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四幕

最終庫斯拉還是決定不與聖職者見面,並將伊莉涅送回到工房.

途中,庫斯拉說這件事就由你來對菲尼希絲說吧,伊莉涅頓時就露出了一副難以言狀的表情.

"為什麼你偏偏在這種地方一點都不坦率呢?"

"你怎麼評價我都無所謂,由我來跟她說的話,就不得不把畫卷最後那幅畫的事也說出來"

"……"

伊莉涅像是在審度庫斯拉的話一樣瞪著他,不過最後還是歎了口氣,屈服了.

"我也贊成畫卷的事應該對烏爾醬保密.就這樣吧,我明白了.就告訴她,我訓了你一頓,你反省了"

雖然被編排成一個蠢貨角色,但一味地追求面子也沒任何好處.

"沒關系,拜托了"

庫斯拉老實地說道,走在旁邊的伊莉涅不知為何露出一副不滿的表情.

"怎麼了啊"

庫斯拉忍不住發問,伊莉涅板著臉說道.

"烏爾醬優先于自己的面子?"

庫斯拉輕輕地聳了聳肩.

"這是正確的話,我就這樣做"

"……"

伊莉涅一臉厭惡地皺起眉頭,歎息了一聲"真是的".

"只在這種事情上痛快果斷真是狡猾"

"哈?"

庫斯拉反問了一聲,不過伊莉涅沒再多說什麼.

隨後,庫斯拉一把伊莉涅送回到工房,就又馬上走回廣場.

不管伊莉涅用怎樣的方式告知菲尼希絲,他都可以大致預料到菲尼希絲的反應.

雖然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他還是不願待在那種場合中.

而且,最重要的是,現在庫斯拉完全想不出今後該怎麼辦.

他被伊莉涅點醒後,就在重新思考與菲尼希絲一起行動的話該怎麼做才好,但想要馬上想出方案是不可能的.雖然很可悲,但他甚至在想,早知會發生這樣的事,當初是不是留在戈爾貝蒂更好呢.

有著充足的資金,在城中擁有特權,安全也有保證.

既然南方諸國都群起背叛騎士團,那戈爾貝蒂應該也深陷騷亂的漩渦中,但至少那里不像這個被孤立在最前線的城市.在戈爾貝蒂的話,應該會有不少規避危險的方法吧.

現在庫斯拉能想到的就只有跟著艾盧森他們強行突破包圍,然後逃往別處.艾盧森他們肯定也會拼命逃跑,所以應該不會逐一追捕離隊的人.問題是像庫斯拉和菲尼希絲這樣顯眼的人在北方之地流浪能生存下去嗎.

不逃進任何城市鄉村的話,庫斯拉又沒有狩獵的技術,甚至連旅行的知識都沒有.

可以預見,即使他們逃出去了,也很快就會迷路,凍死在森林之中.

"無計可施了麼……"

庫斯拉喃喃自語了一句,在他的腦海里,另一個庫斯拉一本正經地回答道.

無計可施了吧,

唯一辦法就是放棄菲尼希絲.

或者將菲尼希絲和伊莉涅交出去,以保全自己在逃跑的騎士團中的立足之地.這是最冷酷而現實的選項.

但腦海中這位"利息"的聲音只能讓庫斯拉感到焦躁.

他站在廣場上沉吟著,這時人流出現了變化.

他馬上就注意到在城外大戰的人撤退回來了.

恐怕是要在部隊消耗過大之前收兵,回城做撤退准備了吧.

艾盧森是下定決心要強行突破包圍,正做下一步准備.他大概在期待,與其坐以待斃,還不如拼死一戰,那樣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到底該怎麼做呢?在現實中決斷大都無法進行實驗,不能一直嘗試到得出最好的結論位置.正因如此,庫斯拉才會讓自己生活在信條的束縛下.菲尼希絲只有一個,人生也只有一次,命更是只有一條,好機會也不會頻繁光顧.庫斯拉站在廣場噴水池旁邊,拼命地思索著.

到底該怎麼辦.

他有如墮入粘稠的黑暗中一樣,陷入了沉思之中.

緊接著,沙啦,身邊一陣腳步聲響起,有人坐到了庫斯拉身旁.

"……怎麼了"

庫斯拉簡短地打了聲招呼,坐在那里的正是威蘭.

"這是我該問的話吧"

"啊?"

"工房里的氣氛讓人待不下去,所以我就逃出來了"

伊莉涅大概對菲尼希絲說了吧.那個渾身雪白的小姑娘會露出怎樣的反應呢,庫斯拉光是想象一下,就感覺鼻子深處嗅到了一股香甜的乳香.

"雖然很可愛,不過太過可愛了也會讓人難辦的啊"

威蘭說完後輕輕踢了一下庫斯拉的鞋子.

"為了菲尼希絲你就待在工房里啊"

"我還有其他事要做"

要說抱住菲尼希絲會浮想起些什麼,庫斯拉大概會想起母雞暖蛋吧.

但很不湊巧,一說起菲尼希絲或伊莉涅,庫斯拉的心就無法平靜下來.他感覺"利息"這個外號連同自己的大腦一起如蜂蜜般溶化開來了.

"庫斯拉不管什麼時候都這麼現實呢"

"現實太過有魅力了,讓我無法自拔"

威蘭仿佛愣住了一樣仰起頭.

"你沒什麼想法麼"

"我想的跟你差不多"

威蘭絕不是無能,也並不笨拙.

庫斯拉正因為明白這點,所以才會無意中如此說道.

"來這里是錯的嗎?"

說完後,庫斯拉才注意到自己的聲音太過軟弱了.同時他也感覺身邊的威蘭有點驚訝.

只是,威蘭沒有馬上說些什麼,更沒有笑.

"照你這麼說,生下來本身就是大錯誤"

"……"

庫斯拉看向威蘭,這個好色的煉金術師故意似地露出爽朗的笑容.

"要說那種話的話,等到吊上處刑台時再說也不晚.我們四個這次也會沒事的.爐火還沒完全熄滅呢"

"……沒想到會被你激勵啊"

"我才是,在戈爾貝蒂時根本沒想到庫斯拉會來救我"

聽到這句話,庫斯拉只是回了句"這樣麼".

威蘭似乎也在以自己的方式感激著當初的恩情.

"只是呢"

"嗯?"

"沒想到庫斯拉會屈服啊.雖然小伊之前說過要說服你"

威蘭斂去了笑容,看著庫斯拉.

看來他事前已經從伊莉涅那里聽說了.

"就是那個沒想到"

庫斯拉輕易地就認輸了.

威蘭這下是真的吃驚了,不過庫斯拉倒是感覺心情一陣舒暢.

"她迂回地說,反正都是死,還不如兩個人一起.那家伙的想法真是相當的浪漫.只是啊,如果說這就是那家伙的抹大拉的話,應該會增加不少說服力吧"

威蘭"嗯"地應了聲,點了點頭.

"真感覺意外,不管是她也好,菲尼希絲也好,所說的抹大拉居然是這樣的東西啊"

"嗯?伊莉涅本來就給人這樣的感覺啊.雖然咋看之下感覺她很剛毅,但其實她是那種溫婉賢淑的類型"

"……真的假的"

庫斯拉一臉不相信地回問道,不過威蘭只是聳了聳肩.

庫斯拉自負在礦石和冶煉方面的興趣不會遜色于威蘭,但關系到女性方面的事,還是威蘭更勝一籌.

即便如此,伊莉涅溫婉賢淑?

不過,她是個好人這點倒是可以承認.

"不過啊"

"嗯?"

"進展相當不順呢"

威蘭認真地說道.

"現在的狀況,和烏爾醬的事都進展不順"

"這就是現實呐"

威蘭看了眼身後,再抬起頭.

"要是這個也是現實的話,就有辦法了啊"

威蘭所看的地方坐鎮著一尊龍形的噴泉裝置.它就如同艾盧森的依靠,如果龍能噴出火來的話,大概能將這不堪的現狀轟飛吧.

"要去尋找讓龍複活的奇跡嗎?就像將水銀灌進雞的嘴一樣"

庫斯拉帶著笑意說道,威蘭身子向後仰著,一動不動地以奇怪的姿勢仰望著龍形雕像.

"喂?"

"……這樣啊"

"嗯"

庫斯拉揚起一邊眉毛,反問了一聲.威蘭再次嘀咕了一句.

"只有這個不是現實,你不覺得有點奇怪嗎"

"什麼意…"

庫斯拉說著的同時也在心里想道,確實.正教徒們要是看到那幅與這城市起源有關的畫卷,肯定會想"簡直荒唐無稽,真不愧是是異教徒"之類的吧.

