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⑧無論何時,由比濱結衣的眼神都是那麼柔和溫暖

那一天少見地下起了雪。

千葉這地方不怎麼下雪。通常來說,從日本海流動而來的積雨云會在以本州為背骨連綿環繞的群山阻擋並在那里降雪,而對平原地勢的千葉只會吹來一陣陣干燥的冷風。

然而偶爾也會有像現在這樣,在微妙的節骨眼上下雪的情況發生。在我僅十七年的人生中,也有過在元旦下過,以及在成人式下過,甚至在三月底都下過暴風雪的經曆。

這次下雪也是時令不佳,正好與小町升學考試的日子撞在了一起。

不過幸好風不是很大,雪花只是在空中翩翩飄舞的程度。

在一如既往的學校制服上套上大衣,隨後戴上手套,盤好圍巾,穿上長靴。如此這般裝備齊全的小町正要走出玄關。雖然比起預訂的出門時間要早了很多,考慮到交通機關在這種天氣可能會人滿為患,還是早些走比較好。

「准考證帶了沒?還有橡皮和手帕、五角鉛筆呢?」

五角鉛筆是我家老爸去神社做合格祈願時買來的吉祥物,形如其名地呈五邊形,然而除了這點以外就是普通的鉛筆。說實話我覺得拿普通鉛筆寫字還比這個舒服點。一般來說,考生都會在這種鉛筆側面刻下諸如A~E、1~5、或者ア~オ之類的選項,碰到不會的選擇題就轉起鉛筆尋求上天的啟示。所以不如說這就是為了被轉動而誕生的鉛筆。

小町最後一次看了眼包包里的東西,「嗯」一聲大大地點了頭,把傘倚在牆上後向我敬了一禮。

「沒問題!那麼哥哥……下官先出發了!」

「哦哦,走好。走路當心腳下哦」

「好~唔,好冷。塞因扣塞因彈吉他……啊,這個不考來著。」

邊哆嗦著邊哼哼唧唧的小町一步一步走了出去。望著她的背影我腦中閃過一陣「這家伙腦袋沒問題吧」的不安,難不成複習過頭導致整個人往奇怪的方向興奮起來了吧……

不過,不管怎麼說,總算是迎來了入學考試的這一天。

到這一天為止的各種張皇失措的情況都是不可避免的。雖說世界末日暫時是不會到來,但不論再怎麼掙紮,考試日和截稿日都是終究要來的。

現在我能做的事情也就剩下祈禱了。這樣想著,我不禁抬頭向天空望去。

厚實的陰云低沉地掛在空中,靜靜繽紛著雪花,似乎並沒有想要消散的打算。看來今天可能會下一整天了。

我因為寒冷打了一顫,向家門口走回一步。這時,又一串震顫傳來。

我把手伸到震動來源的口袋里,掏出手機確認來電。屏幕上顯示著「★☆結衣☆★」的字樣。是由比濱打來的。之前她在我手機上添加聯系人時輸入的這個名字,到現在也沒有改過。

我猶豫了數秒要不要接。然而呼叫聲卻不肯中斷,不停地發出震動。我放棄了抵抗,按下接聽鍵,把手機悄悄舉到耳邊。

「……喂」

剛發出這一聲的瞬間,電話那頭傳來明朗無比的聲音。

「小企,來約會吧!」

「……哈?」

不帶招呼也沒有預兆地開口就被扔來這麼一句,實在是太出乎意料,以至于冷靜如我都像個蠢貨一樣,下意識地發出了高亢的怪聲。

X X X

在那通來電之後,我開始慢條斯理地做出門的准備。

出家門的時候我用智能手機大致查了一下交通狀況,等會兒要走的幾條路線似乎擁堵狀況都有所緩和,看來至少不用擔心到不了了。

實際上,關東地區的交通網絡在下雪天時是不堪一擊的。

特別是千葉這種憑借江戶川和利根川和他縣劃界的區域,萬一渡橋限制通行了,別說是陸地上的半島,就連世界上所有的孤島都可以算它一個了,說不定還會有宣言樹立「獨立國千葉」的危險份子存在呢。

走到戶外後時間過去少許,天空也絲毫沒有變臉的征兆。平地上開始積起雪堆,柏油馬路上也凝結著薄薄一層的冰霜。

雖然這種程度的積雪並不會困住人的去路,然而冰沙般的地面卻特別容易打滑。我順著車輪和其他行人走出來的道路,一步步走到了公交站牌。

坐完公交後換乘電車的片刻,我透過車窗望向大海。

從窗戶里看去的飄雪從右向左流轉而去。太陽已經上升到了一定的高度,把灰色的積雪云映染出些許的白。

沿海路線的電車還是有些擁擠。然而這並不完全是天候的原因,因為在千葉有舉辦活動的時候這條路線也會變得特別擁擠。比如說在幕張MESSE有游戲展或車展,在BIGSITE有漫展,在新木場有演唱會的時候,這部電車里都會人滿為患。

