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昔日的英雄

浮在暗夜當空的半月,柔緩的光芒照射在街上.

此時的時刻已是深夜——路上行人絕跡,建築物也幾乎都已熄燈.在戴爾索蘭特市的中央——以領主宅邸為中心——現在還點著燈火的建築物比起其他地區還要多得多.這是因為那附近大多是不介意燃料(姑且不論魔力發光或火光)費用之類的富裕階層在住的關系吧.

"…………哼."

戴爾索蘭特市中央……這個富裕階層所居住的街區,有層層高聳的樹木並排在一起,仿佛與其他地區互為隔絕.雖然形式上只是一排行道樹,但實際上就是隔開庶民街道和有錢人,貴族街道的"牆壁".雖然並沒有明文禁止不可進出,不過有了那道明確的界線,大家在面對那道界線時,應該會有些猶豫吧.所以沒事會去越界的人,要嘛就是其他地方來的人,要嘛就是不懂得看氣氛的遲鈍人士而已.

而現在——

"真是亂七八糟,品味低下的建築物."

表情有點不悅,嘴里發著牢騷的少年——喔不,應該是青年,正站在其中一棵行道樹的上面.在那個高度,一旦掉下去的話,必會重傷無疑.然而,他不僅沒有緊緊抱住樹干,反而還交叉著手臂,以非常自然的姿勢站立在一根極細的樹枝上面.

相當了不得的平衡感.

他身穿的是以黑色為基調的衣服.衣服並沒有完全全黑,是為了偽裝……跟迷彩裝一樣的效果.在這月光,星星閃爍的淡色黑幕之中,清一色全黑的話,反倒在這片景色之中,開了人形的黑洞似地,十分的醒目.

托魯•亞裘拉.

他的視線越過鱗次櫛比的好幾間建物,目不轉晴地緊盯著中央街區的最中央——領主"羅伯特•阿巴爾特"的宅邸.

雖說是"宅邸",但其實原本它是座"要塞".很多貴族的宅邸,因長年戰亂的關系,基本上都具備著要塞的功能.隨著戰國時代的結束,將宅邸外觀裝修得更為高雅一事,曾經蔚為風潮的樣子,所以現在乍見這些宅邸,就沒有那麼有威嚇感了……有很多地方都被重新裝飾過了……但建築基礎和基本構造都還是保留著要塞原本的樣貌,所以想當然耳,它非常的堅固又複雜,而且警備也相當的森嚴.牆壁上有好幾個穿孔洞,是用來發射弓箭或魔法的.仔細瞧的話,還可以看見四個角落都設有監視塔.即使是現在,若不去確認看看的話,也不曉得那兒是不是時不時守著一大堆的衛兵.

"嗯……"

托魯在腦海里先畫好大概的圖面.

在被培育成亂破師的養成教育中,即包括了"攻城"這個技法——亦即是攻略敵人要塞的技法.雖然光靠他一個人,不太可能能夠攻陷整座城,但是探風頭,做前鋒,進行破壞工作,預先准備好以便主要部隊進攻可以更為容易,正是亂破師的專業領域.

而托魯也同時擁有另外一個技能——從要塞的外貌和布局,推測內部結構的技能.

簡言之,就像木匠師傅們一邊制作圖面,一邊築造建物的作業一樣,只是托魯在腦內進行逆向的推測而已.

"這樣……那樣……哎,就這樣子吧."

在腦海中畫完大概的要塞圖面之後﹒托魯搔了搔臉頰.

"……真是的.沒想到要針對領主扯出事端來."

"感到害怕了嗎?哥哥."

有道聲音從腳下傳了上來.

"你說誰怕了?"

托魯視線仍舊緊盯著那處宅邸,只是放聲對下方回嘴.

咻咻咻地——連猴子也都吃驚折服的輕盈體態攀著樹枝,爬上樹木.不消說,來人正是他的妹妹——阿卡莉•亞裘拉.隔著樹干,她站在托魯正對面的樹枝上,回頭看他.

"沒有.說的也是啊.我最敬愛的哥哥,絕不可能會對任何人感到害怕之類的.抱歉.是我腦筋有哪兒失常了的樣子."

"…………這樣啊."

"如果是哥哥的話,一定會什麼武器也不拿,手無寸鐵,兩手空空,也不害怕.即使連個保護身體的東西也沒有,就像剛出生的嬰兒一樣,一絲不掛,身體全裸,也一定會什麼都不怕地朝著百萬雄兵前進……!"

"那從各種意義上來說,純然就只是'笨蛋’而已."

是說,為何要以"身體全裸"為前提啊?托魯極力按捺住心中想要詰問對方的心情,力不從心地回答道.兩人像親兄妹一樣地成長至今,不過他到現在有時候還是不太明白這女孩腦袋里到底在想些什麼.

而阿卡莉則有些憤慨的樣子——但還是和平常一樣幾乎面無表情——說道:

"不行.竟敢侮辱我最敬愛的哥哥!就算是哥哥本人,我也不會原諒的!"

"……抱歉.我說的'笨蛋’是指你."

"你明白我的心就好了."

"這樣就好了嗎?"

托魯喃喃自語般地說完之後,斷然中止了這段愚蠢的對話.

"呃——阿卡莉,西邊怎麼樣了?"

"和這邊相差無幾.哎,雖然還不到無法'攻城’的地步,不過不管怎樣,此時雖不比戰時,但領主宅邸還是擁有一定的衛兵數量吧.畢竟大戰時立了功勳,補償多,手頭又寬裕,所以才有錢雇用得起這麼多衛兵吧."

"是這樣嗎?在大戰時立下功勳?這里的領主?"

"哥哥.偶爾稍微聽一下世上發生了什麼事情比較好喔."

"抱歉啊,我就是個阿宅."

托魯表情一臉不爽地說道.

老實說,搬到這個戴爾索蘭特市之後,托魯除非必要,都沒再踏出家門過.和總是積極外出,與街坊鄰居(雖然比較像是難民彼此之間的互助會)時常相處的阿卡莉相比,他的知識當然和她差了一大截.

"別看我這樣,男女之間的情事我可是聽得多了呢."

"那沒什麼好自豪的——是說,照你那樣說的話,你的消息很靈通啰?"

"哦,不只.就連非親身體驗的房中術知識也很豐富喔."

"啥?那算什麼?"

"在腦海里也預習得很完美了.對象是哥哥的話,我很有自信可以馬上讓哥哥欲仙欲死喔."

"就跟你說了,那沒什麼好自豪的!"

阿卡莉挺著胸膛,堂堂正正說出來的話,讓托魯半開眼睛看著她,眼里滿載著愕然.

然而,阿卡莉仿佛完全不在意的樣子,轉移了話題說道:

"聽說現在的當家'羅伯特•阿巴爾特’是之前賈茲帝國首都攻防戰……那時候闖過戰線,殺入帝國城堡的部隊中的其中一人.好像有很多人稱呼他為'英雄’."

"雖然是個領主,但也是個不折不扣的武斗派啊."

托魯喃喃說道.

貴族之類的,大多身穿禮服時手里會提把劍.但並不是說,每個人都能將手中的劍運用得相當自如.原為騎士或類似騎士一職之類的,以武學發跡的家族先姑且不提——世代傳承的貴族應該都很少會上最前線作戰的.

倒過來想,一名貴族在重要的一役中,能夠加入到先遣部隊里面,這代表他肯定是位十分通曉武藝及軍事的人吧.當然,也有可能只是因為他的親信或隨從是強者,而本人卻是個傻瓜也說不定.

"這樣的話……果然……"

托魯咻地向前踏出一步.

簡直就像是做了個漫不經心的動作似的,但其實那里是連樹枝也沒有,什麼都沒有的半空中——托魯就那樣子朝著正下方,開始筆直落下.然而,他完全不慌不忙,途中伸了幾次手捉住樹枝,減緩了速度,幾乎沒發出任何聲響,即安然降落在樹根上.

遲了不到幾秒,阿卡莉也同樣跳了下來.

"向嘉依卡要求支援比較保險吧."

"關于這件事情……哥哥."

二人並行一起走,同時阿卡莉說道:

"那個小女孩——真的可以信任嗎?"

"'小女孩’?她跟你應該差不多吧?"

"我的胸部比較大."

"你是以什麼為標准啊?"

托魯半睜著眼,瞪向阿卡莉.

"再說了,她是委托人耶.信任什麼的……"

"哦,我不是說這個啦.我是在說,她身為魔法師的能力,真的可以信任嗎?"

"……啊啊.這麼一說的話,你的確沒有親眼看到呢."

托魯點了點頭.

嘉依卡使用魔法的能力——依托魯所看到的部分,的確相當的厲害.當然,托魯並非魔法專家,所以不太知道細枝末節……但是和獨角馬戰斗時,在那種緊迫的狀況下,她毫不猶疑地擊出了魔法.托魯對這件事給予極高的評價.

擁有各式各樣的高度技能,但精神力不夠安定而失敗率偏高的家伙.

僅擁有唯一一項單純的技能,但不管在怎樣的狀況下都必能確實使用的家伙.

在實際戰場上要組隊的話,當然選擇後者.

"相當厲害喔,那家伙."

"真的嗎?"

"是啊.該怎麼說呢…………"

一旦下定決心,便能心無旁騖——可說是"一心一意"的專注力.

也可以說她內心堅毅,雷打不動吧.

托魯自己本身沒有那種"心",每天就只是消磨時間而已.因此他對嘉依卡的那種毫不迷惘的心,感到眩目不已.

"總之比她外表看起來的還要厲害.那家伙……"

"原來如此."

好似了解了什麼似地,阿卡莉點了點頭.

"原來比起外觀上巨大與否,哥哥比較重視形狀啊?"

"你在說什麼事情?"

"胸部的事."

"你啊,真的是個大笨蛋耶!"

托魯體悟深切地說道.

"唔?你不是說她脫掉衣服之後'相當厲害’嗎?"

"我是在說魔法技能方面啦!是說,問我她魔法技能如何的人,不正是你自己嗎?"

"不要生氣嘛,哥哥.我只是在開玩笑."

"你的玩笑太難懂了啦!"

因為她的表情沒什麼改變,所以特別難判斷她是否在開玩笑.

托魯們一邊講著這樣的對話——就跟平常一樣亂七八糟的對話,一邊先走回嘉依卡在等著他們的那個家去.

*

一回到家,那兒已變得跟戰場一樣.

非常慘烈的情景.

"…………"

托魯才剛進到屋內,便一直佇立在原地.

而阿卡莉則面無表情地站在他的旁邊.

