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斯拉將拆散了的書塞回其他書之間藏好.反正這書也沒人看,哪怕書里的羊皮紙沒了,只剩裝幀也不會有人發覺.世人幾乎都只看重書的外觀,而非書里的內容.
菲尼希絲發現的隱藏文字透露書脊中藏有一張羊皮紙.
庫斯拉和菲尼希絲看完那張隱藏羊皮紙上的內容後,不禁面面相覷起來.
庫斯拉完全想不出自己那時是怎樣的一副表情.
"科雷多•阿布雷亞麼.真是個叫人懷念的名字啊."
說話的男人與艾盧森一樣同屬傳令官,指揮著逃進喀山的二十三支部隊中的一支.他看上去年齡要比艾盧森大上一截,這歲數看起來更像是在大城市里靠筆頭和口舌作戰的文職老頭,而非指揮戰場采辦的傳令官.
"這家伙說他發現了這個名字."
離開書庫後,庫斯拉再度擠進騎士團本部,請艾盧森幫忙調查一個名叫科雷多•阿布雷亞的人.當然,他並未透露找到羊皮紙的事.
艾盧森雖然驚訝,但看庫斯拉一臉嚴肅的樣子,也知道他是認真的,于是便派遣部下到其他部隊里向軍中老人打聽.
最後,說"認識"的就是眼前的這位指揮官.
"據說他是教會的異端審判官."
庫斯拉如此說道.
老傳令官聞言眯起了眼.
雖然騎士團一直在與教會相互爭奪上帝的第一代理人的名號,但老傳令官此時眼神中透出的卻非對教會的厭惡,更非對與騎士團結怨頗深的異端審判官的侮蔑.那是回憶遙遠過去時的眼神,菲尼希絲偶爾也會露出這樣的神色.
"異端審判官……確實是這樣.不過,那家伙有點特別."
"你是說他還肩負著其他的任務?"
"不不."
老傳令官否定過後,臉上浮現出了懷念的笑容.
"他是個神奇的男人.他與其說是異端審判官,更不如說是個異端研究官."
"研究?"
"沒錯.我還記得那家伙對異端審查的任務熱心得可怕.總感覺……他不是個普通的家伙."
從老傳令官的表情很容易就能看出,他這話並非貶低.
"那時候這里還是異教徒的土地,屬于極其危險的邊境地帶,尼伯龍根更是朝夕易主.由于異教徒實力強大,騎士團和教會的人只好聯手進攻,換做現在那根本是不予考慮的.當時我正好在遠征軍中,和科雷多一起隨軍前往更遙遠的北方."
老傳令官視線緩緩移動,投向打開的木窗外,仿佛窗外能看到當時的萊特里亞.
"那家伙很熱衷于調查異教徒的事.有關異教徒的一切他全都不放過."
作為教會的異端審判官來說,這是工作.同時他們還是一群宗教狂熱者,深信將反對上帝的人送上火刑架,方能淨化和拯救異端的靈魂.
騎士團里也有一個類似的組織,名為聖歌隊.他們出于一己私欲,將菲尼希絲培養成了一件詛咒的道具.
"不過,他卻從未將人送上過火刑架."
"啊?"
庫斯拉情不自禁地返問了一聲,坐在老傳令官房間里喝著葡萄酒的艾盧森也露出饒有興致的神色.
"哼哼,很奇怪吧?他從早到晚都待在關押異教徒的牢房里,連飯都那里頭吃,一個勁地問話,調查異教的教義與傳說,就仿佛想自己去體驗一把異教的生活."
庫斯拉雖驚訝萬分,但卻隱約有點理解.
放在腰間雜物袋里的羊皮紙字里行間都滲透著科雷多對異教的了解.
"話雖如此,可那家伙也沒忘記自己的工作.他雖在牢里跟異教徒同吃同住,甚至還取得了異教徒的信任,但卻依舊堅信上帝是最偉大的.若不然,他也不會擔任異端審判官了.只是,他審判的方法與普通的審判官有點一樣."
"方法?"
"嗯嗯,他會在異教徒面前滔滔不絕地逐一反駁異教的教義,若對方還無動于衷的話,他就會施展奇跡,震懾住對方."
這是誘使異教徒改教常用的手段.
但世上根本就不存在能引起奇跡的人.
在庫斯拉如此想著的時候,老傳令官也正好看著庫斯拉,並沖他微微一笑.
"沒錯.那並非真正的奇跡.據說科雷多出身于某個沒落的王公貴族家庭,原本是想在騎士團里做個煉金術師的.後來由于某個契機,他改投到教會門下,成了一名異端審判官.這事換做現在根本就不可能,但在當時卻屢見不鮮.總之,事情就是如此,所以他進行異端審判時常會用到'奇跡’,就是你們這些家伙施展的偽奇跡,不對,應該是利用了上帝創造出來的世間之理,那該稱之為真正的奇跡嗎?"
老傳令官這番話很有以追求現實利益為第一要務的騎士團成員風格,但若叫那些死心眼的信徒聽見了,他們肯定會氣得吹胡子瞪眼.
"總之,科雷多就是利用這種手段來震懾異教徒,誘使他們改教."
"原來如此……那,他人現在在哪兒?"
庫斯拉問出了逼近核心的問題,但對話卻出其不意地終止了.
老傳令官的沉默中彌漫著一股哀愁.
"怎麼了?"
老傳令官接下來的話語氣聽起來根本不像出自一個上位者之口.
