。就算看著它也沒有起身的力氣,反而更加畏縮了。

喂,日影,該走啦。會長催促道。

還說什麼“敵人”。你看,我真的什麼都想不到啊,我能做的只是在背後考慮各種策略而已。在幾個比太陽還要耀眼的光芒下,暴露在幾千人的期待好奇和亢奮的視線之中,我能擠出來的東西一滴都沒有。

腳步聲向我走來。

不是會長。抬起頭,發現桐香站在我的面前。低頭帶著想不通的眼神看著我,手指摸著她脖子上的腕章。

我沉默了。她解開回形針,把兩個連在一起的《會計》和《偵探》的臂章從脖子上取下來,扔在我的膝蓋上。

「……桐香……?」

像是要甩開我的話一樣,桐香轉過身去,灰色的頭發散開,又落在肩膀上。她走向門口,超過會長跑到了走廊上。在會長也跟著消失在門的另一邊後,我終于回過神來,站了起身。雖然響起了椅子倒下的噪音,但是我不管這些跑出了走廊。

觀眾席的喧囂更清晰地從頭頂傳來。在毫無生氣的熒光燈下,地下通道的另一邊,可以看見桐香和會長小小的背影。我屏住呼吸跑了起來。

通道的盡頭,推開沉重的鐵門的瞬間,濃密的歡聲拍手聲跺腳聲和口哨聲混在一起向我襲來,把我的全身切得粉碎。從觀眾席之間的細小通道走過,中央舞台出現在眼前,正好看到桐香正准備走上講台。講台後面坐著的朱鷺子學姐和美園學姐也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會長在通道中間等著我,不知道帶著什麼表情。因為我追上來以後她馬上又把視線移向了講壇。

「是會計欸……」「真的?」

「聖橋欸。」「是打算說些什麼嗎?」


喧囂中,可以聽到這些語句。全校學生的疑惑像漩渦一樣席卷而來。

「演說一下吧!」「桐香醬~~~~~~~~~!」

尖叫聲也錯客席的各處響起,從這個距離上也能看出桐香臉色蒼白,你干嘛站在那種地方啊?在這樣的狂風中,一個人站在那種地方,你想要干什麼啊?

桐香握緊蒼白的手,對著麥克風,用與呼吸相近的細小聲音吞吞吐吐地說道。

「日影緊張地上不了台了,所以作為交換,希望能讓我說兩句。」(校注:這里有一個BUG,詳情請比照前文中桐香的某個舉動與彩插第二張。話說⑧神在畫的時候沒跟衫井光確認過嗎?)

像是被這柔弱的聲音吸收了所有的熱量一樣,觀眾席漸漸安靜下來。只是散落的想起拍手聲和唏噓聲。

「我……自從,三年前進入這個白樹台學園以來,一次都沒去上過課。」

寒冷的沉默在競技場中散開,我胸中也感到一陣沉痛。因為感覺到桐香的語言飽含了她的血淚。

「只是不想去爸爸創立的女校,所以就選擇了這個學校。因為認識的狐徹和朱鷺子在這里,只是因為這麼點理由。因為討厭人多的地方,所以也沒去上課……其實現在也,有點,想哭。」

笑聲和「加油」的呼喊傳來。桐香閉上眼睛,幾次深呼吸以後,用盡全力抬起了頭。

「我一直泡在狐徹的學生會室里。為了不讓我感到內疚,狐徹指名了我當學生會會計,因為我最喜歡錢了,會計的工作真的很開心……但是,之後我察覺到了,在金錢上蒙混過關的人很多。」

這時,桐香終于掃視了觀眾席上的八千學生,所有人都快被桐香的話語卷入其中。

「不只是金錢的問題。學生會里經常有人帶來各種各樣的問題,是誰不對,誰說了謊,誰隱藏著什麼,我基本上都知道。感覺,非常討厭。因為就算揭穿這些,也沒有人會得到幸福。」

我想起之前桐香說的話。

——偵探只能讓人獲得不幸。(譯者:某萬年小學生麼?)

「曾經想過要不要辭去學生會的工作,這樣的話就可以不用再看到人們的謊言……但是,狐徹這麼說道:揭穿出來也沒有人會得到幸福,是因為你在免費工作,當做工作收錢揭穿就好。至少,就算出錢也來委托的人,和拿了錢的偵探可以獲得幸福……」

我把遠處桐香的身影與眼前會長的身影重合起來注視著。學生會偵探誕生那天的事,兩人說了的話,不知為何,我感覺可以清晰的想象出來。就這樣,會長用兩個臂章包住桐香弱小的心,保護了起來。但是現在,那個盔甲已經被拋棄,留在了我的手中。

