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三章 要塞激烈相撞 IMPACTING FORTRESS

白色浪濤轟隆隆地吟嘯著,威嚇周遭的所有人事物.

在暴風雨的夜晚靠近海邊,無異于自殺行為.只不過是區區的水罷了——抱著這種輕蔑想法的家伙,將會付出自己的性命,換以領悟自己的愚蠢吧.即便只是高度大約及腰的波浪,一旦被卷入其中,便會無法控制自己的腳而跌倒.更別提高度超過人身的巨浪了,那簡直就是真真正正的凶器.如果正面吃上一記的話,全身的骨頭會在溺死之前全數斷裂.

更何況……海的威脅,並非只有水而已.

"——事實真相?"

銀發少女喘息般地問道.

閃爍的雷電把岩礁照耀得一片銀白.少女站在岩礁上,承受著周圍波濤洶湧,四處濺起的浪花……但她的意識卻沒放在這浪花上.她的紫色雙瞳,直直注視著和海浪明顯相異,緩緩行動著的物體.

從海面那兒延伸過來,很長很長的——觸手.

那些觸手的每一根粗細,都約有個一個人合抱左右,並且正在少女的周圍騷動著,每一根看起來就像是各別的生物似的……但所有觸手的根處,波濤洶湧的海面上,可以看見統轄所有觸手的"主人"身影.

雷電的閃光一閃而過,巨大的雙眼在黑暗中浮現,然後旋即又暗了下去.

那雙巨眼明顯迥異于人類的眼睛,哦不,甚至不同于野獸的眼睛.那雙眼比少女的臉龐還要更為巨大,眼睛里邊彷佛蘊藏著陰森森的漆黑.

怪物——與之相稱的稱呼.

"存在理由?是因為——尚不滿足?"

"……終究……"

應該有人會很猶豫:這可以稱之為"聲音"嗎?

這並不是由聲帶所編織而成的聲音.聽起來更像是別種聲音——把泡泡破開的聲音,以及水滴滴落的聲音組合起來之後,調整成說話的聲音罷了——給人這樣子的感覺.

"只是道具而已.跟我等一樣."

"…………棄獸?"

"為何稱呼我等為'棄獸’?好好想想吧——第八種唷."

處了波浪之外,海面還咕嚕咕嚕地冒著泡泡.

那是觸手的主人——正在嗤笑嗎?

"所謂的'棄獸’,語源來自于'失敗放棄’之意.因為不具備他人所期待的要素,或是具備得不夠充分."

"…………"

少女搖了搖頭.

她搖頭搖了無數次,無數次——但她心里卻明白:她無法完全否定對方明擺在她眼前的事實,于是她就這樣子在岩礁上跪了下來.

"我——我是……"

"終究只是道具而已.無論是心靈,還是身體,都僅僅只是用來達成目的的道具罷了.煩惱,恐懼,喟歎,甚至連這些情緒,亦是如此."

"…………"

少女呻吟.

她一語也不發,彷佛在忍耐著苦痛似地——發出又低又長的呻吟.

與她對話的怪物,則不再開口多說任何話語……本來不可能發生的奇怪對談,在暴風與雷鳴之下,莊嚴肅穆地劃下了句點.

——————————

這兒似乎是間私人的房間.

應該是航天要塞的指揮官,或等級相當的人所住的個人房吧.面積雖然寬敞,但內部裝飾卻較接近于普通的房間.有床,桌子,架子.這些全都被固定了起來——從兩面牢牢地固定在牆壁和地板上.這果然是航天要塞獨有的特色吧.

是故,房間的正中央並無家具.

反而——有一副棺材和一具尸體被棄置于此.

棺材是嘉依卡的.

尸體則是芙蕾多妮卡.

而如今,嘉依卡被隨手扔到了——上述兩者的旁邊.

"——阿卡莉."

嘉依卡一邊匍匐在地板上,一邊望向把自己帶來這兒的女亂破師.

但阿卡莉卻沉默不語——她連瞥都沒瞥一眼,簡直就像是對嘉依卡的視線和話語視若未睹,聽若未聞一樣.她靜靜地往回走,然後就這樣子走出了房間.

她果然完全被葛拉特操控住了吧.試著想了一下,阿卡莉的那副模樣,和這座航天要塞里四處巡邏的士兵們,極為相似.

不管怎樣——

"…………托魯."

這座航天要塞里,已無任何嘉依卡的同伴了.

不對——是失去所有同伴了.就算她能夠逃出這座航天要塞,恐怕嘉依卡也只剩她自己獨自一個人了.

她要再次自己一個人,繼續踏上收集"遺體"的旅途嗎?

還是說……

"我…………"

嘉依卡——緊緊抱住了"遺體"和機杖全都已經被掏空的棺材.

嘉依卡·托勒龐特……喔不,是嘉依卡·賈茲.

背著棺材的亡國公主.

她已經只剩下這個了.

不……打從一開始,她就只擁有著這個,不是嗎?

開始和托魯他們一起行動,儼然是出自于偶然.雖然她在相遇的戴爾索蘭特市暫時雇用了他們,但雙方的關系應該僅限于當時才對.不過,托魯後來仍選擇了繼續受雇于嘉依卡,于是他們就開始一起踏上了旅途.

"我……是……"

蕾拉的話語在嘉依卡的腦海中閃過:

'背棺公主嘉依卡.亡國皇女嘉依卡.目的是收集父親〈禁忌皇帝〉阿圖爾·賈茲的所有遺體——僅此而已.沒有其它.毫無.所有的價值基准全部只是從"收集遺體"這件事情衍生出來的.喜怒哀樂,全都就"收集遺體"這一點去合乎當下的前後邏輯,避免當下的前後矛盾而額外附加的.’

"這種事情……"

不可能有這種事情——她想.她想要這麼相信.

但嘉依卡沒有任何證據可以拿來否定蕾拉的話語.

縱然嘉依卡想要相信自己,但她的記憶到底有些缺陷.凜然橫亙在腦中的虛無黑暗.連嘉依卡本身都不曉得那黑暗之中究竟潛藏著什麼.

"托魯……"

和他們一起行動之後,她便忘掉了那團黑暗.

存在的理由僅在于"收集遺體"而已——她不再是這樣孤獨的生物.

有了同伴之後,嘉依卡第一次領略到了"開心"的滋味.

然而——

"阿卡莉……芙蕾多妮卡……"

"嗯?叫我啊?"

"…………"

嘉依卡眨了眨雙眼.

幻聽嗎?她因為太過于思念同伴而產生了幻聽嗎——

"——?"

嘉依卡愕然回頭的時候,正好和一臉茫然地坐在地上的芙蕾多妮卡小臉對上了小臉.

"芙蕾多妮卡!"

"嗯,是我芙蕾多妮卡唷."

裝鎧龍的化身傾首說道.

她——不知為何變成了一名女童.

平常她都是幻化成大約十五歲左右,換言之,大約和嘉依卡同年齡的外貌……但她現在的外貌,卻明顯是大約十歲,或十歲以下的稚嫩.以頭身比例來說的話,大約小了一個,或兩個頭左右.

"為……為何?"

嘉依卡以有些氣喘噓噓的口氣詢問.

"因為托魯是這樣子給我取名的啊?"

而芙蕾多妮卡則以"事到如今你還在問這什麼問題啊?"的口氣,如此回答她."為何你叫作芙蕾多妮卡呢?"——看來她似乎誤會了嘉依卡真的事到如今還在問這個問題呢.

"不是!為何,生存?"

"因為我還沒死啊?"

"頭顱!大窟窿——"

剛才嘉依卡看見芙蕾多妮卡的時候,她的後腦勺確實破了一個足以放入拳頭的大窟窿.能夠殺掉裝鎧龍不死之身的唯一方法,乃破壞其頭顱,即其"腦部".如果其駕馭魔法的器官"腦部"受損的話,就算是能夠以魔法"還原傷口為無"的裝鎧龍,也只能束手無策了

然而——

"……!"

嘉依卡發現到了.

芙蕾多妮卡背後的地板上,有個東西看起來像是某人所脫下來的衣服.

那是——芙蕾多妮卡的"皮".

"蛻……蛻皮?"

