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③戶塚彩加的選擇意外地內行

一個男生究竟從什麼階段到什麼階段,該被稱為「男孩子」呢?

來到小孩和大人的分界處,亦即所謂的青春期時,這條界線經常被提出來討論.

是國中生?高中生?還是大學生?

或者是年滿二十歲?甚至是開始工作之後?

如果開始工作後才算脫離「男孩子」,那我將永遠是個男孩子……

不管怎麼樣,這個問題肯定很難得出答案.至少當我傭懶地躺在沙發上看動畫的此時此刻,應該還可以歸類在「男孩子」.

不過,若問看動畫的人是否都是小孩子,其實不然.在這個社會中,堂堂一個大人也會看動畫,甚至以動畫為業.因此,要是各位不購買藍光片跟DVD,動畫便難以延續下去.到時候由于營運規模縮減,不用說是制作動畫第二期,連新作品都很難生出來,所以請大家多多掏錢支持.

話題扯遠了.

總而言之,我認為用「興趣」區分一個男生是大人還是小孩,是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我們又該如何定義「男孩子」?

我之所以為這個難題大傷腦筋,不是為了別的,而是出自這一封郵件:

『你好,明天有空嗎?』

我從來沒見過如此簡短,卻又能讓人心頭如此溫暖的一句話.我好想把它念出聲,甚至引吭高歌.這一行字肯定可以得獎.

昨天夜里,戶塚彩加傳來的訊息,成為我思考「男孩子」定義的開端.

從什麼時候到什麼時候才叫「男孩子」?

用頭銜,年齡,興趣來區分都很困難,而且,這次我還得到連用「性別」區分都很困難的結論.宇宙的法則要被擾亂了.

我手邊的資料樣本數,嚴重不足以探究事實真理.

因此,我必須努力搜集參考資料.

平常我絕不會在信中使用表情符號或小圖案,這次則是卯起來塞了一堆進去,把字數灌到直逼五百字大關.當然,我沒忘記最後要用疑問句作結.

經過幾封簡訊往返後,我全身洋溢著滿滿的幸福.因為實在是太幸福了,就算這玩意兒被列為成癮藥物都不會太奇怪.

如此這般,我跟戶塚約好要出去玩.

管那什麼讓人頭痛的大難題,通通都不重要!

× × ×

現在已經快到我們約好的時間.

八月的太陽燦爛無比,以熱血的力量照耀大地.微溫的風直球決勝負似地吹過街道,總覺得舒適度會一口氣降低許多.

不過,我的視線捕捉到一閃一閃亮晶晶的光芒.他在人潮中發現我,朝這里奔跑過來.看見這幅光景,我便感受到紛紛降下的純潔之心……

閃閃發亮的未來之光!一看見戶塚,我就變得超級快樂(注20 以上包含五名光之美少女的變身台詞.)!

戶塚來了!

「抱歉,八幡!我遲到了!」

他一身男孩子的打扮,跑過來後彎腰撐住膝蓋,大大喘一口氣.

「別在意,只是我稍微早到而已.」

沒錯,我只是稍微提早三個小時到這里,所以你完全不用放在心上.

「再說,你也沒有遲到,不需要用跑的吧?」

「咦?是沒錯,不過我都已經看到八幡啦.啊哈哈……」

戶塚害羞地笑著.

奇怪,明明不是陽光的關系,他的笑容卻那麼耀眼,我連忙別開視線.

「嗯……那麼,我們要去哪里?」

我跟戶塚只在簡訊里約好出來玩,相關細節完全沒有討論.

最後我們決定見面後再說,讓今天的行程更加充滿娛樂性.而且因為如此,我整個晚上都在思考要去哪里玩,導致現在處于睡眠不足的狀態.

關于高中生口中的「游玩」,我不是很了解具體應該是什麼樣的內容,所以也不知道該如何提議.

所幸在我們相約見面的海濱幕張站周圍,可以說是各項設施一應俱全.

游樂場,KTV,電影院,公園,外加遙控賽車場,還有不少逛街購物的去處,在這里完全不用擔心找不到樂子.

