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秀才遇見兵

第142章 秀才遇見兵

楊充呆了一呆,這才忍著氣道:"大人"學生過了,楊旭身為生員,受聖人教化,卻有違孝道"有乖親,不知尊卑長幼,破壞綱常名教,不配為聖人門生,為維護綱常,警示大眾,應當削其功名!"

讀書人把功名視做第二次生命,楊充逐人出宗門,掘人祖墳,還要奪人家的功名,真可謂是用心歹毒之極,夏潯這功名得來容易,而且他也自知不可能在科舉上繼續有什麼發展,古代的經史子集他根本沒甚麼研究"他會背幾首詩,可曆史上從仕作官的人沒有一個是靠作詩爬上去的"做詩可以揚名,但最終還是要靠做文章,真學問.他壓根就沒想過科舉入仕.若不科舉,這秀才功名雖有好處卻也有限,他並不在乎,所以聽了楊充惡狠狠的話"神態從容,並無怒意.

吳不殺聽了楊充的話,翻翻白眼兒道:"削其功名?那不歸本將軍管呐"你該去應天府或者禮部才是."

楊充氣往上沖,忍不住道:"大人!楊旭是軍籍,正是剛由應天府把案子轉到大人案前呐.""對啊!"

吳不殺兩眼一亮:"楊旭是軍籍,可他又是生員,我們軍中的漢子,居然也有人考中功名,成了讀書人了."

吳不殺激動起來,與有榮焉地看了楊旭一眼,和顏悅色地道:"楊旭"方才楊充所"你都聽到了,你有什麼解釋?"

夏潯平靜地道:"回稟大人,楊充所指控的,只是他的一面之詞.楊旭與族人交惡"乃至被逐出宗門"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並非楊旭乖張無禮."

夏潯把他從青州回到秣陵鎮以來的所有事,源源本本地了一遍,道:",因此上,楊旭才與族人生了嫌隙.本來,囿于自己的身份,楊旭頗想息事甯人"可誰知其後不久,族人便棄議修祖祠,建義田,而秣陵鎮全族上下百余戶,卻要楊旭一人承擔絕大部分所需錢款.于于理,都不過去.這分明是族人有心刁難,此後"便是楊旭被逐出宗門"父母棺槨竟在不通知本人的況下,強行遷出祖墳,這不是欺人太甚麼?現在他還反咬一."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楊充搶著道:"大人,將楊旭一房逐出宗門,這是全族父老公議做出的決定.至于他父母棺槨被強行移出祖墳"卻非學生祖父所授意"而是族親父老痛恨楊旭所為,自發彙聚起來"做出的行動."

徐增壽靜靜地聽著,忍不住道:"縱是族人自發行為,總是有失厚道,不近理.令祖父身為一族之長,雖不知"難辭其咎.楊旭所為"雖然難免不睦親族之嫌"從你雙方所述,原因卻不止在楊旭一方.一個巴掌拍不響,你楊氏族人所作所為,是否盡到了為人長者,為人親族的責任呢?如今楊旭已被你們逐出宗門,父母棺槨也被強行遷出,縱有千般不是"這也夠了"再要奪人功名,用心何其歹毒?",吳不殺連忙拱手道:"徐大都督所有理,楊充,你聽到了?"


"徐大都督?"

楊充目光一閃,忽地反應過來,徐大都督,可不就是中山王府的三少爺?

楊充雖然有些畏懼,此時卻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再勳戚功臣家族"每多跋扈之人,但中山王府的家教卻非常好,子弟門人很少有仗勢欺人的,反正自己將來走科舉一途,不需沾他徐國公的光,如果懷抱大義"仗義執一番,不定還能得一個大大的聲名,這與他今後的仕途可是大有助益的.

于是楊充立即亢聲道:"徐大都督?可是中山王府的公爺?據學生所知"大都督與楊旭甚有交,上一次因楊旭怒殺耕牛一事,我楊氏族人曾舉告楊旭,當時就是大都督從中翰旋"保全了楊旭.

將此殺牛大案不了了之,這一次僅僅是審問一個生員,用得著大都督當朝一品的官員出面聽審麼?大都督不嫌此舉有公然包庇之嫌?",徐增壽大怒道:"豈有此理,殺耕牛案"是應天府審的,此案例如今已載入大明律附錄案例之中"詔示天下.與間經過,與本都督有何相干?",楊充膽子漸大"冷笑著反唇相譏道:"若非大都督出面,應天府敢冒天下之大不諱,斷他無罪麼?"

"你,你","徐增壽吹胡子瞪眼,可是對一個背後站著未來的帝師,轅門外國子監諸多學子助威的太學生,還真不能因為他出頂撞就動手揍人.

"三哥!",一個很清脆的女孩聲音忽地響起,聲音不大,很脆很甜,只是因為徐增壽正在發怒,滿堂上下盡皆屏息,這一聲輕微的呼喚才被人聽見,但是這一聲輕喚只響了一次,然後便寂然無聲,聽到聲音的人下意識地四下尋去,這大堂上全是軍伍中的漢子,以及原被告雙方,再就是兩個應天府的吏了,哪有什麼女孩子,一時間不免又以為自巳聽錯了.