"哎,類似啦."

芙蕾多妮卡說道:

"我們潛入這座要塞的時候,我就已經干過同樣的事情了啊……那時候嘉依卡是不是睡著了?因為和托魯對戰之後,我發現自己一旦被用藥就會弱掉,所以造了個肉體包裝,包在了'本體’的外側."

"…………"

"造得還算挺像的吧.所以這個其實是人偶道具裝哦."

芙蕾多妮卡輕輕地拈起那層"皮".

脖子以下是中空的,真的就像人形的道具裝一樣,里面沒有任何的東西.但頭顱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窟窿卻依舊在那兒.這應該是因為頭身比例的關系,讓里面的芙蕾多妮卡,塞不到肩膀附近的高度來吧.

如此一來,就算頭顱被人猛然一擊,想當然耳,芙蕾多妮卡也死不了了.

"雖然我這是為了和托魯再戰一場而想出來的策略……但這招數已經被托魯給看過了,所以我得再想想別的方法才行."

"誒嘿嘿."芙蕾多妮卡不好意思似地笑道.

嘉依卡上前——

"…………!"

緊緊地抱住了這樣嘿嘿笑著的她.

"嘉依卡?"

芙蕾多妮卡一邊任她緊緊抱著,一邊不知所措地歪著頭疑惑.

"大歡喜,芙蕾多妮卡——活著.但是——托魯……"

"對,對!得趕快找到托魯才行!"

——芙蕾多妮卡不懂察言觀色,想到什麼就說了什麼.

她不曉得——托魯已經從航天要塞掉下去的這個事實.

"要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死掉的話,我可是會很困擾."

"芙蕾多妮卡.托魯——托魯,已經……"

"現在還聞得到味道,所以應該是在這要塞里的某處沒錯吧."

"……!"

嘉依卡驚訝得瞠目結舌.

芙蕾多妮卡一邊微微抽動著鼻子,一邊繼續說:

"這座航天要塞讓里面的空氣循環之後,才會一次性地換掉空氣,調節溫度……因此味道都混在一起了,根本聞不出他的所在位置."

"味道……托魯……的?體味?"

"嗯.現在也聞得到唷.只是無法辨清味道的位置是在哪里."

芙蕾多妮卡爽快地說道.

"……托魯……活著?"

雖然不曉得她是怎麼辦到的……

但芙蕾多妮卡都這麼說了,那應該就沒有錯了吧.這只裝鎧龍的化身,雖然常常行蹤飄忽,不見人影,但她總是只憑借著味道——只要追蹤托魯的體味,就能再次回到嘉依卡一行人的身邊.而且,她甚至可以從體味來判斷出托魯的身體狀況.

"托魯……!"

因為實在是太開心了,嘉依卡于是再次緊緊地抱住了芙蕾多妮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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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司令室里的氣氛開始微微動搖.

"——什麼?"

不曉得第一個如此低語的人是誰……

不過,這個疑懼很快地在整間司令室里蔓延了開來.

映照在水晶盤上的〈凌空者〉正在越變越大.而且是急速地變大.

從〈史特拉托斯〉發出去的沖擊波攻擊,仍以一定的間隔持續著.不容對方反擊的攻擊間隔,是企圖消耗對方魔力的一種戰術.〈凌空者〉雖然用防禦魔法抵擋著攻擊,但應該無法完全抵擋得掉攻擊的威力——而且,魔力來源也有用完的時候,防禦魔法也不可能無止盡地持續使用下去吧.

再說了,〈凌空者〉的情況不同于〈史特拉托斯〉,化石念料應該不太足夠才對.

從加瓦爾尼公爵領地的化石念料平均開采量,以及賣到市場上的量來分析——從他們毫不囤積,流通到領地外的量來分析的話,希傑達將軍他們判斷:〈凌空者〉里的魔力來源,最多只有〈史特拉托斯〉的七成,而實際上恐怕只有五成左右而已吧.

那麼,〈凌空者〉的極限應該就快到來了.

雖然他們是這麼想的,但是——

"〈凌空者〉,加速……!"

統籌控制探查系魔法的魔法師,以嚇到有些沙啞的聲音如此報告.

"正朝這兒……過來!"

"什麼?他們究竟是在想些什麼?"

希傑達將軍皺起眉頭.

他們如果是要逃走的話,那倒還說得過去.但萬萬沒想到,他們居然選擇直沖了過來!

他們靠得越近,所受的沖擊波威力當然也就越大.如果從正面承受沖擊波的話,化石念料應該會消耗得更快才對.

更何況,航天要塞若以高速移動——魔力會浪費得更甚.畢竟航天要塞並不是設計用來急速飛翔的兵器.如果勉強疾飛的話,光只是這麼做,就會消耗掉不少的魔力來源.

"〈凌空者〉又加速了!"

"——他們瘋了嗎?"

魔法師們開始嘰嘰喳喳了起來.

毫無勝算的敵人所做出的異常行動.

以中遠距離戰為其特長的航天要塞——竟自行縮短了距離.

"閣下,這——"

佛登聲音顫抖地說道.

"那些家伙,眼看打不贏……"

此時,希傑達將軍總算明白了對方行動的意義.

"該不會打算就這樣子撞上來吧?"

——————————

有時候——比起彼此相對的當事人,在一旁旁觀的人往往更能看清狀況.

比起身在內部的人們,在地上抬頭仰望天空的士兵們,反而更能明確掌握這兩座航天要塞之間的狀況.

"該不會打算就這樣子撞上去吧?"

"但是要怎麼做——"

抬頭仰望的隨同部隊士兵們,驚愕地如此紛紛大叫.

巨大的航天要塞從他們的頭上經過——以低到不可思議的高度,以及快到難以想像的高速.高度會壓得這麼低,應該是為了多多少少躲掉〈史特拉托斯〉所施放出來的攻擊,減低所受到的攻擊威力吧.

受到飄浮力場及沖擊波的影響,沙塵滾滾飛舞,樹葉碎片紛飛.然後——

"那個!"

有人伸指指著.

突擊而來的航天要塞〈凌空者〉——它的正前方.

那兒有個如幻影般浮現出來的巨大圓錐.

那並非實際存在的物體,恐怕是〈凌空者〉所展開的防禦力場吧.一般來說,防禦力場的大小,理應呈現成足以環繞航天要塞本體一圈的形狀才對,但他們似乎故意改變了防禦力場的形狀.肉眼本應看不見的力場,擋掉了飛舞上來的沙塵及樹葉,在眾人面前呈現出巨大的"空白".

那既是為了提高速度——削減空氣阻力,與此同時,恐怕還存在著另一個目的吧.抬頭仰望的人們馬上就察覺到了這一點.

如騎兵長槍般尖銳的力場.

速度快到不可思議的突擊.

那也就是說——

"他們打算用防禦陣來突破防禦陣嗎?"

這話還未說完——轟隆聲響便響徹了云霄.

那是肉眼看不見的兩座防禦力場互相沖突之後,有某一方的力場——被刺破時所發出來的聲響.

"閃——"

又有人發出大叫.

"閃避,閃避——"

下一瞬間.

兩座航天要塞激烈相撞——隨同部隊的士兵們確實親眼目睹了這個情況.

——————————

突然——跟目前為止的規模相比,劇烈得無以比擬的沖擊及聲響,洶湧而至.

"——!"

地板,牆壁,天花板,以及其他所有東西,全都如哀鳴般地發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響.

恐怕是無以宣泄的沖擊力道,反饋在這座航天要塞的本身上了吧.地板——原本應該是由鋼鐵制成的地板,大力地波動了起來,而沒有固定住的東西,全都被彈到了半空中——這絕非比喻而已,而是托魯親眼目睹的情況.

亦即——

"——!"

薇薇和芷依塔兩人輕輕地飛到了空中.

剛好是在他們調查完魔法機關"脊梁骨",正打算要離開的時候.

魔法機關的縱向孔穴周圍設置了防止掉落用的柵欄,被震得東倒西歪的少女們,于是倚靠在那鐵制的柵欄上.但那鐵柵欄卻輕易地從地板上脫落了下來.

縱向孔穴貫穿著整座要塞,連接著各個樓層.如果往下掉個三層左右的話,恐怕會因狠狠地摔在堅硬的地板上而死去吧.

