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一月的情感 第九章

第三部一月的情感 第九章 中國大飯店,及至深夜一點仍能吃到可口牛排的地方,那兒的桌椅一塵不染,燈光永遠明亮柔和,蛋糕永遠新鮮香甜,音樂永遠不刺耳,服務員永遠親切,價錢當然永遠昂貴。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我是指,僅憑老頹的一句話,便于半夜十一點,拋開朋友,奔向一個我已決定不再與之來往的姑娘。我也弄不清我行動的理由,更不知道見到陳小露我會如何,我坐在出租車上,心情複雜,恍惚間抱著一種荒唐奇怪的想法,那就是,如果陳小露果真在那兒,我就會遠遠地望上一眼,然後離去——

汽車上了長安街,雨還在下著,透過被雨淋濕的窗玻璃,我看到一連串的路燈以及街上行駛的各種車輛,這些靜止和移動的燈光在雨中扭扭曲曲,忽而清楚,忽而模糊成一團。我想到陳小露對我忽而冷淡忽而熱情的奇怪態度,不禁好奇心愈加強烈,混和著好奇的,是一股苦澀的味道,當我把頭伸出窗外,迎向飄向面頰的陣陣細雨時,這種苦澀的味道便尤其熾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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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車在飯店大堂前停下,侍者彬彬有劄地跑來開門,動作乾淨利落,給我留下極深印象,我走進自動轉門,進入大堂。我回頭看一眼侍者,他們已在接待下一輛出租車,一時間,我停住腳步,想入非非,我想到自己扮作門童,當陳小露從飯店出來時,我為她拉開車門,在她擁著一個男人坐進車內的一刹,驟然見我為她關上車門。當車離去,我向她招手,望著後風檔里的她頻頻回頭,裝作視而不見,令她滿腹狐疑,然而汽車已徒然遠去,如同流逝的光陰。若干年後,我仍每天站在飯店前,身著制服,為人打開車門,並且深為這迷人的工作所陶醉,決心一干到底。一天,我打開車門,陳小露驀然出現,彎身下車,甚至往我手里塞進幾塊小費,而我則輕輕一躬,目送她婷婷進入轉門。就在那一刻,飯店忽然轟然倒塌,繼而在片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我仍身穿制服。站于一個墳場前方,守護這片甯靜的墓地,每日為想進入墳場的人打開車門。我在休息時會到墳場周圍轉轉,白天,墳場一片靜謐,只有輕風在天空一閃而過,但到夜間,墳場燈火通明,轉眼間變作一個個燈火通明的體面的飯店,笑迎八方來客,我在那里百思不得其解,直至有一偶然機緣,我才湊巧弄清,我所置身的地方並不是北京的長安街旁,而是位于羅馬尼亞的布列斯塔尼亞——傳說中吸血鬼的故鄉,而我已變成鬼魂,失卻痛苦,如一股惡風般盤旋于世間,滿心幸福地為在陰陽之間進進出出的人們打開車門,並以此為滿足。

這麼胡思亂想著,我發覺自己果真像個鬼魂一樣走動起來。一直走到位于大堂前端的咖啡座,我用眼睛把所有座位掃視一遍,沒有發現陳小露的影子,于是我又輕飄飄地走向里面的西餐廳。西餐廳門口放著一個擺著各種蛋糕的玻璃櫃台,我經過櫃台,再往里去,柔和的音樂聲撲面而來,一個身著制服的小伙子把我領到里面,我目不斜視,跟在他身後,來到一個角落坐下。

先生要點什麼?

黑森林。

還有呢?