"至少,他應該不在教會中了.現在的教會根本就沒有他那樣的人的用武之地."
"不過,"
異端審判官雖與煉金術師像似,但他們的命運要更悲慘.由于職業關系,異端審判官的一句話就有可能使人蒙上異端的罪名,失去一切.
登頂教會總部的教皇大都是異端審判官出身.
因為,他們本就不受人待見,若不爬上高位,早晚都會被秘密刺殺,或是派去執行必死的任務.
即便如此,聽老傳令官的語氣,科雷多似乎還活在世上.
隨後,老傳令官就親口說出了科雷多還活著的理由.
"我至今仍記得.那時候飄雪連天,道路都掩埋在了冰雪之下,海港的冰凍期長得超出預想.我們四處攻城掠寨,將異教的土地引導至正確的信仰之下,但終究寡不敵眾.而且我們當時也沒想過要真的征服那里,反倒更像是來填補地圖上的空白的.因此,當遠處的商人通報說,異教徒正趁著停雪奔襲而來時,我們便決定要撤退.實際上,大部分的士兵都盼著撤退.畢竟待在這片未開發的土地飯也吃不飽,氣候又惡劣,死在這里有什麼好的?可科雷多不這樣想."
"他留下來了?"
庫斯拉問道,老傳令官緩緩地點了點頭.
然後,笑了笑.
"他不僅留下來了,而且還要冒險深入異教徒的土地.我們當時都出言相勸,可他卻充耳不聞,還雙眼還閃閃發光,十足一個要去見心愛姑娘的小伙子,真是個好家伙."
雪後天空放晴,年輕的異端審判官科雷多•阿布雷亞在明媚的陽光下,意氣風發地踏上了北行之路.
庫斯拉在腦海里如此想象著.
"那時,我們質問他,為什麼要繼續北上,若是為了傳教大業,等萬事俱備後再做也不遲啊.你這種不愛惜性命的做法根本就是有違帝的意旨.我們都說到這份上了,他卻回答說,"
——我感覺那邊有我想要的東西.
"雪原上,氣候嚴寒,又沒有食物,人一旦體力和精神不支,就會失去對寒冷的知覺.猛烈的吹雪無窮無盡地吹來,讓人有種墮入無底洞的感覺,還會產生前方有光的錯覺.于是,那些本已經無力站起的家伙就會突然站起身,衣衫不整滿步蹣跚地往前走.有人說他們是受到了上帝的召喚,也有的人說他們是受到了惡魔的召喚.而那些家伙在第二天被發現時,大都凍僵在了雪地里,可他們的表情全都像是在做夢一樣祥和.科雷多說那話時的表情就跟這個差不多."
雪原上的事庫斯拉也聽說過,但卻沒親眼見過.
不過,在旁邊老實聽故事的菲尼希絲或許見過,庫斯拉想到這便朝菲尼希絲看去,但由于頭紗的遮擋,他根本看不清菲尼希絲的表情.
"自那之後,我就再沒聽過他的名字了.當時我們還委托了比我們更不怕死的遠方商人打聽科雷多的下落,但都毫無結果.或許他是覺得異端審判官干不下去了,才借故逃走的吧……可我覺得應該不是這樣的."
經過多年打滾爬到高位的老人像個少年似地笑了笑.
"我想,他大概是去追尋夢想了吧."
科雷多前往了位于這世界某處的抹大拉之地.
"人總會美化過去,或許真相完全不是這樣."
老人苦笑一下,看著庫斯拉.
"你是在哪兒看到科雷多這名字的?他那樣的人要是再活個二十年,現在估計已經成為了個鼎鼎有名的大人物了吧.難道,他真的還活著?"
老傳令官語氣雖是開玩笑,但雙眼卻透著認真的神色.
他希望科雷多還活著.
即便那是曾身處敵對陣營,二十多年沒見的人,也依舊希望他活著.
庫斯拉忍受著心中的刺痛,如"利息"般面無表情,搖了搖頭.
"我是在喀山的一本舊書里看到這名字的."
"哦哦.那,就是跟龍有關?"
"嗯嗯."
撒謊就像呼吸一樣.
既能變鉛為金,也能變金為鉛.
"我擔心這龍是不是觸及到了信仰問題."
"這樣麼……沒事,大概無需擔心.哪怕教會,也已經沒人知曉科雷多的名字了."
"這樣啊."
"哈哈,突然聽到了個意外的名字,所以東扯西扯地說了這麼多."
"抱歉了."
艾盧森略帶歉意地說道,老傳令官苦笑著擺了擺手.
"若無庫拉托魯大公麾下的部隊,我們這些部隊都不知還能不能維持團結.龍的存在簡直就是出現在眼前的奇跡.就把剛才那些情報當作讓我的部隊乘坐龍的費用吧,這麼一想,還是我賺了."
"就是說這價格還有商量咯?"
艾盧森插科打諢道,兩人在開玩笑的同時,也在互相探對方的底,最後一起發出權力者特有的笑聲.
庫斯拉在兩人的笑聲中平靜地說道:
"我還有最後一個請求."
"什麼?"
"能告訴我當年科雷多走過的路線嗎?"
"?"
老傳令官楞了一下後,說了聲沒關系,喊來部下,將一份標有路線的地圖交給庫斯拉.
"世上真有各色各樣的人都有啊."
艾盧森回到自己的房間後如此說道.
"于是?其他城市也有可能沉睡著龍?"