但是,庫斯拉他們至少知道還有菲尼希絲這樣的存在.

那麼,誠如威蘭所說,他也覺得認為只有龍是非現實的想法很不合理.

"不,但是……再怎麼說"

"再怎麼說,奧里哈魯根之劍都是不存在的"

威蘭站起來看著庫斯拉.

"有人對你這麼說的話,你會怎麼辦"

庫斯拉頓時為之語塞.

只是,他沒有生氣,因為威蘭的表情很認真.

"你是認真的嗎?"

"我想是認真的吧.不,或許應該說,不管怎樣我們都沒其他辦法了"

威蘭的語氣有點像在開玩笑,但他的眼神卻完全沒有笑意.

庫斯拉心想,你在愚弄人吧?

這世上根本就沒人見過龍這種傳說中的生物.

這時庫斯拉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

誰都沒見過?

那為什麼在古今東西,不管哪里,傳說中的龍都會噴火呢?

"感覺有點奇怪呢…….小伊找到的那份畫卷我也看過,雖然是剪裁之後…….不過,你不覺得那東西也是一樣的麼"

"一樣?"

威蘭直勾勾地盯著庫斯拉.

"跟傳令官給我們看的鎧甲之類的東西是一樣的.也就是說——"

"啊"

庫斯拉注意到這兩者的共通點了.

畫卷上的龍不管形狀大小都整齊劃一.

"那一族人給這個城市帶來了冶金采挖技術,那麼他們應該也擁有不少其他技術吧.或許那龍也……"

"可……是,就連煉金術師都做不到這種魔法般的事啊.將龍從連接地獄的池塘中召喚出來簡直就是天方夜譚.還歌頌龍血能永遠燃燒,水澆不滅,能留住時間,包治百病,真是愚昧至極.這樣的事……"

庫斯拉說到這兒,突然住口了.

威蘭"嗯?"地看著庫斯拉.

龍血易燃,水澆不滅,泡進去的東西不會留下歲月痕跡,包治百病?

這功效曾在哪里聽說過.

而且,他還想起了那本《龍血之書》中的一段話.

"擊傷龍後,龍血灑落燃起大火……這礦山里開采出來的東西是龍鱗的碎片……"

庫斯拉抬頭看著龍的雕像.

總感覺有點奇怪,這段文字太奇怪了.

不,本來龍的雕像就有奇怪的地方.

為何它會被做成仰頭向天這種痛苦的姿勢?

而且,龍噴出來的不是水——

"噴火麼!"

庫斯拉情不自禁地大喊起來.威蘭驚得睜大了眼睛,甚至還有幾個在廣場上匆忙奔走的人停下了腳步.不過庫斯拉沒有理會周遭的反應.自己腦海中閃過的念頭,串聯起來的事情讓他連呼吸都忘了.

龍血的功效,那本書上的一段文字,還有畫卷上描繪的像菲尼希絲那樣的家伙.

"庫斯拉?"

威蘭喊了庫斯拉一聲,但庫斯拉沒有回應,只是看著威蘭.

他的臉上情不自禁地浮現出笑容.

"我們還沒試過複活龍"

他之所以會笑是因為現在的他只能笑了.

"但如果能複活的話"

庫斯拉像是吸水似地深呼吸了一下.

"你不覺得會引發奇跡嗎?"

《龍之血書》和刻在隱藏這本書的洞穴里的話.

地獄的業火之災將會降臨到取出此物的人身上——.

庫斯拉不由自主地跑了起來.威蘭雖然說了些什麼,但他根本沒有止步.庫斯拉發足跑向工房,到達後推開門沖了進去.

大概是太過不安吧,伊莉涅正趴在工作間的長桌上練習寫字,看到庫斯拉沖進來後頓時吃了一驚.

"怎,怎麼了?"

伊莉涅眼睛狂眨,但庫斯拉完全無視了她,急匆匆地走進里面的房間.

"啊,等一下——"

庫斯拉打開臥室的門後,看到菲尼希絲正躺在床上縮成一團.

菲尼希絲看向這邊,臉上閃過驚訝的神色.

但在看清眼前站著的是庫斯拉之後,她臉上的表情就變得既怯懦,痛苦,又厭惡.可即便如此,她的臉看起來也依舊讓人感覺炫目.庫斯拉移開視線,在心中想道,用自己貧乏的詞彙來形容的話.

那就是難受的表情.

怪不得威蘭會逃跑.

不過庫斯拉現在要找的是褡褳里的那本書.漆黑封面的《龍血之書》.

"那,個"

菲尼希絲仿佛下定決心般,開口說道.

但是,庫斯拉沒有理會她,而是打開那本黑色的書,氣勢洶洶地翻起頁來.書上沒完沒了地記載著荒唐到只會讓一般人歎息的故事.龍飛落到某座山上,朝上噴出百里外都可以看得見的火焰,然後回到地獄的池塘中.正常人肯定不會理睬這樣的故事,

但煉金術師留下的技術文獻大都是假托占星術或者神話,用比喻來記述的.

如果以這樣的視角去解讀這本書的話.

"……"

庫斯拉馬上合上書,明白了這點之後,書上的內容不過是些粗糙的暗號罷了.

"那個"

緊接著,菲尼希絲再次像下定決心似地說道.

庫斯拉看過去,只見她坐在床上,一臉泫然欲泣的表情.

明明有些不得不說話,但卻總讓感情搶先一步表露出來,之後就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庫斯拉對這樣的菲尼希絲冷聲說道.

"站起來"

"那個……誒?"

"站起來,做准備"

"……"

庫斯拉瞪著菲尼希絲.

"我需要你的協助!趕緊收拾東西准備一下!"

庫斯拉忍不住大聲喝了起來,這與其說是因為菲尼希絲太呆,倒不如說是因為他真的很焦急.

只是,不知道這份焦急是針對菲尼希絲的,還是針對他自己的.庫斯拉還以為菲尼希絲正在床上干些什麼,原來她正將庫斯拉給她的聖母像,祖母綠首飾擺出來擦乾淨.冠以"利息"之名的煉金術師在面對這樣的小姑娘時該做何表情呢?大概只能一臉不悅地怒罵?

庫斯拉咂了咂嘴,丟下慌忙動起來的菲尼希絲,走回到工作間.威蘭也跟著回來了,他剛開口喊了聲"庫斯拉",庫斯拉就將那本《龍血之書》丟過去,讓他閉上嘴了.

"這是?"

"在礦山遺跡發現的.大概是塞在暗門里的東西,不過破壞那里的家伙不知道它的價值,隨意丟棄在了那里"

威蘭看了看書的封面和背面,慢慢地翻開書頁.

"不過,恐怕這才是這座城市里最該封印的書籍"

庫斯拉話音剛落就聽到臥室那邊傳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菲尼希絲走了出來.

"對,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大概是太過匆忙,她胸前的祖母綠首飾還在晃來晃去.

"那種值錢的東西露在外面的話會被襲擊的"

庫斯拉冰冷地看著菲尼希絲,冷冰冰地指摘道.菲尼希絲慌忙想將首飾塞進衣服內側,但她衣服穿得有點臃腫,首飾怎麼塞都塞不進去.庫斯拉歎了口氣,毫無做作地伸手從菲尼希絲手中一把奪過祖母綠,猛然拉開她的衣領,將首飾塞入其中.

菲尼希絲瞬間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回過神來後,慌忙按住胸口,滿臉羞紅地後退了一步.

"那麼平的胸你捂住又有什麼用?"

就算隔著頭紗都能看得出菲尼希絲的耳朵刷地跳了一下.

她縮起脖子,嘟著嘴,一臉泫然欲泣地瞪了庫斯拉一眼,然後別過臉去.

在庫斯拉看來,菲尼希絲投過來的眼神與其說是難受,倒不如說是不悅.這同樣讓庫斯拉感覺一陣愉悅.

接著,他看向完全不明所以的伊莉涅.

"你也跟來"

"嗯?我?"

"還有,威蘭也是.拿個最大的錘子或是鑿子跟來.應該會有體力活"

"嗯哼?算了,就聽你的吧"

威蘭說完,慢吞吞地走到工作間的一角,在存放工具的地方翻找起來.

伊莉涅有點愣愣地坐在椅上上,她突然說道.

"你知道了些什麼嗎?"

庫斯拉簡短地回答道.

"我們就是要去確認這個"

他們的目的地就是礦山遺跡的聖堂.


來到礦山聖堂的入口前,發現那幾個監視敵軍的士兵還在.

看到庫斯拉一行人後,他們都露出詫異的表情,但都沒多說什麼.

恐怕是因為他們無法理解庫斯拉一行人的組合,以及從這里看到的現實已經嚴峻到讓他們無暇顧及庫斯拉他們了.

