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五年時間過去,S城的建築和人都經歷了翻天覆地的大變化。
大都市裡的生活節奏快得轉瞬即逝。
沒有人能停住時間,沒有人能改變過去,也沒有人能預見未來。



西區警察局新建的寫字樓近幾日終於落成,正式開始投入使用。
30幾層的建築樓盤,帶有各式各樣的辦公場所,包括警察、證據搜集員、檢控官、心理醫生以及文員秘書等工作人員每一日都聚在這棟樓,繁忙熱鬧。

他們拿政府薪水,替國家做事,忠心不二地維護本市治安,伸張正義,感化良知。


18層的高層樓道上,紀堇銘站在心理治療所門口,扯開嗓子破口大罵,「你們有沒有搞錯?專門欺負我們這些坐過牢的啊……?每次來都說他沒空,那昨天就不要打電話,跟我講約見時間是今天啊。故意耍我啊……」


文秘小姐小聲解釋,「王醫師臨時有事……這幾次真是太巧了,每次你來他都有事……」說著說著自己低下頭嘀咕,「他又不止你一個病人,能答應接你這種小案子已經是很大方了……」

紀堇銘豎起耳朵,聽到「病人」兩個字,太陽穴控制不住地突突突地猛跳。

「什麼病人?你說誰是病人?誰有病了……我看你才有病。讓王醫師出來見我,不然我炸了這座樓……」紀堇銘彎下腰,輪起拳頭狂捶文秘小姐的辦公桌,「讓他馬上出來……聽。見。沒。有?」

文秘小姐被他的野蠻嚇得花容失色。「王醫師真的臨時有事……」
「小姐,臉哪裡做的?效果蠻好的嘛,不過不用再去了,今天下班後我幫你劃幾刀,保證比現在還引人注目。」

「你……」文秘小姐嚇得馬上撥電話叫警衛,拿電話的手都在抖,真是不知道王醫師為何要接這種瘋癲起來沒餘地的病人。每次來都大叫大鬧,一點分寸都沒有,搞得這裡雞犬不寧。

「這裡是警局,請你注意你的言行……」
「我的言行干你屁事……脫線。讓他馬上出來見我……」

紀堇銘把手裡的病歷報告袋砸到女人頭上。「你以為我很閒!?約好了什麼時候見面就什麼時候見面,不是為了應付那群死警察的檢查,我才懶得來這裡看你那張塗得像猴子屁股的臉……」


紀堇銘是警察局的心理醫生王子照醫師最近新接手的病人……
剛蹲完監獄出來,之前因為蓄意傷人蹲了三年的牢,被控告傷人罪時候,其辯護律師以紀堇銘心理不健全為由,順利減免了幾年罪刑。

現在刑滿釋放後,警方按照當時法官的審判,仍然強制他每週固定來接受心理治療。
紀堇銘從來都不會承認自己心理不健全,當時只不過是借一個托辭來減免自己的罪刑才順著供詞一起說自己有心理疾病。

傷人是重罪,必須要有充足理由來解釋傷人行為不是蓄意的。

他有……他有充分得再也不能充分的理由。那次故意傷人,砍斷別人雙手的人根本不是他,是他的好兄弟司馬敦志。他只不過是在幫敦志頂罪。


警衛收到投訴電話後,迅速趕來把紀堇銘趕出大樓,紀堇銘和他們拉拉扯扯地,挨了好幾拳,鼻青臉腫地被推出警局大堂。


「我靠。欺負我坐過牢啊?說我有病。媽的,你們才有病……有本事治好我,治好我,讓我相信這個世界有公平,這個世界是美好的,我明天就可以去做本市市長。
王醫師,我呸,我警告你,下次不要再打電話來約我,我很忙,超級忙……你算什麼?媽的,垃圾一個……」他邊罵邊後退著下台階,無意中撞上後面一個人。


「你他媽沒長眼睛……?」紀堇銘雙眼冒火,又回轉過頭來罵身後的這個男人。

男人留著清爽的平頭,面容清秀,挺拔身材著一身黑色簡約手工西裝,搭配裡面的白襯衫。雙眼犀利自信,嘴角揚起,溫和地在朝他笑。
紀堇銘頓時一愣,一點都想不起來男人是誰。