「嗯,我想過很多地方……」

我姑且問問戶塚的意見,他因為無法立刻給出答案而思考一會兒.

「我不知道八幡喜歡什麼樣的地方……」

他一邊說一邊低吟思考,看來他真的為了配合我的興趣大傷腦筋.老實說,願意考慮到我的人實在太稀少,所以我不自覺看得出神.

這麼一想,我認識的人淨是些自私的家伙.雪之下不必我再贅言,其他像是由比濱,材木座還有小町,也都忠于自己的欲求.至于平塚老師,她根本只會想到自己的欲求,都快要可以推出欲求不滿女教師系列了.

話雖這麼說,可是,我這個人其實缺乏興趣到極致的地步,縱使對方那麼認真地為我著想,恐怕還是無法簡單得出什麼結論,畢竟連我都不怎麼了解我自己.

每次到放假期間,我大多在打混摸魚中度過,總是睡到中午才起床,起床之後,也只會往書店或圖書館跑.

出于對戶塚的愧疚,我提出一項折衷方案.

「不然,我們先到處晃晃如何?」

「嗯,好啊,兩個人一起決定也比較快.」

「兩個人一起決定」這句話有點觸動我的心弦.一直以來,大部分事情都得由我自己決定,所以這句話聽來頗有新鮮感.戶塚實在太乖巧了,我甚至忍不住想跟他一起決定我們小孩的名字.

我們漫無目的地走在午後的車站前.

但是外面熱得要命,還是挑個室內場所比較好.那麼,現在要先決定初步方向.

購物嗎……我沒有什麼特別要買的東西,跳過.游樂場……嗯,可行,雖然不知道戶塚對什麼樣的游戲有興趣,不過他應該不是重度玩家,說不定會喜歡推幣機跟夾娃娃機.

那麼,就去游樂場吧.

我想到這附近的CINEPLEX幕張有游樂場,便決定前往那里.這間迷你劇院的名字很類似動畫公司ANIPLEX,但它其實屬于角川集團.內部除了十間放映廳,還設有游樂場和多家餐飲店.

我們進門後一路直走,來到五光十色的照明和動感十足的音樂交雜的空間.

這里主要擺設的不是電視游樂器,而是親身操作的游戲機,以及射擊,音樂,推代幣,夾娃娃等機台,其他還有大頭貼,射飛鏢,可說是以活潑好動的年輕人為客群的游樂中心.周邊一帶有許多高中大學,那些學生想必正是游樂場主要鎖定的客層;附設的餐廳和電影院,大概是為了顧及家庭客群.

戶塚環視內部一圈後,突然停下腳步.

「怎麼回事?」

我隨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原來是今天這里放映的電影的海報.

「原來這部片已經上映啦……」

戶塚興味盎然地望著海報,還發出「嗯……」的聲音.

「那麼,去看電影如何?」

「啊,選八幡喜歡的就好啦!」

他連忙揮揮手.

「沒關系,去看電影吧.仔細一想,這是我頭一次跟家里以外的人看電影,偶爾這樣也不錯.」

跟別人一起看電影,是我好小好小時候的事.而且,那還是母親為了在MARINPIA(注21 千葉市內一家購物中心.)好好購物,才把我和小町丟到現今已不存在的電影院.


升上國中之後,我都是一個人去看電影.反正電影院離家滿近的,剛好是外出閑晃的好所在.

戶塚閉上嘴巴,短暫思考一會兒後,不太好意思地向我確認:

「真的沒關系嗎?」

面對這種問題,我的答案只有一個.

「是啊.」

我的初體驗對象,就決定是戶塚!

× × ×

想不到戶塚選擇的是恐怖片,還真教我意外.

我們在櫃台劃位購票,買到25E和25F這兩個相鄰的後排座位.

兩個人再買好爆米花和可樂,把票拿給驗票員查驗,接著進入放映廳.

雖然目前正值暑假,但也只有學生不用上課,一般大人還是得照常上班,所以進場的觀眾不算很多.