從這里看下去,喀山城被包圍的情況完全一目了然.

那是一幅連艾盧森都束手無策的光景.

"走吧"

但是,假如庫斯拉的猜想是正確的話,他們應該可以一擊將那樣的軍隊擊潰.

一行人沿著原本的坑道下行,再次來到了聳立著龍形雕像的聖堂.

"……太壯觀了"

伊莉涅忍不住發出感歎,但庫斯拉根本沒理會雕像,而是迅速地做出指示.

"喂,你在那里看著,看有沒有人從上面下來"

伊莉涅指了指自己,無言地回問了一句.

"到你出場的時候我會喊你的,之後的主角是你"

庫斯拉說著就把手伸向菲尼希絲,一把將她的頭紗扯下來.

"呀?!"

在從頭頂上方投射下來的陽光照耀下,那雙雪白的獸耳現出了身姿.

"趴下"

"……誒?"

菲尼希絲愣住了,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庫斯拉再次說道.

"我說趴下"

"……"

"屈膝撐起來,趴著"

菲尼希絲的表情仿佛在說你在開什麼玩笑,但庫斯拉自始至終都面無表情,菲尼希絲這才領悟到庫斯拉是認真的.

她怯生生地垂下耳朵,戰戰兢兢地屈膝撐起,兩手貼到地上,在庫斯拉面前縮成一團,那場景讓人升起一股肆虐欲.

正要走過去放哨的伊莉涅看到菲尼希絲這副樣子後,馬上大聲喊道.

"喂,喂,你在干嘛啊!"

"閉嘴"

庫斯拉看都沒看伊莉涅就說道.

"不靜下來的話就聽不到了"

"哈?"

庫斯拉沒理會伊莉涅,輕輕一笑.

"老老實實地豎起耳朵聽吧"

庫斯拉這麼一說,菲尼希絲馬上就察覺到他的意圖,也跟著輕笑一聲.

"接下來"

庫斯拉輕輕地抬起右腳.

"發出奇怪聲音的地方就是通往地獄的入口"

接著,腳跟踩落,石板哐地響了起來.

那家伙說白了就是那種適合盜掘的人.普通人不管聽力有多好都會有個限度.

但如果是擁有非人類的耳朵的菲尼希絲呢.

庫斯拉從《龍血之書》上記載的陳舊古話推測出聖堂肯定隱藏有暗室.于是和威蘭一起毫無遺漏地將聖堂內的石造結構敲個遍.菲尼希絲馬上就明白了自己的工作,她躺倒在地上,直接將耳朵貼到地面上.

過了沒多久,她猛然從地上跳起.

"那里"

毫不猶豫地指向了某處庫斯拉早有預料的地方.

正是那尊巨大的龍形雕像.

"于是,威蘭,到你上場了"

"誒誒?我上麼"

"你在用鉛占卜的時候算計我了吧.還給我裝出一副第一次玩的表情"

"……"

威蘭的表情仿佛在說,到了現在你還說這種事麼,不過大概是心中有愧吧,威蘭最終還是不情不願地扛起了那只柄長幾近身高的大錘.

"不過啊,你就沒點罪惡感嗎?"

"煉金術師不需要那種感情"

"真是敗給你了"

說罷,威蘭就揮起大錘砸向龍形雕像.

一聲巨響,碎片四散,不過雕像上只出現了細微的裂紋.

"這活似乎比預想中的要辛苦啊……"

威蘭說著再次掄起大錘揮下.

每錘下去雕像都會有碎片掉落,出現裂紋,幾錘過後雕像就快要碎裂了.

菲尼希絲拍著衣服上的塵,盯著威蘭作業,大概是對破壞這壯觀的雕像有所畏懼吧,她臉上的表情很僵硬.伊莉涅走到聖堂入口,一臉複雜地看著作業的情形.她突然發出一聲小小的驚呼,坐倒在了地上.

"你們在干嘛!"

看來她是被聞聲趕來的士兵撞到了.

但是威蘭只是瞥了士兵們一眼就無視他們繼續揮動大錘了.接著,一聲與之前不同的沉悶巨響響起,大錘陷進了龍腹之中.以此為引,雕像上有裂紋的地方都如同決堤般崩碎開來,聖堂中頓時煙塵四起.

隨後,在場的所有人都死死盯住一個地方.

崩壞的雕像.

那里有著些什麼.

"哇,嗚哇!"

士兵們都發出了驚呼或是癱坐在了地上.

庫斯拉看到伊莉涅也完全被那里的情景鎮住了,只是沒有發出驚呼而已.

旁邊的菲尼希絲幾乎下意識地緊緊抓住庫斯拉的衣袖.

雕像里面,那東西正瞪視著這群無禮的擅闖者.

而且,從里面放出的不僅是似要撲向庫斯拉他們的毛骨悚然的目光.

"?!"

最開始只是威蘭驚得身子向後仰,隨後那氣味也傳到了庫斯拉他們那里.

最恐慌的當數那些癱坐著的士兵們.

"瘴,瘴氣!是礦上的毒氣!""瘴,瘴氣!是礦上的毒氣!"

半吊子的知識只會增加無謂的恐懼.

不過,這氣味確實很臭.獨有的,仿佛切削石頭般的氣味.

只有伊莉涅按住鼻子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庫斯拉和威蘭都知道這是什麼,菲尼希絲似乎也很快回想起來了.

"這氣味……難道……"

菲尼希絲抬頭看著庫斯拉,嘀咕道.

威蘭再起掄起大錘,將洞口砸大,清除掉周圍的瓦礫.

湧出強烈氣味的洞穴中,趴著四頭如巨大棕熊般的巨獸.

"真是壯觀啊"

那里頭有四頭龍.

不,那只仿照龍做的金屬制品,跟廣場上看到的一樣.

"伊莉涅,到你上場了"

庫斯拉對癱坐地上的伊莉涅喊道.

"你去調查龍的尸體.而我們"

庫斯拉停了下來,冷笑了一下.

"去調查龍血"

說完他就要走過去,但卻被菲尼希絲扯住了衣袖,只好停下腳步.

菲尼希絲一臉不安地抬頭看著庫斯拉,但兩人視線一碰,她又慌忙松開袖子.

"我哪兒也不去"

說著,庫斯拉就將手放到她頭上.

"稍等一下"

摸了摸她的頭.菲尼希絲縮起脖子,雖然想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沒開口.

庫斯拉聳了聳肩,走過去與威蘭彙合,一起走進隱藏在雕像里的暗室.

暗室的頂庫斯拉他們就算舉起雙手都夠不到,里面一共放著六尊金屬龍.

不過,有幾頭龍的身體都出現了殘缺,或者倒在了地上.

"戰斗的痕跡啊"

威蘭嘀咕了一聲,接著視線停在了某處.

"怎麼了?"

庫斯拉來到威蘭身旁後也不禁停頓了一下呼吸.

那里有兩具靠坐在牆邊的骸骨.

"……什麼都別說"

庫斯拉低聲囑咐了一句,帶著尋物的目的走進了房間深處.

威蘭盯著兩具骸骨看了一會兒後也追在了庫斯拉身後.

兩具骸骨互相挨在一起.

身上穿著的衣物已經完全風化了,但還是能看出他們獨特的樣子.而且他們腳上還戴著枷鎖和鐵球.估計是在最後與龍一起被封印的異形者.

"威蘭"

庫斯拉來到房間深處通往地下的階梯前,喊了威蘭一聲.

威蘭很快就來到庫斯拉身旁,看到眼前的情景後,吹了個小小的口哨.

"這種時候真是忍不住想看看,不小心掉根蠟燭進去會怎麼樣"

"想看你個頭啊"

庫斯拉隨意地罵了一句.

下面是一個比黑暗還要漆黑的池塘.

試著用腳尖碰一下就會發現這並不是水.這與其說是液體,倒不如說是包含著人的憎恨或厭惡的黏著物體.

"這就是龍血的真面目啊"

威蘭愣愣地說道.

龍血在帶來地獄業火的同時,也有著包治百病的功效,泡在里面的人身上將不會留下歲月的痕跡.

怎麼看都是鄉間異教徒所想出來的,萬能的存在.

但那如果只是故意以誇張的手法將其寫成神話呢?

想到這兒,庫斯拉會感覺這故事微妙地似曾相識也是理所當然的.

帶來地獄的業火單純是指可燃性,包治百病說的也只是能用于治療某種病,泡在里面的人不會留下歲月的痕跡也即保存肉類,如果是這樣的話.

庫斯拉能想到一堆擁有相同性質的東西.

而從帶來地獄業火這點來看,他幾乎可以鎖定目標了.

龍血就是瀝青,石頭的油.