一杯咖啡。

服務員離去。

在我坐下的位置,幾乎能夠掃視到整個咖啡廳,我抬頭看了一眼。沒有發現陳小露,我站起身,走了幾步,把沒能看到的角落也掃視一遍,仍然沒有見到陳小露。不知為什麼,這倒讓我有幾分失望。頓時,我長舒一口氣,走回座位,穩穩坐下,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煙,抽了起來。

我喜歡吃這里的黑森林,這是一種上面塗有一層巧克力的奶油蛋糕,形狀很小,配上苦味咖啡剛好合適。由于身心驟然放松,當服務生端來咖啡和蛋糕之後,我竟在片刻之間吃得一干二淨。這是我從沒有過的經曆,我是指,深更半夜,獨自一人跑人飯店,在一流環境里吃蛋糕喝咖啡。在吃的一刻,我甚至還聽到耳邊響著的音樂,餐廳里空蕩蕩的。我是說,對于可容上百人進餐的寬敞大廳來說,只有三四個桌子上有人未免顯得有點冷清。我站起身想離去,又一想,這樣急匆匆地跑來吃個蛋糕未免有些荒唐,加之吃了點東西之後反倒覺得腹中空空如也。于是叫來服務生,干脆拿起菜單,一口氣點了意大利面條,五成熟的牛排以及肉湯。准備大吃特吃一頓,在服務生離去的當口,我竟站起身來,手不閑腳不住地在桌子間走動起來,心情也松弛得一塌糊塗。

恰在我路過門口的時候,陳小露當頭走進,她低著頭,身後背一個黑色小背包,從我身邊一閃而過,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像是有某種預感,陳小露慢慢收住腳步。回過頭來,我們的目光在空中突然相遇,一瞬間,由于事先毫無准備,竟雙雙愣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我張張嘴,可惜沒有聲音出來,倒是陳小露迅速回複正常,走到我面前,對我文不對題地說:你也來了?

隨即轉動頭部,用眼睛向四周看了一圈兒,像是尋找我的同伙。

我嗯了一聲,沒有下文。

你自己來的?陳小露回過頭,詫異地望向我。

嗯。

太巧了,我剛才要了吃的,然後去洗手間洗手——

我點點頭:你怎麼樣?

我們坐著說吧,你坐哪兒?她極自然地拉起我的胳膊。

那邊。

我和陳小露走回位于餐廳角落我所在的桌邊雙雙坐下,陳小露拿起桌上我留在那里的香煙盒,從中抽出一支,用火柴點燃,吸了起來。

我看得出,她像我一樣不知所措,甚至比我還要不知所措。

你約了人?我問。

就我自己。

真怪。我歎道。

是夠怪的。

像是為了證明我們的話,服務員過來,接連不斷地端上陳小露的食物:一份面包,一份沙拉,一杯果汁,一份奶酪,一份煎魚,一個湯,還有一盒煙,刹那間擺滿一張小小桌子,緊接著是我的,為了放下那些食物,我們不得不站起身來,換了一張桌子,隨即,我們吃了起來,氣氛極其怪異,因為從始至終,我們都不曾開口說話。

這一頓飯直把我撐得難以下咽,搖搖欲墜,但為了顯得有事可做,我不得不裝作很餓的樣子把食物一而再再而三地統統呷下,直至盤子變空為止,陳小露卻只吃了兩片面包後,就一直慢慢地啜飲那一杯果汁。

在服務員撤走空盤時,我抬起頭來,試圖對陳小露說些什麼,但無論我如何努力,卻始終未能想出要說的話來。

陳小露打量我了一會兒,歎了口氣,低下頭,她的頭發散開,遮住整張臉。少頃,我聽到她小聲對我說:其實,我挺想你的。

我沒哼聲,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

我老公剛走,他這幾天住這兒。

我點點頭,仍然不言語。

我在我老公面前怕接你的電話,我剛剛在洗手間門前還在想是不是給你打電話。

聽到這里,我伸出手,抓住她放在桌面的手,握在手里,關于分手之類的念頭早已被丟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老公以前是一個月來看我一次,這一陣,他總往這兒跑,勸我跟他結婚。

你怎麼想?我問。

我沒答應,他剛才走的時候很生氣,把電話都摔了,每回都是我送他到機場,這次他自己打車走了。

是嗎?