兩人視線所對的那一端——

"…………嗚嗚."

嘉依卡跌倒在地.

既不是坐著,也不是站著,而是跌倒在地.

似乎有什麼黏稠的液體澆在她的頭上.

很多東西散得各處都是——食器,家具的殘骸四處散亂,一不小心就會誤以為被誰投了炸藥,抑或是有人使用了爆炸系魔法之類而造成的.哎,不過這里原本就是個廢墟,所以殘留下來的家具本來就跟殘骸沒兩樣.

"失敗.失敗."

嘉依卡一邊說,一邊站起身來.

她回頭望向茫然佇立在門口的兩人,笑眯眯地看著他們.

"晚安.不對.歡迎回來."

"歡迎回來你個頭!你到底在做什麼啊?"

托魯說道.

順道解釋一下,對著明顯比他年幼的嘉依卡,托魯用"你"叫喚她,是因為嘉依卡現在是他們兩人的雇主的關系.哎,這個先暫且不談.

"做,宵夜.失敗."

"真是'非常容易’看得出來啊."

托魯一臉難耐的樣子說道.

旁邊阿卡莉看過來的視線非常刺人.他剛剛才評價她為"比她外表看起來的還要厲害",緊接著就出了這種洋相,真是令他面子全失.

"對哦,你啊,很多地方該說是有些笨拙:還是……的確是有點'那個’哦:"

托魯回想起他們第一次相遇時的事情.

那時候嘉依卡打算從他面前逃跑,在她東跑西竄了一陣子之後,偏生又同到了他的眼前——嘉依卡當時非常認真地"完成"了這麼愚蠢的行為.她使用魔法技能時的專注力也許非常

驚人,但也應當考慮考慮她在日常生活中,不容易正視到的笨拙行為.

"烤,面包.失敗."

不知為何,嘉依卡莫名其妙地挺起胸膛,一副了不起的樣子,大方宣示.

然而——

"你是怎麼失敗的,居然可以弄成這種慘狀?"

"加熱魔法.調整威力.失敗."

欸嘿嘿——嘉依卡的態度倏地轉變,羞澀地笑道.

那個模樣,確實與年齡相稱:哦不,應該是不相稱的天真爛漫,惹人憐愛.因為是從頭上被烤得半熟的面粉糊澆了一身,所以如今冷靜下來仔細觀察之後,她這一身還真的是相當慘烈的模樣啊.

"拜托就正常點用火去烤吧!"

好像沒有緊張感的話,魔法就會失敗的樣子.還是說,和獨角馬戰斗的時候只是僥幸而已?托魯心里希望事實可別真是那樣.

"是說,你還特意去買了小麥回來嗎?"

"都沒有.食材."

"呃…………"

托魯一時無話可說.

哎,完全沒有食材是事實.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他們家里有豐富的食材的話,托魯就不會遇上嘉依卡了.

"怎麼回事……"

看她這樣子,可能連面粉糊會發酵什麼的也都不曉得吧.

哎,這些先不管了……

"總之,任務執行就是明天之後的事了——我想事先商量好執行時的計劃程序.不過,你先去洗個澡,或是擦個身體吧.出去外面再朝右邊走,就有個水瓶放在那兒."

"唔."

嘉依卡小小地點了點頭,然後走去外面.

一邊安靜地盯著她——

"原來如此."

阿卡莉一邊點頭說道.

"閉嘴."

"哥哥比較喜歡粗心莽撞的類型啊."

"夠了,閉嘴."

"不過,哥哥放心吧.最重要,最出色的粗心莽撞程度,我有自信絕不會落于人後的."

"誰放心得了啊!"

托魯大叫.

*

在位于戴爾索蘭特市東部的交易廣場前,基烈特隊停下了機動車.

基烈特隊被迫進行長期,且大范圍的作戰行動,因此大型機動車〈四月號〉不僅是他們的移動工具,同時也是他們的住宿設施.和羅伯特•阿巴爾特會面結束後回來的基烈特們,預定在機動車〈四月號〉里和先行出發的馬特烏斯•卡拉威會合,並召開作戰會議.

——然而.

"怎麼樣了?"

回到機動車上的馬特烏斯,一邊用毛巾擦掉塗得滿臉都是的迷彩圖樣,一邊問道.

因為平常他從下巴到禿頭頂端,都塗上了迷彩圖樣,所以從正面來看這個矮小魔法師的臉,一直都無法看個清楚.不過,如今擦掉塗漆的之後,終于露出了他細眼圓臉,充滿某種魅力的臉龐.

他有些吃驚的樣子,一直望著〈四月號〉內的中央客艙.

基本上,這個房間若以平常住家的房間分配而言,就像是起居室一樣吧——建得最為寬敞,從會議到吃飯,都可以多功能使用.這前方配置了控制室,後方則配置有每個人小小的——有如巢穴般的寢室,以及貨物室.

這先先姑且不提.

"你看了還不明白嗎?"

騎士"亞伯力克•基烈特"整齊端正的臉上流泄出一絲的疲勞,說道.

基烈特隊聚集在中央車室里的每個人,大家都一臉不悅的樣子,坐在備好的沙發座上.不管是哪張臉,都沒見到任何笑容.其中,表情最為嚴峻的人正是——薇薇•荷羅派涅.

這位與芷依塔並列為基烈特隊中最年少的少女,正反坐在沙發座上——從馬特烏斯的位置只看得到她的背部——對著牆邊的小木片丟擲著某個東西.

什麼東西? ——"飛針".

發出聲響的同時,有十幾根針都紮到了那塊小木片上去.

順道一提,在那塊小木片上面,被隨便刻了張臉.此外又被寫上了幾個文字"羅伯特•阿巴爾特".

該說什麼呢﹒感覺她對那塊小木片懷抱著非常嚴重的敵意及憎惡.

"……啊啊.跟平常一樣."

馬特烏斯一臉了然地點了點頭.

"什麼'跟平常一樣’.基本上啊……"

基烈特的副官——尼古拉•阿弗多托爾苦笑說道.

這位大塊頭,儼然戰士模樣的粗獷男子,手指著薇薇的方向,說道:

"這次只是時間短得不尋常……跟對方會面的時間.因為這樣所以有點不開心而已."

"哈哈."

馬特烏斯重新看向薇薇的方向.

一樣還是只看得到她的背部,不過不難想像她那張稚嫩的臉龐,正狠狠地皺著眉頭吧.這位幼小的暗殺者,一旦進入工作模式,就可以壓抑感情到可怕的地步之後才行動.不過,或許是反動吧,一旦她離開了工作模式,那麼喜怒哀樂就會馬上激烈地反映出來.

"實際上六分十七秒."

——開口說話的是芷依塔.她和薇薇一樣,今天跟亞伯力克•基烈特一起進到羅伯特•阿巴爾特卿的宅邸里去了.她也是位仍顯稚嫩的少女——不過她在鼻尖掛了一副小眼鏡.

"創下新紀錄呢."

"說什麼呢!"

薇薇轉向芷依塔,嘟嘴說道.

雖然她丟針的技術厲害得出奇,但這賭氣的模樣看來,不僅與年齡相應,甚至比實際年齡還要幼稚.

"說得好像不干己事一樣.芷依塔自己也很生氣吧?"

"啊哈哈.可是感覺薇薇你已經幫我把我的份也一並氣了耶.我這樣就解氣啦."

芷依塔坦然地笑著說道.

這兩人的出生和成長,還有頭銜地位都完全不一樣,但不知為何兩人只要一站在一起,看起來就像對姊妹一樣.也有可能是因為兩人是基烈特隊里唯二的女性,而且又年齡相近——除此之外,兩人相處也非常合得來.

"總是對你們不住呐——你們二位."

亞伯力克臉上浮起微微的苦笑說道:

"我知道我老是讓你們遇到不愉快的事情.不過一個人也不帶,我自己一個人前往的話,恐怕會更加可疑吧.哎,不過如果還有下次機會的話,就讓別人——"

"基烈特大人."

薇薇歎了口氣,說道:

"就是因為基烈特大人這個樣子——一

"咦?什……什麼?是……是我的不對嗎?!"

亞伯力克慌張地眨了眨雙眼.

他仿佛在找尋別人為他說明似地,眼睛逡巡著伙伴們——

"基烈特殿下."

尼可拉吃吃笑道:

"您也該發現了吧?她們現在發火,並不是——因為自己被無禮以對了喔?"

"嗯?"

亞伯力克歪頭.

看來是真的不明白啊.

"因為基烈特殿下——"

"那里的!吵死了!"

薇薇突然手一揮,發出"咻!"的一聲.

下一瞬間,尼古拉像是在擦窗戶似地,將手舉起遮在自己的臉前.

"好危險啊."

尼可拉厚實的手掌——哦不,是手指的間隙,長出了一根針.

薇薇丟擲過來的東西,他在空中即把它抓住.在空中要抓住那個難以辨識的東西,可見他

的本領再怎麼樣都是屬于一等一的吧.不過,他不僅一點自豪的樣子也沒有,而其他人也都毫不吃驚的樣子.

反而——

"吵死了,閉嘴!笨蛋尼古!"

臉頰有些緋紅的薇薇叫道.

芷依塔的臉也有些變紅,並且垂下了頭—

"我究竟做了什麼呢?"

"不.什麼也沒有.真的."

他手勢像是在宣誓什麼似地——指間依然夾著針——尼古拉說道.

"請您忘了吧."

"……?這樣啊."

亞伯力克那張端正的臉浮現出些許的困惑,但他還是點了點頭.

馬特烏斯望了他一陣子,然後仰頭對著天花板歎息——

"哎,雖然輕重程度上有些不同,但結果也還是跟平常一樣是嗎?"

馬特烏斯說道.

不管是對方對貴族的應對,還是薇薇們的不爽,抑或是亞伯力克這個每次都不懂情理的木頭人程度,都是一樣的.

老實說……基烈特隊不管去到哪里,幾乎都不會受到歡迎.

恐怕有很多人都以為他們是打著"貴族"的招牌,四處行騙的詐欺師等等的吧.哎,這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聽了"恕無法細述理由,總之很危險,請把你的傳家之寶交出來"之後,會馬上乖乖交出來的,若不是某種程度以上的笨蛋,就是朝著奇怪方向,斷然甩開一切的人而已吧.

"原則上,他對我們的應對,還是有維持貴族彼此之間恭敬禮貌的那一套啊……"

亞伯力克說完,聳了聳肩.

"這下糟糕了."

馬特烏斯說道:

"'那家伙’肯定進了這個城市沒錯.從移動路線判斷,矛頭一定對准了阿巴爾特伯爵."

