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袞州干部
唐逸目送妹兩人的綠色軍車飛馳而去,想起剛剛事端鬧起來前和妹的談話,心里輕輕一曬,當時看到妹緒低落有些不忍心,其實想想,妹退伍的話就掛個閑職一直在家里待著嗎?以妹的性子,確實耐得住寂寞,一杯清茶,就可以靜靜的在家里坐一天,但這是對她好嗎?也許她會覺得這樣就足夠了,就很開心,但自己可不能這麼自私,妹,總要有她自己的生活,或許,在軍營中叱詫風云她不覺得怎麼了不起,但如果真令她完全退下來,總有些時刻,她會懷念軍人的生活吧?
想起自己最後哄妹的話語,"等老公我啥時候風風光光授予你上將軍銜,咱倆就退休養老."現在想想,倒是挺對頭的.
妹呢,當時也是輕輕點頭,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話是吹牛胡鬧,反而,好像在憧憬那樣的時刻.
軍車漸漸消失在車流中,唐逸想了想,就回了飯店,絡腮胡早就扶著東溜掉,二樓包廂,姐和翠正潑水,用力擦拭地面.
見到唐逸姐怔了一下,明顯就拘束起來,更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唐逸,以前挺自然的那聲"兄弟"卻是再叫不出口,她見多識廣,自然猜得出唐逸就是最上層建築中的某號人物,尤其是看他兩口談論起槍決絡腮胡時的舉重若輕,想想都頭皮發麻,像自己這個階層的人,在人家眼里,是不是如同草芥般低賤?想到這里心里又有一種深深的悲哀感.
唐逸卻是笑呵呵道:"老板,不好意思啊,要你受驚了,我愛人她們在外面執行任務多了,你知道的,常常是九死一生,來到咱這和平社會有些適應不了.喊打喊殺的,呵呵.沒嚇到你吧?"
姐微愕,忙搖頭,:"沒,沒."卻不敢多什麼.
唐逸就歎口氣,"老板,我那兒還剩多少錢,退我吧,以後不在這吃啦."
姐楞了一下.心疼之下再忍不住,忙:"為啥,飯菜不合你口味的話,你,你走我沒話,可是,可是……"
唐逸就笑了,道:"這就對了嘛,你賺你的錢,咱倆的關系啊還跟以前一樣.朋友,總不能出了事,你就跟我劃清界限.那要不要把你幫我找的鍾點工也辭掉?鑰匙也要還給我?老板,你可不能太欺負人."
姐撲哧一笑,這次是真心的笑,聽到唐逸起兩人地關系是"朋友"時,心里真是異樣的暖和,嬌笑道:"朋友?那可不敢高攀.咱倆呀,是顧客和店主地關系,不過你放心,我保證會提供最好的服務,以後你就是這里最尊貴的VIP."
唐逸笑笑.道:"那我就走了.明天再過來."
姐恩了一聲.送唐逸下樓.出了門更沖著唐逸背影喊了句:"以後給你打七折!"
唐逸擺擺手.拉開了富康車門.
剛剛坐進車里面.就見街口一輛公安巡邏車慢慢拐了過來.藍天飯店距離街口很近.巡邏車很快停在飯店前街道邊.兩名穿著制服地警察從里面下車.其中有一名女警.三十多歲.皮膚白皙.長得挺漂亮.眼角有些淺淺地魚尾紋.令她多了一種成熟地風.穿著警服氣質尤佳.
女警認識姐.溫和地笑著打招呼:"老板.忙呢吧?"
姐馬上滿臉堆笑地道:"呦.是胡政委呀.什麼風把你地大駕吹來啦?"女警是西河路派出所地政委胡玲.天源大廈這一帶都屬于西河路轄區.胡玲時常喜歡下來走走.和這片兒地經營者都很熟.
胡玲微笑道:"有人報警,你這兒有槍擊事件,我也知道可能是報假案,那也得來看看,老板,不打擾你做生意吧?"
姐心就砰砰亂跳,樓上雖然用水沖洗過,但人家是警察啊,是干這個的,不會看出點什麼來吧?
唐逸車窗是搖下來的,聽得清楚,心知定是哪個混混跑出去後氣憤不過,打電話報了警,想了想就推門下車,那邊姐正忙著解釋:"咋可能呢?沒有的事兒.真不好意思,要胡政委白跑一趟."