那些東西在這地方異常珍貴,幾乎都是在菲尼希絲出生的遙遠的沙漠之地開采出來的.

第一次看到那種東西的人肯定會被嚇破膽.

因為那東西很容易燃燒.

而且燃燒起來後還會冒出有如世界末日般的漆黑濃煙.

如果從口中噴出的話,無疑會是一副駭人的光景.

龍的傳說指就是這樣的裝置.

"那麼,我們來喚醒沉睡中的龍吧"

庫斯拉說完就按原路走了回去.

勉強重振精神的伊莉涅從金屬龍被破壞了的部位窺探著其內部結構.

在這時候,騎士團的人也來了,大概是嚇壞了的士兵跑去通報了吧.

讓庫斯拉吃驚的是騎士團的人里頭居然還有艾盧森.

但看到他的表情後,庫斯拉就隱約明白了.

不管這是什麼都好,說不准能成為自己的救命稻草.

"這是怎麼回事"

"如您所見"

"嗯"

被坐鎮在崩壞雕像里的金屬龍一瞪,艾盧森也禁不住停下了腳步.

不過,他大概不想讓部下看到自己失態的樣子吧,清咳一聲挺直了腰.

"龍的傳說是確有其事"

"……"

"現在我們正在調查,龍噴火的傳說十有八九說的是兵器"

"兵器……"

"廣場有個噴水池吧?大概跟那個差不多"

而廣場上的龍雕像正如伊莉涅說的那樣呈仰頭向天的痛苦姿勢.那雕像原本也應該像這里的雕像一樣,呈四腳趴地的張嘴姿勢.

"但……是,噴水的兵器……"

"當然,噴水只是說可以噴射,如果那水是可燃的話,會怎麼樣呢"

庫斯拉輕輕一笑.

"就像庫拉托魯大公讓煉金術師在其面前表演噴火雜耍一樣"

兩者是一樣的.

聽到庫斯拉的話,艾盧森沉默了.

于是,看准對話停了下來的伊莉涅從洞穴中走了出來.

"剛才稍微調查了一下,果然如此呢.里面的結構就像精密的風箱一樣.大概根本上使用的技術跟那個噴水所使用的一樣"

"里頭還有能用的嗎?"

"姑且有一兩頭看起來是沒有損傷的.都是超高精度的銅制品呢,漂亮得就像上周才新做出來的一樣.還有一兩頭如果從別的身上拿點零件或許能修好.不過現在還不太能確定.而且,我一個人人手不夠.再加上里頭好臭……"

伊莉涅說到最後還抱怨了一句,看來她已經冷靜下來了.

庫斯拉點了點頭,看著艾盧森.

"事情就是這樣.怎麼樣?我覺得這比將水銀灌進雞的尸體內更能嚇破異教徒的膽.而且,萬一發生什麼的時候再抽出池里的瀝青,灑到敵軍身上後點火就行了.殺出一條火路突圍"

艾盧森仿佛還不敢想象眼前的事情,盯著"龍的尸體",連眨眼都忘了.

但他畢竟是擔任騎士團部隊傳令官的男人.

深呼吸了一下後,眼中馬上就恢複了光彩.

"跟大公交涉吧"

"什麼意思?"

"打賭能引發奇跡,讓大公看一下煉金術師不只是飽食終日,無所作為的庸人"

庫斯拉緩緩地點了點頭,說道.

"很不錯的建議,但我有個條件"

"條件?"

"保證我們在逃亡路上的安全.還有事件平息下來後的晉升,以及相應的工房分配"

"……"

艾盧森瞪著庫斯拉看了一會兒,他肯定是在腦海中進行著各種各樣的算計.就算"龍的尸體"和"瀝青"突然出現在眼前,沒有庫斯拉他們在話,他們最多也就只能用火把將瀝青點著,像驅趕狼群那樣使用.

艾盧森點了點頭,"准了".

"我以艾盧森之名起誓,保障你們在路上的安全,以及今後的事.只是"

"只是?"

"前提是我們能平安逃出去"

庫斯拉恭敬地低下頭,說道.

"遵命"

說完,庫斯拉轉過頭.

"于是,事情就是這樣"

威蘭摸著下巴微笑了起來,伊莉涅則雙手叉腰嘟噥了一句"裝模作樣".

剩下的菲尼希絲不知為何用悲哀的眼神看著庫斯拉,不過庫斯拉無視了她的眼神,再次看著艾盧森.

"那麼,事情越快越好?"

"正是"

就這樣,庫斯拉他們開始著手複活能在最後關頭引發了奇跡的古代技術.

從喀山逃脫與從城市出入口突擊的消耗戰不同.

而且,敵人似乎真的與城內的人互通消息,得知了阿薩美紋章部隊要逃走的事.他們不停地對城池發動進攻,同時也開始射出擾亂城內人心的箭書.

特別是那些工匠商人,之所以會跟著阿薩美紋章的部隊來喀山,是因為他們認為自己在這里會有用武之地.他們計算好一切得失後才決定要來這座已經確定了既得利益的新城市,而路途會曆盡艱辛也已經在他們的計算內了.但要他們跟著騎士團離開喀山逃往其他城市就難辦了,因為那樣做他們根本預見不到活路.

敵人想要籠絡的就是這些人.于是才從城外射來箭書.先不論箭書內容真偽,上面大致說,他們不會加害與戰斗無關的人員,在進行城市複興的時候也會將那些人接收為新市民.而條件就是,要那些人和騎士團作對.

城內有與外敵勾結的密探,如果那些工匠商人在城內對騎士團獻媚的話,一旦騎士團逃離喀山之後,他們也無法掩飾自己的所作所為.

但騎士團的人就算再絕望也是騎士,絕不是輕易就能拔劍相向的對手.

城中有種被神棍為了傳教而創出來的神拋棄了的氣氛.

誰都不信任誰,大家都只會為了自己的利益行動,互相刺探.

一些細微的事就足以成為導火索,打破這種均衡.

如果從正面承受這種緊張感的話,或許會精神失常.

在這種時候能埋頭于工作之中,也算是一種幸福.

"這個單詞是指松脂嗎?那助燃這種液體的魔法粉就是生石灰咯……剩下的是硫磺,磷,還有水銀麼……"

"都是些危險的東西呢.分量是多少?"

"沒寫.只能逐一去試了.喂!那邊的那個!別拿火靠近瀝青!"

敵我雙方隔著城牆展開了攻防戰,為了防止城中暴動,傭兵們都結隊在城中巡視.而工匠們幾乎都害怕敵人進城後會被追究,所以都不再協力.龍的複活工作基本上得由庫斯拉他們負責.

聖堂中到處都點著火把,決定與騎士團共命運的工匠都聚集起來,與伊莉涅一起拆解損壞了的龍的尸體,調查其內部構造.

另一方面,為了讓從地下水池吸上來的瀝青能充分燃燒,庫斯拉繼續解讀著《龍血之書》,而威蘭則負責試驗.

威蘭只要知道方法就夠了,隨後只需遵從自己的猜測,一個勁地進行實驗.在得知庫斯拉那里沒有新的情報,實驗也頻頻遭遇不順後,他心情變得相當糟糕.

伊莉涅不僅有著能立刻組裝與水車聯動的風箱的技術,而且求知欲和干勁都不在威蘭之下,再加上她好歹也當過鍛造行會會長,即使身處身高年紀都比自己大一截的工匠中,舉手投足間也依舊帶著一股師傅的風范.

庫斯拉突然發現,礦山遺跡的聖堂已然成了一座大工房.

每個人都根據自己的特長,做著自己的工作.雖然各自分開行動,但最終目的都是一致的.

當然,分工並不罕見,工匠的工房都是這樣運作的.像衣服這種加工過程複雜的商品,有時候也得經過數個國家的工房加工,花上好幾年才能制成最終制品.

但在一直都獨自作業的庫斯拉看來,這卻是一件新鮮到讓人感覺不可思議的事.

第一次體驗到的這種感覺大概是叫一體感吧.

庫斯拉明明疲憊至極,但卻感覺神清氣爽,不由得輕輕地哼了一聲.


他不會嘲笑為了追求容身之所而變得盲目的菲尼希絲.

雖然煉金術師的目的都是朝抹大拉進發,但每個人心中的抹大拉都各不相同.

而且,煉金術師根本就不知道誰可以信任,與他人合作這種事,就連想一下都讓他們感覺荒唐.所以庫斯拉也覺得自己更適合個人作業,這才是世上最精煉的做法.

但實際中有些事並非那麼簡單,必須要經曆過才懂.

這樣分工合作也不賴.

庫斯拉感覺有點倦怠,靠坐在牆邊,腦海里胡思亂想著,仿佛在向誰認輸一樣.