"是啊."

亞伯力克點了點頭.

"……看來還是得將事由仔細地解釋給他聽啊."

"但是不行呐."

亞伯力克苦悶地說道.

"總之我讓雷奧那多在那兒監視著.如果發生什麼事的話,我們也能立即趕到.這樣應該比較好吧.不過——我覺得很怪耶,那間宅邸."

"很怪——?"

"警衛之類的,少得很詭異.哦不——不對.宅邸外面有相當的數量,但宅邸里面卻幾乎沒有配置任何警衛的樣子.警衛值勤室也全部都設在宅邸的外面.從我的印象來判斷的話,那宅邸與其說原本就是那樣子的建築配置,還比較像是故意改成那個樣子的."

仿佛在腦海里搜索著記憶一般,亞伯力克閉著眼睛,說道:

"哎,不過那家伙自己一個人是否能夠抵達阿巴爾特伯一時邸,還是個疑問呢.不過,那家伙如果真的打了進去,被阿巴爾特伯爵捉住的話,又會是另一個問題呐."

"——關于您所說的事……"

馬特烏斯蹙眉說道:

"那家伙……有可能收了手下喔.而且還是個相當厲害的好手."

"……你說什麼?"

"我用魔法控制使用的獨角馬被殺了."

基烈特隊的每個人聽了這句話,表情全變了.

就連薇薇也停下了丟針的手,回頭看向馬特烏斯.

"雖然我認為那樣做是我獨斷專行了.不過,因為當時那家伙就在我視線范圍內,所以我就試著干了.結果……"

"'視線范圍內’?怎麼可能!在可以看得到對方的近身戰斗時,魔法師怎麼可能干得掉獨角馬?"

尼古拉一臉驚訝地問道.

"直接殺死獨角馬的,應該是那家伙的魔法沒錯.但在那之前,似乎有人幫她爭取了啟動魔法,以及瞄准發射的時間.如果他們就那樣聯手起來的話,那可就麻煩大啦."

"…………"

亞伯力克等一群人面面相覷.


"全體一起去的話,會太過顯眼.薇薇,尼可拉,不好意思,你們准備一下.雖然在阿巴爾特邸尚未發生糾紛之前,還不能夠出手——不過以防萬一……"

"是!了解."

尼可拉點頭.薇薇倏地從沙發上跳了下來.

*

為了找齊執行工作時所需的小道具之類的,他就耗去了半天的時間.

當初離開亞裘拉村時帶出來的東西,其實大概就夠了.但其中有很多東西,隨著時間染上了濕氣,或是腐壞掉了,而已經無法再使用了.那些沒有保存好的消耗品,就在這戴爾索蘭特市重新籌措——要是籌不到的話,就自己買材料來重新制作.

跟嘉依卡借錢買了一大堆東西之後,托魯回到家中,就看見嘉依卡在家里打開了她的棺材,取出機杖,擺弄著它.

"歡迎回來."

嘉依卡回頭說道.

看來阿卡莉正在別的房間進行准備作業.只用武器來進行白刃戰,並非亂破師能力所長.有時候他們也會用毒殺,有時候則用安眠藥.無論怎樣也打不開的鑰匙,也會使用強酸之類的來解決.但因為都沒有在賣這種藥劑,所以需要他們自己調配.

關于藥劑調配——萬一失敗了,就會非常的危險,所以他們平常都盡可能在別的房間自己一個人進行.

這些先暫且不談——

"啊啊……我回來了."

"……?"

*

應該是發現托魯的視線一直緊盯著自己吧——嘉依卡回頭望著他,歪了歪頭.

"什麼事?"

"沒事.結果那究竟是什麼啊?那個棺材."

"…………"

聽完托魯的問句,嘉依卡的眼睛看向靠著牆壁的棺材.

"是說,你究竟是何方神聖?想要潛入領主宅邸偷東西就已經很不尋常了——你帶著那個棺材到處走,又是有什麼意義呢?"

如果只是要帶著機杖走的話,可以選擇小一點的包包啊.

如果是要睡袋的話,可以不要帶這麼大的東西,帶那種可折疊的布制睡袋就足夠了吧.而且,仔細一瞧的話,那棺材里面還幾乎都是空的.

"棺材是棺材."

嘉依卡說道:

"死者的容器."

"那里面不是空的嗎?"

"以後."

如此回答的藕依卡,臉上表情毫無一絲波瀾.

她是說以後會有人"入住"到那里面嗎?

那究竟會是誰呢?

應該不會是敵人之類的吧?如果是敵人的話,根本不需要特意放到棺材里吊唁啊,那一點意義也沒有.

所以應該是跟她關系親密的人啰——這也很難想像啊.如果是親密的人的話,都會希望對方還活著,這樣才符合人之常情啊.如果已經死了的話,那就是死了……如果知道對方已經死了,那就更沒有空著的意義啦.雖說也有可能是收到了遠方熟人的訃聞也說不定,不過,特地要這樣的少女運送棺材過去,那原因他還真想不明白.

還是說——這是為了"終將會死之人"而准備好的棺材?

譬如……嘉依卡自己本人?

"以後誰會進去?誰會死嗎?還是說,有誰已經死了?"

"…………"

嘉依卡模棱兩可地搖了搖頭.

意指"不能說"?還是"不知道"?

雖然可以繼續追問,不過——

"是我,該做的事."

嘉依卡斬釘截鐵地說道.

"該做的事……?"

"該做的,義務.使命.目的.絕對.即使耗上——一輩子."

嘉依卡笑眯眯地微笑說道.

"我會努力加油."

"…………"

托魯啞口無言.

嘉依卡沒有任何迷惘.

比自己年幼的她,已經找到自己該做的事,並且朝著那個目標前進.

相較之下,自己又是如何?

否定自己身為亂破師至今的人生……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才好,就這樣子閑居在這條鄉下的街上,整天無所事事.和嘉依卡比起來,自己似乎……更加悲慘.

"……托魯?"

嘉依卡似乎發現托魯的表情有些沉郁.

她停下整備機杖的雙手,一臉憂心忡忡地覷著托魯的臉.

"托魯很強."

銀發少女突然這麼一說.

"……啊?"

"很多可以活用."

"啊啊——你是說亂破師的技術嗎?"

"對."

嘉依卡點了點頭.

"很多.選擇.目的.任你挑選."

"…………"

的確是那樣沒錯.

亂破師在戰場上"什麼都做".

從白刃戰到調配炸藥,散布謠言,甚至煽動民眾,修建要塞,籌措食材……附隨于那些行為的諸多工作等等全部.從正面展開激戰的騎士們或戰士們都無法辦到的汙穢工作,他們一律承包.

的確,這些技術在平常的生活里也會用到.

雖不及各項技術的專家——但只要從今開始精進其中某項技術的話就可以了.亂破師如果願意的話,不管是獵人,工匠,鐵匠,商人,統統都做得了.要徹底達到該領域的頂點,或許有些不太可能,但如果只是要以此維持生計下去的話,其實那樣就已經足夠了.

然而——

"我啊……"

托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想要跟她說這些話.

就算是對著阿卡莉,他也從未談及這些.兩人都成長于亞裘拉村,說不定她已經有注意到了也說不定……

"我想留下自己曾活在這世上的證明."

"…………證明?"

"是啊.我誕生在這世上,然後生活,然後死亡.我想要這些……都有其意義."

亞裘拉村是座小小的山間村落.

正確來說,這里聚集了好幾個像這樣小小的鄰近村落,而大家都以同一個詞"亞裘拉村"統稱這些村落——不管怎樣,這個村落並不怎麼開放.

和世間的聯系,僅僅靠著一條極為窄小的街道……事實上,說它是座與世隔絕的村莊也不為過.

不過,亞裘拉村並不能完全地自給目足,因此還不到能夠與俗世完全斷絕關系﹒也還能維持得了平常生活的程度.而且,為了要把亂破師等人材送出去,所以也必須要確保一定的消息來源.

因此,有幾組定期巡回商人作為熟面孔,總會固定進出亞裘拉村.

每天過著修練又修練的嚴苛生活,對亞裘拉村的這些小孩子們而言,每個月來訪一次的定期巡回商隊,是他們少數的娛樂之一.他們會帶來俗世間的話題,那些對托魯和阿卡莉而言,簡直就像是另一個世界華麗燦爛的美夢故事.偷偷趁著修練的空檔,孩子們會死皮賴臉地纏著商人們,硬要跟他們說話.

哈絲敏•巫羅是那定期巡回商隊里的一位姑娘.

生于商隊之中,長于商隊之中,是個天生的巡回商人.她母親生她的時候,也是在移動中的馬車上生的.據說因此她的個性才會如此地堅韌不拔.他們的生活方式,並沒有特定的居所,就像四處旅行的無根浮萍一樣.但她卻深深地以自己的這種生活方式為榮.

"我只要能夠安穩地生活就好了."

哈絲敏如此說道.

某天上了戰場,像只獅子般勇猛奮斗,努力活躍——未來的亂破師們天真爛漫地做著這樣子的夢.而哈絲敏對著他們說:

"我到處繞繞,到處聽聽,到處體驗各種事物.我這樣就很滿足了."

"但那樣什麼都不會留下喔."

當時還年幼的托魯這麼對她說道.

她那種人生觀,對幸福的觀念,托魯到底還是無法接受.

"死掉的時候,會全部都消失不見喔."

"才沒那回事."

哈絲敏笑道:

"就算我無法上戰場工作,但我還是可以留下我曾經活過的證明.我遇到過的人們,他們會記得我的事情,或者——"

哈絲敏臉頰有些緋紅.她一面說,手一面覆上自己的腹部.

"我的孩子出生.只要他出生了,那這孩子就是我活過的證明.這孩子如果又有了孩子,那麼那個孩子——也就是我的孫子,也會是我曾經活過的證明.像這樣子,生命會持續延續下去."

哈絲敏和同一個商隊的年輕人是戀人關系,而那個時候哈絲敏已經懷了那個年輕人的孩子——這些托魯當時都還不知道.

等到托魯得知的時候,他感到非常地消沉郁悶.

也許是因為哈絲敏是托魯的初戀對象吧.

當然,若想到他們相差了整整十歲,就會覺得那應該不是真正的戀愛.比較像是幼子對母親或親近的成人異性所抱持的疑似戀愛的心情.雖然打從心底無法認同,但幾個月後,托魯的心情總算轉變成可以祝福她幸福的心態了.

不管怎麼說……

在那之後,哈絲敏所在的商隊只進了亞裘拉村兩次.不過那一次,她的肚子就已經隆起來了.而且每回遇到托魯,哈絲敏和她的丈夫都好像十分殷切期盼著這個孩子趕快出生的樣子,老是一直在說孩子的事.