而托魯——

"嗚!"

連他自己也不太清楚為什麼會這樣做.

但他卻在電光石火之間,把手上剛好拿著的飛鏢——把剛剛用于調查魔法機關,綁著繩子的飛鏢射了出去.

飛鏢射得很准,它直穿過薇薇的腋下,擊中了"脊梁骨",然後反彈回來,勾住了芷依塔所抱住的魔法機杖.

飛鏢的繩索部分瞬間一圈一圈地纏繞住了機杖,最後飛鏢頭扣上機杖,發出了鏗鏘的聲音.

"…………!"

先姑且不說芷依塔了,但薇薇真不愧是擅于體術的暗殺者——她在刹那之間抓住了芷依塔的機杖,借以在半空中支撐住自己.

雖然他這是幾近于無意識下的行動,但可以說實在是反應得太漂亮了.應該是他以前在亞裘拉村所作過的"空中飛越訓練,還依然有其成效吧.

不過——

"嗚!"

兩名少女與機杖的重量,再加上墜落的加速度,全都一口氣作用到托魯的肩膀上了.他剛剛同樣也因沖擊而被彈到了半空中.而他現在就算想要使勁站牢,雙腳也無法牢牢地固定在地板上,因為他整個人正被薇薇兩人拽著而橫向滑動著——

"嗚喔!"

托魯用左手拔出他身上其中一邊的小機劍,然後猛力戳進地板.小機劍和地板迸射出火花,鋼板發出刺耳的悲鳴——不過,托魯他們恰好在墜落的前一刻驚險萬分地停了下來.

陣陣的刺痛在他的肩膀處肆虐.

糟糕,傷到關節了嗎?

而且——小機劍的"支撐"應該撐不了多久吧.現在仍不停發出嘎吱嘎吱的刺耳聲響.小機劍會從地板脫落?還是本身會被折彎呢?不管怎樣,他們就快要沒有時間了.

"…………為什麼?"

薇薇一臉吃驚的樣子,仰頭望著托魯.

雖然她滿嘴說著"我們可是救了你的命唷",一副要托魯感恩戴德的樣子——但她應該並不相信托魯居然真的會反過來救助她們吧.

"——快爬上來!"

右手緊握吊著少女們的繩子,左手緊握機劍,但托魯已難以再繼續維持現狀了.他不但傷到了關節,身體還被迫拉伸到了極限,讓他連施力到手臂這件事情,也難以做到了.

"你…你叫我爬上去?"

芷依塔氣喘噓噓地說道.

光只是緊緊抱住機杖,似乎就已經費盡她九牛二虎之力了.雖然只要使用飄浮魔法就可以解決現在的窘況,但以她現在的狀態,根本沒辦法好好地設置,操作機杖.

"快點!我和這個,恐怕都撐不了多久了!"

說罷,托魯看了一眼機劍和地板.

雖說已不像剛開始的時候那般劇烈了,但震動和沖擊仍斷斷續績地持續著——如果剛剛那般巨大的沖擊又再來一次的話,托魯三人肯定全都會頭上腳下地掉入縱向孔穴里去.

"——芷依塔,去吧."

薇薇開口催促.

"我…我先?"

"如果我先爬上去的話,到時候你手腳打滑,可就沒人能出手幫你了吧!"

"嗚……"

看來她也有自覺:在體能方面,她比薇薇差得多了——與其這麼說,倒不如說她其實對自已的體能也不大有自信吧.芷依塔的視線,逡巡般地在薇薇和托魯兩人之間往返了片刻.過沒多久,她深呼吸了一下——開始沿著機杖,繩子,慢慢地攀爬上去.

芷依塔沿著繩子,慢慢地接近托魯.

然後,她手攀上了托魯的身體,全身緊抱著他的同時,慢慢地向上爬去.

結果,芷依塔的胸部,大腿,便順道壓在了托魯的臉上及胸膛上——

"……那…那個……"

"老實說,我現在可沒那余力暗爽了.你快點爬上去吧!"

托魯咬牙忍著痛楚說道.

"好…好的."

于是,芷依塔沿著托魯的身體,總算爬回到地板上了.

"好,下一個換你了."

"用不著你說."

薇薇開始沿著機杖,攀爬了起來.真不愧是善于體術的練家子,爬得相當穩當,有把握.

然而——就在薇薇爬完繩子,正要把手攀上托魯手臂的那一瞬間.

"——!"

一波更為巨大的沖擊,又再次震搖了整座航天要塞.

然後,托魯的手——手指因掌心冒出的汗而滑動,松開了他們的救命索——小機劍.

"薇薇!"

芷依塔發出慘叫.

托魯和薇薇掉落到半空中.

但托魯用勉強能動的右手,再加上雙腳,緊緊地抱住了一臉愕然的薇薇.光只是如此的話,想當然耳,托魯和薇薇只不過是會變成同一團,同時一起掉下去而已.不過——

"嗚!"

咯噔一聲,他們的墜勢,戛然止住.

綁在小機劍上的繩子,止住了托魯兩人的墜勢.當然,小機劍現在仍是一副快要從地板上脫落下來,岌岌可危的狀態.

"膽子都快被嚇破了."

"……我…我可不會向你道謝的唷."

薇薇一邊被托魯單手緊抱著,一邊低吟般地說道.

"你有空道謝的話,還不如趕快爬上去!"

"我知道啦."

薇薇再次沿著托魯的身體,開始攀爬了起來.過沒多久,她便站回到地板上——然後和芷依塔一起抓住繩子,把托魯也拉了上來.

"……呼啊……呼啊……"

他們三人匍匐般爬離開"脊梁骨",然後在牆邊的門板處稍作歇息.地板已經傾斜得顯而易見,無論是待在何處,似乎都無法令人安心——但總比待在縱向孔穴的旁邊要來得好多了.

"謝……謝謝你."

調整好呼吸之後——芷依塔向他致謝.

而她身旁的薇薇,則把頭撇向了其他方向,似乎是在貫徹剛剛所撂下的話語,毫無向他道謝的意思.這位心高氣傲,感情用事的少女暗殺者,應該很難接受自己居然被托魯給救了吧.

"你的手,沒事吧?"

芷依塔一臉擔心地仔細端詳著托魯的表情.

"是有點刺痛——不過應該沒事."

托魯面無表情地加以掩飾——現在雖不是敵人,似考慮到彼此的立場,他絕不能在她們面前示弱——于是,他語氣故作沉著地說道:

"這下我們可就兩不相欠了吧?"

"咦?啊——是,這是當然……"

芷依塔的臉上浮現出看似訝異的表情,小過轉瞬即逝——然後她隨即如此點頭說道.

"……外面不知道怎麼樣了?可以用魔法探查嗎?"

"有點困難……"

芷依塔搖了搖頭.

在這座航天要塞內外,本來就會因巨大魔法機關的影響,而導致魔法的精確度下降,聽說尤其以探查系為甚.也就是說,現在外面變得怎麼樣了——恐怕無法用魔法正確地探查出來.

"……這下糟了呐."

看到牆壁,地板各處都出現了龜裂和扭曲之後,托魯不禁咋舌.

不曉得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不過,顯而易見的是:這狀況如果繼續持續下去的話,要不了多久,這座〈凌空者〉就會開始崩壞了吧.

"再不快點——"

話說到一半突然中斷的托魯,伸手抓住芷依塔的手腕,將她拉近自己.

"做什……?"

托魯抱住受驚的芷依塔,捂住她的嘴巴,然後閃身溜進附近牆壁的凹處.薇薇似乎也幾乎在同時間察覺到了狀況狀況,閃身溜進了他們對面的陰暗處,把自己隱藏了起來.

"安靜點,不然會被聽到."

托魯小聲地對芷依塔竊竊私語.

"…………!"

混雜在鋼鐵嘎吱聲響中的——軍靴腳步聲.


那並不是一聲,兩聲而已.大量反複,紛紜雜遝的腳步聲,聽起來至少有將近一百個人左右.那些腳步聲無數次地回響著,形成了怒濤洶湧般的巨響,並逐漸向他們接近.