他看著標示出二十多年前的行軍路線的地圖,向庫斯拉問道.
"這很難說.不過我覺得他途經的城市都值得優先調查."
"唔."
艾盧森微微頜首,抬起頭來說道:
"聖典有云,世上沒有永遠的秘密.技術會像瘟疫一般傳播還真是麻煩呐."
"可就連黑死病也熬不過時間的洗禮."
"沒錯.就算科雷多察覺到了龍的存,如今也已經沒人記得他的事了.只要我們布置得當,敵人應該不會有所察覺."
庫斯拉在教堂發現了科雷多留下的羊皮紙後,就來找艾盧森,編了個合適的理由請他幫忙調查有沒有人知道科雷多的名字.他跟艾盧森說,自己在喀山發現了一個名叫科雷多的異端審判官的名字,而科雷多當時好像正在這城市進行調查.雖然不知道他在調查些什麼,但萬一他在調查龍的話,說不准其他地方也會留有龍的技術.
艾盧森對庫斯拉的話毫不懷疑.
"要是再有什麼發現就告訴我吧.我會給你協助的."
"遵命."
庫斯拉做作地低頭一禮後便告辭離去.
他一回到旅館,就從腰間的雜物袋中取出那張羊皮紙.
那上面的文字不管看個多少遍,都能令他興奮到想吐.
只不過,菲尼希絲一路上都沉默不語,回到旅館後更是心不在焉地一屁股坐到床邊.
"你不舒服嗎?"
庫斯拉見狀忍不住開口問道.
菲尼希絲嚇了一跳似地縮起身子,看向庫斯拉.
那表情看起來果然有點心不在焉,她心事重重地搖了搖頭.
"總感覺,沒有實感……"
"啊?"
"感覺……我不知該怎麼說……就像一座從未聽人提起過的大城突然出現在眼前一樣……"
菲尼希絲一臉快哭的表情,就仿佛在說自己昨晚看到幽靈了.
不過庫斯拉並沒取笑菲尼希絲,他隱約有點明白菲尼希絲想說的話.
"這叫做興奮."
菲尼希絲瞪大雙眼看著庫斯拉.
"不過,你要理性點."
庫斯拉補充了一句,菲尼希絲俏臉瞬間通紅,看來她又變回往日的菲尼希絲了.
"總之,你這回立了大功.真虧你能注意到那些錯字啊."
"……那,那是廢話……"
菲尼希絲輕聲抱怨道,庫斯拉對此只是哼了一聲.
她的這份功勞可是相當貴重.
這份簽有科雷多•阿布雷亞名字的羊皮紙上如此寫道:
——這片大地上沉眠著上帝遺留的知識.
——古代,上帝派聖靈前往此地.
——來自聖地的精靈們留下了這些知識.
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性格問題,科雷多的筆觸給人一種剛勁急速的感覺.
短短的文章中蘊含著某種強烈的意志,科雷多在最後一行如此寫道:
——希望和我抱著同樣目的的人看完這本書後,能來追尋我的足跡.
這明顯就是留言,而且還是夾在城市年代記這種最無聊的書的書脊中.實際上,在這二十多年里,察覺到這隱藏留言的人也的確僅有庫斯拉和菲尼希絲.
但最終還是落到了該拿到的人手中.
真是個與眾不同的異端審判官.
他跟異教徒寢食與共,關心異教徒的風俗,既有煉金術師的素養,又有能當場演示奇跡的技術.
他在邊境罔顧他人勸說,踏上了深入異教徒腹地之旅.
他說前方或許有他想要的東西.
他將自己的留言托付在了城市年代記上.
"這人……果然是……"
菲尼希絲戰戰兢兢地說道,仿佛害怕確認這一事實.
庫斯拉拿起羊皮紙,就這麼站著來回地看了起來.
根據艾盧森介紹的那位老傳令官所說的科雷多的形象.
庫斯拉點了點,心中暗想,肯定是了.
"科雷多確信古代民是現實存在的."
正因如此,他才會在那一頁設置暗號.
找出羊皮紙後,庫斯拉又仔細地看了下那頁年代記,發現錯字全都是後來故意添上去的.字形相似的就添幾筆,不相似的就小心翼翼地削去羊皮紙上的字,重寫一個.
"熱衷于異教徒的習俗,成為異端審判官,這一切難道都是為了追尋古代民的足跡麼."
"剛才……你就注意到了?"
"古時候比現在要混亂得多.老傳令官還說過科雷多是破落的貴族子弟吧.那他應該接觸過一些本來被視作禁書封印的書籍,又或者……"
庫斯拉猶豫了一下之後,才繼續說道:
"他實際見過被從遠東帶來的人,跟他們談過,然後確信了古代民的存在."
有過同樣遭遇,最終流落至此的菲尼希絲微微吃了一驚後,輕輕地點了點頭.
"如果這是真的,那頁年代記上記載的無名賢者應該也是一名古代民."
那本殘破的年代記後面還這樣寫道:
古代的賢者無所不知.他在第一天的白天通曉了大地之理,在第二天夜里通曉了星空之理.
在三天白天,他提煉出了知識,在第四天夜里完成了一切.
"這其中包含了萬物神秘的奧義.即,操縱元素的賢者之石,萬能的長生不老藥(elixir),神創造人時使用的生命之書,構成天體的金剛礦(Adamantite),以及,"
庫斯拉有點嘲諷地笑了笑.