更加重要的原因是,這條路線經過了國內最大的娛樂設施——東京迪士尼樂園。一般被人簡稱TDR(Tokyo Disney Land)站。

再加上,今天是情人節。

所以,即使雪還在下個不停,電車內的氣氛也十分活躍。我豎起耳朵聽了聽周圍情侶的對話內容後發現,無論哪一對都說著「好浪漫啊」之類的話,為這次降雪而歡呼雀躍著。

確實,對于情人節這一天的約會來說,這種場景簡直無可挑剔。

不久,在電車的行進方向上,白色的樂園和噴煙的火山映入眼簾。即將停車的廣播放送後,車身開始緩慢地減速。

隨著一次劇烈的晃動,電車完全停了下來,車門隨之「噗休」一聲開啟。

夾雜著雪花的冷空氣吹進車廂,車內的情侶們則像是急著要和冷風交換位置似地,摩肩接踵地下了車。

車門即將關閉的警示鈴響起。這是迪斯尼樂園站特有的,根據樂園內播放的音樂改編而成的鈴聲。

聽著這段旋律,環顧著空出大半的車內,我把身體靠在了已經關閉的車門上。白色的游樂園和活火山加速向左方移動,離開我的視野。

今天要下車的站不是這里。

朦朧中想起了不知何時曾許下的,有一天會再一起來這里,然而還未實現的約定。

不能稱之為約定的約定,沒能成功保持原來的形狀,然而卻帶著些許的變化得到實現。

這一次約定的見面地點是下一站。

越過大橋,跨過縣境,巨大的摩天輪展現在眼前。這也許就是被稱頌為日本最大的那個摩天輪了。

忽然想起了今早的那通電話。之所以我沒能拒絕那突如其來的邀請,並不是因為感到困惑或者驚訝而沒能說出口的原因。本來提出邀請的就是我,只不過是一直擱置到現在的事罷了。

而且,也沒有必須要拒絕的理由。

不過,這樣就可以了嗎。我心中浮現出這樣的懷疑。

然而電車並不會顧及我的心思。車廂減速後晃動一下,正正好好停在了車站內。

X X X

從檢票口出來的瞬間,巨大摩天輪再一次進入視野。

面朝車站前噴水廣場的這個摩天輪不愧是有著日本第一大的美譽,在近處看更顯得魄力非凡。即使在這樣飄著細雪的天氣中也悠然自得地旋轉著。

側目望著它,我邁開步子向目的地走去。

因為小時候和家人來過這里,所以並沒有怎麼迷路。按照那時候的記憶和路邊的標示牌,我加快腳步,趕往約定的地點。

沿著通往海邊的主要干道步行不久,巨蛋形狀的建築物映入眼簾。

約好的見面地點就是那里。

走到屋簷底下收起雨傘後,我大致環顧了下周圍。可能是因為工作日的關系,這邊並沒有什麼人,因此也很快發現了穿著藍色大衣的由比濱的身影。

「小企——」

看樣子似乎是坐我前面一班的電車過來的由比濱也看到了我,輕輕晃動著手里淡粉色的塑料傘。

我朝她點點頭,准備小跑著過去。

但是,正要邁出的步伐卻戛然而止。

「……啊」

在由比濱的背後,灰色大衣的下擺隨風飄動出來。

站位正好和由比濱重疊在一起的那個少女朝我的方向回眸後,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比企谷同學……」

如此細語著的是雪之下雪乃。我一邊驚訝于為何她會在這里,一邊走到兩人的正面位置。

「雪之下也來了啊……」

不自覺地把眼前一目了然的事實再說了一遍。因為我不太清楚現在的情況,而雪之下看來也是同樣。

「那,那個……如果很那個的話,我先回去也沒關系……」

「沒事的!三個人一起玩吧!」

說著,由比濱一把抓住了似乎馬上就要抽身走開的雪之下,又同時拉住了我的袖口。

帶著幾乎是想要把我們拉到胸口般的力道,由比濱低著頭說道。

「就想要三個人,一起去……」

仿佛片刻間就會融化在雪中的一聲輕語。

我們無法窺見她的表情,只有話語中滿溢的懇求毫無保留地傳入耳畔。

我和雪之下一時啞口無言,面面相覷。

雪之下的視線仍帶著迷茫,吐息中夾雜著困惑。察覺到這點的由比濱抬起頭,給予溫暖的注視後,雪之下總算是歎口氣後點下了頭。

然後,由比濱把視線轉向了我。

她們既然沒有異議的話,那我也沒有否定的理由。

只是有一件想問的事。因為顧慮到在問出口的同時會直視由比濱的眼神,我略微錯開了視線。感覺事到如今才來說這種話的自己實在是太遜,想說的話都不能流暢地表達。但終究還是從嘴里擠了一句話出來。

「就這里,可以嗎?」

「就這里才好」

由比濱筆直地注視著我,瞬間回答了我的問題。她的表情率直誠懇,又好似帶著某種迫切的情緒。

我問出的問題和她回答的話語可能並不是雙方所理解的意思。不過,實際又如何呢,意外地就是話語本身的意思也說不定。

總之不管事實如何,由比濱如此希望的話我就沒有任何反對的理由。

「這樣啊……」

「嗯!這里不會被雪淋到,一起玩的話還是這里比較好」

如此回應道的由比濱得意地挺起胸膛。確實要說大家一起玩的話還是這邊比較適合。三人到那個地方去玩的話,對現在來說還有很多阻礙。嘛,能真正實現約定的那一天能到來是最好不過了。