「現在的話我終于知道了,狐徹教我的是蒙混過關的方法而已。要光手觸摸人的內心總是很痛苦的,所以通過錢幣來觸碰,只是這樣的蒙混而已。學生會偵探這個工作,是狐徹為我制作的鳥巢。我卻一直沒有察覺。」

桐香的聲音更令人心疼地響起。

「……等察覺的時候,是今年的春天,與新進來的奇怪家伙一起做偵探的工作開始的。」

我驚異地不自覺的往前走了幾步。想要更清晰地看看桐香樣子的感情,和太耀眼而無法接近的感情沖突著,正好走到會長身邊的地方,我的腳步被頂著停了下來。

「我變得沒法蒙混下去了。明明還是拿著錢做著工作,卻還是直接觸碰到,感覺很疼……但是,其實那樣就對了,我最近才知道。」

會痛才是理所當然的。才是自己活著的證據。活著,重複著受傷和治愈而變化的證明。

所以,必須得接受。

桐香稍微提高了音調。

「我,必須要離開狐徹給我制造的鳥巢,從狐徹那畢業,向狐徹展示我自己一個人也能起飛。在狐徹畢業以前,就在現在!」

望著完全沉靜了的聽眾,她捂著露出了的毫無依靠的喉嚨,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可能是必須得抓住些什麼才行吧,緊緊地用雙手握住麥克風,再次開口說道。

「對不起。這都是,我自己個人的問題。但是我現在,並不是偵探也不是會計,只是作為聖橋桐香在和你們說著。朱鷺子和美園,都已經在我之前起飛了。所以我也要,把我這一票,為了打到狐徹而投出來。如果你們之中,也有必須要起飛的人在,希望我的話能傳達給他。」

桐香的聲音在很長的時間中,慢慢浸染了競技場里充滿著的空氣。看著它傳到盡頭之後,她說出最後的話。

「……能聽我說這些,謝謝大家。」

她低頭敬禮,然後後退著離開了講壇。

一開始,聽見遠處傳來幾聲像是煙火一般的聲音。發現那是拍手聲,是等它不斷重合,間隙開始不斷被填滿以後的事了。真是不可思議的景象,四處都有不斷站起來的人影,還有從二樓觀眾席的欄杆上探出身子人。數千的學生們都亢奮的染紅了臉頰,注視著桐香。然而,喊叫的人,和暴力地躲著腳的人都不存在,僅僅只是純粹的拍手聲響徹了整個競技場。激烈的連自己的心跳都聽不見,卻又如此的平和。

桐香從觀眾席之間狹窄的通道向這邊走來,周圍的觀眾都露出笑容。是因為緊張麼?還握著麥克風就走了過來。桐香察覺到以後,臉紅著突然停下。我一步,一步走向她身邊。

桐香用顫抖的雙腿站在那里等著我,低下的頭倔強的抬了起來,把手里的麥克風塞在我的胸前。

誰在我背後狠狠地拍了一掌。

是會長,就算不看也知道,估計很滿足的笑著吧。我從桐香的手里接過麥克風,本來想對她說些什麼,卻找不到合適的語言。只能回應著點了點頭。這就對了,我自己心中的那一點點感情和力量,就為了接下來就直接在聚光燈下與八千的觀眾碰撞而使用吧。

被從天而降的無數掌聲推擠著,我從通道里開始前進。為了不被會長超過加速腳步,被桐香的視線推動著,走向有朱鷺子學姐和美園學姐等著的光芒之中。

*

太陽在建築群後落下。在被染紅的天空和云朵之下,地表上散落的城市的燈火像是玻璃碎片一樣,呈現著一副寒冷而寂寥的景色。也許夕陽不論在哪都是這樣。今天隨著汗水和風流逝,留下的只有對明天毫無根據的期待。

白樹台學園的西邊是一片市區,從處于微微的高台上的學園里可以一覽市區的景色。我特別喜歡日落前,我經常從中央校舍的屋頂上眺望黃昏的天空。

想讓演說產生的熱氣降下來,我就來到了屋頂。靠在護欄網上,轉頭看著慢慢沉浸在黑暗之中的房頂們,還有擁堵著車群。冷風刺痛著我的耳朵。

向運動那邊看去,巨大的電子顯示板閃閃發光。最下面顯示的是五組候補的名字,「神林·竹內」和「天王寺·牧村」靠在一起。現在各自的棒狀圖還只有一個像素。

最終立會演說結束,開票開始以後,已經過了兩個小時。全學園都在屏息等待結果的發表。現在眼前的中央校舍前廣場里,也聚集了大量的學生,想要聽到新學生會長的第一次演講。

我看著自己的手,一會兒握著,一會兒張開,尋找著違和感的源頭。

為什麼感覺心里這麼枯燥呢?