"……什麼啊"

他忍不住在心中嘲笑起自己來.這時,一個修女站到了他跟前.

菲尼希絲在聖堂里四處找工作來做,給各個工匠打下手,搞得大汗淋漓,渾身都是煤灰塵埃,從純白修女變成了灰色修女.

菲尼希絲問道.

"沒事吧?"

庫斯拉以為她在問工作的進展.

"應該沒問題吧.威蘭是個實驗狂,伊莉涅似乎也慣于指揮別人.實在不行就將風箱改造一下,讓它噴出瀝青來也不壞,而且那樣的東西也能馬上做出來"

庫斯拉看著如工蟻工蜂般忙來忙去的工匠們,說道.結果等來的卻是碧綠雙眸投來的慍怒視線.

"你快去休息一下"

"啊?"

庫斯拉剛反問了一聲,菲尼希絲就走到他身旁,鑽到他腋下.

"你臉色很差"

"……"

看來菲尼希絲是想讓庫斯拉靠在自己肩上,將他帶走.

"這是要使壞的神色,你搞錯了吧"

庫斯拉說著就想推開菲尼希絲,但嬌小的灰色修女卻頑固地賴著不走.

"是你跟我說不要勉強的"

沒錯,庫斯拉想道.

實際上,經曆了從戈爾貝蒂到這里的長旅後,庫斯拉一直都在工作,甚至還沒好好睡上一覺.

快到極限了吧,庫斯拉在腦海中一角如此想道,他很清楚自己的狀況.

"……但是,只有我一個人偷懶睡覺可不行啊"

庫斯拉下意識地說出這麼一句話,連自己都吃了一驚.

他得顧及到其他人.

他完全讓自己融合到大工房的一體感中了.

"順便"

菲尼希絲的話讓庫斯拉回過神來.

"一直以來,我感到累的時候,都會聽從你的忠告,去休息"

小姑娘的話完全正確.

即便如此,庫斯拉還是這樣說道.

"我是不眠的煉金術師"

"聽說那只是個比喻"

聽到菲尼希絲的反駁,庫斯拉感覺有點高興地笑了起來.

"知道了,知道了.不過,回到工房休息也太麻煩了……"

"外面有篝火,能走到那里嗎?"

"你不用一起跟來"

雖然庫斯拉這麼說,但菲尼希絲還是撐在他腋下,兩人一起走進了坑道.大概是為了方便人們走動,坑道里也處處點著火把,在火光照射下走起來也不麻煩.

剛離開聖堂沒幾步,里頭的喧嘩聲就仿佛不複存在般遠去了.

"……突然安靜下來了"

庫斯拉情不自禁地喃呢了一句.

"你不能回去,趕緊休息一下"

菲尼希絲語氣認真地說道.完完全全就是一個愛照顧人的頑固修女.

庫斯拉雖然仍對工作有所留戀,但煉金術師最重要的是能看清現實,把握現實.那個地方到底還需不需要自己,這種問題他還是很清楚的.

"我不會回去的.里頭就算放著不管也能進展順利的吧"

大概是庫斯拉的理解能力好得讓菲尼希絲有點懷疑吧,她一臉詫異地抬頭看著庫斯拉.

"本以為分工合作這種事只有淨做些無聊工作的工匠才會去做…….大家一起制作龍形火焰噴射器,真是傑作啊"

一走出坑道,刺骨的寒冷就瞬間襲來.夜空中萬里無云,漫天的繁星有如將銀屑撒到夜空一樣.

庫斯拉在菲尼希絲的催促下,坐到了篝火旁,菲尼希絲沒跟著坐下,而是走到別的地方去了.過了一會兒,她抱著一堆毛毯走了回來.大概是在這里看守的士兵們准備的吧.士兵現在都不見蹤影了,不知道他們是在聖堂中,還是在城里巡邏,又或者是走出城牆與敵人戰斗,就連他們是否還活著都難說.

"辛苦了.你可以回去工作了"

庫斯拉躺在篝火前,用毛毯裹著身子,疲勞頓時如冰塊解凍般湧出.

雖然躺在地上很不舒服,但洶湧而來的睡意已經讓他無暇顧及這些事了.

"不,我要待在你身邊"

庫斯拉本想趕緊閉上眼睛睡覺,誰知菲尼希絲說了這麼一句後就坐到他的身旁.于是他只好一臉不耐煩地看著菲尼希絲.

菲尼希絲沒看向庫斯拉,而是一臉固執地盯著眼前的篝火.

"旅行的時候旅伴們都會靠在一起取暖"

從這句話聽來,菲尼希絲坐到裹著毛毯的庫斯拉身旁肯定是別有企圖.

不過,庫斯拉實在太困了,腦袋幾乎轉不過來,對菲尼希絲的意圖似懂非懂.

因為嫌麻煩,那嬌小的身體干脆鑽進了毛毯之中.

"這種事我還是知道的……其實他們都會脫光的吧?"

比起互相穿著衣服躺在毛毯里,互相脫光更暖,這可不是應付教會的辯解,而是不可思議的事實.

庫斯拉隔著頭紗在菲尼希絲的耳邊如此低語道,同時還嗅到了一股塵埃和瀝青的味道.明明以前聞到的都是如乳香般的甘甜體香.

菲尼希絲做出了反擊.

"……雖然是這樣,但這話在你嘴里說出來卻讓人感覺下流"

"我要睡了哦"

聊天聊到一半,庫斯拉已經快要睡著了.

"有事的話就趕緊說吧"

或許菲尼希絲就是那種藏不住事的性格.在被菲尼希絲騙過的自己看來,這可一點都不有趣.聽到庫斯拉這麼一問後,菲尼希絲又慌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她轉動了一下身體,看來終于下定決心了.

身體互相接觸的話,能察覺很多事.

"我從伊莉涅那里……聽說了"

"哼"

庫斯拉的哼聲仿佛在說這樣啊.

"她說你…肯帶我走了"

庫斯拉不知道伊莉涅是用怎樣的方式告訴菲尼希絲的.

不過菲尼希絲當時的反應似乎令威蘭都無法在工房待下去.

她其實很期待庫斯拉能帶她走,但又不敢說出口.所以,她真的非常高興.她也知道自己明顯會礙手礙腳,所以很困擾,可她還是很高興.

是這樣的吧?

這樣的話,威蘭會逃走也不是沒道理.

因此,庫斯拉心想,如果自己也在場的話,肯定會感覺更不好受,大概就像出疹子一樣.

然而,面對絞盡勇氣說出這句話的菲尼希絲,他感覺到的並非是想將其甩開的厭惡感.

"因為我感覺在工房里分工合作也意外地不錯"

而且,比起一個人肯定能活下去,還不如賭兩個人能否一起活下來更刺激.被伊莉涅點醒後,庫斯拉才發現原來還有這樣的選擇.正如伊莉涅所說,比起死鑽牛角尖,放膽去做正確的事更好.

聽到庫斯拉的話,菲尼希絲將身體緊緊地縮成一團,就仿佛胸口中箭了一樣.

庫斯拉摟住菲尼希絲的肩,敏感的她身體輕輕顫抖了起來.煉金術師的樂趣在于通過實驗觀察各種物質的反應,這種反應自然是越大越好.

庫斯拉用剩下的那只手輕輕地抬起低著頭的菲尼希絲的下巴.

"……!……"

庫斯拉突然的舉動讓菲尼希絲僵硬了起來,她剛想要說些什麼,庫斯拉就故意似地朝她露出笑容.她馬上就閉上了嘴.

其實心里害怕得不行,卻又沒有抵抗.

庫斯拉感覺自己仿佛成了吸血鬼,不禁再次笑了起來.他正要在柔軟的菲尼希絲身上刻上自己的印記.

就在這瞬間.

"這種事留著之後再做吧"

只剩一張羊皮紙厚度的距離.

這時插嘴進來的正是威蘭.

而且,連伊莉涅也出現了.

"嗯?誒,啊,討厭,威蘭你礙著別人了哦"

"伊莉涅肯陪我的話,我就不打擾他們"

"哈?才不要.你剛才剛舔過瀝青吧.你打算用那張嘴干什麼啊"

"或許這會點燃熱烈燃燒的愛火"

"應該說是怒火吧"

兩人就像交往了很久那樣拌著嘴,他們身後幾個工匠也跟著走了出來.

每個人手里都拿著各種工具,威蘭也抱著幾個瓶子,里面裝的似乎不是酒,而是瀝青.

"如你所見,實驗開始了,庫斯拉也來幫忙吧"

庫斯拉眯起眼看著他們,輕歎一聲.

"幸運總是不長久呐?"