徐增壽把身子往後靠了靠"抵在猛虎下山的屏風上,就聽後邊一個很輕很輕的女孩兒聲音道:"三哥好笨呶,你在堂上問案,卻被給人家問住了."

徐增壽老臉一,尷尬地咳嗽了一聲.

屏風後面"正是徐茗兒,徐家的姐.她剛從北平回來,在徐家,她的兄弟姐妹行里,三個姐姐早就出嫁了,大哥是國公,又是徐家長子,自幼性嚴肅莊重,不易親近,二哥幼年早天,她只聽過有這麼一個二哥,根本不曾見過的,四哥也承父蔭做了官,現在放著外任"不常在京"所以她和三哥徐增壽最親.出去跑了一趟,把姑娘的野性兒跑出來了,在家待著無聊"就跑到三哥衙門里玩,結果正好撞見這樁官司.

一聽是楊旭的案子,茗兒的興趣來了"非要纏著她三哥來聽審,徐增壽最寵這個妹子,受不得她的央求,只得把她安排在屏風後面,徐茗兒蹲在後邊,聽見老楊家這麼欺負人,氣得鼓鼓的"最後又見這楊充指她最親近的三哥濫用職權"干預司法,就更加不悅了.


"三哥啊,咱大明律法規定,嚴禁告赦前罪"禁止以赦前事相告.這個楊充犯了法呢,打他板子,叫他胡八道."

"唔?"徐增壽兩只眼睛咕嚕嚕亂轉,以手掩口,聲道:"真的假的?有此一?""當然啦","徐茗兒在屏風後面飛快地講了幾句"然後又道:"皇大爺明令天下:除不可赦的"十惡"大罪以外"一徑判決"不論輕重"以後不得以前事相告"否則治罪.尤其是這樁案子,可是皇大爺親自審閱修訂載入大明律的喔"他犯了法了,而且是冒犯天子,打他屁股!打他屁股!"

茗兒的皇大爺就是朱元璋,朱元璋和徐達是兒女親家,徐達的三個女兒嫁了朱元璋的三個兒子"論輩份,茗兒得叫朱元璋大爺.徐家與皇室關系密切,茗兒也常去宮中走動,她從生得粉妝玉琢的惹人喜愛,朱元璋也常把她抱在膝上"逗她開心的"從她就叫朱元璋為皇大爺,並不稱皇上.

而大明律中,也確實有這麼一條,就是已經判決了的案子,你若不服可以再告,但是嚴禁你告別的案子,卻把以前已經做出判決的案子搬出來糾纏不清.如果是朝廷大赦的案子,也是依此辦理,判決了就是判決了,絕不允許你告其他案子的時候再把這些陳芝麻爛谷子都搬出來,夾纏不清地理論.

朱元璋其實骨子里是相信以法治國的,同時他也很注重禮制教化.明初的《大誥》一家一本,普法工作做的比任何一個朝代都細致,為了防止一些百姓文化水平低,看不懂國家律法,他在《大誥》後面附了許多真實案例,將判決結果和為什麼這麼判都寫得很詳細.

他很愛民"關注民生,同時也很注意法律的權威性"治理國家,太過傾向于哪一邊都不好,必須注意它的均衡發展,正走出于維護法律的權威性和尊嚴性的考慮,他才做了這麼一個規定.其實類似的規定在唐律豐也有,朱元璋是借鑒吸收,去蕪存精而已.

楊充見徐增壽掩口不,還當自己指斥其非,徐增壽有些心虛了,便微微冷笑道:"大都督,為中山王府和大都督的清譽著想,這楊旭既與大都督有舊,大都督是否該避避嫌疑呢?",徐增壽捧腹大笑起來:"哈哈哈……"楊充啊,當今皇上頒《大誥》,那是用心良苦啊.

這《大誥》天下萬民,一家一本,似縣學,府學,太學這樣的地方,更將我大明律法列為必讀的文章.可惜啊,你們這些聖人門徒"只知道之乎者也,四書五經,什麼有助于你們科考做官,就看什麼"卻把我大明刑律視若無物."

徐增壽到這兒,臉色一沉,伸手抓起"驚虎膽",往案上重重一拍,戟指喝道:"當今皇上明令天下:除不可赦的"十惡",大罪以外,一經判決,不論輕重,以後不得以前事相告,否則治罪,你不知道嗎?來人啊,打他屁股!呃……拉他下去"打二十大板!""什麼?",楊充又驚又怒"實話,《大明律》他雖有涉獵,卻真沒通讀過,確實不知道還有這麼個規矩.兩個如狼似虎的軍校早看這個子曰子曰的家伙不順眼了,他們惡狠狠地撲上來,像拎雞兒似的,提了他就走,楊充真慌了:"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我是原告,我是原告啊……"

楊充一被拖出去,屏風後面就跑出一個明眸皓齒,清麗動人的姑娘,穿一襲滾銀邊的蔥白斜綾襖,紈色靴裙,手里捧一張細白瓷的果盤兒,上邊是一盤"三月"的鮮荔枝,甜甜地笑道:"喂!大騙子,吃不吃荔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