"金剛礦精煉後得到的神之金屬,奧里哈魯根."
賢者通曉萬物.
人們無法理解萬物之理,他們只是受賢者帶來的知識與秩序指引,聚居于此,繁衍出繁榮的後世——
"不過,賢者要真的無所不知,那豈不成上帝了."
"但是,"
菲尼希絲的語氣出乎意料地強硬.
"但是……我們至少知道一點?"
庫斯拉眯起眼盯著菲尼希絲,咽了口唾沫,笑了起來.
他總是給自己潑冷水,總是在腦海中告誡自己,那不過是騙人的.
這是為了在亂世中不至于身陷陷阱的處世之道,但菲尼希絲還無法做到像自己這樣.
她所展現出的這份熱情,令庫斯拉感到懷念.
"我們至少知道一點."
庫斯拉重複了一遍菲尼希絲的話後,接著說道:
"抹大拉之地就在科雷多走過的路前方."
那張標示著科雷多走過的線路的地圖雖然留在了艾盧森房間里,但庫斯拉早已偷偷將整條線路記了下來.
科雷多或許在那些城市的某處留下些什麼.
庫斯拉打開木窗,看向屋外.
房間里已經變得相當昏暗,往外一看,原來天空不知何時已染上了一片紅霞.
冬天的日落來得要早一些.
庫斯拉眺望著天空,說道:
"傳說大概就沉睡在這片天空下的某處."
庫斯拉覺得很不可思議,世界本該是無邊際的,然而日常卻總會突然中斷.他對此似懂非懂,有如包子太大無法入嘴般令人焦急.
"抹大拉應該很遙遠吧."
庫斯拉嘀咕了一句,他本無意說出如此軟弱的話,但這一切是在太沒現實感了.
菲尼希絲聞言,有點得意地大聲說道:
"不要忘記旅行的真諦了."
"啊?"
庫斯拉轉過頭,只見菲尼希絲正沖他露出溫柔的微笑.
"只需兩只腳交替往前踏步,之後只要一路走下去,路上自會出現層出不窮的美景,我——"
話中途停了下來.
庫斯拉突然走近,單手捧住她的臉頰.
"雖然我想說,別說大話了."
庫斯拉說著用手左右搖著菲尼希絲的臉,微笑起來.
"但我心情好."
隨後,他將視線從菲尼希絲身上移開,笑著繼續說道:
"還有,立功的人是你.你很適合做煉金術師哦."
"誒."
庫斯拉斜眼掃了菲尼希絲一眼,只見她的表情就如同無知的清純少女被壞男人花言巧語蒙騙時那樣.還是那個菲尼希絲麼,庫斯拉心中暗笑.
"因為幸運."
"……"
又被捉弄了,菲尼希絲不禁怒從心起.但庫斯拉沒理會她,而是繼續說道:
"這可是很重要的哦.這世上太多不合理的事了.想要避開這些不合理,抵達抹大拉之地,除了狡猾之外,還需要運氣."
菲尼希絲一臉不悅地看著庫斯拉,嘟起嘴說道:
"你,壞心眼……"
"隨便你怎麼說.這也是煉金術師所必需的."
"……這絕對是騙人."
庫斯拉聞言只是聳了聳肩,菲尼希絲拿他沒辦法似地歎了口氣.
她看向庫斯拉手中的那張羊皮紙,臉上泛起了自豪的笑容,仔細地欣賞起來,仿佛在說,這是我的功勞.
"總之,這事按部就班調查就行了."
庫斯拉說著關上了木窗.
"現在先去吃飯吧.還是說,你覺得這也是我在撒謊?"
"……你還真是像個小孩子."
"我說了我心情好."
菲尼希絲無奈地歎了口氣,實際證明,庫斯拉一旦放松下來,就會跟個小孩子一樣歡鬧.
不管怎麼說,總算還有別的人注意到自己在喀山發現的古代民的存在.
一直以來都只有自己知道古代民的存在,庫斯拉總在想,所有的猜測或許都只是自己想當然.而如今,他感覺像是得到了一個強力的後援,支持自己的猜測.
萊特里亞的大地上沉睡著些什麼,這里埋藏著古時候失傳的技術.而這其中肯定——
庫斯拉在腦海中暢想起來,正要走出房間.
膨脹的面包往往就在這種時候破裂.
"嗯?"
菲尼希絲輕輕地發出一聲疑問.
她在正要走出房間的瞬間猛然回過頭去.
"怎麼了?"
她沒理會庫斯拉,回頭一動不動盯著房間.庫斯拉正欲再度發問,菲尼希絲就一路小跑來到窗邊,推開木窗.
這時,庫斯拉也隱約聽到了.
"怎麼了?火災?"
他走到菲尼希絲身後,看向窗外.外面卻不見煙火,那到底是怎麼回事?遠處傳來陣陣金屬敲擊聲,聽起來就像通告火情的銅鑼聲.
"……果然."
菲尼希絲嘀咕了一聲.
"……敵人……"
"什麼?"
緊接著,鏘,鏘,鏘,不遠處清晰地傳來了一陣金屬敲打的聲.他連忙探身窗外,一看.原來是哨兵一路敲著銅鑼,拐過街角朝這邊走來.
"因為教堂沒鍾嗎……不對,你剛才說什麼?"
庫斯拉再度向菲尼希絲問道.
菲尼希絲緩緩說道:
"敵襲."