對眼前的菲尼希絲說道,只見她正雙目緊閉,一臉泫然欲泣地說道.

"……放開…手……"

看到她滿臉羞紅,庫斯拉只好無奈地松開捏著她下巴的手,她頓時就像被人捉奸在床那樣抱頭縮成一團.

庫斯拉輕輕地聳了聳肩,用最後的力氣將睡意壓下,站了起來.

"接下來要進行實驗咯.之後再跟你繼續吧"

庫斯拉壞心眼地說道,這太過直接的措辭讓菲尼希絲一陣吃驚,愣愣地抬頭看著庫斯拉.

"你真的……"

"嗯?"

"沒什麼"

菲尼希絲生氣了,掀開毛毯站了起來.

不過她沒有離開庫斯拉身旁.

仿佛在說,這里就是自己的容身之所.

伊莉涅和其他工匠組裝出來的是龍的心髒.心髒上有幾個閥門和驅動部件,由筒狀的金屬連接在一起.

"這兵器的基本構造並不複雜.只是將瀝青放到高處,噴孔置于瀝青下方而已.這樣就可以利用液體重量的力讓瀝青噴射出來.原理跟噴泉一樣.只是,為了射得更遠,他們還用風箱的構造給液體施加壓力,之後打開閥門就可以了.那個龍形構造也很合理.龍擺出姿勢讓存放瀝青的尾部正好在上方,而翼則相當于風箱的手柄.做成翼的形狀是因為翼能橫展開來,可以利用杠杆原理運作.他們在制作這個的時候除了遵循合理性之外,還滿載玩心啊"

伊莉涅乾淨利落地做了個說明,一副出色的工匠摸樣.

在戈爾貝蒂城的時候她感到痛苦的理由有很多,但最讓她痛苦果然是墨守成規的工房無法容納她的高水平.

"瀝青則按《龍血之書》的原料配方調配,估計已經變得容易更易燃了.不過,粘稠度問題才是最難的"

"粘稠度?像水那樣才更容易飛濺呐"

庫斯拉說道,威蘭聳了聳肩.

"黏糊糊的話沾到敵人身上才更悲慘吧"

"原來如此"

這是殺人的兵器.

"能飛得遠的同時又保持一定的粘稠度效果就更好,不過這樣的話,機器的機關部位就更容易堵塞了,松脂和硫磺加多了的話也會變得難以燃燒.書上沒有清楚地寫明最佳分量.最佳配方大概都是口頭相承的吧"

恐怕知道最佳配方的就是那兩個挨坐在雕像暗室中的異形者,他們早就迎來生命的最後一刻了.

"于是,姑且做些准備吧"

威蘭將瓶中最後一滴瀝青倒盡,伊莉涅則從庫斯拉手中接過點燃的木棍,點著堆在組裝好的機械部位下的木柴.

"這金屬真是令人驚歎啊,加熱後都不會變軟"

威蘭興奮地說道,伊莉涅則一臉認真地盯著加熱的心髒部位.

"從內側響起輕輕敲擊的聲音的話,就說明到火候了.再燒下去里面估計就要燃起來了"

伊莉涅仿佛在側耳傾聽威蘭的話一樣,一動不動地盯著心髒部位.

然後在眾人的一片沉默中緩緩地點了點頭.

"我想可以了"

說完,她就將手放到給瀝青加壓的風箱部位.

"那麼,誰來將龍喚醒?"

眾人的視線自然地集中到了庫斯拉身上.

"我來麼?"

"你姑且也算是發現者嘛"

"……總感覺你們把壞人推給我做了"

"我們已經無法再度踏足這片土地了吧"

庫斯拉看了威蘭一眼,輕哼一聲.

接著把手放到風箱部位上.

"不要加壓太過了,破裂開來的話,這里就成火海了"

"傷害到龍的話……",那句話原來是這樣的意思.

而書上說這片土地上豐饒的礦脈都是龍鱗的碎片,肯定是因為制作龍身的材料都是從礦脈中開采出來的.

"在實驗中犧牲掉,總比上絞刑架要強"

伊莉涅聳了聳肩,將燃燒的木棍放到金屬管的前端,用這個來點燃噴出的瀝青.

"不要直接對准木棍,瞄准稍往上點的地方"

"接下來就是地獄的業火了麼.死之前看到這個的話,下地獄後就不會再畏懼惡魔的威脅了吧?"

"真是讓人討厭的玩笑"

伊莉涅說完就退開了幾步.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庫斯拉拉了幾下風箱,感覺差不多後,就猛然拉下開關閥門的把手.

"——!!"

瞬間,空氣膨脹,眼前出現了一個耀眼的太陽,一道火焰之虹噴射而出.一切都在瞬間發生,就連升起恐懼,感歎的余暇都沒有.

數秒之後,留下的只有讓人感覺臉皮都全被燒焦的熱浪,以及有如炎之魔神直線奔馳過後的焦痕.而且,由于噴射距離相當遠,遠處地面上還有瀝青在噼里啪啦地燃燒,冒出就算在黑夜中也清晰可見的黑煙.

漸漸地緩過神後,在場的人心中已經再無驚訝.

他們的神色中都透著重現了可怕技術的罪惡感.

同時臉上也洋溢著興奮.

有了這東西肯定能擊潰敵軍,成功突圍.

這就是惡魔的技術.

"教會的家伙看到這個的話,肯定會昏倒的吧"

傳說中的龍在這一刻得到了重生.

之後就只剩組裝金屬龍,調整瀝青,整理軍備,看准時機沖出城市.

城外的進攻仍在繼續,城里的人心也快要達到動搖的臨界點了.

就連阿薩美紋章的部隊帶來的人都分成了兩派,有人認為騎士團已經不行了,有人則仍站在騎士團這邊,對騎士團寄予期待.城內隨時有可能發生內亂.

而且,城里還有希望城市變回原樣的原住民,城中局勢已經一觸即發,不容猶豫了.

威蘭,伊莉涅,庫斯拉和菲尼希絲雖然體力早就超越極限,但仍通宵達旦地進行工作.

這樣總比死掉要好,總比放棄夢想要好.

他們就以此為燃料,驅動著自己繼續工作.

但是.

在將第二頭損毀沒那麼嚴重的金屬龍修複完成後.

不知是因為超越極限感覺困盹,還是因為瀝青的刺激氣味,庫斯拉感覺頭一陣劇痛,忍不住皺起眉頭.在這時,一個士兵跑來對他說:

"我是艾盧森大人派來的"

"……作業的進度的話,如事前所說的那樣.我們肯定會趕上的"

庫斯拉無法抑制心中的焦躁,語氣中充滿了厭煩感.

"我不是來問這個的"

但是士兵輕聲說道.

"出問題了"

庫斯拉盯著士兵,這麼一看,這個士兵並未給人一種粗野的感覺.

纖細的面龐,不管怎麼看,都像艾盧森他們那樣,屬于指揮別人的那種人.

"請叫上另一名煉金術師"

"……看來被人看到會很不妙啊,在里面等我們"

庫斯拉指了指通往收納祭具,隱藏《龍血之書》的房間的通道,如此說道.士兵看了那邊一眼,輕輕點了點頭,裝作去拿東西,穿過工匠之間,消失在了通道深處.

庫斯拉盯著士兵的背影心想,到底是什麼事,居然要同時叫上他和威蘭.

不過,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這樣的心理准備還是得先做好.

接著,他悄悄喊上威蘭,兩人錯開一段間隔,朝里面的房間走去.

威蘭先到了,過了一會兒庫斯拉也走進了房間.

看到現場的氣氛,庫斯拉嘴角不禁泛起了微笑.

"我就從結論說起吧"

士兵說道.

"瀝青的量不足以壓倒敵人"

庫斯拉看向威蘭,威蘭一臉不悅地皺起眉頭.

"我可沒浪費哦"

"要是有更多時間就好了……"

"不過,不足是什麼意思?那個池子看起來相當大吧,可以抽到很多瀝青吧"

"我們根據實驗用的瀝青量和燃燒范圍計算了一下"

士兵說著從皮鎧的內側拿出了一張羊皮紙.

上面畫有龍,從龍身上延伸出來的線,還有人的圖像,旁邊還標有數字.

看到這個後庫斯拉總算理解了.

他們複活的龍絕不是魔法.

情況自始至終都很現實,瀝青無法僅憑一滴就燒盡眼前的一切.

"考慮到敵軍的陣勢和人數,想要完全制止住他們的腳步必須要現在三倍量的瀝青.當然,如果想要將他們全軍燒成炭的話,所需的量根本無法計算"

如果進攻的方向在限定的場所,如狹小的峽谷,量或許還夠.

但喀山城外雖說有小河和森林,但整體地勢太過開闊了.

