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著還帶著些許酒勁的雙腿,庫斯拉慢慢走上樓梯回到起居室的時候,已經到了草木皆眠的時辰.之前讓菲妮希絲在一樓的寢室睡下以後,都在在工房最下面的爐子前和威蘭談論.
最糟糕的時候遇到了最糟糕的干擾.實在不敢想像波斯特會和對立的那些禱告的家伙們透露了情報,那麼只能當作偶然來看待了.
但是正因為如此,才有讓人困擾的地方.如果對方是帶著惡意而來的話,那還有商量的余地.禱告的家伙們一定是掌握不到托馬斯把記錄留在哪里而急躁不安.而想要用粗暴點的手段的話,又有名為波斯特的這顆巨大的毒瘤在,目前還沒有決定性的情報來采取那樣的強硬手段吧.要是靠蠻力襲擊工房還一無所獲的話,還不知道會受到怎樣的報複呢.
即便如此,庫斯拉他們也只有托馬斯留下的羊皮紙的最後兩張的模本罷了.如果不進行黃鐵礦的精煉實驗的話就無法破譯,無從得知托馬斯到底做過怎樣的惡行.
為此,正要決定夜里進行試驗的時候,菲妮希絲來了.
夜里用水車推動風箱的話,不管怎麼樣都會被注意到.
就算想掩蓋也有個限度,因為是她死板地報告了在鋅蒸餾時的開心而遭責罵,這次也會這麼直接報告的吧.
當然,要繼續托馬斯的試驗的話,也有等余熱冷卻了再說這條選擇.
但是庫斯拉他們也知道波斯特可能會成為自己失足的原因,畢竟算是個眼中釘.雖然不一定會像聖歌隊那樣直接來暗殺庫斯拉他們,但是也會就此疏遠這個工房.
這樣的話,冶金記錄的模本就無法保證順利被運出,想到波斯特滴水不漏的性格,這個可能性實在令人不敢小覷.
而現在也正是這個瞬間.
也正如此,庫斯拉和威蘭正焦頭爛額.
托馬斯的偉大功績並不能因為違反信仰這種理由就埋葬在曆史的黑暗之中.
更何況是要為「照顧其他煉金術士們」這種優等生般的判斷而埋沒.
如果那個純鐵就是托馬斯的抹大拉的話……
光是這麼一想,庫斯拉他們就覺得不能眼睜睜看著這種事的發生.
就算做不到重視在乎一個人,但作為煉金術士的尊嚴則不同.
那麼,剩下的路只有一條.
不存在不去再現托馬斯的冶金記錄一途了,但波斯特對我們的拉攏也是免疫,那麼,菲妮希絲的話……
威蘭一見這僅有的這一條路,突然毫不猶豫的和庫斯拉說了起來.
——該出手時就出手吧,這是封口的最佳手段哈.
知道不久就會得出這個結論的庫斯拉,拿起了酒杯.
——她那麼孤單,早點給她做對她自己也好吧.
威蘭用一貫的飄飄然的感覺如是說.
「要我頂替一下嗎?」他沒有這麼說大概是出于威蘭個人的照顧吧.威蘭真是眼光敏銳.立馬就感覺到了庫斯拉對菲妮希絲有種特別的在意.
但是,庫斯拉走出起居室,打開寢室的門的時候,眉間的皺紋有點靠近了起來.
明明說了去床上睡,但菲妮希絲還是蜷在牆邊.仿佛是在訴說一直都這麼過來的,這樣最適合自己.
但是這天寒地凍的,且不說習慣如此的旅行者,在這麼冰冷的地板上睡著根本就不可能.實際上,在這黑暗中也能知道菲妮希絲的身體正在顫抖著.
庫斯拉先回了起居室,燒了熱水點燃了蠟燭帶進了寢室.
「要感冒了哦.」
面對這句話,菲妮希絲抬起頭,彷佛自己的身體已經冷的動不了了一般.
背靠寢室的牆壁,兩人躲進了一條毛毯之中.
背靠牆壁是因為這里和爐子的煙囪相連很暖和.兩個人躲在一條毛毯中是因為菲妮希絲抖動得彷佛在雪山中遇難了一般.
因為喝了酒,生怕要出現點什麼糟糕的狀況.所以煮了茶.
過了一會,毛毯,牆壁的溫暖,茶水,彷佛冰雪消融一般,讓鼻子里傳來一陣嘟囔.
「冷靜點了?」
庫斯拉點著頭像自言自語一般,無奈的歎了口氣.
「好歹多在乎一下自己好嗎?」
說這話雖然帶著各種意義,但菲妮希絲並沒有立刻回答.
好不容易等來的回話,確是這樣的.
「我可不想被你說……」
確實,這句話誰也不想被一個為了抹大拉投入全身心的煉金術士這麼說.
「那,既然都冷靜下來了,這次能好好的在那邊睡了嗎?」
庫斯拉指著床如是說,菲妮希絲看著那邊,一臉陰郁地低下頭.
「放心吧,我在下面睡.」
「哎?」
「因為還有爐子的余熱呢.只要忍著威蘭的打鼾的話,下面反而更暖和.」
這不是謊話.
只是,抬頭看庫斯拉的臉的菲妮希絲,最後卻還是轉移了視線,低下了頭.庫斯拉便帶著開玩笑的語氣如此說.
「還是說要我和你一起睡嗎?」
把手放到肩上後,小小的身體更緊地蜷縮起來.
不管什麼食物,加熱後都會變軟發出香味.菲妮希絲的身體,比起凍得硬梆梆的時候確實變軟了,還帶著一點不知哪里來的甜甜的香氣,大概是身體上已經染上了聖職者們祈禱時焚燒的乳香的味道吧,
「……」
菲妮希絲依舊低著頭,沒有回應.
庫斯拉啞然失笑.
「我可以當作這是肯定嗎.」
之後,菲妮希絲小小的下巴靠向自己,庫斯拉的笑容也凝固了.
猶豫?
「不是」庫斯拉如此想.
放棄?迷茫?還是帶著其他的表情,接近無表情的,說是表情又不是表情的表情.
與庫斯拉的迷茫相反,菲妮希絲早已下定了決心.
庫斯拉反射性的從下巴上把手拿開後,下巴慢慢低了下去.
之後,砰地一下,顴骨碰上了庫斯拉的肩膀.
「為什麼要做到這個地步……」
「那個理由,我已經說過了.」
菲妮希絲說著,一邊像戀人般靠近身體.
但是,回答方式,氣息,身體無力的動作,都看起來像心髒剛剛停止的尸體一般.
「他們是不是跟你說,到現在都沒什麼進展,所以讓你獻出身體也要讓我們犯罪嗎?」
「……」
其實並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說到了這個程度.
但是,可以想象那些一直事與願違的上司們,也許真的會想事情變成這個情況也無所謂之類的.類似美人計的東西.對修女動了手,僅僅如此在世間看來就是罪過.之後借此徹底調查工房來達到目的的計劃吧.
不過說起來,在一個只有兩名煉金術士的深夜的工房,派遣少女只身前來什麼的.