胡玲笑道:"那我也得上去看看呀,帶路吧!"
見姐有些慌張,唐逸就走了過去,畢竟事是自己這邊引起來的.
"老板,這是咱們西河路所的政委吧?"唐逸著,就笑呵呵對胡玲伸出了手,:"胡政委你好,我是對面天源的住戶."
胡玲很隨和,就伸手和唐逸握了握,熱地道:"你好你好,還請多多支持我們的工作."
唐逸就從襯衣口袋拿出了工作證給胡玲看,:"是這樣,剛剛吧幾個孩兒在這里搗亂,被老板趕了出去,我估計就是他們報的警,您看店里這些人呢?咋可能有槍擊事件?那人不全嚇跑了呀?您現在進去,也耽誤人家生意不是?"
胡玲看到唐逸地工作證就是一愣,又抬頭看了唐逸幾眼,雖京城藏龍臥虎,作為基層民警,胡玲也經常遇到看起來不起眼的人,身份卻是非同可,但這位的身份也未免太嚇人了些,年紀輕輕的就是中紀委糾風辦常務副主任?聽,中紀委糾風辦就是國務院糾風辦的,那這年輕人是什麼級別?
在基層,很多人會把中紀委糾風室和國務院糾風辦混淆,認為二者等同,糾風室副主任下地方視察,有些地方媒體就報道為國務院糾風辦副主任,機構繁瑣,倒也怨不得胡玲.
胡玲是從基層片警作起的,片警最是累人,經常要解決些家庭糾紛,鄰居吵架等雞毛蒜皮地事,時間久了,胡玲倒好象成了知心姐姐,就算提了政委後,也喜歡坐巡邏車在轄區轉轉,替人排憂解難.這一片外地商戶多,她一向一視同仁.幫商戶解決過很多問題,很得轄區商戶愛戴.
今天晚上,胡玲在附近商店幫女兒買玩具,恰好所里的巡邏車經過,民警劉就非要開車載她,剛剛上車,就接到110指揮中心信息.有人報警,天源附近的藍天飯店發生槍擊案,要西河路派出所出警.
胡玲和劉都是一笑置之,等到了近前,見飯店里面坐滿了客人,就更是篤定了,但按條例,是必須進去看看的.
不過突然見到旁邊冒出位高官幫姐話,胡玲就有些狐疑起來,臉上卻不表露.將工作證還給唐逸,微笑著道:"原來是唐主任,你好你好."
唐逸也知道自己的突然介入會令胡玲起疑.就笑道:"是這樣,那幾個孩挺頑皮的,是老板幫我解了圍."
胡玲這才釋然,想想也是,幾個痞子不知天高地厚,向這位年紀輕輕的高官挑釁的話.確實挺讓人尷尬地,總不能真和他們吵嘴甚至動手打架吧?
胡玲就對民警趙努努嘴,:"上去看看,別驚動了老板地客人."
趙噯了一聲,進了飯店,唐逸就道:"那沒啥事我就走了."
胡玲忙道:"您忙您地."隨即就笑:"咱們轄區住進了大人物,看來我們的巡邏車以後要長跑跑,領導,你可不能因為我們巡邏少就糾風糾到我們所."
唐逸卻是想不到女警很是風趣.人也隨和.想想和以前認識地干警白燕可真是天壤之別,笑著做手勢告別.:"玩笑玩笑."
上了車,打火發動,駛向對面的天源大廈.富康進區時,就見民警趙從飯店出來,兩名民警同姐了幾句什麼,就上了警車,唐逸心中一安,將車駛向了停車場.
全國糾風工作電視電話會議後的幾天糾風室的工作很清閑,主要工作就是總結學習領導們的講話精神,為下一階段地工作安排作出部屬.
這天下午下班前,正局員劉進來到了唐逸辦公室,是今天他孫子滿月,老家也來了人,想一起吃個飯,請主任務必大駕光臨.
唐逸見劉進盛意拳拳,加之不久前他請幫忙的事沒能幫得上,就答應了下來.
下了班才知道,王,馬兩位副主任也在受邀行列,四人一起坐上電梯,劉進就道:"今天都不用開車,車在外面等著呢."
王振清點頭,唐逸猜得出,劉進和王振清可能有些不和,但王振清這人城府很深,面子上和誰都過得去,不會做出太不給人面子的舉動.