「那我們走吧」

今天就,大家一起。

X X X

進入玻璃外牆的巨蛋型建築後,耀眼的日光奪入眼簾。數張玻璃外牆的排列組合使得即使在這種天氣,陽光也能很好地聚焦進來。較高的天花板也與陽光相輔相成,形成室內明亮的氛圍。

然而站在通向地下水族園的長距離自動扶梯上,則是越往下沉越發黑暗的感覺。

地上的自然光漸漸遠離我們的光景仿佛像是開映前的電影院,讓人充滿了期待。數秒後,在自動扶梯的終點出現了好似影院大屏幕一般的大型水槽。

「嚯,這個真是厲害」地感歎著盯著水槽的同時,由比濱已經小跑著從自動扶梯奔了出去。

「鯊魚!」

正如由比濱所說水槽里有鯊魚,看介紹是叫做烏翅真鯊的種屬。話說這個烏翅真鯊真是鯊如其名,完完全全就是超正統的那種。

這個水槽除了鯊魚以外,雖然不可能有鯛魚或者比目魚之類的淡水魚,但也能見到不少鰩魚和沙丁魚在其中游動。由比濱興奮地望著水槽,同時也沒有忘記「咔嚓」一聲拍下照片。


隨後由比濱把臉轉過來哎嘿嘿地笑了笑,再一次用食指指著水槽說——

「鯊魚!」

「……是鯊魚呢」

跟上來的雪之下擺出困惑的神情看向由比濱,有點無語地回應著。

于是由比濱啊哈哈地擺出為難的表情邊笑邊撫摸自己的團子頭,向雪之下身邊靠過去。

「小雪,事先沒跟你說是我不對啦,再開心一點嘛!」

「就算你這麼說……」

我把兩人的對話晾在一邊,就這樣站在水槽的正面,

用不著由比濱說明,眼前的就是超正統的鯊魚。鯊魚真帥啊……正當我出神地望著水槽時,一只閑庭信步般儒雅地游在水中的生物出現在我的視野。

這是路氏雙髻鯊,由于它非常有特色的頭部形狀,不用看旁邊說明牌的的介紹都能很好地辨認出來。

只要是男生,在幼年時期多少都喜歡過鯊魚之類的帥氣生物。

不如說,小男孩都會有一段喜歡看恐龍圖鑒或者深海圖鑒之類的時期,甚至在自我介紹時都會說「我叫比七谷八飯,今年三歲,稀飯的恐龍是三角龍,稀飯的深海魚是管眼魚」之類的話。

我仿佛要把整個人都紮進水槽里似地專心盯著鯊魚,「哦哦」地發出感歎之聲,已然完全是隔著櫥窗玻璃看著想要的小號的吹奏部少年的狀態。好似馬上就要「Tutti!」似地,高揚感停不下來。

「哦哦,錘頭鯊都有……咦,可以拍照片的嗎?」

我一只手指著鯊魚問向由比濱,她像大姐姐一般「嗯嗯」地點頭。哇,可以拍的啊……

咔擦咔擦地拍著照片的同時,在我視野邊緣的由比濱輕巧地走到雪之下身邊,貼上耳朵小聲說道——

「你看,小企也很高興的樣子」

「哈……」

雪之下無奈地歎了口氣。那之後的對話從我這里就聽不見了。

意識到這奇怪的沉默後我向側面瞄了一眼,正好與右手按著太陽穴盯著這邊看的雪之下對上視線。

「……干,干嘛?」

意識到剛才開始就被人看著,我有點害羞地問出口來。雪之下把長發順到背後,露出略帶捉弄的微笑。

「沒什麼。只是感到有些意外。……我來幫你和鯊魚拍張合影吧」

說著把手伸向我這邊。看來把手機交給她就能和錘頭鯊拍紀念照了。

「真的嗎。回頭我就曬小町去。」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為了不讓手指按到照相狀態下的屏幕,我用手掌托著手機慎重地交給雪之下。