菲妮希絲果然沒有回應庫斯拉的話.這麼小的身體與腦袋,也許真的不明白自己現在正在哪里做著什麼吧.
因為被告知「去」所以來了,被告知「做吧」所以做了.
庫斯拉收回了放到菲妮希絲肩膀上的手腕.
那一瞬間,菲妮希絲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才是,聽說你的戀人被騎士團殺了.」
彷佛是在墳場埋葬尸體的時候,突然從墓穴中傳來聲音一般.
庫斯拉一下從嘴角笑了出來.
「為什麼你能這麼平靜?」
「我說過了吧……」
「為了前往抹大拉大地嗎?」
「是.」
「可我……」
菲妮希絲說著,抬起了頭.
被黑暗所染色的臉上,彷佛是被墓穴中的土壤弄髒的尸體一般.
「可我完全不能想象為什麼你能這麼平靜.」
庫斯拉望著那彷佛渴求離別一般的眼神,悄悄地轉移了視線.這種事並不少見,這並不是第一次看到將死之人了.所謂的生死,並非只是有沒有心髒的跳動這麼簡單.世上還有許多別的死法存在.
比如說,煉金術士放棄抹大拉,或者說修女出賣身體.
所以,庫斯拉作為餞別一般地說
「是鐵.」
「……鐵?」
「當然,不是普通的鐵.其實我心底里覺得這就是個笑談.」
「……」
終于苦笑出來的庫斯拉,聳了聳肩,菲妮希絲正在一邊死死看著他.
再次把臉龐靠向肩膀上的情形,就像在說著枕邊話的戀人.
當然,就如同庫斯拉看菲妮希絲對聖歌隊的抱有的依存心而產生親近感一般,對方也是同樣的感覺也說不定.
「聽了別笑啊.」
所以,庫斯拉努力地用輕浮的語氣帶著玩笑的說著.
菲妮希絲臉靠在庫斯拉的肩上,眼睛看著前方,靜靜地說道.
「看內容吧.」
「奧里哈魯根.」
毫不猶豫地,甚至有點高語速地說出來是因為越是重要的詞語,就越難以說出口.
「夢幻金屬.或者說神的金屬.據說和迷失的大陸一同沉沒的傳說中的鐵,被稱為奧里哈魯根,類似于小朋友夢見打倒巨龍的騎士那類的童話.」
庫斯拉准備不管菲妮希絲這之後會怎樣回答,都就此閉口.
因為這是連煉金術士,不,正因為是煉金術士,所以才忌憚的夢話.
你就是為了這種東西值得賭上性命的嗎?
因為這是個任何有頭腦的大人都會瞪眼搖頭的夢話.
「純淨物的它,據說敲打起來會發出比金子更好的音色.純金的音色就是余韻久久不散的不可思議的聲音,奧里哈魯根的音色就好像隨著它的震動,水晶都會溶化一般.它的顏色很淡,似乎只有巨大的礦塊才會顯出一點點的青色.」
菲妮希絲一言不發地聽著,身體紋絲不動,
「奧里哈魯根不可思議的地方就在于它柔軟地像柳葉一般,卻又比任何金屬更堅硬.絕不會折斷扭曲,古代的軍神阿迪玖羅斯用奧里哈魯根的劍切開大地的時候也毫無損傷,完好的放回原來的劍鞘當中了,我……」
被菲妮希絲抓住的手腕少許活動了一下,反過來抓住了那只手.
雖然說是非常天方夜譚的話題,但他真的不想被理解剛剛的話都是謊言或者糊弄人.如果握住他人的手說出來,可能在別人耳里聽起來更加真實和誠實.不知為何,庫斯拉突然有了這種想法.
「我想造出奧里哈魯根.」
「為什麼?」
菲妮希絲第一次開口了.
從這之後便是毫無遮掩的真心話的世界,庫斯拉微微縮起身體.
但是,牽著菲妮希絲的手並不是菲妮希絲握著自己的手.
而是自己想通過這雙手傳達些什麼.
「用它,造一把劍.」
菲妮希絲抬起頭看著庫斯拉.
「為了什麼呢?」
仿佛月夜漫步的小貓透徹的眼眸.
心里突然就有了借口,向這只魔女飼養的小貓吐露真言就沒關系了吧.
「因為怎麼也忘不掉小時候聽過的英雄傳奇.」
「……」
「用奧里哈魯根所造的傳說中的劍戰斗,常有的童話.」
無言的菲妮希絲的嘴角浮出些許的笑容.
彷佛找到同類一般的,微微的笑容.
人為了什麼賭上一切的時候,在旁人看來都只是令人咋舌的笨蛋一般.
菲妮希絲慢慢地眨著眼,小聲說道.
「那個……果然會是打倒傳說中的怪物的冒險故事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還好,連這都不是.以前還在學習的時候說給過威蘭聽過,結果被嘲笑了,最後演變到互毆的程度呢.」
菲妮希絲稍稍斜過眼睛說:
「到底是怎樣的東西呢,想象不出來啊.」
庫斯拉又聳了聳肩笑了,帶著歎氣說道:
「類似于保護公主而戰的.如果說是傳說的劍和勇敢的騎士的話,那後面的應該就是公主吧.」
不知是該笑還是該佩服他呢,這種不知所措時的人的表情,還是非常有特點的.
但是,看著菲妮希絲的臉,庫斯拉反而覺得輕松了許多.
抱有這樣的夢是因為年幼時自己的村莊被燒毀了的原因.昨天還牽著手走在一起的山丘對面的女孩也成為箭下亡魂.
心中只有一個信念,想得到能守護一切的力量.
但是,在這個個人的力量過于無力的世間中,僅僅想想都很荒唐的無稽之談.
即便如此,菲妮希絲還是帶著一點痛苦地笑著.
好像在說自己也感同身受一般.
「但是,那個抹大拉大地是真的不存在的.」
「哎?」
「我不知道你事前聽說過多少我們的事情……大概八九不離十吧.我在之前的城鎮中,戀人被殺害了.就在我去拿酒的一點點時間里.我本來覺得只要有點無聊的日常聊天,不,聊天都不用,只要在身邊就好了.夜深了,我想沾點甜甜的蜂蜜酒就去睡,就去拿了兩份酒.走出房間時候最後看到的費莉絲的笑容我現在還記得,當我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她卻像肉鋪里被肢解的豬一樣.」
這不是比喻.
密探總是會會在身體的某個部分藏著秘書.胃里,腸子里,也有把肉切開,在肉縫里藏書的強人,總之是名副其實的「挖地三尺」.
庫斯拉呆立在房間入口,一邊喝著酒一邊看著地上的「傑作」.
「我當時想的,並不是悲傷之類的.而是覺得每當身體被肢解時這肋骨都是那麼的白.人的骨頭比起其他的動物要白上許多.不是有說過精煉鐵時用過殼嗎?也有用過動物骨頭的時候,所以我想,既然人的骨頭顏色如此不同,為什麼不拿來成為精煉的結果呢.而且,既然要做的話,就不要用普通人的骨頭,而是用聖人的骨頭如何呢.」
菲妮希絲默默聽著庫斯拉的話,連表情都未曾改變.