"…………"

"…………"

托魯三人屏氣凝神,專心靜候接下來的情況.

他們的視線彼端——就在下一瞬間,全副武裝的士兵們從他們的眼前跑了過去.

——————————

那是——那簡直就像是神話的再現一樣.

激烈相撞的兩座航天要塞.

巨大——光只是一座就已經過于巨大的航天要塞,如今就像跳舞的男女似地,兩座一起在空中彈跳了一下.猛然沖過來,充滿壓倒性的力量,讓防禦立場無法完全發揮自己的功用.而激烈相撞的兩座巨大兵器,在發出轟響,爆出火花,甚至出現閃電之後,互相纏在了一起.

若從離得稍遠的地面來仰望它們的話,連距離感都會被它們打亂.

雖然這光景看起來很不切實際——但空氣所傳導過來的震動,卻無疑是真的沒錯.

"怎麼可能……!"

尼古拉在〈四月號〉的上方一邊仰望著兩座要塞相撞的樣子,一邊大吼:

"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兩座航天要塞大大地扭曲了它們的航路.

由〈凌空者〉所發動,針對〈史特拉托斯〉的突擊.

本來絕不可能發生——就算真的發生了.這兩座巨大兵器激烈相撞,也只會打成平手而已.

不管怎麼想,操縱〈凌空者〉的那一方,肯定是瘋了.

雖然尼古拉對魔法的相關知識懂得不多……但那兩座航天要塞激烈相撞,會帶給周遭怎樣子的影響,他只消一瞧,就大致推斷得出來了.

防禦力場原本耐得住規模足以排山的攻擊.但現在因超過負荷而無法維持功用,魔力轉化成了閃電和沖擊,四散在要塞的周圍.若待在那兩座巨大兵器相撞的正下方的話,應該二話不說,馬上沒命把.

"嗚——"

烈風和沙塵向他狂吹過來,尼古拉舉起了一只手,護住自己的眼睛.

兩座航天要塞就這樣子在高山的斜坡上相撞.

當然,兩者都施展著魔法的防禦力場——防禦力場比要塞本體還要早一步挖開了山地的表面,巨大岩石,砂土等等形成了土石流,從高山斜坡上滑落了下來.

這影響之所及,連距離尚遠的尼古拉兩人都沒辦法輕易忽視.對身在那附近的人們而言,那恐怕就等同于奪其性命的天地變異吧.

譬如隨同部隊之類.

"基烈特隊長!可惡——"

亞伯力克,還有李奧納多.

他們還平安無事嗎?

還是說——

"快點啊,馬特烏斯!"

尼古拉極為焦躁地喊道.

"當然."

——駕駛機動車〈四月號〉的魔法師"馬特烏斯",則只是如此簡潔地回應.

——————————

"沒事吧?"

她詢問的語氣非常的悠然自得,和她問的內容完全相反.

不管是地板彈跳,還是牆壁龜裂,對不死之身的裝鎧龍而言,應該都不是什麼特別需要抱持危機意識的情況吧.事實上,她就算身處在強烈沖擊和轟隆聲響之中,也依舊安然地站著,絲毫不見蹣跚.

但人類可就沒辦法跟它一樣了.

"……應該."

回答得不太有自信的人,正是摔倒在房間角落的嘉依卡.

她一邊揉著自己的屁股——看來剛剛是摔著那兒了——一邊站起身來,然後把手探向滑到她身旁的棺材.打開棺蓋,確認里面.但想當然耳,里面既沒有機杖,也沒有"遺體".

于是,嘉依卡從里面取出了細針,作為替代的工具.被里加爾圖割開的衣服,她先用針線施以應急處理.在這種情況下,她當然沒有時間可以整個拆掉重縫,但任由前面的衣服就這樣子敞著,確實很難靜下心來——再說了,衣服這樣半掉不掉的,反而害她很難行動.

"找托魯?還是要找'遺體’?說吧,你打算怎麼做?"

芙蕾多妮卡歪著頭詢問:

"啊,還有嘉依卡的機杖呢.雖然我不曉得現在是什麼一回事,但似乎沒辦法再繼續悠哉下去了,所以我想不可能全部都去找呢."

"…………呣唔."

嘉依卡低聲沉吟.

如果托魯現在真的還活著的話,那麼就必須跟他會合才行.

但是……雖說現在規模多少變小了一些,但鋼鐵的嘎吱聲響以及物體崩落的聲音,都還在這座航天要塞里回響著.哦不,是仍在持續發出響聲.恐怕沒錯,這整座航天要塞正在崩毀中.

已經沒有時間了.她們沒有多余的時間可以去追求兩個,甚至三個目標.

"……以'遺體’為最優先."

嘉依卡喃喃自語般地說道:

"'遺體’——獨一無二.比機杖優先.托魯——知道'遺體’的事.托魯也搜索'遺體’,一定.不,必定."

"嗯嗯……啊?,原來如此.如果我們去找'遺體’的話,自然也就能夠和托魯會合了呐."

芙蕾多妮卡雙手輕輕擊掌之後,笑著說:

"那就這麼決定啦.總之我們先離開這里吧."

芙蕾多妮卡指的是——剛剛嘉依卡從司令室被帶過來時的對面牆壁上所設的出入口.芙蕾多妮卡走近門扉,蹲了下來.她把手指探進地板和門板之間的縫隙——然後過了一會兒……

"打開啰."

她爽朗地如此說道.

看來她剛剛把指尖變形,伸長之後,解開了門板另一端的鎖扣之類的東西吧.裝鎧龍擁有著真真正正變幻自如的肉體,因此對它們而言,這種程度的鎖,根本無法阻礙得了它們.

"走吧."

芙蕾多妮卡踏出了一步之後,回過頭對嘉依卡如此喚了一聲.

"唔咿!"

嘉依卡背起棺材,追在裝鎧龍的後面,飛奔著離開了這間房間.

——————————

巨大的物體伴隨著轟隆巨響,沿著山地表面滑落了下來.

那時本身就等同于高山般的航天要塞——而且還是兩座一起.防禦力場一邊刨刮著山地表面的岩石,砂土,一邊揚起大量的塵煙.

"基烈特大人!"

土石坍崩——李奧納多轉頭望向土石流和航天要塞的方向,然後大叫.

山腳下有一片相當大的湖泊.兩座航天要塞如果一起掉入湖中的話,肯定會激起速度超乎土石流,而且影響范圍極廣的大量水勢.若事態真演變成那樣的話,甭說人類了,就連機動車和馬匹也逃無可逃了.

"再不快逃的話!"

"…………哼."

亞伯力克迫不得已,只好放下直指著特奧巴登的劍.

他和李奧納多一起旋過身,打算離開現場.就在他正要蹴地躍馬——

"——!"

他的動作戛然止住.

簡直就像是被什麼封印住了似的.

那是——

"你這個……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一把長劍——從亞伯力克的背後刺入了他的左肩.

而長劍正握在特奧巴登的手上.

"竟敢害我如此丟人現眼!"

"你在做什麼啊!"

李奧納多叫嚷.

但特奧巴登並不理會他,繼續徑自說道:

"你這小子,就此受死吧!"

"……"

亞伯力克像倒下般地往前了一步——把特奧巴登的長劍從身體里抽了出來.

接著,他回轉了半圈,配合著這個動作,就這樣子揮舞起自己的長劍.特奧巴登的劍發出尖銳聲響的同時,再次被打飛到了空中.

"你這混帳!"

李奧納多射出短劍,刺中了特奧巴登的腿.

大腿內側——為確保行動方便,鎧甲的裝甲板並未包覆住這里.

亦是動脈經過的要害.

"——嗚哇!"

特奧巴登向前一摔,常場倒地.

但李奧納多並不加以理會,而是跑向亞伯力克,伸手撐住了他.

"基烈特大人!"

"沒…沒事——"

亞伯力克如此回答,但他的臉色真的很糟.

特奧巴登刺入時似乎有用劍鋒剜了一下,因此出血極為嚴重,完全不像是單純的刺傷.雖然那傷口位置很難稱得上是致命的部位,但就這樣子放著它不管的話,亞伯力克會因失血過多而死.

得趕緊到某處進行止血處理才行.

然而——

"——!"