然而——

"在那之後,當商隊第三次來亞裘拉村時……哈絲敏已經死了."

"……死?"

恐怕嘉依卡也在期待酸酸甜甜的初戀故事會延長之類的吧.

從托魯口中吐出的話語,讓嘉依卡突然大吃一驚.

"被襲擊了.不曉得是山賊還是什麼……"

商隊全滅.

哈絲敏的雙親,丈夫,都被殺死了.從對方使用的武器來判斷,恐怕是從某個軍隊脫離出來的家伙們吧.別說商隊了,就連要去邊境的話,都得全副武裝.而他們雖然雇用了數名護衛,但畢竟是少數對多數.

"到現在我也仍記得很清楚."

在夢中甚至看了好幾遍,好幾遍.

重複,再重複地看過了好幾遍的事,已經融為自己一部分的記憶.

想忘也忘不掉.

深深鐫刻在靈魂深處的——烙印.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從哈絲敏口中流泄出來的,已不成話語,而只有嗚咽而已.

居然能活到現在,還能發得出聲音,已經很不可思議了——值得感到驚訝.雖然深知人類的執念,有時候可以做出超越條理,超越常識的事情來,但不管怎麼說,都有其一定的限度.哈絲敏還活著,就幾乎算是奇跡了吧.畢竟,在她纖細苗條的身軀上,插了好幾把的長槍.甚至有一把長槍貫穿了她的身體,槍尖從她的腹部露出了一個頭.

是沒能死掉嗎?覺得死了還比較輕松,但卻沒能死得透徹嗎?

"……啊啊啊啊啊…………啊……啊……"

哈絲敏手中高舉著的,是個小小,小小的,用布包成的一塊.

難以相信那里面居然有個人——

"……啊啊…………啊……啊……啊……"

很小心,很小心地用布包裹住的嬰兒.

哈絲敏曆經十個月又十天,在自己的肚子里懷胎,然後腹痛,分娩出來的小生命.

然而,那已經——

"…………啊……啊………………"

哈絲敏好像沒有發現.

還是說,即使已經發現了,也不願意承認事實?

嬰兒比媽媽還要先死.

這是當然的.嬰幼兒本來就很容易因為一些小事而死亡.看看哈絲敏的慘況,就知道嬰兒不可能毫發無傷.

"………………"

救救我死去的孩子——像是在這麼哀求似地,哈絲敏一面高舉著,一面走著.

仿佛就要脫口說出"至少救救這個孩子"的樣子,哈絲敏把身體已經變冷的小寶寶,遞向愕然佇立的托魯.

應該已經連編織語詞的力量都沒有了才對,但她的嘴唇依然顫動:

"…………拜托……你了……"

就此——哈絲敏的力量告罄.

或著,本來早就應該因筋疲力竭而死的她,也許是某種偶然讓她多撐了一下子——簡直就像是某種回光一樣.

然後,就只剩兩具尸體留在那兒.

哦不,那尸體某天也會腐爛消失不見吧.

然後就這樣結束了.

她拚死掙紮的行為.奇跡的價值.

一切的一切都回歸于無,消失無影.

就只是——這樣子而已.

只不過是這個世界上各處經常發生的事情.

生.死.生.死.

毫無意義地重複著而已.

只是活著的話,根本什麼都遺留不下來.

一點也沒有生于此世的意義.

因此——

*

長長地歎了口氣之後——托魯繼續說道:

"襲擊定期來我們村里的巡回商人,就等同于跟我們村敵對.即使還不到稱為'自家人’的地步——但畢竟是我們村的好幫手.為免同樣的事情以後會再次發生,必須'殺雞儆猴’個一次才行."

亂破師的故里,不屬于任何一個國家.

有人要,就賣他技術而已——就是這樣子的集團.

正因如此,亂破師的故里,對于那些加害自己以及自己人的敵人,絕不輕饒.會用盡全力,毫不留情地擊垮他們.而他們以此保護自己的同時,也順帶可以宣傳自己的技術.

"我們村里全員出動.那山賊還是什麼的——我們找到那些襲擊哈絲敏的家伙們,一舉殲滅掉.一個人也不留,全部殺光之後,將尸體曝曬在街道上."

"仇,報了?"

"是啊."

托魯無精打采地說道.

的確是報仇了.雖然不知道是誰直接對哈絲敏和她的孩子下了毒手,但那家伙肯定受到報應了吧.托魯也參加了那次的山賊殲滅戰.雖然只是做了些監視之類的小事.

"可是……哈絲敏和哈絲敏的孩子都回不來了.她的人生,什麼都沒能留下,就這樣毫無意義地結束了.唯有這個事實,已經沒有辦法去改變了."

"…………"

嘉依卡只是驚訝地眨了眨眼.

托魯繼續自嘲地說道:

"所以,我曾經想過要改變這個世界."

"……世界?"

"我想留下曾經活過的證明.用盡自己的權力,成功達到某件事情,留下我曾經活過的證明.甚至連靈魂也燃燒殆盡——我想要這樣的生活方式."

比起冀望安穩,拔掉藏起自己的尖牙利爪,毫無意義地消失……

他比較想要在亂世之中,留下自己的爪痕之後再死.

他是這麼想的.

"因為我是亂破師,而且我不知道其他的方法,所以只有拚死修行.真的是——"

就如字面意思一樣,都是些與死亡相鄰的修行.

如今想來,當初就好像被什麼附身的樣子〡

"然後我等著我第一次的上陣.普通的騎士或戰士都做不來的事,我都做得來.名譽和武勳什麼的,我都不需要.只是我——我想要實際感受自己改變了這個世界."

正因為這樣,他才會降生在亂破師的故里吧……托魯如是想.

托魯一邊這樣持續地說給自己聽,一邊撐過了修行.

然而——

"戰爭結束了."

"…………"

"戰斗變成了一件壞事."

托魯拚命磨練出來的亂破師本領——對他而言,唯一被賦予的"改變世界的方法",如今已被禁止使用.此外,亂破師還被視為"很有可能擾亂和平的人",遭到掌權者們的追捕.

的確,亂破師精通于各種事情.但能夠絞盡全力的,果然還是只有在戰場上——如果不是盡全力,根本無法改變世界.就像是劍,的確可以用來切芋頭,白蘿蔔,但能夠作為一把劍,發揮其全力的時機,除了戰場之外別無其他.而單純料理的話,果然還是用菜刀比較方便吧.

劍一旦失去戰場的話,就完全失去它的意義了.

而托魯已經將自己打造,定形成那般形狀了.事到如今——如果再次翻新打造的話,也不見得比較鋒利.他從不選擇那種不夠充分徹底的鍛冶方式.

"我——"

"托魯."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嘉依卡喚了聲他的名字.

"——嗯?"

"…………"

嘉依卡伸出手,手掌輕輕地放在他的肩上.

"哈絲敏小姐.有意義."

"——咦?"

"托魯記得.托魯懊惱.一直."

"…………"

那正是……

(哈絲敏所說過的——)

"我遇到過的人們,他們會記得我的事情."

是啊.忘不了.

這麼強烈地——

"哀傷的事.但是."

嘉依卡的手掌輕輕地從托魯的肩膀滑至背部,然後轉過雙手,緊緊地抱住托魯的身體.

"等等……做什麼……?"

"但是.托魯.你,幫助了,我——"

嘉依卡的手掌像是在安撫著什麼似地,輕輕地撫摸著托魯的背部.

他的——被獨角馬劃了一痕,至今傷勢仍未完全愈合,依然殘留著傷口的背部.

"…………咦?"

他沒這樣想過.

不過——如果仔細一想的話……

"我……?"]

最一開始,在那座山中相遇的時候.

那時候,托魯或許可以舍棄嘉依卡,自己一個人安然逃走.至少,如果他當時沒有保護嘉依卡的話,他背上就不會被劃上一痕了吧.那真的只是一個刹那之間的下意識動作——托魯為何會下意識做了這件事呢?

因無緣于武勳,因此亂破師們相當重視合理性.

有時候甚至到了冷酷無情的地步.

亂破師不惜將自己暴露在危險之中,也要幫助他人的情況——肯定有一個與之相對的理由.

然而,那個時候的托魯,究竟是有怎樣的理由,讓他必須挺身保護初次遇見的少女呢?如果以合理性為先的話,他應該讓這個遲鈍的少女當誘餌,然後自己趕快逃跑才對啊.

當時自己為何會沒有做出這樣的抉擇呢?

"我——"

哈絲敏和嘉依卡其實一點兒也不像.

倒不如說,她們兩人身上很難找到共通點.

但是……即使如此.

"向哈絲敏小姐——致謝."

嘉依卡維持緊抱著托魯的姿勢,說道.

她的右手輕柔地撫摸著托魯的背部——他的傷口.

"…………"

托魯無語.

嘉依卡這種說法,就像從事情的結果硬捏造出一個原因一樣,相當的牽強.即使沒有哈絲敏的那個事件,他說不定也會以另外一個理由來保護她.哈絲敏的那個事情,不全然是他的判斷基准.

然而,即使那個事件不全然是他的全部,但哈絲敏的那件事,對現在的托魯,在性格上造成了很大的影響——這是不爭的事實.

"像這樣子,生命會持續延續下去."

孕育出生命.

挽救回生命.

如果那同樣也能讓生命延續下去,或者這樣也——

"——是說."

突然一道冷冰冰的聲音響起.

"我強烈地想要盤問二位,你們做這動作是怎樣?"

"——!"

嘉依卡慌慌張張地放開托魯.

雖然托魯只是單純被抱著而已,但從他背後進到屋里的人看起來,就像是托魯和嘉依卡在緊緊相擁著一樣.

"呃,不是啦,這是!"

托魯慌張地轉頭去看發聲的來源.

阿卡莉正面無表情地拿著研磨棒——站在那兒.

那應該是用來敲碎,調配買回來的材料的吧.那研磨棒的尖端附著著一些粉末.那粉末的顏色看起來好像如果不小心放到嘴巴里的話,會很危險的樣子.

"哥哥."

阿卡莉以雷霆萬鈞之勢,將研磨棒的尖端指向了托魯.

"你有什麼要辯解的話,我洗耳恭聽."

"啊——等等.就跟你說不是啦.這是,那個,嘉依卡只是在……我背部的傷……"

為何他非得要這麼慌張不可啊?

托魯自己也不甚明白,但還是解釋著.

"如果是要看背部的傷,怎麼不在背部這邊就好了呢?"