「騎士團的那幫家伙,把我當作傷心過度的錯亂,但是並沒有這回事,我的腦海里只有冶金,我一直都只有這一個想法.明明戀人在眼前被肢解,明明有著保護公主的夢想,但是親眼目睹公主被殺的時候卻只想著冶金.對我來說,抹大拉大地就彷佛盛夏的海市蜃樓一樣.」
煉金術的師傅看著庫斯拉簡直非人的行徑給他起了「利息(庫斯拉)」一名.威蘭也說他就古板地像是機械鍾一般.
庫斯拉自己也有自覺,但卻不知為什麼自己還在狂熱地追逐著抹大拉大地.
所以,覺得自己是個笨蛋.明明知道卻無法停手.和酗酒,沉迷賭博的人一樣.恐怕到最後道德敗壞的部分都一樣吧.或者說正是知道自己是個這樣的笨蛋,才能認真的堅持到現在吧.船到橋頭自然直,走一步算一步的感覺.
煉金術士們之間有種連帶感也許正是因為各自的心中都抱有這樣的東西也說不定.心里想著,你也是個笨蛋之類的.尊重他人的抹大拉,是因為自己也理解為此痛苦的心情.認為托馬斯的冶金記錄不該永不見天日也正是這個原因.
所以庫斯拉對剛剛聽到的菲妮希絲的話,只能露出一種完全是超越了憤怒的笑容.
「好厲害啊.」
那里所有的,只是一副同情般的表情.
她是想說蠢到無可救藥嗎?
庫斯拉自己也這麼想.
但是,也有不能當耳邊風的話.
「你真是忠實于自己的夢想呢.」
「……」
菲妮希絲的胸襟被緊緊抓起.
因為這動作幾乎是反射性的,所以和下一個動作發生僅僅是一瞬間.
只是,因為那是一瞬間發生的事,所以注意到了菲妮希絲的表情.
明明被抓住了衣服,但菲妮希絲卻沒有絲毫的驚訝和膽怯.
那是相當冷靜,讓人放下心來的笑容.
「你是在耍我嗎?」
把根本不存在的地方當作目標的笨蛋.
庫斯拉死死盯著菲妮希絲.
但是,菲妮希絲也反過來盯著庫斯拉,露出一副困擾的笑容.
「怎麼會?」
「那你」
「是放心了.」
就是這麼一句嘟噥,
「非常放心了,你是個真正的煉金術士.」
庫斯拉沒有接下話茬,是因為他完全沒有理解菲妮希絲的話.
而且,更讓人費解的是菲妮希絲為何這麼冷靜.
菲妮希絲把手搭在抓著胸襟的庫斯拉的手上.
好冷的手.
庫斯拉不覺得放開了那抓著衣服的手.
總覺得似乎是有個很大的誤會.
「在之前的城鎮的事情,我覺得是個不幸.但我覺得如果是你的話,一定能成為一個保護住公主的騎士.」
這里應該生氣吧.
庫斯拉如此告訴自己,但身體卻沒有動.
也許是因為下意識中還在等待著在這之後的話語吧.
「重要的人變成如此慘狀,卻在毫無混亂,想著如何制造保護她的劍,真的相當忠實于夢想呢.」
「……」
菲妮希絲浮起一陣苦笑.
這才像是一個聽著別人炫耀愛人時的少女的表情.
「那個人,那個叫費莉絲的人,你一定是真的喜歡她的吧?所以才會想著冶金的事,想著如果有奧里哈魯根的劍的話就好了,對吧.」
庫斯拉感到心髒被直接震撼到一般.
呼吸困難,彷佛要流鼻血一般,反射性的把臉貼到了手上.
動搖.
不是.
只是突然悲傷逆流成河.
些許的事實就讓一切改變.
庫斯拉看見了鉛色記憶驟變成金的瞬間.
自己那時候,並不是只想著冶金的冷血男人,而是想著自己應該如何保護費莉絲而已.並不是不悲傷,並不是沒有混亂.悲傷放在以後,混亂也放在以後,現在應該得到能保護到像費莉絲這樣重要的東西的奧里哈魯根,自己只是被沾染上合理性的想法所困罷了.
自己並不是不重視別人.
只是自己沒有注意到罷了.
「所以,我放心了.」
庫斯拉彷佛一邊沉浸在感情的奔流中,一邊又因菲妮希絲的話,些許流連在了現實中.
腦中的,只有混亂.
為什麼菲妮希絲會像放下了一般笑出來了.到底這些話的哪里有這些要素?還是說,菲妮希絲真的是如此溫柔的修女呢?
比起想這些,煉金術士的本能還在耳邊細語.自己是不是沒有被告知什麼很重要的事情?讓鉛變成金,讓金變成鉛,在這煉金的大鍋中,還缺少什麼自己所不知道的魔法材料.
菲妮希絲到底為何來到這里.
一定不是為了治愈庫斯拉的心傷.
不如說,她自己是來尋死的?
「你和我是對等的.那樣的話就沒有猶豫的理由了吧.」
「……」
菲妮希絲抓住了庫斯拉的手.
收回去的手被抓住了.
想要逃跑卻被抓住的庫斯拉.
追過來的,是菲妮希絲.
「你犯了一個很大的誤解.」
「你……」
「我並不是被逼絕路到這里,而是為了將你逼到絕路而來的.」
「你是……」
庫斯拉甩開了菲妮希絲的手.
在一邊的菲妮希絲從尋求溫暖而來的小貓,變成為了尋求獵物而潛行來的蛇.
「我要讓你成為我們的手下,讓你背叛主人波斯特.我就是為此而來.」
「你覺得可能嗎?」
庫斯拉抓著短劍.
菲妮希絲歪著頭,微笑著.
「不是覺不覺得,而是已經做到了.」
要用怎樣的魔法才能做到這樣呢?
庫斯拉想不到,現在再用美人計已經來不及了,更何況自己不是說被騙就被騙的笨蛋,更何況用武力更加不可能.
毒藥,暗器,或者同伴的襲擊?
似乎每個都沒有可能,庫斯拉的動作出現了迷茫.
于是,菲妮希絲只用了短短的時間,便展示出了那「魔法」.
「你……你是……」
短劍松開落下.
並不是這樣,庫斯拉因為驚訝而脫力,手握著柄,從劍鞘中落了下來.
菲妮希絲只是坐在那里罷了.
僅僅如此,庫斯拉便理解了一切.
看著摘下頭紗的菲妮希絲,全都理解了
遙遠的遠方的東方,被詛咒的一族.被騎士團的騎士們救了一命,謹慎的保護著帶回來的事實.但是卻被放進騎士團的修道院,踢皮球一樣可笑的故事.
但是,這也讓一切水落石出.
庫斯拉是真的被逼到了絕境.
菲妮希絲頭紗下所藏的東西.
那是聖典中所記載的惡魔的姿態.