你帶我去你那兒吧,今晚我想跟你在一起,要是不碰見你,我也准備去找你。

聽到這里,我把陳小露的手抓得更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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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陳小露走出中國大飯店,雨還在下著,每走幾步,我們都要停下來擁抱接吻,我抱她抱得很用力,甚至可以聽到她的骨節卡地一聲輕響。陳小露與我接吻時表現得非常瘋狂,這樣走到停車場,我們渾身上下蒙上了一層雨珠,陳小露找到自己的汽車。我坐上去,我們開出停車場,開到長安街上,雨刷在風檔玻璃上掃出一片扇形,車內的馬達聲低得幾乎聽不見。陳小露把車開上建國門橋,剛一下橋,沒開多遠,拐進輔路,忽然在一片樹影下停住,隨即撲到我胸前。把臉貼在上面用力蹭著,我感到我的上衣扣子劃過她的臉,她側著身,喘息著,把一條細細的胳膊伸到我的衣服下面。然後索性從下面撩開我的上衣,吻我的前胸和小腹,最後索性爬過來,坐到我的腿上,頭頂著汽車頂篷,雙手緊緊摟住我的脖子,她咬著我的頭發。我聽到她在低聲說著什麼,我感到她好像在用兩只乳房把我頂進座位,由于無法找到一個可以使得上勁兒的姿勢,終于,她動作緩慢下來,隨後我聽到她對我說:我真想叫你在這兒操我。

說罷,回到駕駛座,發動汽車,把車一直開上安定門橋,然後駛到我的樓下,她從車里下來,抬眼望一望黑暗的高樓,在雨中,我聽到她問我:你的窗戶在哪兒呢?

我走到她身邊,抱住她,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我也抬頭向上看去,竟是一片模糊,哪里找得到我的窗戶,黑暗中,只有雨滴從半空里悄無聲息地落下,直掉進我的眼睛里。

你知道,前天夜里,我來過這里,但我不知道那扇窗戶是你的,我只知道你住在十二樓,十二樓有三個窗戶亮著燈,可我卻根本分不清你是住在亮燈的窗子里還是不亮燈的窗子里。

你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

我——我不知夠不夠時間跟你上床——這幾天,我幾乎天天想跟你上床,想極了。

我們走吧。

周文——

啊?

我對你太不好了。

你別這麼說,是我對你不好。

不,你不懂,是我對你不好。

我抱緊她,抱得緊緊的,好像生怕她會眨眼問消失一樣。

你說——她推開我,對我一笑,我今天晚上要是大聲叫喊,別人會不會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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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們做愛的時候,陳小露果真大聲叫喊起來,聲音大得出奇,盡管關著窗戶,我敢保證全樓的人都能聽到,那一夜,陳小露表現得非常瘋狂,瘋狂得叫人難以置信,我甚至不相信她那麼一個小身體可以有那麼大的力量,只要我一停下來,她就對我說:別停,別停,我要,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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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今日,我回想陳小露,想到她向我所要的東西,不知為什麼。我就是弄不清楚她想要的是什麼,陳小露不會撒嬌,也不會與我東拉西扯些不著邊際的東西,她說話直來直去,在具體事物上顯得非常明確。但是,拋開那些具體事物,我卻無法看到她真正的內心世界,包括她對我的情感,我也始終無法弄清。有時,我覺得正如她所說的,她想我,喜歡與我在一起,還有時,我又覺得不是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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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時分,我們一起坐在床上,我一邊抽煙一邊聽著音響里放出的音樂,陳小露手里捧著兩三本從書架上找到的《世界電影》,胡亂翻看,手里端著一瓶我從冰箱里拿出來的瓶裝甜牛奶,不時喝上一口,樣子很滿足,但不疲倦。

哎——

什麼?

明天我要走了。

明天?什麼時候?

下午。

去哪兒?

一飯店,關在那兒寫劇本。

多長時間?

一個月吧,也許兩個月,寫完為止。

我用手在她背後劃著圓圈,陳小露後背很窄,上身稍一晃動脊椎骨就顯露出來,兩只肩腫骨很小,如同兩個掉到後背去的肩章。

她把雜志往邊上一放,看我一眼:現在才說——要不要我幫你收拾一下東西?

收拾好了,看。我用下巴點一點放在地上的手提箱。

一個人一間房嗎?

是。

標准間嗎?

也許吧。

這麼說,我能去看你了?

當然,還可以一起吃飯,我們在樓下簽單就行,據說有一個中餐廳,一個西餐廳,飯菜還不錯,另外,飯店里還有游戲機和游泳池。

我要是去看你,你不是連姑娘都有了?