可是相反的,這代表在場觀眾以學生為主,而且都是些混蛋情侶跟垃圾閃光.他們為廳內沒什麼人大呼「賺到了」,嘻嘻哈哈地高興談天.

我在那群腦袋有問題,興奮得要命的家伙中,發現一個很像三浦的人,不過應該只是我認錯了.為什麼那種家伙全部長同一個樣,連打扮都那麼相似?根本分辨不出來好不好!難道你們是複制人嗎?

越喜歡強調個性並把這類字眼掛在嘴上的人,其實越沒有個性.這是一點小常識.

另外,偶爾也會出現搞錯「個性」為何物,在夏天最炎熱的時節披著一件大衣的家伙.坐在最前排,不斷發出「呼……呼……」聲響的那只大灰熊,即為很好的例子.

我的本能敲響警鍾,告訴我千萬不能盯著他.我決定順從本能,開始尋找座位.

在電影開演前特有的寂靜和些許緊張感中,我一排一排地檢查座位編號.進場後走在前面的戶塚找到我們的座位,輕輕向我招手.他大概顧慮到這里是放映廳,所以刻意不發出聲響.

我深深靠上椅背,把手放到扶手,顯得泰然自若又威風凜凜,頗有當上大魔王的感覺.

同一時間,扶手上多出另一種輕盈柔軟的觸感.

「啊,抱歉……」

我一聽到這句話,瞬間明白自己摸到什麼東西.是戶塚的手臂!我摸到天使啦!

「哪,哪里!是我不好!」

我們同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手縮回.

「……」

「……」

兩人別開視線後,陷入一陣尷尬的沉默.

我斜眼偷瞄戶塚,他縮著肩膀,難為情地把頭垂得很低.※可是,我們兩人都是男的.

放映廳內的冷氣很涼爽,微微傳過來的一絲暖意搔弄著我.※可是,我們兩人都是男的.

我們算好時機,不約而同地看向彼此.戶塚小聲地嘟噥:

「給你吧,八幡.」

「不用啦!我是右撇子,體重都集中在右邊!一點也沒有關系!倒不如說左手只是輔助!」

我已經語無倫次,編出一個不知所以然的理由.

戶塚聽了,咯咯地笑說「你真奇怪」.

「不然,我們各放一半吧?」

最後他這麼提議,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到扶手上,不多不少正好是三分之一的位置.

「喔,好……」

我懷著七上八下的心,把左手放上去.

啊……我的左手!我的左手真是太幸福了!

地球 和平 萬歲.

如果世界是由一百個戶塚所組成,絕不可能發生戰爭,武器商人也會跟著失業.我感覺到精神不再緊繃,有如薰衣草發揮出效果.

多虧如此,每次電影開演前,熒幕上那個扭來扭去跳著舞,看了就不爽的電影小偷(注22 原名為「映畫泥棒」.FNO MORE映函泥棒」是全日本電影院于正片開始前播放的宣傳短片,提醒觀眾不可在場內盜錄.),今天倒是沒有觸動我的神經.

× × ×

電影差不多進入精采的地方……但這只是我自己這麼認為,其實不清楚實際情況如何.不用說是內容,我連時間經過多久都不知道.仿佛已經過了一小時或兩小時,但也有可能才開始十分鍾.

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根據我的體感時間,目前連一個小時都不到.

隨著每個人的主觀認知不同,對于時間的觀念也會產生變化.

「哇啊!」

一個穿著白色連身裙的3D亡靈飛出熒幕,戶塚嚇得抖動一下肩膀,稍微揪住我的衣服.

哇,嚇我一跳……哎呀~他實在太可愛了,讓我嚇得差點心跳停止……

被嚇到的戶塚真是可愛.戶塚真可愛.

接著,身穿白色連身裙的亡靈面目猙獰地匍匐過來,讓戶塚倒抽一口氣,甚至發出微弱的驚呼聲.

天啊,這部片實在太恐怖了.再這樣下去,我何止是偏離正常道路,根本要把戶塚路線全部攻略完畢.好恐怖!要是他太激動而緊緊抱住我,我可是會嚇到站不起來.不過在那之前,我八成得先遮掩自己的下半身.

