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0章 與天不老

第950章 與天不老

見塞哈智一馬當先,跑得飛快,道路卻非捷徑,夏潯連忙喚他:"老塞,走錯路了,從這條路去我家要繞好大一個圈子!"

塞哈智哈哈一笑,勒住駿馬,等他趕到身邊,神秘地道:"道兒沒走錯,國公只管跟我走,勿需多."

夏潯一聽便知定有緣故,當下微微一頜首,便隨在塞哈智身邊,只管揮鞭策馬,並不多一句.

夏潯暗暗打量著塞哈智,瞧他一臉粗獷,眸中自有一抹精明的神采時而隱現,與他先前所表lu出來的魯莽粗獷大不相同,心中不由一動,暗道:"當初與他同往大甯城降甯王時我就知道,這老塞一向是個粗中有細的性子.

如今他在錦衣衛這麼久,整個錦衣衛都在紀綱把持之下,可是紀綱居然拿他毫無辦法,還只當他是個無害的渾人,從不與他計較,看來未免是走了眼,這老塞是大智若愚啊,絕非外表體現的那麼簡單."

兩人只是趕路,不一會兒趕到宮城東面的朝陽門下,因為這里已是宮城范圍,平民不敢在此經過,所以道路上寂靜無人,可是朝陽門西側的柳蔭下,此刻卻停著數十騎駿馬,馬上鞍韉齊備,都拴在路旁大樹下.

旁邊三三兩兩的站著一些騎士,俱是一身勁裝武服,看樣子像是什麼王侯世家的武士隨從.塞哈智與夏潯趕到朝陽門停下,塞哈智翻身下馬,對夏潯道:"就是這兒了,國公請隨我來!"

夏潯也不語,下了馬與塞哈智便往前走,那樹下肅立的武士們見二人趕到,紛紛讓開道路,夏潯和塞哈智到了樹下河邊,只見一張石台,台上有杯有茶,旁邊坐定一人,一身青色箭服額頭束著一條靛青色的抹額,雖只隨意往那一坐,自有一股雄霸之氣赫然噴薄.

夏潯一見那人,不由暗吃一驚,急忙快步上前,長揖施禮道:"臣楊旭,見過皇上!"

那青色箭的大漢正是朱棣,朱棣微笑道:"不是宮里不用拘禮,坐!"

"謝皇上!"夏潯又施一禮,上前在朱棣側首坐了.

朱棣提起一只的紫砂茶壺,給夏潯面前的一只杯子注滿茶水,淡淡問道:"在詔獄蹲了幾天,可覺委屈麼?"

夏潯輕笑道:"朝中有**臣與之斗,絞盡腦汁,曠日持久,依舊傷不了他們的根本.皇上運籌帷幄,不動聲色便一舉除之,臣在獄中,只是限制了幾天自由,就能配合皇上成就大事,臣甘之若飴何談委屈."

朱棣呵呵大笑:"瞞不過你朕就知道,瞞不過你."


笑聲一斂,朱棣的神色突然莊重起來,沉聲問道:"文軒既與**斗可也自成一黨麼?"

夏潯瞿然一驚,略一思索,正容答道:"臣沒有同黨,只有同志!"

朱棣睨了他一眼,道:"哦?同志與同黨,有何區別?"

夏潯道:"古人云:同德則同心,同心則同志.而同黨,則是同利之結合,謂之為伙.朝中有奸臣,自然也有忠臣,忠臣們同德同心,忠于皇上,一心為大明的黎民百姓,為大明的江山社稷著想,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是道義之交,合則來,不合則去,不是si人利益的結合,所以,這是同志,而非同黨.如果皇上認為,這也是一黨,那麼……臣就算是一個保皇黨吧!"

朱棣默然片刻,又是一笑,道:"來,喝茶,這是君山銀針,上好的貢茶,先解解渴,朕今日微服出宮,興致頗高,喝完了茶,咱們去東郊賽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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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朝陽門,紫金山上,便是明太祖朱元璋與大腳皇後馬娘娘的陵寢,而紫金山麓獨龍阜,玩珠峰下一大片草場,這就是大明皇室的皇家跑馬場.

朱棣騎在馬上,眺目遠望,草地遼闊,一望無垠.癡望良久,朱棣突然用馬鞭向前一指,道:"你那匹馬,是塞哈智特意給你挑選出來的一匹良駒,腳力不在朕這匹禦馬之下.來,你我同行,看誰先到那片山坡上!"

話音一落,朱棣馬鞭疾落,叱喝一聲道:"駕!"

鬃烈馬便像離弦之箭,飛奔而去.

夏潯騎的是一匹四蹄踏雪的烏騅馬,當即把鞭一揚,也緊跟著朱棣飛馳而去,四下里武士們立酆緊緊相隨.