「要錘頭鯊哦。錘頭鯊過來的時候再按快門。最好是等它翻身時錘子頭看得最清楚的那個瞬間。」

「要求還真多呢……」

雪之下皺著眉頭試著拍了數次。由比濱則在一旁,遇到了什麼開心事一樣地笑眯眯看著。

「這樣可以嗎?」

拿回手機一看,錘頭鯊仿佛是要把我一口吞下的最佳時機被完美抓拍進了手機相冊。

「哦哦……這個真好」

「這樣。那就好。」

雪之下有些累了又有些安心似地歎了口氣。此時由比濱又貼上雪之下的手臂。

「那我們去下一個地方吧!」

「……好的」

雪之下回以微笑後跟隨由比濱走去。看來一開始十分不情願的雪之下似乎現在也有點游覽的興致了。

依依不舍地和錘頭鯊告別後,我也跟隨著兩人走去。

X X X

也許是工作日的關系,水族園里只有零零散散的人群。

乍看過去,園內的老年夫婦或是是很安靜的情侶,帶著小嬰兒的一家子、又或者年輕的閨蜜團體占來客的大多數。

要是雙休節假日的話,這個時間肯定會來很多帶著熊孩子的家庭,搞得雞犬不甯的吧。

不過,把灰暗的空間點亮的水槽像是數個影院的大屏幕並排環繞,也許在這幅光景之中誰都會下意識地不大聲說話吧。

我們也是同樣,在命名為「世界之海」的展區中分開的數個水槽之一的,以南洋魚群為展示主題的超大型水槽前,驚歎于烏翅真鯊的巨大魄力,被熠熠生輝的海洋生態奪走眼球。

當然,其中也有例外。

看到有一條魚在水槽前端游過,由比濱停下腳步,我們也跟著停了下來。

乍一看相比較其他的水槽,這一個就顯得又暗又普通,光照也沒有很好地照進水中,只有泥土上光禿禿地插著幾根小木頭。

在里面游動著的是一條感覺呆呆的魚。不,游動這個說法可能都有問題,它只是一動不動地,在水中左晃右晃地漂浮著而已。

「嗚哇,好惡心……」

由比濱不自覺地小聲說道。我看向一旁說明牌的文字。

「好像叫做鉤頭魚」

「似乎是生活在渾濁的泥河中,一生都不怎麼游動的魚」

雪之下讀完解說後,朝我這里憋了一眼。為啥會朝我看啊這個人,這麼想著,也細讀起說明牌的下文。嚯……蝦之類的在它眼前游過的時候,它會瞬間一口吞下……

「真是理想的生活方式啊……」

「竟然產生共鳴了!」

由比濱發出驚愕之聲,雪之下則露出淺淺的微笑。

「說來這條魚,和哪里的誰有點像呢,比企魚同學」

「完全不像啊,名字也沒有一點像好嗎……」

為什麼這孩子會一邊帶著微笑一邊說這種話啊……不過這條鉤頭魚,貌似還有個別名叫做Komori魚,大概是帶孩子的那個意思吧,如果說這家伙是蹲家魚(譯注:日語「帶孩子」和「蹲家」發音相同)的話,倒也和我有些相似之處了。不對,想想我也挺擅長照顧小孩兒的啊,小孩子什麼的最喜歡了!

如此這般我們交互著毫無意義的對話時,由比濱卻彎著腰出神地望著鉤頭魚,隨後呼呼一笑,開心地說道。

「嗚哇——還是好惡心!」

「說什麼惡心,人家也在拼命生存的好吧」

我們不都是同乘宇宙船地球號的伙伴麼,還有為什麼這個人說惡心的時候還那麼高興……

由比濱更加靠近地觀察起鉤頭魚來,于是雪之下也走到她身邊,並排半蹲著看了起來。兩個人繼續說著「好惡哦」「是很惡心呢」之類的壞話。

「不過……還是有點可愛呢」

「先不說外表可不可愛,還是很有親切感的」

兩個人這麼說著,互相看著對方,然後同時呼呼地微笑起來。

「既然都說惡心了,那還有什麼可愛可言啊……」

本來鉤頭魚就長了一張挺難看的臉,那種樣子都能叫可愛是鬧哪樣。

女孩子的感性真是搞不懂。話說這種贊美不就是那個嗎?「她舉止很可愛的」「她發型超好看的」「她聲音特別好聽」之類的,女生在宴會時評價別的妹子或者給男生介紹自己朋友時的說辭嗎?那不就是「她臉不好看」的繞著圈子的說法麼?這種東西我網上都有看過哦。

真是,怪不得總是有人說,女孩子說的「可愛」千萬不能相信呢。

X X X

順著水槽的順序我們又觀賞了刺鲀、小丑魚、海馬、葉海龍等等。另外,左邊的水槽里有比目魚,右邊的有鰈魚,最里面的水槽還有帶魚和海百合這些淺海生物。

從世界之海到深海魚類展區一路看了下來,剩下的就是通向出口的道路了。

因為長時間呆在昏暗的空間中,雖說外面的天空還是原先那樣,但也讓人感到一陣刺眼。穿過自動門來到外側走廊後,忽然感受到一陣海風拂面。海潮獨有的清新氣息也隨風撲鼻而來。

貌似這里是模擬了漲潮環境的場所。螃蟹或者是藤壺、海星之類的海邊常見生物大多在這個區域進行展示。

再往前走就能走出屋簷來到戶外,看看現在的天空模樣了。

天氣與剛才不變,仍然是零星下著的小雪。本來聽說受到寒流的影響最近的天氣會不穩定,我還擔心我們等下會回不去,不過至少直到傍晚都不用擔心了。

「啊,好像那邊有很多人誒」

正當我杞人憂天時,走在前面的由比濱回過頭來,手指指著前方。

順著手指方向看過去,確實有一群人在看著什麼。

「去看看吧」

走到了那貌似很有人氣的地點,看到的是沿著外部通道擺放的一條長條形狀的,小型游泳池式的水槽。與其他水槽不同的是,它並沒有蓋子,水面直接暴露在空氣之中。

看了一眼牆上的解說牌,寫著「請用兩只手指輕輕撫摸哦」的字樣,看來是允許觸摸才不蓋蓋子的。

到底是什麼海洋生物還允許游客摸,我帶著疑問看向水槽內部。

鯊魚。結果還是鯊魚。

在里面緩慢游動的有幾只像是迷你的鯊魚,有幾只看上去是鰩魚類的生物。看了看解說板,上面寫著狗鯊、貓鯊、赤魟和松原魟這四種。

「呐,小企,這是狗鯊誒!」

由比濱興奮地拍了拍我的胳膊後就一直盯著那條叫狗鯊的魚看,並用手指輕輕地觸碰了一下。

狗鯊並沒有做什麼反應,乖乖任君撫摸。由比濱像是明白了什麼一樣點了點頭。

「……有點像薩布雷呢!」

哪里像了?顏色都有點茶色的地方嗎?這是鯊魚哪里來的和狗類似的地方?要真像的話你家里的那只還是狗麼?其實也是鯊魚對吧?