亞伯力克的身體突然被某個東西絆住.

"咕……嗚……"

這究竟是執念?還是睹一口氣?

倒在地上的特奧巴登一邊拖著血跡,一邊爬了過來,並抓住了亞伯力克的腳踝.中年騎士的臉上.正浮現著淒慘的笑意.

要死就一塊兒死——那張陰森的笑臉如此游說著.

"你這……"

打算給他最後一擊的李奧納多,拔出了另一把短劍.

但是——

"快逃……!"

這句話響起的同時,李奧納多被撞飛到了遠處.

"基烈特大人!"

"如果是你的話——"

把李奧納多撞飛之後,亞伯力克似乎氣力用盡般地倒向了地面.

如果是李奧納多的話,還可以逃得了這一劫.他應該是想這麼說吧.

身為動作輕盈的亞人兵士,他其實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內,以普通人類雙倍以上的速度奔走.他既不會被卷入土石流里——而且說不定比土石流的速度還要更快.

"基烈特大人!"

李奧納多一邊大叫,一邊起腳正要奔回到他的身邊.

但下一瞬間——

"——!"

有一塊格外大的的岩石,從斜坡滾落了下來,剛好在他伸長了手的彼端,大力地彈跳了一下——把亞伯力克,以及緊抓著他不放的特奧巴登,壓成了稀巴爛.

——————————

那明顯迥異于尋常的巡邏工作.

不管怎麼想,那都不是要塞內的警備陣仗.人數不僅非常之多,就連武裝也非常的正式.不管怎麼瞧,那都像是士兵們殺向戰場時的陣仗.

不過——

"航天要塞之間的戰斗?"

士兵們……就這樣子經過走掉,而未發現到托魯三人的存在.

確認他們的腳步聲都已逐漸遠去之後,托魯放開了芷依塔.看見托魯兩人從牆壁凹陷處走出來之後,薇薇也跟著從陰暗處走了出來.

"那是怎麼一回事啊?"

薇薇一臉不解地說道.

"穿著整身的戰斗裝備,究竟是打算要干嘛啊?航天要塞之間的戰斗,應該沒有士兵白刃的出場機會吧?或許他們是打算要和隨同部隊互干也說不定,但在這種情況下,應該沒有那個時間和余力可以把士兵們降落到地面上啊."

"……不.若從水軍戰術來思考的話,這樣做沒有什麼不對."

托魯皺著臉說.

"——水軍?"

芷依塔也以詫異的表情,回望著托魯.

"從航天要塞的外形,名字來看的話,會讓人一不小心就忘記了,但如果真要說的話,其實航天要塞就形同于巨大的軍艦吧."

"你這樣說——是沒錯啦."

芷依塔如此說完之後……似乎馬上就領會到某件事情了.

"啊,該不會——"

"沒錯.以船身撞擊敵艦之後,直接蜂湧入敵艦,與敵方進行白刃戰——這是自古以來就有的經典戰術."

"…………!"

聽了托魯的話語之後——芷依塔和薇薇兩人驚愕得面面相覦.

——————————

軍靴的聲音紛雜交錯.

因飄浮魔法仍持續發揮著作用,因此兩座航天要塞一邊從山地表面滑落的同時,彼此的防禦力場仍一邊互相緊咬著.〈凌空者〉變形成長槍狀的防禦力場,現在依然緊緊地嵌在〈史特拉托斯〉的力場之中.

這是一個奇跡?還是一個經過計算後的必然結果呢?——〈史特拉托斯〉本身並未受到什麼嚴重的損傷.但在這種超近距離下,它原本所具備的攻擊魔法,幾乎都不能用了.因為它使出的魔法威力越大,傷及自己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另一方面——〈凌空者〉.

"…………"

身穿蒼藍色軍服的士兵們,從已然打開的裝甲板出入口默默地出擊.

當然,正如前述所說的一樣,〈凌空者〉的本體和〈史特拉托斯〉的本體之間,並未相接在一起.僅僅只是防禦力場互相卡住的狀態而已.仍有空間橫亙在它們兩者之間.而且,它們兩者現在正經由山地表面,朝著山腳下的湖泊滑落下去.

然而——

"…………"

毫不見士兵們有所遲疑.他們把繩子甩鉤到〈史特拉托斯〉的各處,然後沿著繩子,紛紛湧到了〈史特拉托斯〉上.他們幾乎每個人都裝備著巨大的背囊,而且攀繩而渡本身應該是一項相當困難的特技,但在他們身上,完全看不到害怕掉落的神情.

這自是當然.

因為他們的意識被蕾拉的藥物壓抑成低迷不清的狀態,然後又被嵌入了葛拉特的魔法術式,所以他們才毫不害怕死亡.他們是完完全全的傀儡.正因為他們的意識完全只集中在"攀繩而渡"上,因此才得以發揮出這般異樣的速度.

"殺啊!打落他們!"

蒼藍色軍服的士兵們逐漸逼近——發現到他們逐漸逼近,企圖強迫登船的〈史特拉托斯〉方,非常驚慌地開始迎擊.〈史特拉托斯〉方打開了好幾扇窗戶,並把弓和魔法機杖伸出了窗口,然後開始發動攻擊.

不過……這反而帶來了反效果.

這些士兵們,意識既被葛拉特的魔法支配著,痛覺和疲憊感也全都被蕾拉的藥物壓抑著,因此他們毫不害怕攻擊,仍舊沿著繩子,一個勁兒地蜂擁而上.就算同伴被擊落,消失在土石坍崩的山地表面,他們也不顯膽怯的模樣.

哦不,他們甚至以斷氣的同伴為盾,繼續往繩子的上方推進.

弓箭便姑且不說,但個人魔法在航天要塞的附近,不管怎樣都難以瞄准得很精確.而這一點,在此恰恰造成了〈史特拉托斯〉的問題.正當他們因魔法沒辦法精確打中敵兵而不知所措之際,〈凌空者〉的士兵們紛紛抵達了〈史特拉托斯〉,從他們打開的窗戶,鑽進到要塞的里面.

"可惡——"

〈史特拉托斯〉內部的士兵們慌慌張張地拔出腰上的劍.

但是——

"…………"

大喊,低吟,嚷叫——完全沒有發出這些聲音.

〈凌空者〉的士兵們只是默默地拔劍,揮擊.

"哦喔喔喔!"

相對于他們,〈史特拉托斯〉的士兵們則扯開了嗓門,仿佛在鼓舞著自己似地發出了大喊,與他們對峙——

"——咦?"

然後發出錯愕的聲音.

本來應該藤經擋下揮擊的劍,斷掉並滾落到了地上——一瞬間,拿劍的人一邊噴著血,一邊倒向了地上.

毫無技巧可言.單純只是充滿蠻力的——揮擊.

但那強勁到十分異常的臂力,竟把敵手高舉起來防禦的劍,連同敵手本身也一起斬斷了.

當然,使出了這般胡來又強硬的攻擊,劍本身不可能什麼事都沒有.

〈凌空者〉士兵的劍也嚴重彎折,歪扭得不成樣子.

趁著此時——

"啊啊啊啊啊啊!"

〈史特拉托斯〉的士兵們彷佛連身體都要沖撞上去似地,從左右兩邊用力地往對方的腹部刺出了手上的劍.兩把劍同時貫穿了〈凌空者〉的士兵.

"…………"

喀嚓.

發出悶響時,劍已經揮斬了下來——已然彎折的劍,簡直就像是死神的鐮刀一樣,斬落了其中一名士兵的頭顱.

"什麼!"

另一個人滿臉驚愕.而下一瞬間,彎折的劍便擊中了那張愕然的臉.仍是毫無技巧可言,單純充滿蠻力的一擊.但是——這樣便已足夠.

就算劍招已死,但劍本身仍舊可刖作為揮擊的武器.

臉被擊中的〈史特拉托斯〉士兵,臉上凹了個大窟窿——斷掉的牙齒,血液噴散到周圍的同時,整個人飛了出去,然後就這樣子一動也不動了.

"怎麼回事啊?這家伙!"

〈史特拉托斯〉的其他士兵們不禁面露懼色,往後退去.