庫斯拉不敢置信,正想再問一遍,卻發現沒那個必要了.哨兵的嚷嚷的聲音清晰地傳到了他的耳中.
"敵襲!敵襲!"
哨兵敲著銅鑼大聲通報,街上走動的人全都愣住了.
"敵襲.大家拿起武器到城牆下集合!敵襲啦!"
對面旅館的窗戶幾乎全打開了,每個房間的人都在探頭張望.
在這種時間敵襲?所有人都被嚇到了,楞了一會兒後才慌忙采取行動.
人們開始湧上街道,動作迅速的傭兵早已快步跑了起來.
庫斯拉順著筆直的大街看去,看到巨大的城牆後,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敵人要越過那堵城牆攻進來?
他雖不敢置信,但也不認為敵襲是個惡作劇.
天空完全暗了下來,陰沉而又黑暗,仿佛不管帶來怎樣的災厄都不足為奇.
庫斯拉與菲尼希絲隨後來到旅店一樓的酒館,與其他傭兵,騎士一起等待後續消息.這時,傳令兵來通報說,敵襲乃誤報.
就在庫斯拉松了一口氣的瞬間,傳令兵又傳令說,騎士團請他們到本部.
若敵襲只是單純的誤報,肯定沒必要叫他們過去.
這樣做必定有理由.
"能看見嗎?"
寒風蕭蕭,大概因為沿海,風中還帶著濕氣.若在晴天登上高處倒是會心曠神怡,但日落之後再來這里只勾起心中的不安.
"嗯……只能稍稍看清……不過感覺他們並不是很熟練,行動也散亂無章."
"就是說他們只是將東西搬出來嗎?"
"如果他們不是假裝成這樣的話.對吧?"
伊莉涅有點無趣地說道,估計她當時正不眠不休地埋頭進行量產龍的工作,卻突然被人強拉到了這里,所以才會心存不滿.突然被人從灼熱的熔爐前,帶到這寒風勁吹的高台,她的心大概已經凍僵了吧.
"而且,聽說這是最新設計的,或許敵人無法准確把握它的結構."
威蘭單足踏上城牆的護欄石,明明沒太陽,卻還是手搭涼棚,眺望著遠處.不遠處還有一群家伙同樣在眺望著城下.
他們著裝各異,但不管哪個看起來都不像城市里的良民,在這點上他們倒是出奇地一致.
他們是隨軍聚集到這個城市的煉金術師,如今正身處守護著尼伯龍根的巨大城牆上.
"你的耳朵能順豐聽到些什麼嗎?"
庫斯拉扭頭問道.
菲尼希絲正一臉無精打采地癱坐在他身後.
她之所以這樣並非因為寒冷或肚子不舒服,而是因為恐高.
"……"
"……我不是在逗你.別用那樣的表情看著我."
庫斯拉根本沒打算戲弄她,可她卻擺出一副悲哀的表情看過來,庫斯拉也不禁感到頭疼.最後不悅地訓了她一句.菲尼希絲被訓後一臉沮喪地搖了搖頭.
"不過,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庫斯拉厭惡似地說道,他的視線落到了城外一處明亮如晝的空地上.那是一片漆黑中的火把海洋,敵人正在那里忙碌地進行著組裝.
"最新設計的投石機啊."
投石機比人高出十倍不止,用只有在萊特里亞北方才能開采到的巨大木材,與在雪國寒冬曆練得堅韌無比的獸筋腱,以及大量的鐵材打造而成,其射程勝過以往的投石機,破壞力更是翻倍.通常投石機發射的都是鐵塊,一般來說是無法飛躍高高的城牆的,但那只按以前的投石機標准來說.
人類只會應付自己能想象到的事物.
"被奇襲時要帶著這東西逃跑確實有點過重啊."
庫斯拉聽到威蘭這麼說,不禁歎了口氣.歎息化作白霧飄向後方,宛如幸運也隨風消散.
"先回去吧.就算看著它組裝完成也無濟于事."
"也是.而且肯定沒這麼快能完成.你看,一群人在同樣的材料前拿來換去的,也沒個指揮的人.這要是工房,就算被踢出行會也沒什麼好抱怨的."
伊莉涅模仿師傅腔調評論了一句,但從喀山到尼伯龍根這一路上,工匠們都沒對伊莉涅出眾的能力有所怨言,她的統率能力由此可見一斑.女性過于年輕有時反而是好事,這就如同菲尼希絲在戰場上被視作女戰神一樣.
或許在工房顯得太過特例,反而能震懾住那群男人.
"這話也跟艾盧森說一聲吧,就說鍛造與雷霆之神的化身是這麼說的."
庫斯拉一臉認真地挖苦道,伊莉涅聽後眯起眼,無畏地笑了起來.
"是呢.假胡子已經有了,我隨時都打扮成鍛造與雷霆之時去找他."
庫斯拉仿佛能看到伊莉涅在工房干活時怎樣的一副形象.
"回去吧,能站起來嗎?"
庫斯拉抓住菲尼希絲的手臂,將她拉了起來.看到菲尼希絲真的害怕到這程度,庫斯拉也沒心思像往常一樣捉弄她了.菲尼希絲一路上緊緊抱住庫斯拉的手臂,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直到開始走下城牆里的樓梯才冷靜下來.
普通城市的城牆構造就有如房子的牆壁,但換成尼伯龍根這種大城,城牆本身就有如一棟單薄的房子.樓梯的牆壁上四處都開了窗,士兵可從窗戶往外放箭,潑熱油.因此城牆里設還有堆放物資的倉庫,燒油的灶台,吸水的井.