那當然。

還不用花錢。

那當然。

你要我去看你嗎?

你要是有空的話。

有人管你嗎?

有一個制片人,過幾天會去檢查一下我們的進度,到餐廳看看單子,如果我們吃得太好,他也許會提醒我們一下,不過大家一起合作,這些事上估計不會有問題。

你以為我真會去看你嗎?

我不知道。

我會去,不過——她看著我。

不過什麼?

不過不許你去找飯店里那些姑娘。

你說服務員呀?

裝傻!我是說那些提供特殊服務的!他們跟我說過你,不用在我面前裝什麼好東西。

在你面前,我願意盡量裝得好一點。

為什麼?

裝給你看看,做做樣子,行了吧?

你——

我答應你。

那麼,把你手提箱的避孕套拿出來吧。她向我伸出手,手指不斷地向里勾動,而且,到了飯店里也不許買。

沒有。我說,不信你自己去翻。

算了吧——那麼沉的箱子打開太累,她坐回去,伸了個懶腰,不過,你有個不會說謊的名聲,我就是聽到這個名聲才對你感興趣的。

真的?

可是,我發現,就在這些日子里,你學會了——是嗎?

我點點頭。

你怎麼發現的?

改正吧——用實際行動。

好吧。

去拿呀!這麼依依不舍的!她提高聲音,為了加強效果,又順手狠狠推了我一把。

我翻身下床,來到手提箱前,打開,翻找了一會,找到兩盒避孕套,上床,交到陳小露一直伸著的手中。

你看看!你看看!兩盒!十只裝!二十次!你不想混了吧!這是去寫劇本嗎?

你看看,想錯了不是!這是我給和我一起寫劇本的趙東平帶的,就是他也不一定用得上,他媳婦看錢看得緊,所以帶出來的錢也有限,和姑娘談價兒大多數情況下談不攏。

躲躲閃閃、花言巧語——男人呀。

陳小露打開避孕套的紙盒,從中拿出一個,放在手里捏捏,笑了:你看,滑來滑去,還挺好玩的。

送你。

我才不要呢!你品味可真差勁,連避孕套也不會買,也不知能干點什麼!我告訴你,以後別買這種日本牌子的,你看看你買的是什麼,看,超薄的!看,帶刺兒!花里胡哨,什麼呀!就差順手再買一瓶神油了——你累不累呀!

夠累的——簡直累逼一個!

真是瞎買一氣。

真是。

我告訴你,以後別信這些,要買就買DUREX,踏踏實實的,聽見沒有?

在看得起心理醫生之前,性保健方面我聽你的。

她得意地笑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文人呀——又搖搖頭,毛病太多,就連想操逼這樣的話都說不出來,就是說出來,也要說得一錢不值,真沒出息——放心吧,你的陰莖以後歸我管。隨即輕輕扇了我一記耳光,然後抓住我的頭發,使我的臉沖向她:以後說話不要那麼東繞西繞,要像這樣。她把乳頭對准我,用力捏了捏自己的乳房:看,看,記住我的話啊——你要是對我不忠,我就——滋死你!

說罷,松開手,仰頭哈哈大笑起來。

看著她笑得忘形的樣子,一陣狂喜湧上我的心頭,無需任何理由,我當即認定,陳小露百分之百是我的天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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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仙,你就是那種比照片還要好看的人,你就是那種睡著了也好看的人,你就是那種能夠叫我笑出聲的人,你就是那種不要音樂也可以在北京肮髒的燈影里跳舞的人,就是用《聖經》里的贊美詩來歌唱你也不為過,就是用再細膩的柔情纏繞你撫摸你也不為過,就是用再純淨的水滋潤你澆灌你也不為過,你是那麼可愛,比可愛還要可愛,你是長在北京的奇葩,每一條街道、每一幢房屋、每一陣風、每一束光都會因為能夠在你的周圍而顫粟,而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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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在我提著箱子准備坐車的時候,陳小露與我告別,不斷地說給我打電話,不斷地吻我,不斷地捏我的手指,不斷地用身體輕輕撞擊我的小腹,她帶著墨鏡,細細的脖子,窄窄的肩膀,小小的個子,在陽光下,我清楚地看到她毫不費力就能擺出一付與我難分難舍的架式。當然,在我眼里,那是天仙的架式。