"你——不要只在這種時候才在談常理啦!"

托魯叫道.

順道一提,嘉伊卡似乎不明白現在是發生了什麼問題,只是愣愣地望著二人的互動.如果從她的角度來思考,她應該真的只是要撫摸他背部的傷口而已.除此之外,應該就沒有其他意思了吧.

"真是的,哥哥真是讓人頭疼呢.本來還以為你終于有心要工作了……沒想到這次居然連委托人都想要出手……"


阿卡莉像是受不了他似地聳了聳肩.但她臉上還是沒有什麼表情,所以那個動作看上去反而像是在裝模作樣,讓人毛骨悚然.

"拜托,不要把我說得好像老是在對別人出手好嗎?"

托魯用自言自語般的音量說道.

"沒有出手嗎?"

"並沒有!"

托魯一邊瞪著阿卡莉,一邊說道:

"再說了,我現在根本什麼都沒做.只是嘉依卡剛好——在確認我背部的傷口而已.根本沒做半點虧心事.你一看應該就知道了吧."

托魯手指著嘉依卡.

而嘉依卡被人指著,也只是眨了眨眼睛,歪頭看著他們.這麼說來,托魯至今還沒好好問過嘉依卡的年齡——她究竟是幾歲?如果差不多是在十五歲左右的話,那讓她知道了也好吧——抱住異性這件事究竟擁有怎樣的意涵.

這個姑且不談+

"這樣啊.唔嗯.這才是我的好哥哥."

"對于堅守貞潔的哥哥心里那無人能比的超高水准貞操觀念,我經常感到欽佩不已."

"你絕對是在騙人的吧."

"因此,嘉依卡•托勒龐特."

阿卡莉將研磨棒轉向指著嘉依卡說道.

"嗯?"

"就算你是委托人,但我也絕不會把哥哥的童貞交給你的.如果無論如何也要的話,就跟我猜拳決定吧."

"猜拳你的頭啦——給我永遠閉嘴吧你!"

托魯握拳敲著牆壁大喊.

*

行動在深夜里展開.

當然,這也是因為——在大白天襲擊的話太過莽撞胡來.而且,嘉依卡那把魔法機杖,是用那個棺材當作攜帶行走的容器,因此白天光只是走在路上,就非常引人注目了.莫名其妙地受人注目,只有百害而無一利,所以托魯一行人等街上人家大致都入睡,夜深人靜之後,才開始行動.

"——好."

被行道樹包圍起來,富裕階層所住的街區.

托魯從較高的房屋屋頂上緊盯著領主的宅邸,說道.

這里到領主宅邸的距離,直線距離大約一百公尺左右吧.沿著屋頂移動的話,以托魯的腳程,帶著一身的武器及裝備,大約四次呼吸,十五秒左右可以跑完.如果使用〈鐵血轉化〉的話,時間可以縮得更短——但〈鐵血轉化〉這招本身有時間限制,所以打一開始就使用的話,並不是什麼好辦法.

"宅邸中沒有變化.照原定計劃進行."

"收到."

阿卡莉一邊點頭,一邊在屋頂旁邊——用力地拉著右手.像小貓咪一樣,被捏著領子從下面拉上來的——正是嘉依卡.順帶一提,她常常背著的棺材,剛剛托魯已經拉上來屋頂,此時正放在他的腳邊.

"……是說,這真的不能想個辦法嗎?"

托魯一臉吃驚的樣子,低頭看著腳邊的棺材.

片刻不離身——雖然還沒到這種程度,但嘉依卡好像只要眼前沒看到這副棺材就不行,又或者該說是會感到坐立難安.只要把里面的魔法機杖改放到不起眼的袋子里,然後帶過來就好啦——雖然托魯如此提議了,但她十分頑固,堅決不采納他的提議.

魔法師原本就不適合近身戰.而嘉依卡本身身材嬌小,又抱著一個重物,如此一來她的身體移動又更加困難了.她其實在遠處進行支援就好了,但唯有這次,嘉依卡一定得跟他們一起行動才行——因為有事情需要她確認,所以才帶著她一起行動.

"至少不要拿進去那宅邸里面……"

"不行."

嘉依卡眼睛朝上看,一邊瞪著托魯,一邊說道.

"不准."

"……怎麼想都覺得這難度提高很多啊."

自言自語完,托魯在腦中再次確認作戰策略.

托魯的工作——最終就是要從領主宅邸中奪走某樣東西.並不是暗殺領主,或是攻陷要塞之類的……和這些事情相比之下,這次難度還算低的.

只是問題是……他們不知道那個"某樣東西"究竟是什麼.

喔不.正確來說,他們不知道"某樣東西"是以怎樣的方式被人保管著——不僅如此,現在連"某樣東西"長成什麼形狀,他們也不曉得.

毫無頭緒.

根據嘉依卡的話,那好像是用在魔法相關方面的某種素材.不過,有可能在被加工之後,組裝在某樣東西里,但也有可能只是單純被收藏在金庫之類的里面也說不定.

到頭來,魔法師嘉依卡不到現場確認的話,他們也不知道到底目標物是什麼.什麼都不知道的托魯和阿卡莉,很有可能會奪來別的毫無關系的東西.而且,如果領主羅伯特•阿巴爾特是個十分小心的人的話,他很有可能會准備個假冒品也說不定.

正因為這樣……

托魯們才必須把嘉依卡帶來——而且還附帶著棺材——入侵這間警備森嚴的領主宅邸.嘉依卡雇傭托魯這也是再自然不過的了……也就是說,這家伙應該十分明白自己的弱點吧.本來就已經很遲鈍了,再加上她的技能完全不適合當小偷,也不適合近身戰.不管是硬闖之後快速奪走那東西,還是悄悄潛入之後安靜地奪走那東西,不管是哪一種方式,她完全都不適合,就是因為這樣,她才需要雇用人來協助她的吧.

"哎,算了.我去啰.阿卡莉,這里就拜托你了."

"好,交給我吧."

看到阿卡莉點頭之後——托魯從屋頂一蹴而起.

他抱著摩擦減少的覺悟,在鞋底上塗了好幾層軟性樹脂.再配合上他輕盈柔軟的膝蓋,托魯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從建築物到建築物,幾近無聲地一邊重覆跳躍著,一邊朝著領主宅邸而去.

因為昨晚有來偵查過了,所以他已經知道這里大致上的警備分配.

宅邸四方,東南西北都設有了望塔.而從這里試著俯瞰領主宅邸的用地的同時,可以發現定期巡邏的守衛剛好彌補了了望塔的死角.作為貴族所住宅邸的防犯體制,這的確是經典且較安全的做法.

從宅邸的規模看來,傭人數量不下百人,因此也必須考慮到他們全部都是潛在警備的一部分.因為漫長的戰亂期——酷嗜武藝的人很多,雖然程度不一.

當然,要把整間宅邸的人全部打倒——那也太過于不切實際了.

托魯想到的方法是——首先根據宅邸的構造,針對有可能保管重要物品的地方,先縮小范圍之後——他再確保到那個地方的安全路線,然後再讓阿卡莉把嘉依卡帶過來.

"…………"

很久沒穿的戰斗服.

幾乎沒有使用過的武器.

穿戴著它們的時候——托魯可以清楚地感覺到自己高揚的情緒.

為戰而組織,為戰而延續的亞裘拉村.

在那兒出生長大的托魯,則是為戰而生,為戰而活.

那兒的修練嚴厲到有的人甚至在參加實際作戰之前,在修練的中途就死了.沒有揮舞過的劍.沒有出過鞘,便已經生鏽斷裂的劍.那對托魯而言,是相當恐怖的一件事.

人類總有一天會死亡.

因此他想要在這世界上鐫刻下他曾經活過的證明.

他想要完成自己被生下來的目標——為了活下去的目標.

完成之後再死,才是人類該有的生活方式.

所以……

"不過這里並不是戰場呐……"

托魯自嘲地喃喃說道.

只不過是當個小偷.

但即使如此——

"…………"

托魯用力跳得更高.

托魯從懷中取出一面小鏡子,向背後揮動.

同時,他在空中一邊轉過身子,一邊放出藏在袖口里的細鎖鏈.其尖端附有鉤爪狀的秤錘,

越過了領主宅邸四周的高牆,鉤上了其中一座了望塔——塔上的頂端部分.

尖銳的聲音從托魯的頭上劃過.

喔不,正確來說——剛好相反.

強制消除一切聲音的無聲空間,以帶狀延伸出去,直擊眼前的了望塔.晚風的聲音及蟲鳴聲等等——細微的雜音也全都被那個空間給消滅了,那空間與周遭的聲音落差,在托魯的耳里聽起來,就像是"尖銳的聲音".

像鍾擺一樣,沿著大大地劃出去的軌道,托魯抱住了望塔大約中段的地方.

"…………"

他往上看了了望塔上面一下.

守衛的人就在那里,但卻絲毫沒有要動的意思.

即使托魯的細鎖鏈發出了聲響,但事先已注入帶狀里的魔法"場",會將聲音完全吸收掉.

不消說,這正是嘉依卡施的魔法.據她說,這是真空系的魔法——〈吸盡〉的一種應用.總之就是真空斷層把大部分的聲音都吸收殆盡了.

"……好."

托魯確認完武器和道具之後﹒沿著繩子開始往上爬了起來.

定期巡邏的守衛大約一小時會來一次.

反過來說,如果讓了望塔的守衛閉上嘴巴的話,那麼會有一個小時的時間不會被人發現.

"……所以呢……"

了望塔上——非常狹窄,如果有兩個人坐在那兒的話,就會連站立的地方都沒有了.除了監視周遭情況之外,什麼事都做不了——就是這樣子的地方.如果沒有柵欄的話,恐怕只要輕輕碰個同事的肩膀,就會整個人掉下去了.

"我弟弟的生意變得不太順利的時候……"

"這件事我之前聽過了."

四,五十歲的中年守衛兩個人,一邊靠在柵欄上站著,一邊閑聊著.

托魯伺機飛快地爬到了望塔上去——

"——啊!"

飛快地從背後給其中一位砍了一記手刀,讓他昏迷之後,另一位發出短促驚呼聲的同時,

托魯也同樣飛快地給了他一記手刀.

順帶一提,托魯不用武器讓守衛乖乖閉嘴,並不是慈悲心,也不是道德心的體現.他單純只是擔心血的味道飄散到四周之後,會提早被人發現他們入侵宅邸.

中年守衛兩人失去意識,靜靜地坐在原地.

托魯將他們抱起,讓他們站著之後,用細繩把他們跟柵欄和柱子綁在一起,營造成"他們還站著"的假象.