人如虎,馬如龍,朱棣人馬合一,跨鞍打浪的動作十分協調,一路狂奔到那片山坡之上,猛地一勒馬缰,駿馬人立而起,希聿聿盧長嘶,其其狀,威風不可一世.夏潯確實用盡了全力,但是他的馬上功夫比起朱棣確實差了不止一籌,朱棣胯下戰馬兩只碗口大的前蹄猛然落地,發出"嗵"的一聲悶響,夏潯的駿馬才沖到朱棣身邊.

朱棣哈哈大笑,睥睨四顧,只見數十騎快馬正飛馳奔來,四蹄騰空,馬腹直貼草尖,再望遠看,山水連綿,壯麗無邊.

"鏘!"地一聲,朱棣長劍出鞘,直刺蒼穹,他仰首望天,振聲高呼道:"我本淮右布衣,天下于我何加焉!足矣!此生足矣!"


朱棣靜峙良久,宛如一尊銅鑄的雕像,過了許久,才鏗地一聲還劍入鞘,圈馬轉身,對夏潯緩緩地道:"皇考駕崩前,似乎已經有了感覺,有一天,他抱病來到這里,策馬奔馳,就是在這兒,就是你我立足之地,皇考勒住戰馬,拔劍問天,喊出了方才這句話!"

夏潯靜靜地聽著,朱棣沉默片刻,又道:"那時,俺還在北平做燕王,聽到這件事後,我一直想知道,皇考在知道大限將近的時候出這番話,他在想什麼,可我一直想不明白.方才,朕喊了這句話,也自有一番感慨,朕的感慨,你可知道?"

夏潯輕輕地道:"太祖的感慨,沒有相同的經曆和際遇,旁人就只有猜測,誰能保證他所猜想,就是太祖所思.皇上的感慨,臣同樣不能猜適."

朱棣一笑,雙tui一磕馬腹,緩緩向前走去,夏潯立即提馬跟上,差了半個馬身跟在他的旁邊.

朱棣道:"俺皇考當年家境非常窮困,有一天俺的祖父在討飯路上過世,家里窮的連口棺材都沒不起.俺皇考與兩位兄弟,把俺祖父就埋在一處山腳下,插了段樹枝做為記號.等他們回了家,求親告友,七拼八湊,好不容易湊了點錢,想去為俺祖父料理,結果適逢暴雨,山中泥沙俱下,將那片山坡整個兒埋了,再也尋不到俺祖父的遺體,當時俺皇考跪在山下,哭得很犸心…很傷心"

朱棣目光晶瑩,隱隱地泛起了淚光:"後來,俺皇考做了皇覺寺中的一個沙彌,再後來,他又做了衣食無著的乞丐.誰能想到,俺皇考濠州起事,十余年後,竟然打下整個天下,成為天下之主?沒有人想得到,連俺皇考自己都沒有想到.皇考的感慨,俺明白了!"

朱棣停住馬,望向遠方,低聲道:"靖難起兵之初,只為難忍心頭之氣,要死,也要死個轟轟烈烈!誰成想,靖難四年,俺竟成了皇帝!俺本燕京一藩王,天下與俺何加焉!皇考所思所想,到了今日,江山已得,年華漸老,俺……終于明白了!"

朱棣長長吸了口氣,沉聲道:"秦始皇,漢武帝,隋文帝,唐太宗,宋太祖,古今多少英雄,所思所想,與俺皇考,與朕,莫不相同!可那雄圖霸業,俱成飛煙了,朕不知道這是不是宿命,朕依然要去做,要重複這些千古明君未競的事業.朕既得了天下,就要為天下謀劃!壯哉大明,與天不老!偉哉英雄,與國無疆!這,就是朕的宏圖!呵呵,可朕也知道,任是朕再如何耗盡心血,那也由不得朕."

夏潯在馬上拱手道:"漢武帝一代人傑雄主,連子孫事都沒能處理好,幾個兒子死的死,廢的廢,最後立了一個八歲的幼主,國政聽憑大臣霍光處斷,幼主剛剛成年即病逝,之後帝王誰屬,江山如何,便絕非漢武帝所能預料了.

其他幾位更是不堪,秦始皇,唐太宗,隋文帝,宋太祖,有的身後遽遭大變,有的生前便所付非人,有的是身後世料理不妥.可見,任是如何雄才大略的人主,千百年後事,都顧及不到,若能安排好一代兩代子孫事,那就是明君中的明君,雄主中的雄主了.

我朝東宮早立,太子仁孝,太孫聰敏,俱是儲君佳選.而今,皇上終有定計,並使雷霆手段,一舉摧毀了朝廷隱患.皇上思慮長遠,更籍由此事,借力打力,分化瓦解,化干弋為無形,避免了一場本該曠日持久的朝爭,較之秦皇漢武,隋文帝唐太宗這些古之明君,還要勝上一籌!"

朱棣哈哈大笑,對夏潯道:"文軒,朕的心思,終究瞞不過你.可你知道,朕最開心的是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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