不過為什麼這家伙要叫做狗鯊呢……我歪頭思索時,還有一個人也和我抱有同樣的疑問。

另一側的雪之下右手托著下巴,仔細觀察著貓鯊。

貓鯊比起狗鯊體型要小上一圈,並且身上帶有特征的斑紋,所以比較同意辨別。

「貓鯊……」

雪之下注視著貓鯊,隨後小歎了一口氣。

「想不通啊……哪里比較像貓呢……既然這麼命名應該是有相似的部分才對……」

嚯,對名字里有貓的東西就一定會有所反應嗎,不愧是最喜歡貓貓的Friskies雪之下同學。(譯注:Friskies即喜悅貓糧,「最喜歡貓貓的Friskies」是其廣告語)

雪之下煞有決意地卷起袖子,伸出手撫摸了幾下貓鯊,隨後滿意地笑了笑。

「……手感有點像貓的舌頭呢」


「那只是鯊魚的皮膚而已」

雪之下無視我的吐槽,繼續專心地撫摸著。

「貓,貓鯊,貓……。喵——啊,應該是唦——吧」

「我覺得鯊魚的叫聲應該不是『唦』吧……」

再說鯊魚根本不會叫的吧……大概。這時由比濱的手指放開了狗鯊,在水里尋找新的目標。

「啊,還有鰩魚!」

說著由比濱一下子伸出了手。

「呀?!」

然而馬上就發出驚叫,慌忙抽回了手指。

「剛才滑溜溜的一下!滑溜溜的!」

看到似乎都要哭出來的由比濱,雪之下也不再盯著貓鯊看,靠向由比濱那邊擔心地問道。

「摸到什麼了嗎?是比企谷同學嗎?那還是快點去洗下手比較好」

我說?別把人家當成鰩魚看待好嗎?我可不會分泌什麼黏液。哦不對,和女孩子不小心身體接觸的時候我會流手汗,這點和鰩魚倒是有點像。女孩子們記得碰過我後要好好洗手哦!