〈凌空者〉士兵身上的致命部位明明正插著兩把劍,卻仍手握彎折的劍,步步逼上前來.而他的身後,又有好幾名〈凌空者〉得士兵們鑽到了〈史特拉托斯〉里來.

〈凌空者〉的士兵們頭戴著遮住上半部臉孔的頭盔,因此幾乎看不出他們的表情.而正也因為如此——縱使身負重傷,亦能以異常蠻力發動攻擊的〈凌空者〉士兵,看起來就像某種異形怪物一樣.

〈史特拉托斯〉要塞里,想當然耳,有大量的士兵.

而〈凌空者〉的士兵就算再強,也有其極限.

"痛宰他們!"

手拿極為厚實的鋼盾,從四面八方一擁而上,包圍住他們.壓制住對方之後,再從盾與盾之間的縫隙刺出長劍,殺死對方——〈史特拉托斯〉的士兵們想出了這樣子的戰術.雖然身穿蒼藍色軍服的士兵們似乎沒有痛覺,但全身好幾處都被刺穿的話,也只有死路一條了吧.

"封住他們的行動之後,殺死他們!,

"要害!對准他們的要害!"

〈史特拉托斯〉的士兵們如此互相叫喊,然後一邊攜手合作,一邊對付入侵者.

一個接著一個——〈凌空者〉的士兵們一入侵要塞,即被他們聯手殺死.

然後……,

"——到底是在想些什麼啊,這些'家伙!"

"誰曉得啊!"

〈史特拉托斯〉的士兵們如此說道.他們包圍住入侵進來的士兵們之後,一個接著一個地殺個精光.為確保萬一,他們刺了無數次尸體的背部——同時因恐懼及焦躁而扭曲著表情.

當然——他們並不曉得這些藍色軍服的士兵們,全都被別人支配著精神;並不曉得他們全都受到藥物及魔法術式的操控,而成了別人的懸絲傀儡.

因此——

"這是什麼?"

藍色軍服的士兵們所背的行囊里,也裝著出乎他們想像之外的東西.

以劍尖劈開了他們的背囊之後,有幾個形似甕罐的東西滾落了出來.

"——是油嗎?"

有好幾個已經破裂開來,而里面的東西也跟著灑了出來——好像全都是液體的樣子.一看便知:那至少並不是炸藥之類的東西.因此,〈史特拉托斯〉的士兵們暫且放下了心來.

他們——安心了.

因此,他們沒有注意到:那其實是一種揮發性的藥劑.

——————————

他發現地板正在慢慢地傾斜.

由于剛剛所挨的幾發沖擊波攻擊,導致物品從牆壁,天花板上脫落了下來,散亂在地板上.而這些物品現在正滑經地板,往其中一個方向滾去.

很顯然的,航天要塞里有某種異常狀況正在發生.

"——糟了."

托魯一邊和薇薇她們一起沿著樓梯往上跑,一邊喃喃說道.

如果托魯的判斷是正確的話……在航天要塞性能上原本就略遜一籌的〈凌空者〉,應該是打算強行把士兵送入對方的要塞里,把局勢扭轉成白刃戰,然後以近身搏斗戰來一決勝負吧.

但〈史特拉托斯〉里面應該也搭乘了相當多的士兵才對.

那麼,會不會反過來……〈史特拉托斯〉的士兵們也蜂湧進入這座〈凌空者〉呢?不無這個可能.如果真演變成如此的話,那事態會更加混亂,而托魯他們能夠行動的時間,也就更加緊迫了.

不過——

"雖然不曉得情況到底怎麼樣了——但如果是現在的話,你們說不定可以逃得出去唷?"

"…………"

他感覺到薇薇和芷依塔似乎在他的背後面面相覦.

"對〈史特拉托斯〉方而言,你們應該算是友軍吧?我不知道他們為了強迫登船,是甩鉤了繩子呢,還是架了梯子,但你們應該可以借此逃往〈史特拉托斯〉吧.更何況……"

稍微深呼吸,確認了一下之後,托魯說道:

"高度似乎正在下降呢."

"——經你這麼一說,確實……"

芷依塔以認同的語氣附和.

氣壓稍微回複了——回複得相當突然.雖然只是極為細微的差別,但托魯透過耳鳴和呼吸的情況,查覺到了這一點.

即"航天要塞的高度正在下降"這件事.

如果是現在的話,凌空者這一方應該無暇去理會薇薇和芷依塔出逃的事情吧.雖不敢說是絕對,但這情況算是變得比較容易脫逃了.

"那——你打算怎麼做呢?"

"…………"

托魯腳步未停,但卻忽然回頭,越肩望向了背後.

他從來沒有想過薇薇竟然會向他問出這樣子的問題.

"我當然就這樣子繼續去找嘉依卡和阿卡莉啊.還有芙蕾多妮卡."

托魯再度回頭望向前方,同時如此說道:

"我的主人,我的妹妹,我的——"

托魯有一瞬間,不曉得該賦予怎樣的稱呼.

"同伴."

不只芙蕾多妮卡,還有嘉依卡,阿卡莉,三人統統都是.

所以——

"……真是不像呐."

薇薇說道:

"真的……很不像亂破師呢."

"我妹妹也這麼說我呐."

托魯的嘴角閃過一抹苦笑.

然後——

"……是吧,阿卡莉?"

托魯停下腳步.

他們所爬的樓梯——盡頭.

盡頭的那一端恐怕就是最頂層了吧.而那兒有一道飄然而立的人影.

全身束得十分纖細,但卻毫不顯脆弱.

她單手拎著的是——只說是"凶器"的話,也未免太過于含糊——一把鐵錘.

阿卡莉·亞裘拉.

這名女亂破師,既是托魯的妹妹,亦是他的同伴.

不過她現在——

"她要過來了,你們快閃!"

托魯大叫了一聲之後,一邊迅速伏低身子——一邊伸出腳來,往追在他身後的芷依塔腳下掃去.芷依塔不由得伸出手,想抓住身旁的薇薇,結果兩名少女一起在樓梯上跌倒了.

而她們的上方——

"——!"

鐵錘的一記強擊,以猛烈的速度從她們的頭頂上揮過.

跳躍,落下的速度加重了阿卡莉的這一擊.她這一擊,如橫掃千軍般地斜劈了下來,發出轟然巨響的同時,深深劈進了地板里——但阿卡莉的鐵錘以嵌入地板的部分為中心,旋轉了半圈,在她停住落下勢頭的同時,也輕輕松松地從地板上拔出了鐵錘.

在這刹那之間,他們的上下位置便相互調換了.

"嘖——!"

托魯丟出飛鏢.

薇薇和芷依塔兩人尚還倒在樓梯上.正朝她們兩人揮下去的鐵錘,突然改變了揮舞的軌道,擊落了飛鏢.

"嘿咻——"

薇薇和芷依塔站起身來.

她們轉頭回望背後,與阿卡莉正面相對——但不敢再多亂動分毫.因為阿卡莉正拿著鐵錘蓄勢待發.

她並未把鐵錘舉在身前,而是將之背在背上.唯獨左手伸到了前方,以保持身體的平衡.一個人是否身懷某種程度以上的體術,一瞧便知.她擺出這個備戰姿勢,就跟長劍的拔劍劍法一樣,因應對手的行動,擊出強烈的一擊,置對手于死地.

"…………"

托魯皺起了臉來.

糟糕.薇薇和芷依塔站起身來之後,她們的身體反而成了他的阻礙,大大地限制了他朝阿卡莉投擲飛鏢的路徑.

然而——

"——托魯·亞裘拉."


忽然——薇薇一邊瞪著阿卡莉,一邊說道:

"你先走吧."

"——啊?什麼?"

"由我們來當你妹妹的對手."

"…………"

聽了她這令人意外的提議之後,托魯不禁瞠目結舌.

薇薇連頭都沒回——但她的話顯然是對著托魯說的.

"讓你和這個家伙戰斗,可不是什麼上上之策呐.如果你因為心中放不下的情感而放水的話,或是突然向她倒戈,從我們背後襲擊我們的話,那可就不得了了."