從組裝完成的三頭龍來看,每一頭攻擊的范圍都有限,而且瀝青的噴射范圍不是面,而是線.


"當然,因為這只是單純的計算,所以敵軍都被假設為不會感到恐懼的木偶.而實際上,他們不是木偶,所以會對火感到畏懼……"

"就是說,他們也會明白只要不站在龍的正面就不必害怕攻擊吧"

"正是"

結果會如何誰都不知道.

艾盧森他們沒有沉迷于龍的威力之中,只是將龍當作一種兵器來考慮,並加以討論,得出瀝青不足的結論.

"撤退最重要的不是殲滅敵人.如果能全殲的話,就沒必要撤退了.重要的是要讓對方明白,對我們窮追猛打沒好處.要令他們認為,即使追上來我們也不是好欺負的"

"于是?"

庫斯拉問道.

艾盧森他們活躍的地方所直面的危險比煉金術師所面對的要大得多.

經過計算得了瀝青不足的結論,還有其他的方案嗎?

那些家伙是不會這麼問.

他們會使用手中一切的工具,只要能做到,他們會不擇手段.

庫斯拉在想,如果自己是艾盧森他們的話現在會怎麼做

撤退戰的常規做法是警示對方不要追來.或者,如果外強中干的話,就虛張聲勢,將鉛偽裝成金.

"我看過你們在戈爾貝蒂的鬧劇"

他說,鬧劇.

不過,那場表演確實只是虛有其表的奇招.

"如果給受迷信蠱惑的異教徒帶來恐懼和沖擊的話,或許能以恐懼之炎來彌補瀝青的不足"

"以最小的代價給與對方華麗的重擊麼"

"這也是一種方案"

但他們要做的並不是這個吧.士兵想說的是舞台演出.

"但是,你們有一件可以利用的道具"

讓異教徒們顫抖的最終兵器.意外的話讓威蘭的表情僵住了.而庫斯拉早有預料,一動不動地盯著士兵.

"我們可以拒絕嗎?"

庫斯拉回問道,士兵微微低下頭.

"艾盧森大人是絕不能低頭的"

"……所以你就代為前來麼"

聽到庫斯拉的話,威蘭有點吃驚地看著他.

脾氣很好的士兵輕輕點了點頭.

"艾盧森大人也知道誰是有功之人.但是他也有著必須要讓你們答應的決斷"

"現在我們就算想逃也辦不到了吧"

士兵沒有回答庫斯拉的話.

但實情應該就是如此.

局勢已經容不得半點猶豫了,而且,虎之子,不,龍之子的火焰噴射器燃料不足.

那樣的話,就只能再加一把勁.這時候必須要用恐懼的魔炎來補足缺乏的瀝青火焰.

他們會這麼想也是理所當然的.原本騎士團就是出于這樣目的,才將菲尼希絲從遙遠的他鄉帶到此地.

"艾盧森大人派我來這里,就是不想強行對你們下命令.請體諒一下大人的顧慮"

"但結果還不是一樣"

庫斯拉厭惡地說道.

庫斯拉知道他們需要什麼,而且自己也只能想到這種手段.

他們必須要展示給敵人看,那個龍形兵器並不單單只是兵器,還是從地獄召喚出來的生物.

而且他們有方法能達到這種效果.

那正是伊莉涅找到的畫卷上所繪的故事.

"操縱被詛咒的古代兵器的大魔導師麼"

庫斯拉用懷疑的眼神看著士兵.

"那個小姑娘不嫌太過可愛麼?"

至少要抵抗一下.

"雖然我們不是有意貶低她,不過她也算不上高貴.那麼,'聖魔女’這種稱呼應該很適合她"

聖魔女.

或許是個適合菲尼希絲的別稱.

"明天早上我們就會出兵.為了讓她坐到龍上去,我們會在馬車上組建一個可動式高台.總之,就拜托你們上演一場如戈爾貝蒂時那樣的華麗大戲.恐怕這將決定我們能否逃脫"

士兵說完行了一禮,就離開了.

庫斯拉盯著空無一物的牆壁,一動不動.

"庫斯拉"

威蘭喊了他一聲.

"你要是無論如何都不願的話,我會幫你逃跑的"

庫斯拉吃驚地看著威蘭.

只是,威蘭笑著說道.

"當然,我不是為了庫斯拉,而是為了烏爾醬"

庫斯拉不知道威蘭哪句是真,哪句是玩笑.但他大概是真心想幫忙吧.

不過庫斯拉搖了搖頭,逃跑很不現實,自己幾人想要活下來除了依附騎士團之外別無他法.

而且,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為達目的,一切能用的手段都會使用,這才是煉金術師"

庫斯拉如此說道.

將少女當作詛咒的工具自然也是理所當然的.

菲尼希絲和伊莉涅一起回城中的工房了,于是庫斯拉也從山丘上下來,朝工房走去.

城外處處都燃著篝火,敵人的身影清晰可見,但現在戰斗似乎已經平息下來了.城里的人自然不會發動進攻,敵軍也點起了篝火,做著防止騎士團突圍的准備.

看到佇立在黑暗中的敵人的身影,庫斯拉也感覺要靠那三頭金屬龍避過身處眼前黑暗中的敵人的追擊是件非常沒底的事.

而且,他們本來就沒有能夠震懾萬人大軍的粗大手臂與巨大棍棒.

總的來說他們需要讓敵人對在戰場上毫無建樹的王的纖細手臂,以及這手臂揮舞的權杖感到畏懼.

菲尼希絲肯定能起到幫助.

敵方部隊應該有不少本地人,他們肯定會馬上明白到發生了什麼.自己所信仰的傳說是真的,而那個傳說正露出獠牙朝自己撲來.

目的清楚了,效果也將立竿見影.在不擇手段的情況下,結果已經毋庸置疑.

那麼,就沒有不使用這種手段的理由.

然而,自己為何還會猶豫呢.

庫斯拉站在工房門前,從閉著的木窗縫隙間隱約可以看到燭光.周圍的工房也有幾處下定決心要協助騎士團,他們正為龍的複活制作零件.庫斯拉猶豫地站在工房門前,就像為丟了鑰匙感到困擾一樣.

"笨蛋"

自己不是要為了前往抹大拉,去推開隱藏世界真理的大門的麼.

自己不是發過誓,為了這個目標什麼都肯做的麼.

庫斯拉在心中拼命地說服自己,同時伸手推開工房的門.

這世上很多事都是一樣的,一旦你想推開,很輕易就能推開.而真正敢推開的人卻不多.

工房里面跟外面不同,相當溫暖.炭仍在爐中噼里啪啦地燃燒著.

伊莉涅正抱著釘耙熟睡著,其他兩個來幫忙的工匠也都睡下了.

庫斯拉心想真是不小心啊.

工作台上還有捏成團的面包胚,上面放著一只金屬臉盆.那是庫斯拉曾告訴過菲尼希絲的鬧鍾.捏成團的面包胚膨脹後,金屬臉盆會傾側掉落到地板上.這肯定是菲尼希絲做出來的吧.

互相待在身邊的話,就能像這樣逐一相互共享知識.

庫斯拉走向里面的房間.

他緩緩推開門,月光從破損的木窗縫隙間射入,菲尼希絲正在月光下酣睡.

毫無防備的睡臉.

那表情就仿佛世上沒有任何悲傷的事,每天都快樂地摘花,賞鳥,只有平靜的日子在等待著她.

但在這張睡臉的背後,到底有著怎樣的悲慘現實和痛苦呢,庫斯拉能做的只有想象.菲尼希絲能平安地闖過這樣的地獄足以稱得上是奇跡.即使有過這樣的經曆,她居然還能露出如此無防備的睡臉.

庫斯拉走到床邊,坐到床角上.記得剛收留菲尼希絲的時候,她既不諳世事,又愛逞強,明明很懦弱卻又異常固執,還糊塗到不得了.

但現在她已經知道要靠自己的雙腳邁步了,有時候還會做出些比庫斯拉更出色的事.

對于這樣的菲尼希絲來說,喀山城的人曾接受過自己這樣的異形者的曆史,應該比想象中的還要重要得多.當她絕望地問及,自己這一族人是否是被世人疏遠的存在時,這無疑是個充滿希望的答案.

然而,庫斯拉接下來要對她說的話將會完全打碎這份希望.而且這不是瞎扯,而是觀察事實,考慮狀況後推導出的結論.同時也是這一族人受世人疏遠的決定性原因.

庫斯拉隨後還要拜托她模仿那些受人疏遠的同類,做出讓人畏懼的舉動.