七宗罪中,最讓人忌諱的罪過.
「我要是叫人的話,你就會因為要和我同床共枕而鑄成大錯了.」
雪一般白色的頭發,比什麼都要美麗.
但是,這個姿態會被當作丑態的結果,是有它必然的原因的.
人與獸交合的事情常有聽說,數不勝數.
但是,從可能性上來說,這種事也說不定.
從血脈上看,真的有這些人存在.
「先祖的罪過,或者說是,詛咒.」
菲妮希絲面無表情地說著,輕輕地抓著自己的耳朵.
非人之物,獸耳.
「你問過我為什麼我要做到這個地步,現在可以回答你原因了.這次的工作的報酬就是讓我加入到聖歌隊的行列當中,讓這樣的我加入呢.」
說著「呢」,一邊歪著頭微笑的她的樣子,真的非常可愛.
但同時也讓人感到恐懼,因為那當中帶著幾乎瘋狂的執著.
「我要叫人的話,你就只有兩條路可以選擇了,要不就是拒絕合作,就地處刑.要不就是和我合作.」
「……沒有不叫人的選擇嗎.」
菲妮希絲依舊歪著頭微笑著.
「或者說,你現在殺了我逃走……」
要換成是說「你敢殺我就試試看」的話,庫斯拉手中的短劍大概早就飛出去了吧.
沒有這麼做的原因,是菲妮希絲還記得被威蘭威脅的時候的事情,菲妮希絲並不是不顧性命的狂信者.
即便是現在,她的嘴角還在微微顫抖.
「你的夢想是貨真價實的,大概我也和你一樣是個笨蛋吧,所以即便在夢想輸了也沒有關系.當然我沒有死的打算.」
一副困擾的笑容里,是真的有困擾呢.
到底怎麼了,要怎麼辦,在這種根本的事情上她已經束手無策了.
「即便在這里失敗了,還是要遇到同樣的待遇,那麼至少……」
菲妮希絲臉上一點點地失去了笑容.
臉上不流露任何感情的痕跡,也許是和庫斯拉抓住菲妮希絲的手的時候的心境一樣吧.
菲妮希絲慢慢地說道.
「至少,死在那個伸出手說歡迎我的那個人的手上.」
那是精制鋅的時候的事.
那個時候,菲妮希絲是真的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之後興奮地抓住庫斯拉的手.
不明真相有時候對人來說能平靜的面對許多殘忍的事情.
那個時候因為不知道所以沒辦法.
但是這次庫斯拉知道了.
庫斯拉有著讓菲妮希絲實現夢想的情報.要是告訴她托馬斯的冶金記錄里有聖歌隊追捕的情報的話,菲妮希絲的夢想就可以實現了.
但是同時,庫斯拉也就背叛了波斯特,還會背叛了其他許多的煉金術士.這樣的話自己作為騎士團所屬的煉金術士的位置就不複存在了,甚至連生存在這個世上的位置都不存在了.有的話也只能是隸屬于聖歌隊,作為某種職人之類的人生活下去吧.
不管如何,庫斯拉不得不放棄抹大拉,在這個意義上已經是死了.
菲妮希絲的話沒有半點虛假,庫斯拉確實被逼上了絕路.
菲妮希絲的存在就是罪過,是相關的人都會被當作背棄神明之人的不淨之源.
並不是「被詛咒」這樣空泛的詞語,只要和她接觸過,交談過,生活過,不管是誰都免不了教會的告發.而且這點在遙遠的東方之地也是一樣的吧.
看到菲妮希絲身份的人都只能被殺,其他人看到了就只能殺了她.殺掉然後埋掉.只有這樣才可以拯救目擊者.
詛咒.
絕對的詛咒.
煉金術士頂多是被人嫌棄的程度罷了.即便如此,庫斯拉還是深知作為煉金術士活在這個世上要受到多大的壓力.不加入騎士團的話連活都活不下去,那菲妮希絲更是如此.
要是被騎士團追捕的話就走投無路了.
菲妮希絲明明是把庫斯拉追到絕境,現在卻肩上搭著快要滑落的毛毯,無力地坐在地上.因為取下了頭巾,從沒打理過的那一頭任意生長的長發散亂地垂著.瘦小的肩膀和身體也相稱著,彷佛一座快要溶化的粘土像一般.
現在也要溶化一般,消失地無影無蹤一般,不安定的樣子.
在這之中的綠色眼眸卻毫無絕望的意思,是因為她有著「不會有什麼情況比現在更糟」的悲觀的確信.
而相反的,現在卻是毫無辦法的無力.
菲妮希絲看著庫斯拉.
眼睛仿佛在問著「要怎麼辦」.
是肯為我去死,還是殺了我.疲憊不堪的雙眼質問著.
庫斯拉重新抓緊了短劍的劍柄,菲妮希絲察覺了那動作.
就像真的貓一樣,獸耳充滿不安地搖動著.
沒有不怕死的人,哪怕是被詛咒的一族的末裔也是一樣的.
但是當庫斯拉的短劍的劍尖指向喉嚨的時候,菲妮希絲的唇邊雖然還帶著一些顫抖,但卻露出一點堅強的微笑.
于是庫斯拉……
沒有再去揮動短劍.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是嗎?」
「……?」
庫斯拉看著自己打造的自信作的短劍的刃,吹散了上面附著的塵埃.
「不管哪個都不是什麼像話的選擇.你還真是被詛咒的存在啊.」
「……但是」
「人總有一死,那麼都應該互相朝著抹大拉大地盡全力不是嗎.」
「至少我是這麼想的」庫斯拉一邊收起短劍,一邊說著.
「我是這麼做過來的啊.」
菲妮希絲呆呆地注視著仿佛失去興趣一般移開眼神,收起短劍站起來的庫斯拉.
就算你這麼說你又要怎麼做呢?
到底要做什麼呢?
煉金術士也說過,要把鉛變成金子是不可能的.
那現在你還能做到些什麼呢.
「我先確認一下.」
「?」
「你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吧.」
菲妮希絲先是暫時露出了一副聽不懂的表情,隨後又膽怯地點了點頭.
「也是呢,完全沒有熟練的樣子,太拼命了.」
面對苦笑的庫斯拉,菲妮希絲果然還是一副呆呆的樣子.
就和看起來一樣,仿佛是早晨起來發呆一般的樣子.
「說來也是,被摸了下胸部就會哭的少女怎麼可能做過這種事情.」
被這麼惡作劇地一說,菲妮希絲的臉上終于出現了一絲表情.
死死抓住手邊的頭巾,咬緊了嘴唇.
「那麼,我覺得我的話就有聽的價值了.」
「你在說什麼?」
「聖歌隊很陰險,就和你知道的一樣.」
庫斯拉飛快的轉過身去,蹲在菲妮希絲的面前.
菲妮希絲嚇得縮起肩膀,蜷起了身子.
她的眼里,既有驚恐,又有了感情.
這只小貓並不想這麼平淡的死去,只是為了生存下去,做好了赴死的打算.