不過,能像這樣撫摸鯊魚和鰩魚的機會確實不多。于是我也卷起袖子摸起了狗鯊貓鯊和鰩魚。

正當我感受著粗糙或滑溜的手感時,旁邊的由比濱卻停下了手,僅僅是充滿憐愛地注視著它們。

「怎麼了,這麼快就好了嗎?」

「嗯,摸太久的話,這些孩子也會累的吧」

「是嗎,很像由比濱你的風格呢」

我不自覺露出了笑意。確實對于動物來說總是被摸來摸去也會有很大壓力。我們家的貓也是被我摸久了就會用喵喵拳招呼我。所以像這樣體貼動物的想法讓我感到欣慰。

聽到我如此隨口一句,由比濱卻微微顫動著肩膀,低下頭錯開我的視線。

「……像我的風格,是什麼樣的呢?」

我順著由比濱凝視的方向看去。雪花翩翩飄落進河面之中,泛起點點波紋。她慢慢抬起頭,看著我說道。

「……我可沒有小企想象中那麼溫柔呢」

她的瞳孔如此清澈,卻又帶著即將與什麼告別似的,虛幻縹緲的微笑,一如這小聲到幾乎是自言自語的自白。

我一時屏住了呼吸。

我到底是以何為依據斷定什麼是她的風格,什麼是屬于由比濱的風格呢。

從胸中湧出了莫名的違和感,亂成一氣地交織在心頭。是否一直忽視了某些重要東西的焦躁在體內此漲彼伏,讓我禁不住握緊拳頭。

也許現在必須要回答些什麼,但是如果開口,也絕對不會是正確的答案。由比濱看著只是一味哆嗦著嘴唇的我,隨後低下頭,臉上浮現出寂寞的微笑。

兩人的聲音和話語都沉默了,只使得周圍的喧囂徒增刺耳。

在嘈雜中突然傳來「唧」的一聲高亢的鳴叫。

聽到聲音的由比濱一下子抬起頭。

「啊,是企鵝誒!小企,小雪,我們走吧!」

由比濱充滿精神地說道。我看向雪之下,只見她一動不動地望著這邊,過了片刻才清醒回來。只是她似乎是有所顧慮地,在我和由比濱之間迷茫地穿插著視線。

「走吧?」

「啊,好的……走吧」

被由比濱明朗的眼神直視,雪之下只得還以無力的微笑。不知剛才她是否也聽到了我們的對話,看到了由比濱的表情。

由比濱抓住雪之下的手臂,輕快地向假山那邊走去。

從背影似乎都能看出比剛才更加開心的由比濱,仿佛也喻示著剛才的事情已經結束了不要再提的態度。今天要三個人一起開開心心地玩,她是這麼說的。

吐出一口氣,切換下心情,我邁出跟隨她們的腳步。

X X X

又步行片刻後,荒涼的假山映入我們眼簾。

數只企鵝在唧唧叫著,其中有些企鵝在笨拙地跳入水池,有些則在假山的陰處像在取暖似地互相倚靠。

「哇,好可愛——!」

「……是呢」

在興奮地狂拍照片的由比濱一旁,微笑的雪之下也相對收斂地拿起手機按了幾下快門。果然企鵝是大受女孩子歡迎的動物。

其實這樣說的我,也被它流線的體型、圓圓的小黑眼、晃悠悠的走路姿勢迷得神魂顛倒了。

「哎呀這是啥超可愛啊。……得拍幾張發給小町看」

我把身體伸到柵欄最前面,咔擦咔擦地按下快門。

這麼做的時候腦中閃過了一個念頭。

把這個照片給考試考完的小町看的話,她就自然會說「小町也想去」,然後我再回答「那我們一起去吧」的話,不就能和小町合法約會了嗎,粘滑哈哈哈哈哈。

我打著這種邪惡的盤算時,由比濱雪之下已經走到更前面去了。啊不行,要被丟下了!

拍照片也差不多到此為止,我趕緊跟上她們的腳步。她們兩人就順著道路的方向,筆直走下了通往半地下的階梯。

企鵝展示區除了剛才的通常道路,還有可以從側面觀看水池內部的半地下空間,可以觀察企鵝在水中游泳的姿態。

在水下看到的企鵝和陸地上笨重的印象大相徑庭。

水中的它們可以輕巧自在地改變方向,並且速度非常快,簡直像是在水里飛翔一樣。

看到這一幕的由比濱發出感歎,不停地拉著雪之下的袖子。

「啊,好厲害好厲害,在游著呢!這樣一看企鵝簡直就像鳥一樣呢!」

「……本來企鵝就是鳥類」

雪之下無語地回答道,好像頭痛似地把沒被抓住的那只手按著自己的太陽穴。被吐槽的由比濱呆呆地張著口,隨後才回複清醒似地答道。

「誒……我,我知道的啦」

對慌忙解釋的由比濱,雪之下露出了柔和的微笑,我也露出了苦笑的表情。嘛,其實禁不住驚歎的心情我們都能理解。

欣賞完企鵝的華麗泳姿後,我們從半地下的空間走上回去的階梯。

這時我們看到這些洪堡企鵝爬上假山聚在了一起。

其中有兩只企鵝吸引了我的目光。它們緊緊貼在一起,頻繁交互著叫聲,打理著對方的羽毛。

我帶著欣慰的心情眺望著它們,隨後看了看眼前的解說牌。我正要看詳細的文字時,雪之下和由比濱也仿佛說著「讓我看看」地把臉湊了過來。我往後退了半步讓出空間後繼續讀了起來。