我坐著出租車來到三環邊上的北影門口,制片人開著他的寶馬車在那里等著,趙東平已經到了,正在車里擺弄制片人為我們准備的兩台東芝筆記本,我把手提箱從出租車里搬下來,放進寶馬車的後備箱,然後坐上車,制片人親自駕駛,把我們送到位于北京郊外石景山附近的一個飯店,飯店環境優美,沒有高樓,各個建築物之間用回廊連接,中間還零星綴以小小花園,客房非常舒適,安靜、整潔,寫字台的高度也合適,制片人安頓好我和趙東平,動身離去,臨走對我和趙東平說:有什麼事打電話給我,劇本的事兒用點心,能往好里寫就往好里寫,導演等著拍,演員等著演,電視台等著放,觀眾等著看,我等著掙錢,我知道你們在這兒囚著苦悶,沒辦法,快點寫,早點走,我比你們還急吶。在趙東平點頭說,好好好的時候,他已走出五六米,又突然轉回身:千萬別回城啊,一回去,朋友一混,小蜜一泡,心就野了——

沒問題。我和趙東平異口同聲地回答他。

我可半小時往你們客房里打一次電話。他仍不放心地叮囑我們。

我們不接。我和趙東平再次異口同聲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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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東平三十多歲,長得人模人樣,一臉正氣,生活極有規律,我是指,除了早晨七點起床、晚上十點睡覺以外,他還有一個屬于自己的特點,那就是他的潔癖,每隔兩小時,他必會把自己清潔一遍,舉例來說,一般人小便一趟,事後會洗洗手,這是人之常情,但再往下做的人就很少,他就是那種再往下做的人,你很難想象一個人小便之後除了洗洗手之外還有什麼事可做,但趙東平的厲害之處就在于他能想到,我知道他是怎麼干的,他先沖馬桶,沖三遍,然後刷馬桶,然後洗澡,當然,主要是洗陰莖,然後是洗洗澡用的毛巾,然後洗肥皂,然後穿上衣服,這事兒才算完。所以,他做一件事的時間可以是一般人的十倍,我這麼說是因為以前我跟他一起寫過劇本,那次碰巧我們住在一間房內,我只記得當時他總在我眼前身後小蜜蜂一樣不停擺忙,直把我暈得一個字也寫不出。

我私下里認為,他這樣做是因為,在內心深處,他總在為自己長得黑而焦慮著,因為長得黑,所以就認為自己髒,不乾淨,因此,就得時常給自己打掃一下,當然,這個解釋我從來沒有對他提起過,就是他把我當成心理醫生,每小時付我五百元我也不會實話告訴他,因為此人聽不得半句不尊重他的話,當然,你要是隨手誇誇他,多半他會以為你在諷刺他,但要是誇他誇到點子上,他沒准兒也會突然忘乎所以,自然之間還會泄露出少許牛逼的樣子呢。

不用說,剛搬進新環境,趙東平要忙得事兒多著呢,我在接上筆記本後去了一趟他的房間,他與我隔著三間客房,我推門進去,只見他身著三點,正手腳並用,揮汗如雨地用一塊毛巾刷洗澡間的浴缸,我知道,他要打掃的還很多,所以點了一下頭便回到我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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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陳小露打了個電話,告訴她我的住址、房間號及電話,然後告訴她到此來的路線,陳小露叫我說慢一點,她要記下來,于是,我又慢慢他說了一遍,她對我說:記好了——我問你,你開始寫了嗎?

我要先睡會兒,吃完晚飯看會電視,游游泳,再看看資料才會開始。

那是幾點?

晚上十二點左右吧。

現在就開始。

為什麼?

因為晚上十二點你要開始干別的。

干什麼?

操我。

真的嗎?

別忘了,你買了二十個避孕套——你不想白花錢吧?

這就是陳小露的邏輯,我喜歡她的動人邏輯,因此,掛斷電話,我立即抓緊時間,開始著手看資料,寫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