狹小的空間內亂七八糟地塞滿了物資,這這一切都是為了一個目的而准備的,讓庫斯拉情不自禁地想起煉金術師的工房,內心莫名地一陣悸動.
月光從窗戶灑入到塞滿物資的石造城牆中.庫斯拉感覺眺望著窗外的月色思索問題的話,或許能得到什麼了不得的靈感.
不過,那也是平時才能做的事.如今的尼伯龍根不需要思索,只需要實際的行動.
庫斯拉一行走出城牆後,徑直走向騎士團本部,來到艾盧森的房間.
艾盧森的目光出奇的銳利.
"目睹了我們優秀的技術後有何感想?"
負責回答這問題的是雙手叉腰,一臉不滿的伊莉涅.
"東西是不錯,可組裝的人太蠢了,真是糟蹋了."
受到管理的品質就是信賴的憑證.
工匠行會這種組織雖然氣氛壓抑,但卻能保證品質.
"組裝要花很多時間吧?"
"感覺至少不會現在就組裝完成.至于具體要花多少時間,由于他們不是我行會的人,所以難以估計."
伊莉涅的語氣可謂毫不客氣,不知是因為太過疲勞,還是本就有此膽色.
在城外她是一個會因不安而發抖的少女,但在城內,她可是一個敢揮著大錘訓斥男人的高明鐵匠.
"設計圖是燒掉了,可人只要能發現問題,那大部分困難都能迎刃而解.而材料又早已備齊,更重要的是那些家伙是將完成品拆解了帶過來的."
"那樣的話,只要組裝人員學會了配合,應該很快就能組裝完成.也就是說組裝最多也就拖個幾天吧."
庫斯拉接著伊莉涅的話繼續說道:
"我也同意伊莉涅的意見.于是,我們也要制作投石機?畫設計圖的家伙在部隊里吧?那樣的話應該能做出來."
艾盧森郁憤難平地歎了口氣.據說今天下午就有哨兵發現城外趕來了大量馬車.到了傍晚他們就開始組裝,哨兵看到那東西的形狀就想,該不會是投石機吧.
隨後消息傳到本部,一個部隊指揮官坦白了.
他說那投石機原本是他的部隊為攻打萊特里亞而制作的.
但面對萊特里亞女王有備而來的奇襲,他們輜重也顧不上處理就倉惶逃跑了,最多也就將設計圖燒掉.
簡而言之,現在在城外對自己張牙舞爪的武器原本是自己人制作出來的.
從敵人的包圍中逃過來的人心里會怎麼想?
"這……可說不好."
回答庫斯拉的是伊莉涅.
"有什麼問題?"
"只是有過設計圖吧?畫設計圖就跟記不住差事的小伙計把差事用石灰記到石盤上一樣."
伊莉涅看書寫字都不在行,但她的冶煉技術卻是超一流.
工匠一輩子都生活在一座城市,跟同一群工匠一起制作同樣的制品,他們根本就不需要用文字來向他人傳達什麼,或是留下什麼.
"年紀輕輕的,眼力可不差嘛."
艾盧森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挖苦.
當然,這是他對伊莉涅最大的贊賞.
"深感榮幸.說回制作投石機的事,在現實上也是做不來的.除非我們停止龍的量產."
"這也確實是個問題."
艾盧森簡潔地同贊了一句,朝伊莉涅揚了揚下巴.
"你回工房吧.龍的量產才是我們的救命稻草."
"明白."
伊莉涅點了點頭,無奈地走出了房間.
"幸好這城里還存有大量的瀝青.那些瀝青前不久才剛運來,原是留著春天給船防進水用的.真是天助我也."
在煉金術上派得上用場的東西大都在別的方面也有用武之地.
"我已經試驗過了,可以用哦."
"那,我們也並非毫無還手之力."
伊莉涅出去關上房門後,房間里就剩下艾盧森,庫斯拉,威蘭和菲尼希絲四人.門外傳來陣陣人們忙亂奔走的聲音,大街上熊熊燃燒的火把光芒甚至透過關著的木窗滲了進來,整個城市都騷動起來了.
"于是,你沒讓我們趕緊滾回工房的原因是?"
庫斯拉問道.
"當然不是要你們做投石機打倒敵人."
艾盧森用手指咯咯地敲著桌子,說道:
"再這麼下去,我們會輸啊."
瞬間庫斯拉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威蘭似乎也是如此.
"這是什麼比喻吧?"
"非也."
庫斯拉也明白,像艾盧森這樣的人,是不會輕易示弱的.
那麼,這應該是他冷靜地分析過現狀,根據長年的經驗,深思熟慮後得出的結論.
"敵人應該會用那投石機砸毀城牆,讓燒紅的大鐵球越過城牆砸進城里,這勢必會造成人員傷亡.這投石機原本是騎士團的部隊制作的東西.而且那些家伙丟掉輜重逃出來後,還對此事隱瞞不說,即便他們明知這兵器會落入敵人手中,運來這里對付自己人."
他們估計也知道留下這東西會造成很嚴重的事態,但他們除了這樣做之外別無他法.隱瞞不說只是不想承擔責任,這也是人之常情吧.
結果,他們就只能做出非現實的祈禱,希望敵人沒發現留在城里的巨大投石機.