並不是沒有緊張,迄今為止的戰斗結果馬上就將出來,心髒還帶著演說中的氣勢跳動著。然而我的心里卻奇妙的吹著微風。

因為該干的都已經干完了,現在只能等了——確實也有這個原因。也可能是這幾天積累的疲勞一下全都噴發出來了。不過更應該是因為,我在思考自己至今為止做的事不知道是不是都是對的。

我的刀鋒有夠到嗎?

從選戰的開始到最後,每一天,每一步,我回想著。

至今為止做的事是對是錯,沒人能知道。但是,就算能隨意回到之前,我一定也會干下同樣的事吧。讓美園學姐和朱鷺子學姐組隊,然後接受會長的挑釁成為副會長候補。那時候沒有拒絕的事也並不後悔,我們本來就是為了那一點執著而戰的。不堅持到底就沒有意義了。

但是手感還是有的,這次終于有超越天王寺狐徹的實感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這個空洞感又是什麼呢?

身後響起金屬的摩擦聲,從屋頂的門那邊傳來。回頭,一個身穿制服的女生帶著長長的影子向這邊走來,兩束長長的黑發迎著晚風飄動著。

「原來在這里啊?明明在學生會室里等著就好了。」

會長走到我旁邊說道。我繼續望向防護網那邊的虛無回答道。

「……想冷靜一下頭腦啦。」

乏力的麻木感滲透到了指尖。會長在我旁邊,一樣側身靠著防護網,看著運動場那邊的顯示屏。

「哼哼,真是場有趣的戰斗呢。能和你們認真較量,我感到很自豪哦。」

我看著像剪紙畫一樣帶著明顯陰影的會長的側臉。

「沒想到演說會也叫相聲啊。」

我長長地歎了口氣。

「我也不是一開始就這麼打算的唷。」會長笑著說道。「想著先不決定內容,靠當場的臨機應變來對應。然後你不是一臉正經地說『絕對不要給我們投票』這種話嗎?那種話怎麼聽都是搞笑(噱頭)而已嘛。」

「不,嘛……雖然確實是全場爆笑了……」

雖然在台上的時候太緊張沒有注意到,但是剛才看完錄像確認了,還到處傳來噓聲呢。當然麼。跟這比起來,美園學姐和朱鷺子學姐的的演說都是充滿激情的,迎來的也都是拍手和喝彩。

然後,更應該說的是——桐香。

第一次在聚光燈下說出自己想說的話的她,現在又在哪干什麼呢?果然還是在會計室的昏暗之中等著開票結果嗎?演說會結束以後又是各種手續啊,新聞部的取材面談啊之類的,最後也沒能和桐香說上一句話。

不過,就算碰到面,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道謝又覺得有些不對,說演講不錯什麼的就更是最差勁了。那個從心底汲取出來的告白不想用這麼平庸的語言來評價。

把手插進制服的口袋里,里面放著折好了的從桐香那里接管的臂章。既不是作為會計,又不是偵探的暴露在外面的她。那些呼聲一定也傳到了不少人心里了吧。

然而,會長卻沒有做任何特殊的事。


「——真的,什麼策略都沒有呢。」

會長很做作地歪著頭。

「我不是一開始就這麼說了嗎?我的策略就是讓你成了我的副會長候補這一點,僅此而已。」

我閉著嘴盯著會長的臉。

回想著桐香揭示出來的真相。會長是從一開始就打算讓我來當副會長候補了,因為知道我是將成為敵人的人。朱鷺子學姐和美園學姐也一樣。放在身邊培育著,等到較量的時刻再放開。

這就是會長策略的全貌嗎?

也就是說朱鷺子學姐的推測是對的嗎?就算是應該成為敵人的人,也拉倒自己的陣容來讓他暫時很難行動。只是這樣嗎?

不,還是說——

「本來就沒有考慮過要贏嗎?」

難道是,從一開始就打算要輸了。病態地追求不停和強敵戰斗的天王寺狐徹的劇本最後是,華麗的敗北嗎?

但是會長愉快的搖了搖肩膀。

「說什麼呢?我可是天王寺狐徹哦?只考慮過贏啊。」

「但,但是……」

事前的問卷調查時我們已經超過她了,最後的演說會也這樣毫無策略的結束了,這還有什麼勝算嗎?

