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網中有魚

第182章 網中有魚

濟南人口過百萬,其中操外地口音的有六七萬,近日才到濟南的有八千多人,去掉其中的老弱婦孺,還剩三千多人,夏潯和按察使司的書吏們要做的,就是從這三千多人中,找出可能的疑犯:金剛,金剛王,王金剛,或者……金剛奴……

要做到這一點很難,這個工作量就算以現代的工作效率也不是很快就能做到的,更何況,如果這些人持有官方的路引證明,又能找到人證明他當晚的所在,你仍然無法確定他們之中誰最可疑.

但是通過里長甲首和店鋪客棧的掌櫃以及他們所控制的消息源,夏潯編職了一張龐大而有效的消息網.這張消息網,把夏潯所需要的人事報源源不斷地彙總到按察使衙門,再歸類整理,篩選,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便成了可能.

要在這樣一張大網中做漏網之魚,很難,不過要在這樣一張大網中找出一條與泥沙同色的魚,更難.夏潯注意到王一元,完全是一個偶然.

在此之前,他已經親自盤查了近百個更具懷疑條件的人.王一元的資料最初並沒有進入他的視線並引起他的注意,夏潯排除了那百十個重大嫌疑人後,回過頭來重新進行排查時,王一元才引起他的注意.

王一元引起他的注意並不是因為王一元是大生書店的掌櫃,而大生書鋪恰好也有一個伙計是被害人,而是因為王一元的身份比較特別.

王一元是秀才,夏潯翻到他的資料時,不禁替他有些遺憾,明初的秀才遠未到了多如牛毛的地步,這個文憑還是挺值錢的,這樣的人卻跑到一家書店做會計,未免太可惜了.

當他把王一元的資料放過一邊的時候,又突然想到,王一元是秀才,而秀才是可以隨意行走天下的,其他人就不行.其他人縱然有了路引,也只能按照路引上規定的目的地行走,上邊記著往哪兒去,你就不能偏離這條路線.

如果王金剛奴真的逃離了陝西,持著一份固定路線的路引逃命,遠不及一份秀才的證明更方便,有了秀才度證明,他隨時可以更改路線,潛逃方向十分靈活,這樣顯然更安全.

夏潯本來是由于王一元以秀才身份而遷就帳房為之感慨,繼而想到了對王金剛奴逃跑最方便的證件是秀才憑證而非路引,但是這個思路一開,已經被他擱到一邊的王一元便又重新被他拉回了視線.

王一元是河南南陽人氏,從那里往西出了商南就是陝西.同時,他姓王……

夏潯想了一陣,提起筆來,在王一元的卷宗上畫了一個圓圈,這就表示,王一元成了他要親自進行排查的重點調查對象……

夏潯穿了便衣,帶了兩個都察院的隨從牧子楓和史大陽,離開驛館走上街頭.

漫步街頭,很有一種欽差大臣微服私訪的感覺.雖然他沒有欽差旗牌,也沒有尚方寶劍.

都察院糾劾百司,辯明冤枉,提督各道,為天子耳目風紀之司.凡大臣奸邪,人構黨,作威福亂政者,劾.凡百官猥茸貪冒壞官紀者,劾.凡學術不正,上書陳變亂成憲,希進用者,劾.


總之,看著什麼不順眼的事都可以管,出差巡察地方的,更是大事上奏,事立斷,權柄不可謂不重.這樣的人物,他是欽差大臣也不為過.

夏潯並不想擺威風,他此刻是按照自己揀選出來的名單,對嫌疑人逐一進行現場調查的.當他趕到大生書鋪的時候,這已經是他今日所列十個嫌疑人中的第四個了,前三個他已經查過了,先是暗訪,再亮明身份明詢,沒有發現什麼疑點.

大生書鋪這幾天比較冷清,因為抓教匪的事影響,讀書人這幾天都盡量不上街,書店里來買書的人也少了,夏潯步入書店的時候,沒有看到什麼生員學子,就看見櫃台里邊兩個伙計在那站著,櫃台外邊有幾個披麻帶孝的人正圍著一個男人話.

兩個伙計看到了他,只當是進來買書的讀書人,一個伙計立刻閃出櫃台向他迎來,夏潯微微一舉手,制止了他話,閃目向那些人瞧去.

那是披麻帶孝的一個婦人和兩個半大孩子,婦人兩只眼睛腫著,正和背對夏潯的一個青襟直掇的帳房先生著話,到悲傷處,忍不住又抹起了眼淚.

"唉,這些教匪真是沒有人性呐,姚兄弟這回是受了李家的牽連,無端枉送了性命呐."