我的心髒發出悲鳴,血液有如奔騰的濁流.為了以防待會兒發生什麼萬一,最好先把ATM准備好.咦?那東西是不是叫ETC才對?還是EVA(注23 正確名稱是AED,自動體外心髒電擊去顫器.)?算了,不重要,反正電影快演完了.

我隨意環視放映廳內,盡量避免把注意力放在戶塚身上.其實我本來是想數質數讓自己鎮定下來,但是非常不幸,我是以私立文科大學為目標的男人,連0算不算質數都不知道,所以只好作罷.

放映廳內的冷氣溫度偏低,再加上四周一片漆黑,的確是最適合觀賞恐怖片的地方.

最後,電影在我完全不知道在演什麼的情況下,開始打出工作人員名單.

我跟戶塚乖乖看到最後,才一同從座位上站起來,品嘗著這部片的余韻,慢慢步出電影院.

「真是快樂!我一直在大叫,喉嚨都干了.」

「是啊,我也覺得口渴呢.」

因為某種緊繃感,我不只是口渴,連肩膀都變得僵硬.

我們隨著散場的觀眾走到出口,步下通到外面的樓梯.

太陽終于不再高掛天空,隱沒到建築物的背後,涼爽的風吹過陰影處.

「要不要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我指著樓梯底前方的咖啡廳詢問,戶塚點頭贊成.

雖然也有一些散場觀眾同樣選擇去咖啡廳,但店里的雙入座還是相當足夠.我們進入店內,迅速在櫃台完成點餐.

「嗯……我要冰咖啡.」

「啊,我也一樣.」

「唔嗯,我也是冰咖啡.」

三個人都點冰咖啡,所以不用等多久便拿到飲料.我們帶著各自的冰咖啡,坐到附近座位.

喝咖啡的步驟:第一步,直接品嘗原汁原味的黑咖啡,享受咖啡本來的香氣和風味.苦澀的口感直達腦門,我在刹那間完全清醒過來.第二步,加進奶精和糖槳,調制成所謂的黑咖啡RX.嗯,甜甜的,真好喝!

滋潤喉嚨後,我們三個人發出「呼」一聲,舒服地籲出一口氣.


咦?三個人?

「……等一下.」

「咦?」

「唔?」

就是你啦!還在唔什麼?

一個身披大衣,像熊一樣的可疑人物,大剌剌地坐在我們面前.嗯,這應該不是我的錯覺.

「請問,你哪位啊?新木場同學嗎?」

「八幡,他是材木座同學啦.」

戶塚竟然認真回答我的問題……

「好吧,我不管你是木材還是木村屋還是什麼,你是從哪里冒出來的?或者說你是哪一類的米蟲?」

再不然,是鯉節蟲嗎?

材木座用吸管「嘶~~」地吸一大口飲料,然後抬起頭來.

「唔嗯,我在電影院看到你們,本來想上前打招呼,結果就一路跟過來.嗯,看來我今天這件光學迷彩也是狀態絕佳.」

「我看只是大家裝作沒看到你而已.」

不過我沒注意到他,是因為眼中只有戶塚.

「好久不見,材木座同學.」

「唔,唔嗯,咕哈哈哈哈!」

材木座聽到戶塚對自己打招呼,緊張地大笑起來.話說回來,戶塚能自然而然地接納材木座,真是了不起……不過,他既然能跟我這種人聊天,當然也能跟材木座對話.

「你也看了那部電影嗎?」

「唔嗯.可惜今天這部片拍得很失敗,日本恐怖片特有的陰濕感蕩然無存,不知是否該說沾染上美式風格,為了迎合大眾而失去高尚感,真是一部悲哀的爛片……喔!就我個人的情況嘛,因為我自己比較特別,雖說會看恐怖片,但我不把那些電影視為所謂的好萊塢式大眾娛樂,而是當成一部文學作品欣賞,這大概是受小泉八云的影響吧.噗哈!一不小心便賣弄起艱深知識.哎呀~真是失禮失禮咕呵呵呵!在下好像把自己說得像個禦宅族,但在下才不是什麼禦宅族咕呵!」

你又發作啰……

中二病患者總是懂一些神秘學的相關知識,這點實在很讓人頭痛.除了文學領域的水泉八云跟泉鏡花之外,他們對柳田國男,折口信夫等民俗學領域的知識也略有涉獵,但是不賣弄一下仿佛會死的個性實在很悲哀.