"——怎麼可能?我才不……"

我才不會做出那種事情來呢——他話說到一半…

他才醒覺:薇薇的話,並不是真的在擔心托秘會臨陣倒戈,而是為了要讓他毫無芥蒂地先走一步.當初雖然說了那些話,但這名少女暗殺者,其實打算把托魯救了她一條命的恩情給還掉吧.

"……抱歉了."

如此道了個歉之後——托魯轉身背向她們,然後便往最頂層跑去了.

——————————

士兵們——完全沒有察覺.

哦不,是沒能察覺得到.

已揮發的藥劑轉變成了瓦斯,慢慢地充斥著他們的周圍.

那藥劑並非完全無色無味……但戰場上原本就充滿了各種日常生活中不太會聞到的異臭,汗跟血的味道就不消說了,甚至還有某種燒焦的味道,腐敗跟鐵鏽的臭味.

而在這些味道全都混在一體的情況下,只要味道不是太過特殊,太過刺激的話,就不會有士兵能夠將這些味道一一區分出來.

除此之外——士兵們正因戰斗而處于興奮的狀態.這一點也造成了影響.

呼吸,脈搏加快的士兵們,急速地吸入了那些瓦斯.如此一來,他們就更不可能區分得出味道來了.

"…………?"

有一種慢慢被侵蝕的異樣感.

總覺得有點奇怪——才剛如此察覺,不過瞬間,這份異樣感即慢慢地消散,模糊.士兵們逐漸變得有些昏沉不振,仿佛剛睡醒般的精神狀態.

"喂……怎麼……回事——"

一名士兵開口向動作變得遲緩的同伴如此間道——但連他自己的聲音也變得奄奄無力的了.在大量揮發的瓦斯面前,每個人的精神力差距,眨眼之間就全被弭平了.

接著——

"…………"

〈史特拉托斯〉的士兵們停止了動作.

彷佛正偵候著這個時機似地,又有另一批士兵從敞開的窗口爬了進來.

不過,這些士兵們的裝備——和剛剛的〈凌空者〉士兵們並不一樣.

他們手拿著機杖.換言之,他們是魔法師.

魔法師們各自操作著自己的機杖,但動作卻整齊得令人害怕——他們甚至一齊開始詠唱起咒文:

"……史咩斯·亞德,溫·娑桑·達蘭茲……"

青白色的魔力光芒刻描出魔法的回路.

好幾個紋路互相咬合,變大,過沒多久,便長成了一幅巨大的魔法方陣.

而從那個魔法方陣中延伸出來的青白色光線,刺入了靜止不動的〈史特拉托斯〉士兵們的頭里——

"…………"

士兵們眨了眨空洞的雙眼.

下一瞬間,有幾條青白色的光線從他們的耳里迸射了出來,穿過其他的士兵,牆壁,朝其他的房間飛去.

簡直就像是羅捕獵物的蜘蛛絲——蜘蛛網一樣.

然後…

'總之就先這樣吧.’

士兵們說道——不論是〈更特拉托斯〉一方,還是〈凌空者〉一方的士兵,全都一齊如合唱版地異口同聲.

簡直就像是所有的人都是同一個人一樣.

在這之後——

——————————

為何不舍棄掉呢?——葛拉特之前曾這麼問過她.

她現在仍然沒有答案.不過,若硬要舉出個聽起來像是理由的話——那麼便是"因為她沒有舍棄的理由".

從那天起,一切的一切,對她而言,都只是出自于慣性而已.

"…………"

從嘉依卡手中搶來的"遺體"——蕾拉將封裝著遺體的三個容器,放在了"那個"上面.加上她之前所入手的,如此一來,便收集到五個了.雖然賈茲皇帝的遺體據說被分成了八份,但實際上恐怕已經又再被分成更多份了,因此她並不曉得到底還剩幾塊遺體.

全部集齊全之後,即可拼湊出幾近完整的人體——〈禁忌皇帝〉的尸首.

湊齊遺體的下一步,究竟有什麼事情在等著她們呢……其他的嘉依卡們恐怕都不曉得吧.

"〈禁忌皇帝〉阿圖爾·賈茲……"

這個人很偉大.

可說是偉大得過頭了.

他干了超乎人們所需求的事情.他干下去了.

因此——

"…………"

哦不,事到如今就算再想這些,也無助于事了.

終究只是道具而已.無論是心靈,還是身體,都僅僅只是為此而准備的道具罷了.

她以前不知為何,曾經恐懼過橫亙在自己腦中,毫無意義的虛無——但一旦明白了自己的存在理由之後,那虛無所帶來的自由,可說是令她懷念無比.現在想來,她或許在那段自己什麼也不是的時候,才是最幸福的也說不定.盡管蕾拉並無當時的記憶了.

"真令人羨慕呐."

巨響和震動傳了過來.

蕾拉在面紗下露出微微苦笑,然後說道:

"那兩位大人都有熱衷的事物呢……"

先不論對錯,格拉特·蓋斯亞只對自己的魔法——完成自己所想出來的魔法術式,以及完成之後再更進一步提升,延伸該術式——他就只對這兩件事情有興趣而已.為此,如有其必要,就算殺害上百名,上千名的無辜女孩,對他來講,根本就是不痛不癢.

雖然他不同于里加爾圖——但他也同樣眷念著那段可以盡情追求自己理想的戰國時代.只要自己能夠隨心所欲,不管世界會變成怎樣,他都無所謂.他並沒有特別想要知道隱藏在背後的世界真相.只要能夠盡情地反複進行魔法實驗,持續鑽研自己身為魔法師的技術,這樣便就夠了.

對蕾拉而言,他這樣子的想法,恰恰適合她;而對葛拉特而言,蕾拉不凡的調藥技術,也恰恰適合他.

意欲讓世界回歸到戰國時代——情況會演變成如今他們兩人一起摸索回到戰國的方法,倒可說是再理所當然不過了.

尋求更為強大的力量而來到加瓦爾尼領地的蕾拉和葛拉特,在此遇上了里加爾圖.他也是眷念戰國時代的人之一——雖然他們的理由各異,但追求的東西卻是一樣的.因此,要不了多少時間,他們三人便攜手合作了

對蕾拉而言,葛拉特和里加爾圖兩人都十分的耀眼.

他們對"活著"這件事情,沒有任何的躊躇.

他們能夠坦然面對自己的欲望,筆直地向前邁進.

因此——

"你不這麼認為嗎?——嘉依卡·托勒龐特."

蕾拉對著那名微微打開門板,在門板彼側偷覷著這兒的銀發少女,如此問道.

"呣呀!"

嘉依卡嚇了一跳,哆嗦了一下身子.她的動靜透過門板傳了過去.

"你最重要,最重要的遺體在這里唷.機杖也是.如果你想拿回去的話,就得走進來這兒才行喔."

"…………"

嘉依卡戰戰兢兢地打開了門,現出了她的身影.

她背上的棺材撞上了門的邊緣,發出了"砰咚"的聲響,于是她慌慌張張地重新調整了姿勢.蕾拉一邊望著她——一邊微微斜過頭問她:

"你是怎麼從那間房間出來的?你的技能——'特性’是魔法,因此,你如果沒有機杖的話,應該什麼事情都做不了吧?"

"…………"

嘉依卡沉默不語.

她手上備著一把不知從哪兒找到的鐵棒.

那當然不是機杖.只是普通的棒子而已——或者該說是管子.或許是在她來此的途中,碰巧看見天花板或牆壁上有因為沖擊而脫落的管線,所以就順手把它撿起來了吧.

算是"有總比沒有好"的武器.

不過,反正現在蕾拉完全手無寸鐵,或許這鐵棒就已經很足夠了也說不定.

"居然這麼拼命……"

蕾拉在面紗下露出了微微苦笑:

"'遺體’有這麼重要?總有一天,你會對這樣的自己感到絕望."

"——絕望?對,自己?"

嘉依卡一臉疑惑地喃喃自語.

過了一會兒,她稍微繃起了臉來,向蕾拉質問:

"要求,說明.關于'喚作嘉依卡的存在’.你所知道的全部."

她似乎對蕾拉先前所講的話仍耿耿于懷.

"你想聽的話,我就告訴你啰."

蕾拉以傭懶的口氣如此說道:

"我是從第一代大海魔那兒聽來的.關于'我們’這些被冠上嘉依卡之名的家伙,存在于這世上的理由."