男人掏出身上的手帕給他,指了指他的臉,示意他臉上那裡有血,紀堇銘接過來,看到手帕上的標牌,使勁捏了捏。媽的,買得起名牌又如何。真有錢怎麼不去開發月球,不去非洲捐助難民。


「王醫師最近是比較忙……他新接了好幾個病人。你下次來找他記得親自跟他約,不要跟他的秘書約,這樣就一定能見到他本人了。」


「我靠。他耍什麼大牌……他以為我想來見他?」

紀堇銘抬頭仔細端詳男人笑得溫和的臉,一瞬間,無數個記憶片斷閃現,他終於記起來男人是誰。

「小J哥,好久不見……」姚可謙一手插在西裝褲子口袋,一手伸出去想握紀堇銘的手。「別來無恙。」
紀堇銘怔住,隔了好久才訕訕地把手伸出去。

沒想到敦志當年那個連說話都不敢大聲的娘娘腔馬子出了學校,進入社會後混得是這般有模有樣……


「你要走了……我送你……」姚可謙主動說,「我車停在那邊。我正好剛下班……」
紀堇銘低頭,捏著自己身上的地攤貨衣服的衣角,想起剛才自己潑婦罵街一樣的失態,遲疑起來,猶豫著要不要上姚可謙的車。


以前在學校,姚可謙總是被他欺負。現在出了學校,簡直是今非昔比。看姚可謙的樣子也知道他現在是個人才。


「你在這裡上班?」
「啊。剛來一年多而已,目前只是在檢控署做書記員,運氣好的話,年底會升職轉做檢控官……」
「檢控官……」就是紀堇銘那年入獄時,在法庭上緊抓住他的辨護律師爭吵,不肯給他減免刑罰的厲害角色。


姚可謙去停車場取了車,回來打開車門載紀堇銘……他開的是一輛美國牌子的黑色克萊斯勒,很新,像是剛買的。
雖不是什麼頂級奢華型的名牌車,但是他整個人這樣搭配著出現,在紀堇銘看來已經是很上流社會了。

而且,姚可謙身上的氣息還和他屢次見不到的那位王子照醫師一樣,溫文爾雅,含蓄有加,是不同於他這種街頭流氓的高學歷上層人士,是有文化有涵養的社會精英階層。


「找到事做沒有?」車子駛上大街,姚可謙問他。他知道紀堇銘剛從監獄出來。「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儘管說。」
「還沒有……」紀堇銘看著車廂裡擺放著一張合照回答。
照片是姚可謙和他女友的照片,在一塊流水瀑布前照的。二人看起來很恩愛。

兩個人隨意寒暄了一下,偶爾也間或說起以前高中的事,一直避免去提一個人,一個他們一輩子都忘記不了的男人。司馬敦志。


司馬敦志在被學校開除後的幾天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個夏天末尾,他們都分別去找過敦志,並且都見到了敦志,他們懇求敦志留下來,留在他們身邊。可是敦志沒有……敦志走得遠遠的,這麼多年來都不再出現在他們的生活裡。

他們和敦志見面後發生了什麼事,這麼多年來都是他們彼此埋在心底的秘密,從來沒有對外人道出過。



最後,夏天逝去了又再回來的那一年,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一起去高考。
紀堇銘成績差,家裡條件又不好,鐵定升不了學。他抱著玩玩的心態去考試,在考場上作弊,被人當場抓住,考官逐他出了考場。自此,他的人生便開始一蹶不振。


姚可謙考了個好分數,姚家正好遇上貴人,姚母幫著做事的那家富人願意慷慨拿錢出來,不計回報地供姚可謙去美國念法律。

等到他念完書回國,又遇上好機遇,警界擴大規模,招賢納士。
於是,今日的姚可謙和當初那個懦弱的姚可謙大為不同。


「聽說……」紀堇銘想告訴他敦志的事。紀堇銘認為那一年太無厘頭,根本沒有原因,敦志就選擇了頭也不回地離開。「他現在過得還不錯……」

「什麼?誰過得不錯?」姚可謙在路口遇到紅燈,踩了剎車回過頭來打斷他問。像是故意不想聽人提他一樣。

「沒事……你在前面放我下車好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