「也就是說,並不是只有我死或者是讓我殺了你這兩條路可以走.」
「哎?」
「你被聖歌隊殺掉的可能性也很大.」
「哎??」
庫斯拉抬起頭,看著門的方向.
托馬斯不愧是高超的煉金術士,這個工房的布局也是經過慎密考慮過的.
這里不管是誰來襲擊,都必須要從門的方向,而且是最寬闊的路走過來.
「這是異端審判者的一貫手法.」
「……異端?」
「沒錯,最適合異端審判者的人就是本身就是異端的人,你知道為什麼嗎?」
她立刻反射性的思考這是為什麼.
真是個誠實的好丫頭.
庫斯拉好像鼻子瘙癢般笑了出來.
「本身是異端的人,就會很了解異端者們的手法.但是最大的理由是,這些異端者們為了證明自己已經不是異端了,會比誰都賣力地去工作.」
「額……」
菲妮希絲身體僵硬著,彷佛憋不過氣來一般.
庫斯拉撚起菲妮希絲一撮雪白的頭發,又輕輕放下.
要是拿起這彷佛絹絲一般的一撮頭發,一般是不會認為這是人體的一部分的.
「如果看到對敵人加以同情的話就會被當作同伴.如果讓敵人逃走了的話會被懷疑是不是放跑的,所以會一路追到天涯海角.拒絕命令的話會被認為是背叛,哪怕裝作異端來潛入到異端者的組織里都可以.」
菲妮希絲眼睛都不眨地看著庫斯拉說話.
庫斯拉卻沒有看這邊.
但他卻把菲妮希絲肩上滑落下的毛毯重新蓋了回去.
「于是,最終把獵犬們帶進異端者們的老巢,主動打頭陣將其一網打盡,以此來得到作為同伴的認同."看看我,我不再是異端了是不是"?」
庫斯拉抿嘴一笑,終于和菲妮希絲對上了視線.
真是漂亮的眼睛.
「但是,從背後襲來的卻是他認為是同伴的獵犬們的尖牙.為什麼?怎麼會這樣?將死的時候,獵犬中的一個人如是說:好了,這下所有的異端者都處理掉了,所 有 的.」
這是真實存在的故事.
一旦染黑的布,再也洗不會純白的顏色.
菲妮希絲只是抓住了正要把胸前的毛毯蓋好的庫斯拉的手.
「那……那種事是……」
「確實存在的.我也知道你是不太想去相信.」
庫斯拉反過來那笨拙地抓著自己的雙手,就好像在跳舞一般的,手掌和手掌相合的樣子.
「這個世界本身就不是什麼像樣的東西.你應該被告知放出什麼信號的吧.差不多,在那一瞬間對面的空屋就會過來人,然後連同你和我一起刺穿吧.然後再慢慢的把我們的尸體擺成正在交合的樣子就行,當作那鐵一般的證據.」
不知道是不是這齷蹉的用詞還是別的什麼讓她皺起了眉頭.
只是,菲妮希絲背過臉去,手也想要放開庫斯拉.
「我說,這只是說有可能的.」
「……」
「你只不過是追尋著自己的抹大拉,或者說我在追尋著我的抹大拉.」
「但是你沒有殺了我.」
「當然,明明有第三條路可選,為什麼要殺.」
菲妮希絲放棄了擺手的動作,緊緊地握住了庫斯拉的手.
好像要把臉從下面塞進那端正的面龐里一般,又害怕地把身體靠近著.
有什麼要保護的東西,所以要逃.
已經沒有那堵上一切的勇氣了.
「我覺得我和你的抹大拉或許是同一個地方.」
「哈?」
「來我這邊吧.」
笑出來是因為不用這樣輕松的邀請方式的話,會很害羞吧.
「來我這邊,還是說怎麼都覺得那陰險的聖歌隊比較好?」
「啊……嗚……但……」
「還可以順便追尋我的抹大拉呢.」
庫斯拉放開了手,又反過來抱住了菲妮希絲.
幼小纖細的身體,彷佛用點力氣就要折斷一般.
「我說了我不討厭煩惱中的少女吧.」
聽著庫斯拉在耳邊的細語,菲妮希絲一邊是彷佛要從手臂中掙脫一般扭動著身體,一邊看著庫斯拉.
那張臉龐似乎隨時都會哭出來一般,充滿著混亂.
「你……你……你……反正……」
「就算你認為我是說謊也沒關系,我沒有殺了你,而且……」
一邊說著,一邊把鼻子靠近菲妮希絲的脖子邊,毫不顧慮的聞了起來.
那是讓聞慣了硫磺與石炭的鼻子麻痹一般的,甜甜的香味.
「我似乎是確確實實變得喜歡上了一個人.而教會這點的人就是你,要好好負責啊.」
「啊……那個……咦!」
親吻了鎖骨後,身體砰的跳了起來.
剛一調戲立馬就發火,讓人不會厭倦的小丫頭.
「還有,我的名字是利息(庫斯拉),所以一旦決定的事情,絕不反悔.」
「額…………」
滿面通紅的菲妮希絲到最後還是用兩手頂著庫斯拉的臉分開了兩人.
要是抱住真的貓大概也會變成這樣吧.庫斯拉倒覺得這很有趣.
「你真是……太差勁了!」
「我早就習慣被你這麼說了,至少比威蘭強點吧.」
「……」
菲妮希絲帶著也不知道應該驚訝還是該生氣的一副迷茫表情,整理著衣服.
而且那責備一般的眼神似乎也並非只對著庫斯拉的惡作劇而已.
「如果你的話是真的的話……」
「每一句都相當真實哦.」
「就算相當真實,你打算怎麼辦呢.也許我就是來自尋死路的,就算不是你也不可能就這麼平安無事的.」
「逃跑就好啦.」
無處可逃的菲妮希絲帶著哭腔說道:
「逃去哪里啊?」
「所以讓你來這邊不是嗎.」
驚愕的表情之後,她彷佛呻吟一般說道
「會被殺掉的.」
「被誰?」
「阿蘭·波斯特.」
還用說嗎,這話都到了嘴邊.
庫斯拉有點意外這張憤怒的臉龐,安撫般地把手伸了過去.
「冷靜點,波斯特殺了你有什麼好處嗎?你雖然是像詛咒一般的存在,但是所謂的詛咒是對于詛咒者來說也會降下災禍的.派你來的人是聖歌隊.那麼在逃到輜重隊中的時候,就只能無視了.引起騷亂的話自己反而會成為異端分子,而相對的,輜重隊有留活口的理由.因為你隨時可以成為牽制聖歌隊的王牌.一定會全力保護你的,那個大叔在自己的領域里嗎,只要不被侵犯,什麼信仰對他來說都狗屁不如.所以一定……」
「正因為如此,所以才會被殺.」
面對菲妮希絲的憤怒,庫斯拉卻完全沒有頭緒.
到底是什麼那麼恐怖?
但是庫斯拉否認了這個想法.並不是感到恐怖,他可以確信.
當注意到這一點的瞬間,他的腦海中感到一陣惡寒.