根據解說文字看來,這兩只互相依偎的企鵝是夫婦關系。基本上被飼養的洪堡企鵝多數,只要伴侶的其中一方不死去,伴侶的關系就會一直持續。

讀完這段文字之後,我再朝兩只企鵝的方向看了一眼。視野的余光中,我看到的則是雪之下聳起肩膀,忽然吞下了一口氣的背影。接著,她快步地想要離開這里。

「怎麼了?」

我在意她略帶焦急的腳步而這麼問道。雪之下把上半身轉了過來回答。

「……我在里面等你們」

就這樣不回頭地往室內的方向回去了。

企鵝展示區畢竟是野外。考慮到現在的天氣,也差不多是時候回里面去了。

我准備對由比濱這麼說而回頭時,她正眯著眼睛,帶著溫柔的眼神,一動不動地凝視那兩只企鵝。

「差不多該走了吧」

「啊,嗯……。我再看一會兒再走。……啊,那個小個子的企鵝還沒拍照!……我馬上就過來」

說著她一只手指著小藍企鵝另一只手舉起手機,隨後又轉頭面對洪堡企鵝的方向。然而她手中的手機並沒有被打開過的跡象,只是被緊緊地握著而已。

「……這樣啊」

看著那樣的由比濱,我也不好再說什麼。簡短回答一聲後,我先一步往館內走去。

從背後聽到的兩只企鵝的叫聲,不知為何似乎帶著些許悲傷。

X X X

因為一直在外面的緣故,進入溫暖的室內後立刻安心地歎了口氣。

從企鵝區域順路走下階梯就能到達下一個展區。

眼前又出現了巨大的水槽。解說牌上面寫著「海藻之林」的字樣。在遠處望去都能看到一株巨藻伸著一條條細長的葉片在水中搖曳。

昏暗的室內環境加上淡茶色的巨藻作背景,使得在水槽里紅或綠色的海葵和珊瑚顯得更加鮮豔,引人注目。

水槽前面還特意放置了一條長凳,簡直好似一個小型的電影院。然而由于工作日冷清的緣故,現在並沒有人坐在上面。

只有從水槽里照出的光,勾勒出了一個靜靜站在玻璃前的朦朧人影。

從那種站姿來看,我並不會認錯人。

雪之下雪乃。

在暗淡的水槽燈光照射下的她仿佛像是一副畫,使我一時無法出聲叫她。本該呼出的氣無意識地堵在胸口,我不得不在原地停下了腳步。

這時聽到了斷斷續續腳步聲的雪之下朝這里看了過來。察覺到她有輕微地點頭後,我才繼續走了過去。

「由比濱同學呢?」

並不是看著在旁邊的我,而是注視著水槽說道。

「在拍小藍企鵝的照片。她說馬上來,所以在這里等一會兒就好」

「這樣……」

這之後我們就沒有對話,就這樣望著水槽。巨大的海藻上打著淡淡的燈光,周圍有五顏六色的魚在游動。

在這株晃來晃去不可靠的巨藻之中,無數的小魚在巨型葉片的空隙里穿梭交錯。帶著青色鱗片的小魚在巨藻的暗處藏匿身影,也有特別起眼的紅色的魚旁若無人地悠然游動。

視線追著那只魚看著的雪之下忽然開口。

「……也有悠然自得的呢」

「啊啊,畢竟那條魚很大啊」

雪之下的聲音小得像是自言自語,不過因為我們看的是同一條魚,所以我還是如此答道。

「沒有依靠也沒有容身之處……。只好四處躲藏,隨波逐流,跟著某些東西向前走……最後撞到無形的牆壁」

雪之下像是要觸摸玻璃似地伸出手,然而最終卻無力地放了下來。我在旁邊窺視到她的瞳孔,似乎並沒有焦距在一點,僅僅只是正對著水槽而已。


「……你說的是那條魚?」

因為不知道她在看哪條,所以這樣問道。

雪之下並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安穩地呼出一口氣。

「……是我自己」

說著她微微歪著頭把手輕輕放在玻璃上,臉上帶著寂寞的微笑。

這樣伸著手的她,仿佛就像是一只就要被吸入水中,但被牆壁阻擋無法回到本該存在之處的魚。

馬上就要化作泡沫般地,縹緲而脆弱。

安靜的展廳里沒有絲毫聲音,就連水槽中氣泡上升的聲音都被玻璃隔絕,傳達不到這邊。

我就這樣看著好似依戀著眼前被隔絕的世界一般,注視著水槽的雪之下。這時從入口聽到了一聲腳步。

回過頭來看到的,是用平靜的眼神注視著雪之下的由比濱。她的表情無比溫柔,卻又像是馬上要哭出來一般。

「讓你們久等了——!」

由比濱看見我回頭後用力揮了揮手,帶著一如既往的笑顏打著招呼。

X X X

穿過巨藻的展示區後,室內一下變得明亮起來。

牆壁的上半部為了采光用了玻璃牆,天花板也很高。地板也不是剛才的黑色地毯,而是奶油色的木地板。

因此本來就很精神的由比濱的腳步聽起來更加輕快了一些。

然而腳步聲卻忽然停住了,似乎是發現了什麼的樣子。

「啊,你們過來看看!」

邊說著邊向我和雪之下招手。

我們走過去的終點是幾個圓柱形的水槽。

粉色、紫色、還有深海藍。各種各樣燈光下的水槽里,數只水母浮游在水中。

由比濱抱住雪之下的手臂,兩人並排著注視水槽。圓形水槽要三個人看的話有點擠,我就站在她們中間後撤一步的位置朝里看。

「總覺得有點像煙花呢……」

盯著搖曳的水母,由比濱似乎有所懷念地開口說道。

「……像嗎?」

然而水母就是水母。想再仔細看看哪里和煙花有相似之處時,由比濱朝我回頭,用手指著水槽里的某處。

「不像嗎?你看比如那一只,『咻』地一下『嘭』地一下的」

由比濱手指的地方有一只星星形狀的水母,它折疊起自己的身體又伸展開來,不斷地重複著這個過程。這麼說的話確實是有和煙花類似的地方。

「原來如此。嘛,如果是圓形水母的話就像了」

由比濱卻對我的作答輕輕搖了搖頭。隨後她再一次,這次是用手指直接碰在玻璃上指了出來。

「我說不是那個,是這個……」

由比濱如此說著,手指的方向是在水槽深處浮游的觸手很長的一只水母。

它也在同樣地,重複著收縮自己長長的觸手又一口氣展開的動作。在燈光的照射下,仿佛就像是隨風搖曳的金急雨(譯注:即阿勃勒,泰國國花)一般,收起又垂下無數閃閃發光的金絲。

想起之前,我看過這種類型的煙花。

那是夏天的事。在人潮湧動的公園里,大型的連珠炮煙花接連點亮了天空。最後收尾的煙花,正是被稱作「金急雨」的那一個。它照亮了我們,亦把水滴般的殘光永久銘刻進了夜空一隅。