至于馬元傑,風評就不大好了,從張繼澤透漏的信息看,這人喜歡使陰招,下絆子,煽風點火,無所不用其極,部委領導又有幾個糊塗人?對他都不大喜歡,是以他在糾風室剛剛成立就是副主任,到現在近十年過去了,還是副主任.
越是這樣,他越是疑神疑鬼,老認為別人背後給他使壞,見誰都覺得是自己的敵人,糾風室副主任走馬燈似的換,就沒有一個能和他處好關系的.
尤其是現在年紀大了,五十多了,馬元傑更是指望著能在退前提一格,也好退休後享受副部待遇,對一些可以爭一爭的位子就變得異常敏感起來,沒爭上這次的常務副主任,想來對自己恨得牙癢癢的吧.
聽到劉進車在外面等著呢,唐逸就笑:"劉局,不會是老家地大款,帶我們去腐敗吧?那可好了,不能去."
劉進笑道:"哪能呢,今天我可是滿月宴,哪能叫別人掏錢?至于車,是劉建林的,按輩分,跟我叫叔叔的,不知道你還記得不?"
王振清就咦了一聲,"袞州市市長?"
劉進點點頭.
王振清微微蹙眉,但沒有話.
劉進似乎知道他地顧慮,就道:"都是工作嘛!再袞州的問題主要責任不在他,聽省委組織部對他的考察結果很好,有很大希望提為一把手呢."
王振清眉頭這才舒展開,微笑道:"那就好,我就怕影響他的前程呢,沒影響就好,沒影響就好哇."
馬元傑卻是對唐逸笑道:"主任.看見沒?咱們糾風室在地方上明察暗訪,搞得挺熱鬧.其實地方上的同志根本就不大在乎咱們的意見,袞州是被咱們點名批評地城市,可是直接責任人,該晉升晉升,該提拔提拔,所以,糾風糾風.終究還是一陣風啊!"
劉進和王振清都皺起了眉頭,沒人理他這茬.
唐逸擺擺手,"不能這麼,咱們作咱們該做的工作,地方上同志有地方上的衡量,各司其職,各安本分,咱們可不能妄圖影響地方上地決策,這種想法可要不得!"
馬元傑卻是歎口氣,"糾風工作.難做啊!"
在監察部門前停著的是兩輛锃亮地奧迪A6,馬元傑又歎口氣,卻沒話.大家卻都明白他的意思.自然是我們糾風室是兩輛半新不舊的老款奧迪,人家地方市已經換上剛剛上市的新車了.
唐逸笑笑,坐上了前面地車,劉進坐了前面車地副駕駛,王振清一直觀察唐逸的臉色,雖然看不出端倪.但相信馬元傑拙劣地表現怕是引起唐逸反感了,心老馬還真是和誰也處不好關系,這些年局干也白干了,天天斤斤計較這點事.
略一琢磨,王振清也坐進了前面車,馬元傑自己訕訕去了後面的車.
奧迪車里,等幾個人坐好,司機操著袞州普通話笑呵呵道:"幾位領導好."
唐逸點點頭,就靠在了座椅上.
唐逸很少坐別人車.尤其是這幾年.就算是坐,也是下屬的車.或者是想結識自己,親近自己之類的人的車,第一次坐上陌生人的車,尤其是那司機滿臉是客氣,但絕不是恭敬的微笑,唐逸心里就有些異樣的感覺,就好像去別人家做客的客人.
北京飯店十一樓秋月軒主打是嶺東菜系,劉進孫子的滿月宴也擺在了秋月軒,人挺多,擺了十幾桌,聽口音嶺東人居多,可能都是劉進老家來地親人.
唐逸和馬,王二主任當然被請進了貴賓廳,廳里坐著七八個人,除了唐逸等三位糾風室主任,令外幾人都是袞州的干部,當然,職位最高的就是袞州市市長劉建林,挺胖挺健碩,聲音也很洪亮,很有那麼股子氣勢.其余幾名袞州干部就是部委局辦地頭頭,都跟劉進沾親,但想來也都是八竿子未必能打著的親戚.
劉進給雙方介紹,劉建林就親熱的同唐逸以及馬,王二主任握手,根本看不出他剛剛在王振清手上吃過虧.