「你知道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是嗎?」
盯著菲妮希絲看,只見她一下停止了動作.
然後便面對如同一動就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的野獸時一樣,小聲地,慢慢地,呻吟道:
「大概……是你什麼都不知道.」
「也有你被騙的可能性.別生氣.告訴我,為什麼波斯特要殺你.」
剛剛還像對生抱有執著的死者一般的菲妮希絲變回了白天那個容易討人捉弄的少女.
要說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就是她看著庫斯拉的臉時,眼睛半睜著還帶著一點害羞.
「波斯特是這一切的黑幕.」
「……什麼?」
「殺死托馬斯·布蘭科特的人就是他.」
不被其他信仰所蠱惑,實質管理城鎮,想著為了騎士團而主張保護煉金術士的那個波斯特,會去殺害托馬斯?
庫斯拉的胸中立刻浮現出反論.
波斯特沒有殺害托馬斯的理由,畢竟那是對他們來說最重要的存在吧.用錢來算的話簡直是令人畏懼的巨大財產.
「我先確認一件事.」
「什麼事.」
庫斯拉看著菲妮希絲的眼睛,果然菲妮希絲的眼睛還是微微眯著.
我想那就和從正面看著貓時候的反應差不多吧.
只是,她沒有把臉轉過去.
這是從在煉金的大鍋中,看出到底煮出了什麼東西的關鍵時刻.
「你到底,是為了什麼來到這里的.」
面對著追根溯源的質問,菲妮希絲頓時語塞,但隨後又開口:
「秘密探查阿蘭·波斯特.他有可能利用自己的立場來不正當的填充自己的腰包.」
菲妮希絲如是說.
「托馬斯·布蘭科特有可能留下了那份情報.在被波斯特殺害的數日前,對來城鎮的聖歌隊的人告解過.對于他冶金過程,想得到上帝的寬恕」
想得到上帝的寬恕.
這一句話讓庫斯拉一下子喘不過氣來.
「也就是說波斯特利用煉金術士來圖謀不軌,而托馬斯助紂為虐,只不過後來忍不住良心的譴責是嗎?」
「或者說,是托馬斯發現了不軌的企圖,干脆在自己被拖上火刑架之前……」
但是,這被波斯特所察覺,提前一步被消滅了.
從故事上來看似乎說得通.
只是,這樣的話就有個疑問了.
「那麼為什麼你要被喊來做這樣強硬的手段來呢.」
馬上要去偵查波斯特了所以被要求協助,只是如此的話完全不構成用菲妮希絲的理由.殺雞焉用牛刀.這種目的來利用她實在太過了.
但是,菲妮希絲卻一臉悲傷.
那表情就好細數你給是異端審判官一般.
那表情好像在說,拜托了趕快招了吧,不然你就得下地獄了啊.
「因為你們把托馬斯留下來的情報交給了波斯特.不,就算藏著也沒有用,因為我的詛咒也相對的揮發出作用的.」
菲妮希絲把視線轉向頭頂的耳朵.
庫斯拉的腦海中閃過早上的記憶.菲妮希絲坐下的,究竟是中庭的哪個地方.
人的耳朵聽不到,但如果獸形的耳朵的話莫非…
彷佛鑽進了死胡同一般的表情——他想到那時酒後吐真言也正好當時菲妮希絲來了.
「我就算完美的完成這次的工作也被殺掉的可能性……大概還是有的.但是就算逃到波斯特那里也是要被殺掉的.所以我不認為他會為了牽制而留我的活口.」
把菲妮希絲殺人滅口,再拿來和聖歌隊作為交易材料,而庫斯拉一伙人會因為可能知道這些情報而被理所當然的殺掉.
按道理來說的話,十分有可能.
「所以……如果……如果的話,我們能活下去的話……」
庫斯拉用手制止了自言自語的菲妮希絲.
菲妮希絲的話是成立的.
但是,波斯特的話也很有可能是成立的.
「非常遺憾,這邊陣營的說法也是成立的.」
「……哎?」
「你們是為了追查煉金術士的先遣隊,而托馬斯的冶金記錄也會為此而用上.」
「……」
「這樣的話,你被強制使用這樣的強硬手段的理由也能理解了,非常清楚地理解了.為了驅逐我們煉金術士,給我們加以詛咒施以火刑就好,你對他們來說實在是個便利的道具吧.」
菲妮希絲沒有開口的原因,只是單純的理解沒有跟上罷了.
但是,沒有空閑讓她來理解了.
兩邊陣營的說法完全不同,卻都互相成立.
並非偶然才能達成這樣的情況.
那麼,這之中必然藏有謊言,而且是相當巧妙的謊言.
到底是哪邊?
煉金術士也好,菲妮希絲也好,都是離開了騎士團的庇護便無法生存的存在.
如果想在之後能平安無事生活下去的話,就必須得尋求庇護.
而現在這個瞬間,投靠的地方一旦選錯的瞬間,就會有誰會死去,或者說,都會死去.
是聖歌隊,還是輜重隊.
托馬斯到底知道了什麼,到底留下了怎樣的情報.
願上帝給予寬恕……
這句話到底要表達什麼?
「不管如何,一個人來判斷太危險了.」
「哎?」
「陷下去吧,不管有沒有希望,至少同甘共苦吧.」
庫斯拉拉著菲妮希絲的手站了起來.
只是,菲妮希絲不管怎麼拉也紋絲不動,不光這樣,還彷佛反射性的把手從庫拉斯的手中抽了出來.
「怎麼了?」
菲妮希絲彷佛要保護著自己被握住的雙手一般,手放在胸前.彷佛膽怯著一般看著庫斯拉,卻接不上話.
「你要是不肯跟我過來的話,我是真的覺得非常遺憾啊.」
菲妮希絲再一次站在了分歧點上.
只是,庫斯拉看著還坐著的菲妮希絲想到:
這個世界上還有比她更值得保護的人存在嗎?
背負著絕對的惡的命運的少女,確實頭上的獸耳有那麼些奇妙,但平時看慣了那些占星術中奇怪的畫後,反而心中還覺得它有那麼些可愛.
比什麼都重要的是,要和奧里哈魯根的劍相襯的,不會有比她更完美的存在了.
「過來」
庫斯拉伸出手,菲妮希絲痛苦地看著低下了頭.
庫斯拉握起停在空中的手,歎了一口氣.
「太遺憾了.」
真是的.
正准備這麼說的瞬間,菲妮希絲拿起頭巾說道:
「別隨便碰我!」
真是高貴的公主.
雖然庫斯拉笑地幾乎露出牙齒,但菲妮希絲卻相當的認真,
歪歪扭扭地帶上頭巾,站了起來.
「趕快吧.你的上司們應該等得腿都麻了吧.」
菲妮希絲點了點頭,跟著庫斯拉走出了寢室,正准備下樓的時候卻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
「那個……行李.」
「也許就因為那點時間就會死.」
雖然庫斯拉這麼說,但菲妮希絲已經跑了回去.
這並不是開玩笑的,如果有人說了謊的話,那現在就是十萬火急的時候了.