大部分的要塞,為了阻止敵人的入侵,用地內往往有著莫名複雜的構造——也因此容易有一些隱蔽處出現.而從上往下看著這些隱蔽處,監視有無人侵者,正是了望塔的工作.

領主宅邸設有四個了望塔,而如今其中一個——即四分之一的死角已經產生.如此一來,

阿卡莉應該就可以帶著嘉依卡潛入這兒了.接下來,托魯要繼續探查通往"有可能放有重要物品的地方"的最短路徑,並潛入到屋子內部——如果有其他監視的人在的話,那他更要讓那些人沉睡,繼續增加更多的"死角".

"——嘿咻."

托魯垂下剛剛攀爬時使用的鋼繩,然後沿著它降到地面來.

這次托魯一路沿著隱蔽之處,朝著屋子前進.

*

從了望塔上傳來了反射月光的暗號.

"……好."

阿卡莉點頭,然後又對著嘉依卡點了點頭.

嘉依卡——在背後背著棺材的狀態下,緊緊地攀住阿卡莉的後背.

"要緊緊抓住我喔!"

"了解."

阿卡莉.嘉依卡.然後,還有棺材.

棺材內部實際上是空的——雖說如此,但從外表看起來,就覺得阿卡莉的體態很笨重.然而,她表情一點也沒變,只是背著嘉依卡和棺材——

"——'我為鋼鐵’."

阿卡莉開始詠唱〈鐵血轉化〉的關鍵詞.

全身肌肉收縮的同時,她的頭發開始晃動——帶著血色.

"'鋼鐵,故不膽怯’.'鋼鐵,故不迷惑’.'一旦遇到敵人,萬不可有任何躊躇’.'以此為消滅敵人之凶器’——"

肌力瞬間倍增的阿卡莉,就這樣子從屋頂一蹴而起,開始飛奔了起來.

*

從無人注意的地方移動到下個無人注意的地方,托魯重複著點到點的移動.進到房子里之後,他靠著之前依外觀預測出來的構造圖移動著.

屋子里的構造出乎意料地居然沒有什麼.

然而——

"…………"

托魯皺起眉頭.

屋子里警備人手莫名地少.

外面是標准中的警備程度,但里面的照明幾乎都已經熄滅,也沒看到任何巡邏的守衛在移動的樣子.是說,進入屋內時最起碼會有的鎖也只是意思意思裝著而已,托魯十分容易地就把它拆取下來了.

(怎麼一回事?這個氛圍……)

怎麼這屋子里好像有種奇妙的氛圍.

但就算問他"是怎樣的氛圍?"托魯也說不上來,只是心里有一種不太諧調的感覺.

老實說,這是托魯第一次踏入所謂貴族,或類似貴族的富裕人士的家中……也許只是因為他單純看不習慣,所以才會有這種感覺吧.

(怎麼這麼鮮明的感覺……)

好似被某種巨大生物吞掉的感覺……

(等等……現在不是思考這些事的時候.)

托魯小幅度地搖了搖頭,把那感覺趕出腦海.

(放置重要物品的地方……應該不多吧.)

因為不是美術品之類的,所以應該不是藏在倉庫或庫房里.

也就是說,應該也不會裝飾在走廊上.

這樣子的話——

(屋子的中央.自己的寢室或辦公室,或者是離這兩處不遠的房間.)

而這樣子的房間,位置通常都集中在同一個地方.

(——是這附近吧.)

托魯抱著些許的疑惑,朝著配置集中于屋子中央的房間前進.

(這時候阿卡莉和嘉伊卡也該進到屋子里來了吧?)

一 托魯一邊如此猜測著,一邊進到看似辦公室的房間里去.

當然——正值深夜,所以一盞燈也沒有點著.窗子上的百葉窗簾也是關著的狀態,所以月光也照不進來.完全的漆黑.

然而——

"…………!"

托魯下一瞬間,愕然地回過頭.

有什麼東西在這兒.突然有什麼動靜.

然後——

"——哼嗯."

房間里光芒四溢.

那光芒不是來自于蠟燭或煤油燈.那光芒的量足以讓托魯的眼睛瞬間暈黑,很明顯是和魔法有關的吧.

"臭小偷."

寬敞的辦公室中央——站著一名中年男子.

金發的魁梧男子.

典雅的容貌,肩幅寬大,身體肌肉緊繃有彈性——身上穿的衣服是使用金絲,銀絲的豪華睡衣,男子的來曆顯而易見.他恐怕就是這房間,以及這宅邸的主人——羅伯特•阿巴爾特.

"被拒絕不到一天,就想來偷了嗎?不愧是鄉下貴族,真是沒品."

"——?"

無法理解對方所說的話的意思,托魯腦袋里一片混亂.

"哎,算了.難得的'寶物’——沒有使用對象,我才正覺得有些無聊呢.雖說是個臭小偷,但能夠悄悄潛入到這兒,可見你不是完全的外行人吧?"

一臉愉悅的領主一邊說著,一邊在辦公室里走著.

托魯發現那個領主的脖子上——圍著一條項圈.

項圈上有一條像細繩般的東西,這繩子沿著他的背,地板,然後沿伸到辦公室的牆壁.那繩子的另一端好像穿過了牆,不知消失到哪兒去了.

領主這樣看起來簡直就像狗一樣地被系著.

非常奇妙的景象.

然而——

"……怎麼回事?"

托魯嘴里一邊念念有詞,一邊擺出作戰姿態.

然而——他不懂.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這個不諧調的感覺……

在這個領主出現的瞬間,托魯心里從剛剛就一直感受到的詭異感覺,瞬間達到了最高點.

然後——

"——!"

他剛剛能躲得過那個,真的完全是僥幸.

硬要說為什麼的話——因為剛剛完全不明白領主的態度,于是他便分神注意了一下周遭是不是還有伏兵在——事情就是在那一瞬間發生的.

有個東西以驚人的氣勢從牆壁上飛了過來.

托魯立刻彎下腰,躲過了它.

飛過來的那個東西,弄破了覆在他臉上的蒙面布,擦掠而過.

"…………!"

托魯為了防備連擊,連忙往旁邊一躲,同時在那一瞬間回頭去看那飛過來的東西——他才發現那東西居然是剛剛一直掛在牆上的那把長劍.那長劍恐怕不是用來實戰的,而只是裝飾的吧.不但把柄的部分有著各式各樣的雕飾,看起來非常地難握.而且那長劍劍身很細,若用在實際作戰,應該很快就會斷掉.那把長劍現在正刺在牆上,因為剛剛的沖擊力道而顫動著.

然而——

"什麼?"

剛剛長劍飛過來的方向,居然一個人也沒有.

當然,長劍和領主現在所站的位置並不同.而且是他伸手也構不著的距離.

究竟這領主是如何——發動剛才的攻擊的呢?

"哦.了不起呢.乍看明明還很年輕……你是在哪兒修煉的?"

"……!"

糟了.臉被看見了.

但是——現在托魯沒時間為這件事慌張.

要說為什麼……

"那這樣如何?"

領主話說完的同時,房間里的所有東西,突然朝著托魯飛了過來.

花瓶,煙灰缸,筆,畫框,燭台,刀具,以及其它很多的東西.那些東西領主的手連碰都沒碰,就突然自己浮了起來,並以殺人般的高速朝著托魯飛過來.

"啐!"

托魯拔出掛在腰上的雙刃小機劍.

掌中的刺青徽紋和機劍握柄上的徽紋相合在一起,托魯的"感覺擴大"〡〡不是比喻或是什麼的——而是感覺上那二把機劍真的變成了自己的一部分.托魯緊握機劍,將飛來的東西在空中一一擊落.

"……原來如此."

此時,托魯領會過來.

領主的項圈.那是——

"你——是魔法師?"

"當然.難道你以為,建立武勳是劍士的特權嗎?"

領主臉上浮現嘲笑的表情說道.

原來如此.領主會使用魔法啊.那個項圈應該就是用來連結機杖和領主的連接用繩索吧.恐怕這房間的東西一個接著一個地飛過來,正是他魔法的力量吧.

但是——

(為何這家伙可以這樣就使出魔法呢?)

不管是擊落也好,還是是打飛也好,每個東西都執拗地一直浮起到半空中,朝托魯攻擊過來.

這恐怕正是魔法所造成的,但是——

(咒文誦詠呢?不,話說回來這到底是什麼魔法?)

魔法——清楚確定自己的位置和對方的位置之後,距離,方位,溫度,濕度等,必須考慮到其他各種會受到的影響之後,才能夠啟動術式的一種技能.正因如此,魔法師才無法上最前線作戰.決定好位置之後才慢慢調整術式的魔法師,如果對上特別擅長近身搏斗的劍客,那劍客就算一邊哼著小曲兒,也能輕松地手到擒來.

但是,這個領主連咒文誦詠也沒有.

而且,自己和托魯之間的距離之類的,也沒有在調整的樣子.攻擊也太快了.而且這一連串的連續攻擊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哈哈——魔法師的我完全勝過身為劍士的你.這真是太棒了."

領主笑道.

領主充滿嘲笑的聲音,像玩弄老鼠的貓一樣地傲慢上讓托魯表情扭曲了起來.對方已經以為必勝托魯無疑了.隨時都可以殺死他,所以心里應該正想著就陪他玩一會兒吧.

"別瞧不起人!"

托魯旋轉著,把飛來的東西全部擊落.然後深深伏低身子,在下個瞬間——利用從地面沖起的勁道,往領主猛撲過去.雖說非常寬敞,但畢竟是在室內,所以以托魯的腳力而言,要把領主逮到短劍的擊劍距離之內,一個刹那就夠了.

然而——

"——!"

托魯突然在空中受到了阻力.

看不見的某個東西阻止了他——托魯往反方面抵擋回去.想辦法在空中轉過身子之後,托魯腳點在牆上,扼殺住剛剛所受的沖擊力道,然後降落在地面上.如果沒有設法招架的話,恐怕會硬生生撞上牆壁,骨頭也會折斷個一,兩根吧.

"剛剛這是……?"

托魯呻吟般地喃喃自語……但他有幾件事情終于明白了.

屋內警備比屋外薄弱的原因,是因為根本就不需要.領主本身就這麼強的話,身手不夠好的家伙馬上就被秒殺結束了.不……這樣吵吵鬧鬧,打得天昏地暗之後,其他人都沒有出現,應該是因為隨便闖入這個局面的話,會成為他們領主的累贅吧.從剛剛與托魯對戰到現在,領主讓物品飛——投擲物品的精准度並不高.別人如果不小心闖入戰局,被殃及池魚的可能性比較高.