我邊回想起這樣的光景邊望著水槽。此時由比濱又朝雪之下的肩膀靠了過去。

「……太近了」

「哎嘿嘿……」

就算雪之下困擾地扭動著身體由比濱也絲毫不顧慮,就這樣抱著她的手臂在水槽前站好姿勢。透過玻璃的反光,她又確認了下我是否還在後面。

隨後,由比濱短暫地閉上眼睛——

「能三個人一起看,真是太好了……」

仿佛是出于安心而歎氣一般的只言片語。

然而卻不可思議地讓我感到認同。雪之下也稍稍收起下巴,點了點頭。

雖然並沒有說出口,但是我們也許離那個時候我們心中所想的事物,已經距離不再那麼遙遠了。我懷抱著這般美好的幻想。

X X X

穿過明亮的回廊來到的是餐廳和紀念品商店的區域,再往左轉就能走出場館。看來參觀路線到這里就結束了。

往深處看能發現,原來從剛才的展區往右手邊走就是最初我們看錘頭鯊的水槽。也就是說,到這里我們已經走了正好一圈。

「終點!」

由比濱精神地一蹦一跳地走著,回頭對我們說道。

「呐,再轉一圈吧」

「才不要……。同樣的地方再看一次又沒意思」

「是,是呢……,我也有點累了」

雪之下與由比濱反差明顯地露出疲態。可能是雪之下本來體力就不太好的緣故,不過我們確實也已經走了不少路。

我無言地用「你看看雪之下的樣子」的眼神朝由比濱看去。由比濱則戀戀不舍地邊擺弄自己的團子頭邊回眸望著我們走過來的通路。

「是嗎……。我覺得挺開心的……。而且現在還有時間……」

由比濱確認了下時間,這時有什麼東西進入了她的視野范圍。

「啊!」

輕呼一聲後,手指向了在遠處巍然聳立的大摩天輪。

X X X

國內最大級的摩天輪確實名不虛傳。

從胸口口袋掏出來買好的票子一看,上面寫著直徑111米,全高117米。要說這說明了摩天輪有多高的話,確實找不到合適的比喻,總之用一個詞概括的話,就是超高。還有,超恐怖。恐怖到忍不住讓我用兩個詞來形容。

雖然是由比濱臨時想到來坐一坐的,不過排隊的人也不多,買好票馬上就輪到我們了。

于是我就深刻感受到了坐上去後的恐怖。

想來我已經有十年左右沒有坐過摩天輪了,原來是這麼讓人心里沒底的東西麼,腳底都感受得到車廂移動時巨大的顫動。

慢慢上升到高空的過程有種奇妙的冒險感,每當風一大,車廂就會微妙地晃來晃去,簡直是命懸一線。

「好可怕……」

不自禁小聲地說了出來。

之所以只是小聲,是因為在兩個女孩子面前不能張皇失措,是我貫徹自己紳士之道而采取的行動。要是現在是一個人的話估計我已經抱頭蹲防了。

要說她們兩個在干什麼的話,正面對著我並排坐著。

「嗚哇——好高!好嚇人!還一直在晃!」

由比濱幾乎是半站起來的姿勢貼著窗戶,看起來非常開心。拜其所賜我剛才的自言自語並沒有被聽到。

另一邊雪之下則臉色泛青,完全不顧窗外的景色,只是一個勁盯著腳底下看。

「所以我剛才不是說了麼,要覺得那啥的話就別坐了」

我朝那樣的雪之下苦笑著說道。雪之下輕輕抬起頭看了我一眼。

「沒,沒問題的……我們幾個都在一起」

雪之下把臉別開,卻不小心再次把地面景色盡收眼底,禁不住「唔」地一聲,像是求救般地抓住歡鬧著的由比濱的手臂,強制讓她坐下。

「由比濱同學,你沒有看注意事項里面寫著不能在車廂內喧鬧麼?」

「小雪,眼神好可怕!對,對不起啦,太開心了……」

「開心是沒關系,只是要注意適度」

雪之下用冷淡的表情勸誡哈哈笑著道歉的由比濱,只不過抓著她的手還是沒有要放開的樣子。

由比濱也注意到雪之下一直抓著自己的手,也用力把手握了回去,微笑著挪動到和雪之下更近的位置。然後她指了指右手邊的方向。

「看那邊!小雪的家大概就是那邊。啊,要再往窗戶靠近點才看得見吧」

「……不用了。從這里也看得見」

雪之下如頑石一般就是不肯動,但也小心翼翼地向窗外窺視出去。

然後「哈」地一聲,發出了滿足的感歎。

我也保持著用手撐著臉的姿勢望向窗外。

映入眼簾的是雪花飄揚的千葉傍晚的風景,從云間探出頭的夕陽把雪花點綴成星星點點閃光的結晶,銀裝素裹的街道連遠處的細節都能一覽無余。

「好漂亮啊……」

我也完全贊成地點點頭。

「啊啊,不愧是我的千葉……」

「什麼時候變成你的所有物了?」

「這里姑且也算是東京的范圍……」

「葛西這一塊也差不多算是千葉吧,反正江戶川區也沒有被實際算作東京23區之一咯」

聽到我這麼說,由比濱嘻嘻地笑了笑,雪之下也無語地微笑起來。然後,三人一起眺望起了看不膩的美麗景色。

想這樣一如既往的對話、瑣碎日常的氣氛,也許就是適合我們的風格。即使如此,不安穩的晃動仍然不停地傳至我們的腳下。

車廂慢慢地降下高度。

偽裝著不安定的狀態,同時又在緩慢地旋轉。就這樣止步不前,永遠徘徊在同一處。

即便如此,終究有時。

「……馬上,就要結束了呢」

她如此感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