而且,菲妮希絲半夜出現在工房,這件事波斯特那邊不可能會毫無察覺.
這樣的話就真的沒時間猶豫了.
被一擁而上殺掉以後就沒機會再去動腦想任何事了.
庫斯拉帶著急躁的心情返回寢室.
映入眼簾的是左手抱著行李,右手拿著奇怪的東西的菲妮希絲.
「那種東西,以後你想要多少我都給你買來,現在趕快走.」
菲妮希絲帶著生氣的表情低下頭,埋著臉小跑著跟了上來.
她的手中握著一尊銀制的聖母像.
「……但是……」
于是,是一句喃喃自語.
「啊?」
庫斯拉在樓梯反問後,菲妮希絲一下說不出話來,隨後又突然改了語氣說道.
「這是第一次從別人那里得到的東西.」
庫斯拉不自覺的停下了腳步,驚訝的看著菲妮希絲.不知道菲妮希絲是害羞了還是怎麼的,咬著嘴唇看向一邊.
大概是故意這麼做的吧,庫斯拉想,
沒有任何意思,只是隨便挑選送給她的東西被這樣重視,庫斯拉心里也不得平靜.
「這個」
「哎……啊!」
「其實這並不是特別給你的東西.」
「哎?」
庫斯拉咻地一下從菲妮希絲手中抽出聖母像,拿在手里撫弄著.
「本來是准備拿來回路以後當零花錢用的.」
仔細想想的話,這也算是私吞不正當收入吧.
如果聖歌隊的說法是正確的話,也許還真是罪上加罪了.庫斯拉帶著苦笑,嘴角微微上揚著,菲妮希絲從庫斯拉手中奪回聖母像.
「把聖母像放進火里燒是要造天譴的!」
之後便神經質一般地用繩子擦著聖母像.
庫斯拉呆呆的看著她的樣子.並不是因為銀是怎麼擦都立刻會變模糊這種事.
而是別的,更根本的事情.
把聖母像放進火里會遭天譴?
庫斯拉睜大眼,再一次奪走菲妮希絲手中的聖母像,也不管背後的罵聲,飛快的跑下了樓梯.
下到地下二層,因為腳步聲而醒來的威蘭突然被燒火棍打到肩膀而一臉不爽的表情.
「從剛才開始就在鬧什麼啊……」
「威蘭!!」
庫斯拉扔出了聖母像.
威蘭在黑暗中漂亮的接住了聖母像,一臉問號的看著它.
「怎麼了啊.這是……純銀?又……不太像的樣子……奇怪了……」
聖母像在威蘭的手上下左右活動著.
庫斯拉確信,威蘭的感覺,絕對是野獸一般敏銳的.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威蘭悠閑地反問道,在扔回聖母像的時候,菲妮希絲遲遲趕到,以下撞到庫斯拉的背後.
正在准備嘲笑她這麼重視聖母像的時候,菲妮希絲大喘氣地說道.
「上面……有人!」
之後,是門被打破的聲音.
威蘭一瞬間抬起腳,伸手抓住了什麼東西,像脫兔一般狂奔而出.大概是托馬斯留下來的純金之類的東西吧,因為習慣了被襲擊,所以第一件事就是考慮先帶走值錢的東西.
庫斯拉也想照葫蘆畫瓢,但現在有著比錢更重要的東西在.
「你……你趕快跑,我……我的話……一定可以……」
「閉嘴.」
咻的一下,庫斯拉用手臂挽著帶著哭相的小臉的菲妮希絲的腰,抱在了腋下.
在這途中,還一並拿走了桌子上散落著的托馬斯的冶金記錄和那尊聖母像.
「逃也沒用的!」
上方傳來怒罵的聲音.
「是,是啊,像我這樣的人,逃到哪里都……」
被夾在腋下的菲妮希絲含淚說著.但這並不是內心弱小的表現.
畢竟,受到了這麼多次的襲擊,父母和族人都被殺光了啊.
「那種事,聖母大人知道的.」
為了讓菲妮希絲冷靜下來,故意這麼說得這麼光彩.
只是,那聖母像和手中握著的托馬斯的冶金記錄一起來看,那臉上彷佛帶著一絲邪氣.
煉金術士會為了抹大拉大地而拋棄一切.
而膽敢汙染抹大拉大地的人,絕不能饒恕.
「就像把鉛變成金一樣.」
「嗯?」
「這次我要把金變成鉛.」
庫斯拉帶著像詛咒般地低語,追上威蘭.威蘭帶著調節水車的器具,將妨礙水流的水門完全地打開了.
「這里冷死人了啊.」
威蘭留下了這麼一句話消失了.
庫斯拉吐著白氣走出屋外,看著手中捧著的菲妮希絲.
「你看起來像個貓似的,碰到水沒事吧?」
「哎?」
但庫斯拉並沒有聽她的回應,而是直接跳進了向著懸崖飛流直下的水流中去了.
有種東西叫做分水嶺.
以此為界,結果是黑是白都在此改變.
時間的洪流,要比水流要更加殘酷,冰冷.
一旦前進了就無法回頭,甚至連阻止也不行.
無數人隨波逐流,即便是學會「游動」在時間的河流中人,也終將力竭而亡.向著黃金的大海,堅定不移,從不沉溺而又孜孜不倦,最終到達的人屈指可數.
煉金術士們把那大海叫作抹大拉.
在一個個生離死別的決斷之中,唯一不變的就是那個目標.
「……」
現場,只有沉默.
還有水滴落下來的,冰冷的聲音.
「……你……」
面對這好不容易從喉嚨中憋出的一句話的,只有嘩啦癱倒的聲音.
那是看起來剛剛從水中爬出來的庫斯拉倒在地上的聲音.波斯特的肚腩阻礙著他,沒能從椅子上站起來.
「你居然還活著……快來人啊!喂!」
波斯特用開放的聲音對著門的另一邊叫喊著.
這深夜的辦公室還有人在等候著的原因,理所當然是因為掌握到了工房發生的騷動.
知道聖歌隊的人會襲擊工房,所以應該派了人把風.
「不過你還真是能堅持到這里來啊……根據報告,似乎聖歌隊的暗殺部隊襲擊了你們.」
從走廊趕來的人,看著庫斯拉嚇了一跳.
庫斯拉捂著胸口,痛苦的看著那邊.
在呼吸都會發白的寒冷中,跳進水路,鑽過好幾台水車下的葉輪,躲開了追兵而到達了這里.
「快去拿點能擦拭身體的東西,還有熱酒來.」
隨著波斯特的怒吼,部下們慌忙點頭,跑向走廊.
庫斯拉依舊捂著胸口,勉強用手扶著牆站了起來.
「……其他兩個人呢?」
「……」
庫斯拉搖了搖頭.
波斯特見狀,皺起眉頭,搖了搖頭.
「混賬,怎麼會這樣!」
拳頭咣地敲在辦公桌上.庫斯拉背靠著牆,吐著白煙看著對面的珀斯特.