此時,遠處響起了音樂聲,是雄壯的改編版軍艦進行曲的前奏。由于同時從學校的每個廣播響起,音速讓聲音直接產生差異,像是在輪唱一樣。

然後,帶著噪音的粗獷男聲響起。

『選管·武藏是也!』

是選舉管理委員長的聲音。我身體僵硬起來,手也用力抓住金屬網。

『開票過程結束了,接下來進行結果發表!』

樓下廣場聚集的學生們也嘈雜起來。太陽已經下山。在黑暗的運動場正面,巨大的電子顯示屏華麗的閃爍著。

『有效票數,8932票。接下里,各候補人的得票數按五十音順序進行發表。』

我緊張地咽下口水,注視著顯示屏。

『明智光秀,本名明智秀夫——』

明智·溝尾組合的棒狀圖微微升起。

『——4票。』

選管的宣讀聲下響起一片噓聲。一臉愜意地吹著晚風的會長看向夜空,清爽地說道。

「日影,你在這七個月里,都干了些什麼?」

我看著會長,沒能理解者突然而來的問題的含義。

這七個月,從我進了白樹台學園——進了學生會以後直到今天的事。

選管的武藏氏稍微集中注意繼續宣讀道。

『神林朱鷺子——2327票。』

一陣嘈雜聲響起,從校舍前的廣場還有估計是來自校舍之中。電子顯示屏上,神林·竹內組合的棒狀圖咚的一下漲到了畫面一半左右的高度。2327票也就是說全校的四分之一以上了,僅僅朱鷺子學姐一個人。

會長繼續說道。

「當了庶務,成了書記,和桐香一起做了偵探,與很多的人扯上關系,解決了很多的事件。是吧?」

來找我的不知道誰的聲音像是從深深的水底傳來的一樣。

「是……又怎麼了?」

我用顫抖的嘴唇回答道,視線無法從顯示屏上移開。廣播里響起碎石般的噪音以後,選管委員長的聲音說道。

『竹內美園——2117票。』

神林·竹內的柱狀圖上,色彩不同的柱子被追加起來,眼看就要沖到畫面的頂端了。

亢奮的人們發出尖叫,合計——4444票。我無意識地加大了握著金屬網的力度。

「超過四千了啊!」「有過半數嗎?」「喂,這……」「來啦來啦來啦!」

耳朵和胸中都感到刺痛。才發覺,心髒也就激動地快要破裂了。看著我這樣的表情,會長微微笑道。

「所以,我的策略就是那點,只有那點而已哦。」

強烈的目眩向我襲來。什麼?這個人在說什麼呢?快要裂開的我的頭蓋骨里,響起選管委員長沉重的聲音。

『天王寺狐徹——3469票。』

喧囂爆炸了。我屏住呼吸,注視著升起的柱狀圖。

「完全不夠啊!」「輸了啊!」「會長輸啦!」

大量的喧嘩聲在黑暗中湧動著,寒氣席卷我的全身。千票的差距,贏了,朱鷺子學姐贏了。

但是,就在這時——

『——牧村日影』

廣播里響起我的名字。冷徹地,莊嚴地。

『……1002票。』

天王寺·牧村的柱狀圖升漲起來,突破,甩下旁邊的柱子直接沖天。

天崩地裂一般的歡聲和怒號響起,防護網那邊的黑色海洋像是沸騰了一樣。拍手聲也在各處爆發。連吹起喇叭的人都有。幾十個相機的閃光燈——好像是從樓底對著我的——也不斷閃起。我近乎失去意識,拼命纏著防護網才不讓自己倒下。

之後泡沫候補們的一位數得票的聲音,真的和泡沫一樣從我的鼓膜邊滑下,破裂消失了。

會長支著我的肩膀說道。

「你的敗因,就是你,你自己哦。知道了吧?在你未曾發覺的時候,你早已經得到了這麼多的人心了。」

她用另一只手指的地方,中央校舍前的廣場里聚集的人群越來越多。大家都仰頭看著我和會長,手指著,揮動著,笑著,說著。恭喜,可以聽到這樣的聲音,茫然自失的我卻不能理解它的意思。只是用頭腦的某個角落里勉強殘留的理性還在毫無意義的重複著同一個加法。

合計得票數,4471……

真央學姐曾經的話語回響在我的耳邊。

——日影會贏哦。

——但是那對日影來說是好是壞就……

廣播里還在散發著喳喳的噪音,把我的意識拉回現實之中。選舉管理委員長最後說道。

『綜上所述,天王寺狐徹將出任學生會長,牧村日影出任副會長一職。』

腳底下噴湧而來的歡聲,現在已經變成了清晰的呼喚。天王寺狐徹和,我的名字。

「喂,挺起胸來啊。」

會長抱著我的肩膀說道。

「你現在可是世界上最帥的敗家犬啊!」

黑暗之中,無數的光點閃現著,是廣場聚集著的學生手里揮舞的手機的畫面光。弦樂團演奏著的『海ゆかば』(校注:海行兮,舊日本帝國時期的一首軍歌,二戰末,神風特攻隊起飛前經常唱這首歌。我總算是知道為何桐香沒有大陸版了)的旋律和廣播里溢出的無數混沌融合在一起,把直到現在還不能確信自己所在的我的內心推進深深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