材木座說到後半部時,我已完全是左耳進右耳出,但戶塚仍耐心地聽到最後.戶塚實在太溫柔了,即使那種溫柔需要收費,我都不會覺得太奇怪.

「嗯~不過,我滿喜歡那種風格的.」

「唔嗯,我也很喜歡.」

「咦!」

材木座的態度竟然在瞬間產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那速度之快,我還以為是一道光掠過.

「你真厲害,立場說變就變,跟那些政客有得拚……」

「住嘴!八幡,你怎麼看?」

「先不論有不有趣,至少看得出是大手筆制作,而且劇情很容易懂.」

畢竟我在電影演到一半時,只顧著注意戶塚的情況下多少都能了解劇情.

「嗯.幽靈『轟』地蹦出來的那一幕很震撼,我真的被嚇一大跳呢!差點以為自己的心髒要停了.」

現在我才覺得自己的心髒快停了.看戶塚誇張地揮舞雙手重現電影場景,努力想表達那個場面有多恐怖,我便覺得自己的心髒隨時會負荷不住.

「不過,對于失去恐怖這種感情的我來說,那根本不算什麼.真要說的話,那個『不能說出名字的人』還比較恐怖.」

材木座說到一半,身體突然顫抖起來,宛如回想起佛地魔有多恐怖的馬份.除了雪之下,我想不到第二個能讓這家伙恐懼到如此地步的人.

「喔,沒錯,的確是雪之下比較恐怖.」

「八幡,你那樣說很傷人耶,雖然我剛開始也,也覺得有點恐,恐怖啦……」

戶塚原本不悅地鼓起臉頰要數落我,但後半部的聲音微弱下來.

「她那麼認真,做事又一板一眼,所以會覺得很恐怖吧.」

「還有一個理由是她太坦率.我從來猜不到自己會被她罵成什麼樣子.」

其實不論是看電影還是其他東西,即使大家看著相同的事物,也不會產生相同的感想.

我們有可能產生類似的感想.

然而,「類似」這個字眼正是我們的感想有所不同的證明.

我們永遠只會看自己想看的事物.

對電影的感想也好,對人的觀感也罷,世界上有多少人,便會有多少種解讀.

因此,那些「我明白」,「我能夠理解」之類的話,全都可笑至極.認為自己明白什麼,本身即為一種罪惡.

然而,我們不得不裝作理解的樣子.

我們必須以對彼此的模糊認知,重新定義自己以及對方的存在,昭告天下「我理解對方」或是「我深受對方理解」.

要是不這麼做,我們自身的存在將消失無蹤.

這個道理正是如此曖昧不明.我們越是思考反而越難理解,甚至變得有如完形崩壞一般(注24 一種心理學現象,意指人在持續盯著一個字或者一個單詞長時間後,會發生突然不認識該字或者單詞的情況.).

隨著每次崩壞,我們得重新撿拾若干資訊,再次建構自己和對方的樣貌.這不過是種擬像現象(注25 人腦容易將倒三角形辨識為人的臉,這種情況稱為「擬像現象」.),輕輕一碰便會脫落,僅是拙劣又原始的樣貌.

如果要論恐怖,這才叫做恐怖.

咖啡廳內的冷氣使我忍不住打哆嗦.我聳聳肩,讓身體不再微微發抖.

不知不覺間,玻璃杯中的飲料已經喝盡,我只好放下杯子.

這時,材木座開口說:

「不過,這是個不錯的休息方式,接下來我又能繼續專心寫稿.對了,八幡,你,你要不要看我,我的原稿?」

不要紅著臉抬眼瞄我,一點也不可愛!