"這樣做後果會如何?傭兵騎士們心里大概都會想法吧,夢想著出人頭地來投軍的老鄉,戰友一路走到今天終究還是倒下了,可他們並非光榮戰死,而是因同伴的過失致死,那可是本該交托後背的同伴啊."
"他們無法壓抑的憎恨與憤怒的對象並非城外的敵人,而是城里的同伴."
"還有.因同伴的過失造成的傷根本就無法在酒館里向別人吹噓,傭兵們也會因此喪失戰斗的熱情.更不用說,這城市原本就有一個大隱患.本該用來對付敵人的最強兵器最後卻瞄准了自己,這是何等絕望,在這種時候那些家伙會怎麼說?"
"……根本就沒什麼上帝."
而且,城里的教堂沒有鍾.
這里是被神遺棄的城市.
教堂沒有鍾,連每天早起都成了問題,在這種時候戰士們還如何能抖擻精神奔赴戰場.
"但我們不能在此敗退,絕不能!"
曾宣言要君臨萊特里亞的男人擠出一聲嘶吼.
對萊特里亞異常執著的庫斯拉也同樣不願就此敗退,畢竟他已經看到科雷多的文書了.離開萊特里亞就意味著要遠離抹大拉之地.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關鍵是鍾."
"沒錯.你們無論如何都要鑄造出鍾,不管用什麼方法.聽說你曾因將聖人的遺骨丟入熔爐而被投進大牢吧?"
庫斯拉輕哼一聲,聳了聳肩.
"不管你嘗試什麼方法都可以,不論任何手段.其他煉金術師大概也會收到類似的命令.雖然善後很麻煩,不過目的通常都會使手段正當化.只要能拿出成果,隨便你們怎麼做.你們——"
艾盧森的眼神中混雜著輕蔑與畏懼.
"會找到魔法的吧?"
變鉛為金,變金為鉛,于滿月之夜,將蟾蜍和壁虎燒成炭再丟進鍋里煮燉後再與鐵水混在一起煉制,得到不存在于世的金屬.
當然,這只是迷信,庫斯拉腦海中到了一些更現實的問題.
單純只是鑄造鍾倒是小事,但庫斯拉卻嗅到了絲絲可疑的味道.
鍾匠們不肯造鍾是因為考慮到再次失敗的嚴重後果.他們的工房世代經營,今後也將由子孫繼承,背上汙名對他們的工房來說無異于末日.
但僅僅因為這個嗎?庫斯拉暗自起了戒心.
艾盧森提出了一個打破常規的提案.
煉金術師都知道,幸運這種東西世間罕見.
庫斯拉心中的興奮化作霧散,他重新變回深沉多疑的煉金術師,說道:
"這可是通往異端的捷徑啊."
但回答他的卻是冷酷的眼神與措辭.
"這又怎麼樣.我叫你們去做,你們就盡管做."
對方是自己的上司,在騎士團中,這就意味著對方擁有對自己生殺予奪的大權.自己根本就沒有拒絕的權利.
自己的性命只能靠自己來守護.
庫斯拉仿佛明悟了這一大原則,沖艾盧森低頭一禮.
"……遵命."
艾盧森沒做回答,旁邊威蘭無奈地歎息一聲.庫斯拉低頭看了菲尼希絲一眼,揚了揚下巴.
上司承諾的"可以用一切手段",本是庫斯拉這些煉金術師不惜玩弄權術也想得到的特權.何況,像艾盧森這樣的人,在明知再無作為便會吃敗仗的情況下,肯定是希望竭盡全力解決問題.最重要的是,上帝的碎片有可能就沉睡在這片土地上,庫斯拉更是無論如何都想留下追尋科雷多的足跡.
但庫斯拉知道鍾的鑄造用普通辦法是行不通的,他的直覺不停發出警告,不要跟鍾扯上關系.
而且,最大的問題.
不管用怎樣的手段,都要鑄造出鍾.
庫斯拉哼了一聲.
正因如此他才想跟鍾保持距離.
庫斯拉和威蘭一言不發地走出騎士團本部後,徹骨的寒風迎面吹來,再看到一片混亂的街道,兩人都不禁皺起眉頭.
這時,菲尼希絲戰戰兢兢地開口問道:
"接下來該怎麼辦?"
她雖一臉不安,但還沒失去方寸.她的語氣中透著堅強,她問這個問題並不是為了求安心,而是決心盡己所能去努力.
菲尼希絲看到科雷多的文書後,整個人都興奮起來了.她肯定不是對賢者之石,長生不老藥之類的感興趣.她是知道那是庫斯拉的夢想,所以才會與庫斯拉共鳴.
但庫斯拉擔心的正是此事.
"威蘭,你那工房能用嗎?"
"嗯?啊,能用哦.不過有一半歸伊莉涅."
"這正好.方便監視."
"監視?"
威蘭露出詫異的神色.
"艾盧森雖說過要不惜一切手段,但我們最好不要做些奇怪的事."
庫斯拉一臉不快地回答道,威蘭神色愈發詫異了.
"烏兒,這家伙沒吃錯藥吧?"
"這……"
菲尼希絲也是滿心疑惑,因為在平時她總要擔心庫斯拉會不會做出些什麼冒犯上帝的荒唐事.
"不,不過,我很不贊同偏離人道的實驗.所以,那個……不做危險的事我也贊成."
菲尼希絲說完,一臉不安地窺伺著庫斯拉的表情.
"沒錯."