大家坐下後,不幾句話,劉進兒子兒媳就抱著白白淨淨的大胖子走了進來,第一個當然是在劉進指點下抱給唐逸看,家伙眉清目秀的,生得很俊,唐逸笑著逗了他兩句,逗得家伙嘎嘎的笑,劉進兒媳就嬌笑著道:"唐主任,他可最怕生了,第一次見面就跟您笑,還真是和您有緣."
唐逸含笑將包塞到了家伙地手里.包是來的路上找了家喜慶用品店買的,有專人負責寫賀詞,唐逸和馬,王二主任知會了一聲,包了八百塊,當然,兩位主任也只能跟著唐逸的調子走,不然包的少了面子上不好看.
等劉進兒子兒媳抱著孫子轉了一圈,收了包出去後,各種嶺東精細菜陸續送上,酒也是嶺東老曲,劉進征詢唐逸的意見,"主任,要不喝五糧液?北京醇?"
唐逸就擺擺手,"今天就嘗嘗你的家鄉酒."
卻不想嶺東老曲辛辣無比,唐逸喝得一陣皺眉,和大家一起干了一杯後就放下酒杯,劉建林卻馬上要敬唐逸酒,唐逸笑著擺手:"可真的喝不下了,要不,咱就隨意吧?"
不想劉建林和唐逸碰了杯,咕咚一下就將杯子里的酒干了下去,豪爽地笑:"唐主任,你隨意."
唐逸就有些不快,但他也理解地方上一些干部地想法,尤其是經常跑部委跑項目的,往往會覺得京官目高于頂.瞧不起地方上地干部,自己酒量淺.他卻未必這麼理解.尤其是糾風室有他的本家親戚,卻是半點不留面的對袞州工作通報批評,他心里自然會有些想法.
想了想,唐逸就將杯子里的酒一仰脖干下,劉建林和幾名袞州干部鼓掌叫好.
劉建林又挨個敬了王振清和馬元傑一人一杯,他倒是海量,連喝三杯面不改色.
唐逸就笑:"好酒量."
大家喝著酒聊天.漸漸就放得開了,被介紹到地袞州市建設局杜局長喝得臉通,卻不知道為啥,開始一杯杯敬王振清酒,王振清開始勉為其難的干了兩杯,杜局長再敬酒時王振清就笑呵呵道:"差不多了,咱倆就不喝了吧."
劉建林也捅了一下杜局長,:"老杜,喝好就行!"
杜局長卻是又對著王振清舉起了杯子,滿嘴怨氣地道:"王主任.我因為你被記大過,停職,要你賠我喝杯酒不過分吧?"
唐逸幾人一聽就明白,想來是杜局長背了向企業亂收費的黑鍋.
劉建林就一皺眉.道:"老杜,喝高了去後邊歇著!"
王振清雖然喜怒不于色,但哪能受一個地方處級干部的氣,不是劉進邀請,他又認識杜局長是哪號人物?笑了笑道:"杜局長,看問題吧.要一分為二,我們調查的況難道不符合事實嗎?我們可沒冤枉你,我們也不是針對某一個人,我們通報的是整個袞州地區的況,而不是通報你杜局長吧?你被記過,被處分那是你工作做得不好,怎麼能怪到我頭上?"
杜局長瞪眼睛道:"你誇大了!你以點看面,很多東西,你都是道聽途!"
王振清臉上可有些掛不住了,也不屑和一個酒鬼爭吵.站起來道:"劉局.我走了."
劉進忙站起來拉住他低聲勸,那邊幾名干部也在劉建林示意下拉著杜局長向外面走.杜局長卻是上了酒勁兒,大聲嚷嚷,"狗屁糾風辦,你們不是要辦了劉市長嗎?劉市長一樣高升,你們也就辦辦我們這些貓狗,別拉我!我反正也做不成這局長了!我不怕!"
杜局長被拉走,貴賓廳里氣氛可就異常的尷尬,劉建林滿臉慚愧地道:"幾位領導,海涵,這,這可真對不住了!"
但他再謙卑,糾風室幾位主任甚至包括劉進都覺得面上無光,可不正被戳到了痛處?
唐逸笑了笑,道:"看西風同志緒這麼激動,好像真是受了冤枉吧,振清啊,這樣吧,明天,你帶工作組下嶺東,這次一定要認真核查,要給西風同志和袞州干部一個滿意的交代."
王振清點點頭,看向唐逸的目光就有些變.
劉建林微微蹙眉,想什麼,在這種氛圍下,卻實在不知道該什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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