「他們的……處理速度……太快了……」
「是啊,他們並沒有能正面對抗的部隊,而相對的,花了大錢養了這些偷偷摸摸的動手的家伙們,被他們先擺了一道了,媽的!」
波斯特先是叫喚了一會兒,隨後又突然變的安靜下來,揉了揉眼角,一個人念叨著.
「但是,要是那兩個人被抓住的話……事情就糟糕了.」
聖歌隊的目標是托馬斯的冶金記錄,並且策劃著能一並把煉金術士們從騎士團中追放出去的計劃.
那麼,菲妮希絲和威蘭一起被抓住的話就非常麻煩了.
「而且,他們還放火燒了工房.真是難以置信!」
波斯特彷佛吐出來一般說著.
庫斯拉睜大眼睛,一副驚訝.托馬斯留下的工房被燒了……一個煉金術士賭上人生一切所建立的工房化作了灰燼.
庫斯拉的身體抖動著,但並不是因為寒冷,而是憤怒.
「因為找不到證據所以將計就計就一把火燒光一切,就主張是消滅證據就行了.」
「但……那種事……」
不知道庫斯拉是覺得冷還是感到憤怒,他身體震動著,勉強咬著牙說著.
「但我們也有王牌.」
「什麼?」
波斯特看著庫斯拉.
庫斯拉也透過還在滴水的劉海中看著波斯特.
「羊皮紙的內容……」
「羊皮紙是……那個羊皮紙嗎?」
「是的,關于之前交給閣下的那個……我倆用手邊的記錄盡量複原的.」
波斯特張開嘴,一股勁兒翻過桌子.
大大的手抓著庫斯拉的肩膀,抓起了他的身體.
「你說的是真的嗎?」
「嗯……是的.」
「里面寫了什麼嗎.是能對抗聖歌隊的東西嗎?」
波斯特幾乎是要掐死庫斯拉一樣了.
「那里面到底寫了什麼!」
庫斯拉想到現在已經化作塵埃的托馬斯工房,心中的甘心使他幾乎要哭出來.
「願上帝給予我寬恕!我被人盯上性命了.他們強迫我供述輜重隊子虛烏有的罪行……」
「嗯……」
「願上帝寬恕他們,寬恕他們的罪孽深重的行為.」
聽著庫斯拉的話,波斯特背過身去,搖搖晃晃的往後走.
「這是托馬斯先生拼命留下的情報……大概是在被殺之前一直在被做調查.托馬斯先生拼命抵抗著一股壓力,最終被殺了……閣下,我把這羊皮紙交給您是真的有上帝保佑.托馬斯先生對抹大拉的向往,沒有被一起燒成灰燼……」
「……啊啊,是啊.」
踉踉蹌蹌的波斯特,深吸一口氣,伸了個懶腰.用和他那龐大身體完全不符的敏捷的動作沖向了牆壁.
之後他一邊翻開櫃子一邊說道:
「知道這件事的人有誰?」
「我……如果他還活著的話,還有威蘭」
「是嗎.」
波斯特也長話短說.
「但是,閣下,現在的話還來得及,拿著那羊皮紙,揭露事情的真相吧……」
「很遺憾.」
「……哈?」
「真的非常遺憾,托馬斯曾經是「真的」非常優秀的男人.」
「閣下?」
庫斯拉反問著.
波斯特抓著發出咔嚓的金屬聲的什麼東西,回過頭來.
「那張羊皮紙已經不存在于世上了.」
「——我就猜到會是這樣.」
向著回過頭的波斯特的手,捅出的一根燒火棒,用力過頭一下插進了櫃子里.
「!?」
「下一擊會更痛哦.」
庫斯拉說著,拿出一直藏在胸口的一樣器具,揮向那粗大的腿上.那是個前面尖尖的,連著一根像大人手指一般粗細的長釘的金屬棒.
「!!!」
「是的,痛到聲音都發不出了吧.」
庫斯拉最後拿出錘子,砸碎了他另一條腿的腳趾.
身體支撐不住,咚的一下坐到了地上,只有被刺穿的手臂狼狽的舉著.
「我現在可是氣憤的要哭出來啊!」
扔掉錘子,拿出一直掛在腰間的短劍.
那之後,走廊上的人趕到,庫斯拉只是瞟了一眼.
本來是遠道而來追殺波斯特而來到這個城市的這幫人.本該早已習慣了血海,面對如此的場景也屏住呼吸,甚至看得出他們動搖的樣子.
大概,自己現在的表情就是這麼令人畏懼吧.
庫斯拉無視了他們,把視線轉回了波斯特身上.
「托馬斯的羊皮紙的內容全是騙你的,我才不知道他寫了什麼玩意.」
「嗚……」
「但是我可以推測到.從那銀制的聖母像和"願上帝給予寬恕"中.」
「呃!」
庫斯拉對著比這寒冷的深夜更寒冷的刀身吹了一口氣,眯著眼睛看著刀身模糊的表面很快又變得干乾淨淨.很好的鐵,但比起奧里哈魯根還早著呢.
「你在銀制的聖母像中注入鐵來充數,肆意斂財.把它從市場上收回來大概是因為托馬斯從中察覺到異樣吧.」
波斯特流著粘汗,大口喘著氣盯著庫斯拉,完全沒有還一句嘴的意思.
庫斯拉冷冷的俯視著,想著這樣也無所謂.
似乎本來是在騎士團中持劍跨越了無數的戰場.之後才得到如今的地位的男人.很難想像他會自己開口.
「冶金的時候,會為了去除雜質而使用鉛.但是有時候會根據礦物而用銀代替鉛.」
托馬斯那時候,是不是想要把這個女神像回爐呢?因為銀幣中幾乎都充滿雜質,這時候只要有了騎士團出售的這個號稱是純銀的東西,就可以省去精煉的麻煩了.
但是,這件事是不是會惹怒上帝呢?
于是未雨綢繆,他和聖歌隊的人提起這件事,很不走運的是波斯特知道了這件事.正好這時聖歌隊的人在秘密調查波斯特.托馬斯自己完全不知道波斯特用聖母像賺取著不義之財,所以也毫無警惕.
結果就是——暗殺.
僅僅在一件事上的不知情,就被推進陷阱而死.煉金術士們所走的便是這樣的道路.
但即便是知道這樣的道路,也要前進,向著目標的抹大拉.
「我不知道你是為了什麼目的而謀取這樣的私利.」
庫斯拉小聲說道,聳了聳肩.
「每個人都有他心中的抹大拉大地.所以這樣賺來許多錢的目的我也不想去問,為此能毫不猶豫的將他人的抹大拉推入火坑的這種目的意識我甚至覺得很了不起.在走到現在的這個地位的途中,就算只是在中途一帆風順,我也覺得你是個非常了不起的追尋抹大拉的男人.」
波斯特的小眼睛中看到那反手持劍的動作.
「所以,我不會說什麼去死之類的話.」
庫斯拉自言自語道.
夢沉抹大拉.
庫斯拉揮下了短劍. 最新最全的日本動漫輕小說 () 為你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