庫斯拉自然是贊同.這下菲尼希絲越發困惑了,對庫斯拉的擔憂盡數寫在了臉上.威蘭撓著頭,來回看著庫斯拉和菲尼希絲.
庫斯拉理所當然似地說道:
"別的城市也有不少大鍾,造鍾肯定不需要什麼特別的技術.因此,切記不要說些奇怪的話."
庫斯拉對威蘭再三叮囑,威蘭心里不禁一陣發毛,感覺這比被劍指著還要可怕.
"那,那到底該怎麼做啊?"
菲尼希絲看到威蘭這副樣子,不知為何有些生氣.
"我覺得這是件好事.還有,你這麼吃驚是在是太失禮了."
"這,唔……這樣,啊……?"
對女人溫柔的威蘭雖然感覺菲尼希絲的話有點難以理解,但還是努力讓自己接受.
"沒錯.庫斯拉終于肯接受上帝的教誨了."
菲尼希絲挺起胸膛,沖庫斯拉露出笑臉.
當然,實情完全不是這樣.
庫斯拉目光冰冷地瞪向菲尼希絲.
"你也是."
菲尼希絲臉上的表情頓時凝固住了,就仿佛被人當頭潑了桶冷水.
她楞了一會兒後,沖邁步離開的庫斯拉辯白道:
"我才不會做那種事."
"說得好,好好記著你說過的話."
庫斯拉頭也不回地說道,菲尼希絲氣得把腮幫子鼓得跟只青蛙似的.
三人走了一會兒後.
"原來如此啊,"
威蘭突然說道.
"庫斯拉說得沒錯."
菲尼希絲聽到平時總是偏袒自己的威蘭也這麼說,不禁露出一副受傷的表情,扭頭對威蘭說道:
"連,連威蘭你都……"
"唔.不,因為啊."
一聽威蘭笑吟吟的語氣就知道他要說些什麼了.
因此,庫斯拉沒有回頭,也沒打算制止他.
"要說不惜一切手段的話,鍾也確實有幾種禁斷的鑄造手法."
"啊?"
"是吧,庫斯拉."
威蘭嬉皮笑臉地沖庫斯拉說道.
庫斯拉也知道話題會變成這樣,但這是無法回避的.
他回頭看向斜後方的菲尼希絲,說道:
"知道為什麼鍾的昵稱總是女性的名字嗎?"
"誒?"
純白的少女碧綠的雙眸滴溜溜地在兩個男人身上轉來轉去,就如同被貓玩弄的毛球.看她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只能令人聯想到對男人言聽計從的溫順少女.但實際上,這家伙卻內含一顆堅強的心,偶爾還會滿不在乎地語出驚人.
庫斯拉歎了口氣,說道:
"因為上帝喜歡年輕的姑娘,所以在煉制鑄鍾的金屬時,會用到女人."
菲尼希絲滿臉疑惑地看著庫斯拉.
威蘭苦笑一聲,解釋道:
"就是在煉制時,把少女丟進熔爐里."
"啊."
"就是所謂的活祭吧."
雖然鍾的鑄造方法很明確,但還是會有鑄造不順的時候.這種時候,人總會做出些奇怪的事.例如夜觀星象,出門時一定要右腳先邁出去,甚至還有人邊用左手抓著右耳邊揮錘煉制.眾所周知,在煉制時加入骨頭能增加鐵或銅的柔韌性.于是就有人想,丟一個嬌柔的少女進熔爐里,肯定能鑄出音色優美的柔軟金屬.
"可,是……這……"
菲尼希絲吃驚到話都說不利索了,兩條腿更是不聽使喚,仿佛隨時都有可能摔倒.
威蘭笑著伸手扶住菲尼希絲的後背.
"叫你別做傻事,是因為烏兒總是在些奇怪的事情上表現出奇果斷."
不事先叮囑的話,搞不好她會自己一頭跳進熔爐里.她可是有過不少前科.
若是我的性命能讓你實現夢想的話——
庫斯拉目光冰冷地看著菲尼希絲.
"你真是個蠢貨啊."
"我,我才不是蠢貨."
菲尼希絲反射性地出言反駁,不過聲音中卻沒半點霸氣.倒不如帶著點哭腔,仿佛感到很為難一樣.
庫斯拉快走到十字路口時,正好前面有一輛裝滿物資的馬車駛過,于是便停下腳步,回頭看著菲尼希絲.
"總之,你要答應——"
庫斯拉正要繼續說下去時,菲尼希絲大概還沒冷靜下來,停不住腳地朝庫斯拉撞過來.庫斯拉慌忙緊緊抱住菲尼希絲,隨後便發現是威蘭推她過來的.
菲尼希絲靠在庫斯拉懷中一動不動,威蘭則嘿嘿地笑了起來.
庫斯拉忍不住疲憊地歎息一聲.
"……你,壞心眼."
懷中溫香軟玉的少女不滿地抱怨了一句.
那聲音聽在庫斯拉耳中就有如塞滿有趣事物的櫃子在嘎嘎作響,令他一陣無力.仿佛只要打開一絲縫隙,就會有什麼從中溢出.
雖然煉金術師們賭上性命追求的也正是這種充滿驚喜的櫃子,但庫斯拉總感覺這跟自己想要不一樣.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她對自己來說同樣重要.
庫斯拉輕輕地敲了敲菲尼希絲的腦袋,摟著她邁步前行. 最新最全的日本動漫輕小說 () 為你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