那帳房先生長籲短歎,滿面同:"姚家娘子,你也不要過于傷心了,死者已矣,得多往前頭看呐.你瞧瞧,這大侄子,侄女,長得水靈可愛著呢,這都是姚兄弟的骨血,姚家娘子,拿了這錢回去之後,你好好把孩子們養大,姚兄弟泉下有知,也就瞑目了."

夏潯緩緩走到側面,一看清這帳房的模樣,心中便是一跳,好熟悉的面孔呀,他突然想起了在徐州渡口看到的那個書生,他身背行囊,孑然而行,偏偏手按劍柄,不似秀才,倒似巡營的將軍一般的身姿……

"是他!"

夏潯的雙眼微微地眯了起來.

王一元沒有看到夏潯,掌櫃的有事出去了,事先打過招呼姚家娘子要來,叫他結算了姚皓軒的工錢,又額外拿出三十貫的撫恤.方才王一元剛剛把錢交到姚家娘子手里,姚家娘子感恩戴德,拉著他東西,他也不好摞下臉子就走,正在那兒大表同呢.

接過了錢,姚家娘子嗚嗚咽咽地又哭了起來:"謝謝掌櫃的,謝謝王先生.我家男人這是作死啊,掌櫃的讓他去李家訂貨,他偏不就走,半道兒卻拐去與人吃酒,捱到晚上才去李家,生生的撞進了閻王殿.

奴家的命真是苦啊,就覺著這天都塌了,病了兩天,這才爬起床來.虧得東家厚道,給了奴家這麼多的安家費,要不然,奴家都不知道這日子該怎麼過了.王先生,請你代奴家謝過掌櫃的和咱們東家."

王一元連忙道:"應該的,應該的,不管怎麼,姚兄弟總是我大生店號的人嘛,咱們東家待人寬厚,你家遭了這麼大的事,東家能不聊表心意嘛.唉,起這事,真也是命,姚兄弟好端端的,只是去遞張訂貨單子而已,就叫人一刀給攮了個透心涼."

到這里,他又關心地問道:"尸體已經認領了嗎?等到出殯的時候,娘子千萬別客氣,來店里上一聲,我們都是要去幫忙的."

兩個伙計聽了連連點頭,忙在一旁幫腔答應.姚家娘子擦擦眼淚道:"謝謝王先生,謝謝兩位兄弟,尸體現在認領不得,奴家也在等官府的消息.我那夫家人丁稀少,一俟有了消息,要辦喪事的時候免不了要勞動大家幫忙的,奴家這里先謝謝先生和兩位大兄弟了.奴家這就回去了,不敢擾了東家做生意."


王一元道:"應該的,應該的.姚家娘子莫要客氣,到時候你遞個話來,兄弟們一定到!"

王一元領著兩個伙計,把姚家娘子送到廳外,返身回來,一見夏潯站在那兒,穿一襲儒衫,頭系儒巾,是個讀書人打扮,急忙踏前一步,抱拳笑道:"這位客官,怠慢了,號有個伙計,家里出了點事兒,在下剛剛忙著答對家人,沒顧得上您,請問客官您是要買書還是要買紙墨筆硯?"

夏潯目光微微一閃,微笑道:"你……是這兒的掌櫃?"

王一元忙道:"掌櫃的有事出去了,我是這兒的帳房,怎麼,公子有事找我們掌櫃的?"

夏潯呵呵笑道:"不,我不找你們掌櫃的,我來……就是找你來了,王先生可還認得我麼?"

"嗯?"

王一元心中一懍,他還以為碰上了認識自己的仇家,可是提著戒備仔細打量夏潯片刻,對此人卻並無印象,不禁有些惶惑起來:"閣下時?"

夏潯啟齒一笑:"徐州渡口,本官與你,曾有一面之緣."

"徐州渡口……"

王一元略一思索,忽地叫了起來:"啊!我想起來了,原來你是……你是那位大人,大人怎麼到濟南來了?"

夏潯道:"因為本官本來就是到濟南來做官的,本官現任職于山東提刑按擦司."

王一元臉上的笑容微微有些發僵:"是,大人今日光臨號……,可是要買書麼?"

夏潯笑容一斂,神色一冷,寒聲道:"本官過,今天,就是找你來了!"

隨著他這一句話,站在門口的兩個隨從立即左右一分,將王一元挾持起來,這也是夏潯的一計,幾乎對每一個懷疑對象,夏潯都用過這一招,如果對方心中有鬼,早就防范著官府來抓他,夏潯的這一聲吼再加上兩個隨從的配合,就算不能讓他立即出手反抗,必然也神色大變露出破綻.

不過王一元的心理素質著實很好,他也變了顏色,卻是那種本份百姓見了官威時自然的惶恐和緊張,他吃驚地左右看了一眼,畏怯地望向夏潯道:"大人,不知道在下……在下犯了什麼過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