「等你把整份稿子寫完再說.不過你還隨身攜帶喔?」

「哼嗯,這還用說.身為一個作家,不管何時何地都能寫稿是理所當然的.我隨時把筆電,Pomera(注26 一種簡易文字處理機,由日本KING-JIM公司制造.),平板電腦,智慧型手機這些寫作工具帶在身上.」

還真有把想得到的工具都備齊便有成就感的家伙啊.

戶塚看向不知在得意什麼的材木座,眼神中帶著尊敬.

「所以,材木座同學總是很認真地寫稿啰?」

「我是不知道他到底認不認真啦.」

我可以百分之百肯定地說,材木座絕對沒有認真在寫稿.越是裝得像個作家,越是滿口談些創作論之類的家伙,越是不會動筆寫作.為了避免戶塚產生什麼奇怪的憧憬,我必須先把材木座的嘴巴釘死,順便捅一把菜刀也不錯.

材木座大概是察覺到我的態度,顯得極為不悅.

「噗呼,真不好意思,我可不想聽閣下說教.我看你自己才是一事無成.」

「算是吧,我只參加補習班的暑期沖刺課程,還有做自由研究.」

「咦?有這項作業嗎?」

戶塚聽了突然緊張起來.看來他是早早完成暑假作業,然後才開始放輕松.

「不,那是我妹的作業.」


「原來是小町的作業啊.八幡真是一個好哥哥呢!」

「沒什麼.如果我真是一個好哥哥,應該會要她自己寫.」

「那麼,你研究了什麼?」

「隨便把網路上找到的資料拼湊起來罷了.」

「咦?那樣沒問題嗎?」

「唔嗯~自由研究本來便強調『自由』,那種程度應該無妨.要是做得太認真,反而會讓其他人受不了.」

「沒錯.尤其小町又是女孩子,聽說還是別做得太認真比較好.」

小町提出的唯一要求是「跟別人比起來不要太醒目」.喂喂喂,我這種人要是醒目起來,可是比達爾西姆(注27 快打旋風內的角色,可以飄浮在空中.日文中的「醒目」跟「飄浮」皆為「浮く」.)還厲害,開出這種要求未免太過分吧?若問我這個哥哥有多醒目,說是醒目到浮上宇宙都不會太誇張.

話說回來,我自己就曾經因為自由研究做得太認真,惹來大家一陣嘲笑.所以說,拜托別再把那些東西放在教室後方的櫃子展示啦.

「那種作業的確滿困難的,很難想到什麼新穎的題材.」

戶塚懷念地說道.

很少有人聽到「做什麼都可以」時,馬上能想到什麼研究內容,又不是發明小子.

「那正是考驗IQ的時候.除了單純的學習素養,還要測試我們的創造力.」

「既然材木座同學立志成為作家,應該很擅長吧?」

「雖然我看不出他的IQ有多高.」

「哼嗯,我其實屬于高EQ,充滿感性的類型.」

EQ即為所謂的情緒商數.

以下只是我個人的看法:在大家談論IQ時扯到EQ的家伙,IQ一定很低,這一點屢試不爽;至于提到ET的人,則是史蒂芬史匹柏.我再補充一點,有誰提到ED的話,代表他是球王比利(注28 前巴西著名足球員,為勃起障礙(ED)治療代言.).

「這麼說來,還有人帶迷你四驅車來學校,說什麼要組裝……」

材木座一聽到這句話,身體便大大震動一下,而且不知為何開始冒汗.這家伙是蟾蜍嗎?

「咦……咦咦咦?八,八八八八幡,你跟我念同一間小學嗎?」

「你也是那種人喔……還有,不要為了這點小事就變回原形!」

真要說的話,我更希望他趕快滾回去(注29 變回原形的日文原文為「素に戾る」,回家的原文為「巢に戾る」.兩者發音相同.).

「我也玩過迷你四驅車喔.」

「真意外……」

「咦?為什麼?我也是男生耶.」

戶塚發出呵呵輕笑.