在察覺到龍的秘密前,庫斯拉還曾思考過選擇"為了活命將菲尼希絲的身體獻出去"的可能性.現在要做的事跟那樣做到底有什麼不同?都是為了活命而傷害別人.當然,庫斯拉也曾做過這種傷害他人的選擇.回顧自己的生存方式,他很清楚自己死後肯定會下地獄.然而,現在他卻猶豫了.自己腦海中的思維的一貫性明顯崩潰了.他不禁自問,"利息"這個外號被你丟到哪里去了?

大概早已在和菲尼希絲或伊莉涅的對話中,如砂糖糕點般融化了吧.

菲尼希絲曾對自己說過,放松一下怎麼樣?

其結果就是現在這樣.

庫斯拉想,自己以前果然是正確的.

無需向任何人敞開心扉,不應該知道這世上還有意想不到的快樂,只需一味地俯首,懷疑,拼命忍耐著苟活下去.

"!"

突然,庫斯拉感到到有什麼東西碰了自己身體一下,他嚇得屏住了呼吸,差點就站了起來.

回頭一看,只見菲尼希絲張開了雙眼,正看著自己.

"……醒來了嗎?"

"只有我沒有睡"

菲尼希絲輕笑一聲,大概是對庫斯拉的諷刺吧.

"伊莉涅讓我睡……"

她歎了口氣,微微閉上眼.

"可我太累了……反而睡不著"

並非如此,庫斯拉在心里如此想道.

菲尼希絲有著極其悲慘的過去,或許她從那些經曆中得到了一種莫名的預感.

若非如此,根本無法說明現在的狀況.

菲尼希絲奇妙地露出一副溫柔的表情.

"我從伊莉涅那里聽說了"

"什麼?"

庫斯拉不由自主地回問了一句.

菲尼希絲咯咯地笑著說道.

"你自以為很擅長隱藏自己的表情"

她的表情充滿了少女的風情,語氣也十足的少女味.

"當然,那只是偶爾露出破綻……"

菲尼希絲將手伸向庫斯拉.

"但露出來的時候,卻表現得很明顯"

"……"

"你有話要跟我說嗎?"

聰明的小姑娘.

不,或許是擅長不擅長的問題.

擅長不擅長其實與才能無關.

歸根結底不過是經驗問題,菲尼希絲大概曾經曆過好多次這樣的夜晚吧.

"你"

庫斯拉說了一個字就說不下去了,臉上的表情扭曲痛苦.

自己真是個笨蛋啊.

自己都沒在意過自己的感情.

所以,庫斯拉肯定會接受"利息"這個名字的吧.

因為這樣他就能得到理所當然地無需考慮人的感情的"原則".

"你"

菲尼希絲說道.

"果然很溫柔呢"

她嗤笑一聲後,輕輕地歎了口氣,那表情就如同告訴庫斯拉他也能好好地愛上一個人時那樣.

"你想說'去扮演制造出龍的大魔導師吧’,沒錯吧?"

"你……你,知道了……"

"咯咯,你以為我沒察覺到嗎?"

那一臉困擾的表情十足一個接受了世界的悲慘後,還向人訴說上帝教誨的修女.

"因為有幾件很不自然的事,例如那幅畫卷"

"……"

"而且,伊莉涅也有點糊塗.為了生存,我常常會提醒自己,我是被詛咒的存在.她在我面前說出那種危險的單詞後,我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若非如此……生活就會像你說的那樣'陷入極其危險的狀況’"

菲尼希絲邊說著,邊玩弄起了庫斯拉衣服的下擺.

"而且,你還突然改變初衷了"

威蘭自不用說,就算對菲尼希絲說庫斯拉被伊莉涅說服了,她也根本不會相信.

那自己憑什麼認為只有菲尼希絲會被騙?庫斯拉鑽牛角尖後看漏了很多事情,最後得出了錯誤的結論.

菲尼希絲不只是個普通的小姑娘,這些事她都明白.

"我覺得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事,那麼之後的猜想就簡單了.你們肯定是發現了什麼不能讓我留在城里的理由.將那幅畫的意思,伊莉涅的發言串聯…….于是我就想,你們大概會為了戰斗讓我上場吧.不管怎麼說……我都是詛咒的道具"

她輕輕地呼吸了一下.

"但是"

緊緊地抓住庫斯拉的衣服.

"看到你一臉痛苦的樣子,我好高興.你本可以選擇將我當作一件工具,用完就丟棄.向我伸出援手的騎士團實際上就是這樣做的"

庫斯拉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就如同初次面對著一塊完全不了解的礦石.觀察,只能觀察.而且,如果那是絕無僅有的貴重的礦石的話就更加束手無策了.

"'盯著自己的目標,為達目標變得我行我素來吧’,我在按你的話做哦"

菲尼希絲跟剛見面時有了很大的不同.

她會將庫斯拉的話當作承諾,說出這種讓人窩火的話.

"如果是你的話,就算被當作詛咒工具使用我也不在乎"

菲尼希絲說著眯起眼,仿佛就連月光都會讓她感覺炫目.

"因為,那是你拜托的"

少女總在盲目地尋找自己的容身之所.

然而現在的她身上沒有了那份脆弱.

"……但是,事情比你想象中的還要殘酷哦"

庫斯拉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明明他的目的是要將菲尼希絲當作詛咒工具來使用,可現在卻是一副阻止的語氣.

明知如此,他還是無法把話咽回去.

"會有數不清的人在你眼前死去哦.那就是代價"

就算不是菲尼希絲一個人驅動龍形兵器,就算這是為了活命不得已才做的,眼前還是會有如山的人死去.而菲尼希絲將會作為這一屠殺行為的代表,被捧上舞台.

菲尼希絲能容許這樣的事嗎.

不,這應該是另一回事,怎麼能讓菲尼希絲去做這樣的事,庫斯拉在腦海中左思右想.

"在此之前,就已經死了很多人了"

菲尼希絲如此回答道.

"為了讓我活下來,已經有很多人死去了.他們大都說至少要讓我活下去.我也確實對那些人見死不救,獨自逃跑了.因為我不想死,即使見死不救也要逃命"

世上有多少人能一臉平靜地說出這樣的話呢.

"你對我說教過很多次,說我盲目.或許我之所以會盲目,是因為想逃避這樣的現實吧"

菲尼希絲緩緩地吐了口氣.

"可那些暴徒來到戈爾貝蒂的工房時,我第一次希望除自己以外的人逃跑.那時候我才明白到,原來那些想讓我逃跑的人的心情是這樣的"

煉金術師托馬斯煉制出了純度高得難以置信的鐵,他的這一技術招來了權力者的猜疑,甚至連庫斯拉他們都險些因此被殺.

那時候,菲尼希絲確實說過要庫斯拉丟下她逃跑.

"然而,你卻說閉嘴,拒絕了我的話.明明我一次都沒拒絕過'逃跑吧’這句話"

她露出了仿佛被逗笑的笑臉.

不甘地笑了起來.

"而且,你還帶著我逃跑了.那時候我就想,這就是所謂的開拓命運吧"

纖細的小手抓住庫斯拉的衣服.

不要丟下我.

她的動作就是最強有力的呼喊.

"所以……"

庫斯拉和菲尼希絲平靜地對視著.

"我會去做"

短短的一句話,鏗鏘有力.

"我討厭只有直接是個包袱.如果說我是被詛咒的存在的話,我覺得只有自己是包袱才是對我的詛咒"

最先向菲尼希絲伸出手的是庫斯拉.最初他完全沒有意識到,但漸漸了解菲尼希絲的身世後,他就希望菲尼希絲也能回握住自己的手.

而現在,菲尼希絲朝他伸出手了.

庫斯拉緊緊握住那只手,輕聲說道.

"你也像工房的一員了"

這世界絕不美好.

所以這時候菲尼希絲的笑臉看起來就像臥病在床的少女的笑臉.

不過,庫斯拉和菲尼希絲都還能繼續走下去.

庫斯拉握著菲尼希絲的手,緩緩地彎下腰,中途頓了一下,看著菲尼希絲.

她不知為何有點失望地看了庫斯拉一眼,接著害怕似地閉上了雙眼,

庫斯拉輕笑一聲,在菲尼希絲漂亮地額頭吻了一下.

"之前才剛說過,下次再繼續"

有點預料到事情發展的菲尼希絲睜開眼,嗔怒道.

"……你使壞"

庫斯拉對她聳了聳肩,站了起來.

"睡吧.明天大概不會輕松"

"……你也睡吧"

聽到菲尼希絲這麼說,庫斯拉忍不住回過頭來說道.

"我是不眠的煉金術師"

菲尼希絲愣愣地嗤笑一聲,緩緩合上眼.

庫斯拉悄然無聲地走出了臥室. 最新最全的日本動漫輕小說 () 為你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