但是……

"哼嗯……還滿強的嘛.真不愧……"

領主點了點頭.

"不過,這招怎麼樣呢?"

迄今按照順序—一個接著一個丟過來的東西,這次一起浮在半空中.

把托魯團團團住.

"受死吧,臭小偷."

領主臉上浮起嗜虐般的笑意,如此宣言.

同一瞬間——

"——哥哥!"

一聲大叫,同一時間,有一記飛鏢也咻地一聲飛來.

朝著領主筆直飛來的那道飛鏢,在下個瞬間突然在空中靜止不動——一切的勁道消失,難看地掉到地上.同時,浮在半空中的其他物品,也像斷了線似的,紛紛掉落在地上.所有東西都發出叮鈴當啷的嘈雜聲響.

然後……

"別過來,阿卡莉.這家伙不妙!"

托魯一邊大叫,一邊往房間的出入口後退.

阿卡莉左手拿著別只飛鏢,右手拿著愛用的鐵錘,站在那兒.

"哥哥,這家伙是?"

"魔法師.應該是——但太棘手了.沒有拿機杖,也沒有誦詠咒文之類的,什麼都沒有."

"……唔?"

那是件多麼怪異的事——阿卡莉一瞬間就理解的模樣.

沒有誦詠咒文的空隙,也不用機杖對著目標.但卻施展了"丟擲"魔法好多次,好多次.有可能有這樣的魔法嗎?

然而——

"——魔法師?"

嘉依卡的臉突然從阿卡莉的背後出現.

同樣身為魔法師,所以對托魯的話有所反應吧.

然而——

"別露臉!"

托魯現在毫無余裕可以保護遲鈍的嘉依卡.到目前為止,他連唱誦〈鐵血轉化〉關鍵詞的時間也沒有.不,就連現在﹒他如果注意力集中在唱誦關鍵詞的話.那下個瞬間,劍還是什麼的會馬上飛過來——


"——!"

不,居然沒有飛過來.

不僅如此,領主羅伯特~阿巴爾特一臉愕然,踉踉蹌蹌地上前了一步.

"你——"

他突然急喘——那位至今一直用高傲的表情輕視著托魯的魔法師,像是被打撈上岸的魚一樣,難看地開闔著嘴巴——最後總算說道:

"怎麼可能!你……不是早就死了!"

"——?"

他那句話是在對誰說?

絕不可能是托魯.應該也不是阿卡莉.

那就是——

"——死?"

是指那個歪著頭,一臉莫名的嘉依卡•托勒龐特嗎?

但是……

"怎麼可能!的,的確那個時候!"

房間里的東西再次浮起到半空中.

"暫時告退啰!"

大叫完,托魯馬上抱起嘉伊卡,和阿卡莉一起跑出走廊.

*

"魔法.大概.機杖——屋子本身就是."

一邊被托魯抱著,一邊雙手交抱的嘉依卡說.

從領主宅邸逃出的途中,托魯簡短的述說了一下剛剛對上領主的戰斗.對于那種莫名其妙的魔法施展方法,他想聽聽看專家的意見.

"屋子本身?"

托魯忍不住喃喃說道——

"——這樣啊."

托魯這下總算懂了.

那領主不用誦詠咒文,不用拿機杖.

那是再當然也不過的了.因為領主的機杖——就是那幢屋子本身.

雖說名為"機杖",但其實不需要做成"杖"的形狀.只要可以組出那種功能,不管是怎樣的形狀都可以.只是形狀要小型化比較困難,而大型化就比較簡單了.

然後還有魔法.托魯原本以為"投擲"動作是種魔法,但結果不是.

那只不過是,領主用意志的魔力創造了一只看不見的手,並驅使著它.並非使用一個一個投射的魔法.

當然,如果魔法要長時間維持在啟動的狀態下,那需要相當的魔力和相當巨大的魔法機杖.

關于後者,如今也不需要再問了,已經知道答案了.

"沒有誦詠咒文也……"

誦詠咒文基本上是為了嚴密設定並調整"行使魔法時的效果點"及"行使者位置"的要素——但屋子本來就不會動,而且在屋子里全是有效范圍,也不需要瞄准什麼,所以領主本身只是站在固定的位置發動魔法——不需要進行任何調整.

"也就是說……"

托魯喃喃說道:

"這間屋子本身就是那家伙本身……"

難怪他剛剛有一種不諧調感.恐怕領主的魔法——看不見的手籠罩著整間屋子吧.而使用魔法的感覺也籠罩著整間屋子吧.也就是說,托魯他們現在只是在對方的體內打轉亂竄而已.

"不,等等."

托魯突然停下腳步.

"哥哥?"

阿卡莉也停下來,回頭看著他.

"屋內沒有人……而且剛剛……"

屋子里面沒有其他人在——至少在托魯們引起騷動之後,沒有任何其他反應……恐怕就是因為領主無法區分入侵者和己方同伴的關系.

"說到底,都是'手’的關系啦!"

看不見,也聽不見,只是靠觸覺,領主就可以捕捉到托魯的位置.

然後——

(那家伙一次只能做一件事……)

領主應該只有一只"看不見的手".

否則,阻止阿卡莉的飛鏢時,往托魯身上丟擲的東西沒必要把它們弄掉.

或許,這就是那個男人的魔法極限也說不定.很多東西浮在半空中,就只是因為那只看不見的手"一口氣撈上來",而不是"每個東西都有一只手在抓著".

"嘉依卡."

"唔?"

"如果你是領主的話,你會把機杖中樞放在哪里?以這棟屋子而言."

"地方.外面.影響.較小."

"所以是屋子的中央嗎……"

托魯喃喃自語.然後他把嘉依卡放下來,說道:

"阿卡莉,你和嘉依卡把那家伙的機杖中樞找出來.我去引開他的注意力.那家伙應該一次只能攻擊一個地方.至少他無法一次使用兩只'手’.在我和他對戰的時候,趁機斷了那家伙的救命索."

"——知道了."

'托魯看到阿卡莉點了頭之後——在走廊的轉角,和她們分開跑走.

*

領主羅伯特•阿巴爾特感到焦躁不已.

現在還差一步,看來還不能弄壞那個臭小偷.

"好不容易有個可以使用'那個’的東西呐.一定要盡情享受才行……"

戰爭時,他總是在劍士和騎士之下,嘗盡了各種苦頭.

魔法師的力量雖然強大,但因為只能固定在某個位置使用,所以無法擔任前衛.因此,魔法師幾乎不可能單獨作戰——劍士和騎士大多以輕蔑的眼神看著他們,而一般人則大多視魔法師為劍士和騎士的"隨從"或"備用武器".

原本和劍士,騎士相比之下,魔法師的曆史尚淺.

在發明能夠簡略儀式,咒文的機杖之前,他們根本難以上到戰場上去.而第一個將那種機杖實用化的國家,就是那個〈魔王〉的國家——賈茲帝國.也就是說身為魔法師就會承受世俗間的強烈批評.

阿巴爾特伯爵家原本是武士門第.

在漫長的曆史中,有很多當家享有極高的武勳.當然,並不是每一代的當家全都是強者,但基本上阿巴爾特家的人,在武藝方面優秀出色的人很多.可謂為環境創造人類的典型.

當然,羅伯特當初也是深受武藝鍛冶.

但是……在他十歲的某一天,他的右手肘粉碎性骨折.

因治療得當,所以右腕還是恢複得可以動作,在日常生活上也沒有造成什麼不便.然而,醫生告訴他們家,他再也不能揮動第二次劍了.

從那天起,羅伯特的地獄便開始了.

父親,母親,哦不,甚至連家臣們,都滿臉"他已經沒有用了"的樣子,停止對他抱持任何期待.基本上他們的態度都沒有改變,但從一些言語舉止的端倪,可以清楚看到他們內心里的失望.

已經不能再揮劍了.

至少他是再也不能連續砍出有力的斬擊了.

他不得不拿其他種武力來換掉劍.

如此想來,羅伯特于是選擇了魔法.魔法師如能達到巔峰,那麼即使不能夠揮劍,但他還是能夠頂住身為武士門第的顏面,不是嗎?

正因如此,羅伯特才會作為一名魔法師,卻拚命參加了那場最後的戰役,以建立他的武勳.

好幾次他其實都面臨了瀕死的危機,但他最後總算得以幸存,進而得到了那個特別的"報酬"——那個只有極少數人方能獲得的"報酬".

而那個"報酬"——如今他當作傳家之寶,和放在寢室深處的機杖控制中樞連在一起——

使用它之後,可以將這幢屋子本身變成大型魔法機杖,組成術式.

終于可以使用這個力量,用這雙手——對,就是這雙手——將劍士或騎士絞殺至死.而且還是近身戰.為了好好享受品嘗這快感,羅伯特還特意告知傭人們"不准出手".如果有敵人之外的人在的話,會變得難以區分敵我,那就麻煩死了.

話雖如此——

"……那個……女孩."

那個跟在臭小偷後面的女孩.

她不是早就死了嗎?照理說已經把她給殺了呀.

不對.就算萬一她真的用了什麼方法存活了下來,但從那之後也過了五年.看起來簡直就像沒有成長似的,究竟是怎麼回事?那種年紀,五年的歲月變化應該會很大才對啊.但她的容貌卻都沒有改變——究竟是為何?

"……哦不……"

按捺住心中湧現出來的不安,羅伯特喃喃說道:

"不管怎樣……當初沒殺死的話,就再殺死她一次吧."

理所當然該死的女孩.

不,應該是如果沒死的話,會帶來困擾的女孩.

那麼——再殺死她一次,也不會有什麼不妥吧.

"——那麼……"

拉著連接機杖用的繩索,羅伯特一邊在走廊上走著,一邊說道:

"這次我一定要宰了你,臭小偷."

臭小偷正佇立在走廊的深處.

沒有躲藏,沒有逃走.

只是微微低頭站立,看起來簡直就像是放棄逃命,垂頭喪氣的樣子.

然而……

"——'一旦遇到敵人,萬不可有任何躊躇’.'以此為消滅敵人之凶器’——"

那個嘴里念念有詞的臭小偷,頭發居然——

"……!"

羅伯特皺起眉頭.

臭小偷的頭發染成了紅色.

簡直就像被鮮血濡濕了一樣.

"你這家伙——"

他曾經聽說過……

無緣于騎士的名譽,戰士的驕傲——只是以"戰斗"為自己的生存理由,純粹的戰爭專家——在戰場上什麼都願意做的亂破師.他們使用的絕招,其中之一就是誦詠人稱"關鍵詞"的咒文,強化自己能力的秘訣.