我試著想像一下玩迷你四驅車的少年戶塚.不知道為什麼,我腦中浮現他頭戴一頂帽子,上半身穿T恤,下半身穿運動褲的模樣,當時一定可愛得要命……哎呀,更正,他現在還是一樣可愛.戶塚不論過去還是現在都這麼可愛,應該收入《今昔物語集》(注30 日本平安時代的民間故事集.)在學校教授才對.

「嗯呵,你絕不是我巨人G(Brocken Gigant)的對手.我可是為它裝上真的鐵錘,正面沖突的話,一定可以把對手撞個粉碎.」

「會做那種事,代表你完全是個白癡……可惡!我,我自己也在黑蜘蛛(Beak Spider)上裝過美工刀片,沒有資格說別人……」

另外,我也在魔鬼司令(Ray Stinger)上裝了縫紉用的大頭針.

「可是,那樣很危險喔!」

聽戶塚開口斥責,我跟材木座不禁面面相覷.

「放心吧,我們只是自己玩而已.」

「誠然.獨行俠不會傷害別人,只會傷害自己.」

「不可以弄傷自己.」

「是……」

在戶塚責備的眼神前,我誠心誠意為自己的行為反省.

「唔,唔嗯……不過,我還有辦法改造車子的性能喔!跟其他四驅車比起來,我那一輛簡直像風一樣快!」

材木座這一番豪語挑動我的神經.

「啥?你以為你贏得了本大爺那台黑蜘蛛嗎?我的黑蜘蛛有小徑單向輪,Reston海綿胎,超高速齒輪,高扭力馬達,兼具風冷和輕量效果的切割車身,應付高速過彎的穩定杆,鋁制可變式前翼導輪!這可是理論上能跑最快的配備!」

我都是自己一個人玩,所以沒實際試過.畢竟,又沒有人買軌道讓我玩四驅車,我只能自己拿紙箱做軌道,結果車子被牛皮膠帶黏住,根本無法好好跑.

材木座聽我說完,臉上泛起挑釁的笑容.

「呵呵呵,還在用鋁制可變式,你的消息真是不靈通到可悲的境界……重量將是車子的致命傷.」

「聽你在鬼扯!我的黑蜘蛛是低重心,這樣跑起來才穩,才能發揮水准!」

「喔……那敢不敢來跟我決斗?」

我跟材木座互相瞪視,誰也不讓誰,兩人隨時有可能揮出拳頭,大喊「上吧,沖鋒號」……啊,不對,揮拳的那個是《熱血拳兒》(注31 「沖鋒號」的原文為「Magnum」,《熱血拳兒》中的角色劍崎順有一絕招名為「Galactica Magnum」.)才對.

我們不發一語地瞪著彼此,這時,因為旁邊插進一句意想不到的話,才打破現場的僵局.

「啊,不錯耶!我偶爾也想玩一下.我的前衛者(Avante)(注32 田宮模型于一九八八年發售的四驅車.)跑很快喔!」

「「前衛者?」」

為什麼完全是不同的世代?而且知道要選那輛車,未免太內行了吧!竟然不是主流的魔亂(Boomerang)或皇帝號(Emperor)!

……不過仔細想想,世代不同也是有可能的.

從我開始玩迷你四驅車,已經不知道過了多少歲月.不過,我依然保有那時候的熱情.直到現在,一場大雨過後,我仍會把雨傘當成劍揮舞,在虛構的世界中一次又一次拯救世界.

或許未來成為大人後,我還會想起這些往事.

即使分處不同的世代,根源的部分並不會有所不同.

因此,男孩子的時光永遠不會結束.

FROM 材木座 23:32

TITLE nontitle

唔嗯,原稿寫好了,我附在檔案里傳給你.

MAILER-DAEMON 23:32

TITLE Returned mail:see transcript tor details

This Message was undeliverable due to the following reason

FROM 材木座

TITLE nontitle

什麼?竟然換信箱了!

八幡!八幡~~~~

FROM MAILER-DAEMON

TITLE Returned mail:see transcript

This Message was undeliverable following reas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