"你是……亂破師嗎!"

"——!"

一邊激烈地吐氣,臭小偷一邊撲了上來.

*

用鐵錘一口氣破壞掉門扉.

阿卡莉雖然已經用盡〈鐵血轉化〉的時間.但這種程度的小事,就算用平常的臂力也綽綽有余.

如果是在同一個地方的話,那就沒有必要考慮方位和距離了——但是,如果考慮到氣溫和濕度也會影響到魔法,那麼機杖的設置,盡可能都會放在一個不受那些影響的地方.

如此想來,機杖的設置位置應該是在屋子的中央吧.

也就是——剛剛的辦公室隔壁,領主的寢室.

"哪一個?"

睡床,書桌,燭台——阿卡莉一邊用鐵錘把家具一個一個敲壞,一邊問道.

那個領主的魔法顯而易見地非常棘手.雖然她不認為使用〈鐵血轉化〉的托魯會輕易地輸給他.但不管怎麼說,面對能夠擋掉飛鏢,以殺人般的速度投擲東西的魔法(就叫它"看不見的手"吧),不管是飛鏢,還是普通的斬擊,對他都沒有效吧.托魯完全沒有打倒領主的方法.

再不快點,等〈鐵血轉化〉解除之後,他不是被殺,就是——超時使用〈鐵血轉化〉的限制時間,托魯的身體將會自我崩壞.

"這個……!"

嘉依卡伸手指著的是——剛剛阿卡莉用鐵錘挖牆壁時所挖出來的裂縫.

"閃開!"

阿卡莉踏出一步,加速旋轉,對著裂縫更加用力地擊出鐵錘,然後抽出.壁紙和木片散落一地,假牆坍落.同時,像血管一樣亂爬了一地,亮著強大青白光的裝置出現在眼前.

"——!"

與高揚的呐喊聲一起唱和,阿卡莉朝那裝置用力往下一擊.

但是……

"什麼?"

她的鐵錘發出沉悶的一聲,被彈了回來.

"這是——這跟剛剛擋掉飛鏢的力量是一樣的嗎?"

試想,如果機杖被破壞掉,他的魔法就會被破解了.這麼清晰明了的事情,所以領主不可能沒有下任何對策就這樣離開它才對.

"魔法——"

嘉依卡一邊點點頭,一邊把和棺材背在一起的——跟棺材捆在一起的機杖放下來,架設好.

"解除.然後.破壞."

"——快一點!"

阿卡莉叫道.

*

總而言之——那是"手".

托魯如此解讀.

巨大的"看不見的手",

創造一只看不見的手,並驅使著那只手的魔法.正因如此,可以分成"擋下"或"投擲"兩種效果.這兩種效果全都屬于"手"的功能.恐怕"觸探"也是它的功能之一吧.所以領主才無法區別入侵者和自己的傭人.

哦不——不僅如此.

領主使用這個魔法時,無法使用"兩只手".可以使用的"手"僅僅只有一只.正因如此,在他擋下阿卡莉的飛鏢時,浮起來的所有東西都掉到地上了.不過,這只是代表他不能同時進行"兩種行為",如果是同一種行為的話,同一時間也能辦得到.就像他剛剛一次投擲了很多東西一樣.

(總之——)

托魯一邊躲著飛過來的各種東西,一邊想著.

(應該是注意力或專注力的問題吧?)

不管是多麼超出常識范疇的魔法,結果還是跟操縱魔法的主體——魔法師的意志息息相關.

倒過來說的話,也就是魔法師無法操縱出他們自己無法理解的行為.

對方好像只使用魔法,不會隨意發動攻擊過來的樣子.

"驚慌失措的——"

"動作真是遲緩啊.畢竟是魔法師嘛."

領主焦躁地張嘴說話前,托魯馬上回敬了充滿挑釁的話語.

"閉嘴!你這亂破師!"

"轟!"的一聲,空氣發出鳴響.

原本那一擊應該是用肉眼也看不見的吧.

但〈鐵血轉化〉發動中的托魯,卻可以用視覺捕捉到這一擊.因為他看到了空氣和空氣之間摩擦所生出的熱.托魯輕易地躲過了這一擊,然後慢慢地接近領主.

然而——

"唔!"

領主拉回了他的"手"——不,是那只"手"消失了一下子,然後再次出現在他自己的身邊.

托魯放出一擊,但還沒碰到領主就被彈開了.

果然不管再怎麼攻擊,也碰不著領主.

不僅如此……

"那麼——這就受死吧."

領主表情突然變得十分從容,說道:

"你還沒發現嗎?你已經無路可逃了."

"…………"

托魯無言.

然而,他大致上可以理解領主想要表達什麼.

長長的一條走廊.中途毫無岔路——直到深處也沒有任何轉角.也就是說,這是直直一條路直達盡頭.因此,托魯沒有可退之處.

而領主只要把那只"手"直直伸出即可.

只需如此,他的"手"就會毫無間隙地充滿整條走廊,向托魯猛沖過來,把這可憐的"臭小偷"摔到走廊深處的牆壁上弄死.

"那麼就受死吧.臭小偷.而在你之後,那個該死卻沒死成的家伙,我也會一並殺掉.你放心吧!"

"該死卻沒死成的家伙,是指嘉依卡嗎?"

"嘉依卡?啊啊.的確是這個名字呢……"

領主臉上浮起嗜虐般的笑容.

"看來似乎你對那家伙什麼也不知道就跟她混在一起了.太可憐了.畢竟亂破師是不選主人的野狗嘛——跟不上時代又派不上用場."

"大致上的確正如你所說……"

托魯說道:

"只是有一件事你完全搞錯了.一讓我來好好地告訴你吧."

"什麼?"

"我可不會就此受死."

"…………"

領主蹙起眉頭.

"你在逞強些什麼?好了吧,你也差不多該去死——"

"亂破師呢……"

托魯喃喃自語般地說道:

"和劍士或騎士不一樣."

那句話傳到領土耳中的瞬間.

領主的腳下——走廊的地板部分突然崩裂.

原來剛剛托魯一邊逃,一邊用雙刃機劍砍出了裂痕.當然,如果馬上就坍塌的話就沒有意義了.托魯從一開始就已經發現——領主打算在這條筆直的走廊上將自己逼至死路.同時,他也預測——領主最後會在走廊上伸出布滿整條走廊的"手"吧.

當然——剛剛放出了那樣的一擊,天花板,牆壁,地板都會承受到一定的負擔.

"唔?"

領主反射性地用"手"止住落下的勢頭.

但這根本毫無意義.

盡管處在〈鐵血轉化〉狀態下,托魯仍無法用他的短劍從二樓的地板整個砍到一樓的天花板去.最終領主還是只是陷下去地板而已.至少不會有傻瓜會因為這種程度就變得無法戰斗.

總而言之,這只是——從一開始就只是為了引開對方的注意而故意做的幌子.

"——!"

領主此時發覺正往自己眼睛與鼻尖逼近的短劍.

那是托魯剛剛所丟的.

領主喚回支撐自己身體的"手",擋住短劍.

短劍因此彈跳而起——然後……

"嗚啊!"

說時遲,那時快,領主又看到了另一把短劍.

原來剛剛的短劍只是個幌子.而沿著跟剛剛那一把幾乎一樣的軌道,從其正後方迅速飛過來的凶器,趁著領主為了打掉剛剛那一把短劍而高舉著"手"的時候,穿過了"手"的破綻,刺入領主的左肩.

"嗚哦……!"

領主痛得呻吟.

從肩膀,從天花板蹦回去似地,那兩把短劍在下個瞬間又回到了托魯的手上.原來托魯在短劍的把柄上綁著細鋼絲,一拉就會回到他自己的手上.

啪喳一聲,短劍又安穩地收回到托魯的左右手上.

然後——

"——!"

托魯適才感受到的不諧調感消失了.

領主似乎也發現了這個事實——于是瞪眼怒目說道:

"你這家伙……?"

"看來嘉伊卡她們已經把你的魔法機杖弄壞了呐."

"…………!那女孩也是魔法師?"

"嗯?"

看著一臉驚訝地大叫的領主,托魯皺起眉頭.

這領主似乎知道關于嘉依卡的事情——但看來好似又不知道她是魔法師的樣子.本來以為他們同是魔法師所以互相認識,結果看來並非如此.

然後——

"托魯!"

領主的背後——走廊轉角冒出嘉依卡和阿卡莉的臉.

"撤退!撤退!目的達成!"

嘉依卡一邊說,一邊高舉著看似玻璃瓶的東西給他看.

看來那就是她在找的東西了——

"了解!"

講完,托魯點地,從領主的頭上越過.而領主還坐在原地,護著自己被刺傷的肩膀.

"你這家伙……!"

他似乎非常意外——托魯居然沒有給他最後的一擊.領主一臉驚訝地回頭看他,但托魯毫不在意地跑過走廊,去和嘉依卡她們會合.

"該逃命了,阿卡莉.煙霧彈!"

"收到,哥哥."

阿卡莉一邊點頭,一邊自綁在腰部後方的袋子里取出煙霧彈.

托魯把嘉依卡從腋下抱起,和阿卡莉二人就這樣子全力奔跑了起來.

*

從領主宅邸逃出來,費了他們一番周折.

為了騙過聚集過來的傭人們的眼睛,托魯一行人使用了煙幕彈,博取了時間,好讓事先設好的炸藥有足夠的時間引爆.當然,托魯一行人調配而成的炸藥,並沒有多大的量,只是用來

分散注意力,讓守衛為首的宅邸仆人們往相反方向而去.

總而言之——

"……總覺得啊……"

一口氣逃到整排行道樹的附近之後,托魯歎了口氣.

〈鐵血轉化〉早在逃跑的路上解除了.一直維持〈鐵血轉化〉的狀態的話,身體會壞掉的.

這個招式一次可持續使用的時間,基本上只有幾分鍾而已.

這姑且先不談——

"結果真是七葷八素的呢.不過總算逃出來就好了."

本來當初計劃時,並沒有打算要直接對上領主.

看來領主是把托魯們誤以為別人,等著人上門的樣子.

"對了,那就是你在找的東西嗎?"

"對."

嘉依卡緊緊地將那個抱在胸口.她把那個出示給托魯看.那是一個不知用玻璃還是水晶的素材所做成的透明圓筒.

而那里面——

"這個.重要.拿回來."

嘉依卡笑嘻嘻地高舉著它.那里面裝著一只明顯像是人類左手腕的東西. 最新最全的日本動漫輕小說 () 為你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