"……?"

嘉依卡皺起眉頭.

看來她似乎注意到了——蕾拉使用了"我們"這個詞.

"沒錯唷."

蕾拉的聲音里摻雜著苦笑.她一邊如此說著,一邊把戴在頭上的面紗脫了下來.

露出了一張——白皙的臉孔.

以及銀發,紫瞳.

"——!"

嘉依卡一臉愕然地僵在原地.

"你這是第一次看到自己以外的'嘉依卡’嗎?"

蕾拉——一直以"蕾拉"這個假名自稱的女孩,笑了一下:

"沒錯,我原本也是嘉依卡唷.蕾拉是後來取的假名."

"冒——冒牌貨."

"冒牌貨?"

蕾拉反而狀似愉快地複誦了這個詞.

"是啊,冒牌貨.如果我真是冒牌貨的話,那反而會是一件多麼美妙的事啊."

"……?"

"不過,很可惜.我是真的唷,真正的——嘉依卡·賈茲."

"…………我…我才是,真的!"

嘉依卡氣喘噓噓地如此強烈主張.

然而——

"是啊……你也是真的唷."

蕾拉點了點頭.

同時,她退到了一旁——現出那個"東西"給嘉依卡看——那個被拿來當作放置"遺體"的基台.

跟嘉依卡所背的東西一樣,是一副黑色的……棺材.

"……!"

"所以說,我應該要叫做'藍色嘉依卡’啰.而你是'白色’."

蕾拉抓著自己的衣服,如此下了評斷.

"確實是有冒牌貨,不過正牌也並不是只有一個人而已唷."

蕾拉也不曉得,這世上到底准備了幾個"喚作為嘉依卡的存在".

當然,也有冒牌貨以複興賈茲帝國為幌子,但其實只是為了騙錢而冒稱自己是嘉依卡.蕾拉也曾經過到過這些"冒牌嘉依卡".

"你說你是嘉依卡,但你的證據是什麼?反正你的記憶里一定有什麼缺陷吧?"

"……記憶……喪失……"

嘉依卡以茫然若失的語氣低聲說道.

這證明了:在她聽了蕾拉的話之後,她心中也隱約有了端倪.

"真正的'嘉依卡’會有記憶缺失的現象——換言之,記憶里有一部分脫節了.縱然有戰爭結束前的記憶,但你怎麼知道:那記憶跟現在的自己是相關連的呢?"

"…………"

"畢竟透過藥物和魔法,便可以支配得了人類的精神.而記憶也可以捏造得出來.人類一旦被逼入絕境,便會自己隨便創造出記憶來.那麼,你怎麼能確信自己本身就是'真的’呢?為何我是我呢?你有想過這些事情嗎?"

蕾拉向前踏出一步.她一邊向嘉依卡靠近,一邊如此逼問.

嘉依卡——彷佛受她的氣勢所迫,一步步往後退去.蕾拉一邊凝視著她,一邊以毫無溫度的語氣繼續說:

"所謂的嘉依卡……只不過是'收集賈茲皇帝遺體的存在’罷了."

僅只為此的道具.

無論是精神,肉體,還是能力.

全部都是——為了這個目的.

"除此之外,別無其他.動機也好,能力也罷;性格也好,容貌也罷.縱然這些部分有些不太一樣,但唯有這個目的不容動搖.而為了讓這個目的具有說服力,于是便賦予了我們'公主’的立場."

"…………"

"那麼——你覺得是誰賦予的呢?"

"…………賦予……?"

嘉依卡——以一臉不明不白的樣子喃喃低語.

這也難怪.畢竟這應該無法想像得出來吧.

准備了好幾個——哦不,好幾十個,好幾百個嘉依卡之後,篡改她們的記憶,讓她們去收集"遺體"……在戰後混亂期,每個人都自顧不暇的情況下,怎麼可能有人能做出這種奇跡般的行為呢?

若真有人能做到的話——那究竟是誰?

正因為曾經有過相同的疑問,因此,蕾拉現在非常明白嘉依卡心中的困惑.

"是神.又或許是——"

"或許是?"

"賈茲皇帝本人."

"……"

嘉依卡搖了搖頭.

她應該並不是在否定些什麼吧.

單純只是不想去思考而已.她不想再思考任何事情了.她如果再繼續想下去的話,很有可能會觸及到萬萬不可去碰觸的部分——嘉依卡應該是出自本能地這麼覺得的吧.

"胡說!冒牌貨!沒有——證據!"

嘉依卡大聲嚷叫,彷佛在說服著她自己似的.

蕾拉是冒牌貨.全都是胡說.這麼想的話,她就可以停止思考,就可以守住自己的意念了.

然而——

"你想要'我是正牌嘉依卡’的證據?我有喔."

如此說完之後,蕾拉撫上她那裸露出來的脖頸.

彷佛指尖就是利刃一樣,才不過瞬間,她那頸子就浮現出了一圈紅色傷痕,有如血口子一般.

"只要情緒一激動——脖子就會浮現出這道傷痕.未曾負傷過的傷痕.這正是'正牌’嘉依卡的證據."

"——!"

嘉依卡反射性地伸手探向自己的脖子.

嘉依卡的脖子上——

"……騙人."

跟蕾拉完全相同的位置,恐怕也浮現著——跟她形狀完全相同的傷痕.

——————————

喘息聲傳入耳里.

聽起來非常痛苦的樣子——彷佛就連呼吸都沒辦法好好地吐納似的.

"…………是怎樣啦."

大衛一邊皺著臉,一邊坐起身來.

昨晚明知有點胡來,卻仍勉強自己駕駛了很長時間的馬車……所以現在,蕪論是馬,還是大衛,都應該整一下身體狀況,好好地休息一下才對.外面的看哨交由魔法師"賽爾瑪"負責.她所布下的魔法結界,能夠察覺並通知是否有人接近.

因此,大衛應該可以好好地睡上一覺才對——原本應該可以.

看來另一名同行者好像被什麼惡夢魘住了似的.

"嗯嗯…………喂,嘉依卡."

大衛把頭往左右兩邊甩了一甩,把瞌睡蟲甩掉之後,他轉頭望向背後——對橫躺在馬車貨物艙里,埋在貨物堆之間的少女喚了一聲.

嘉依卡·布芙丹.

自稱是"已故賈茲皇帝遺孤",銀發紫眸的少女.

關于她的主張究竟是真是假——大衛都沒有什麼太大的興趣.

老實說,他覺得"〈禁忌皇帝〉遺孤"云云,實在是太可疑了.

再說了,〈禁忌皇帝〉阿圖爾·賈茲的名號雖然十分響亮,但卻從未聽說過"他有女兒"這件事.就連皇後的存在,都不為人知了.不過,當然也不無這個可能——皇帝向侍女之類的女人伸出魔掌,調戲玩弄之後,令其產下小孩——但賈茲皇帝遺孤的事情,是在戰後才漸漸地在背地里擴散了開來.如此想來,遺孤這件事,反倒像是出自于某種意圖而捏造出來的呢——這樣子判斷才比較妥當吧.

不過,正如前述所言,大衛——以及他的搭檔賽爾瑪,兩人都覺得:無論嘉依卡是不是"本尊",都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少女自己一個人挑戰困難,光是這一點——對喪失了目標的大衛兩人而言,就已經充分得足以構成他們出手相助的理由了.

言歸正傳……

"嘉依卡,喂,嘉依卡."

大衛伸長手臂,抓住嘉依卡的肩膀搖晃.

"嗯嗯……"

貌似在做惡夢的銀發少女,微微睜開紫色眼眸——然後吃驚般地眨了眨眼,說道:

"大衛."

"嗯,是本大爺唷——你怎麼啦?似乎很痛苦的樣子,所以我就試將把你叫醒了""

"…………嗯."

嘉依卡起身解開衣領.

像是在確認著什麼似地,她用指尖摸了摸自己的頸子——

"雖然你做惡夢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大衛將視線投往嘉依卡的頸根處之後,說道.

那兒——浮現著一條如血口子般的紅線.大衛早已知道:嘉依卡的脖子上,有這像首飾般繞了脖子整整一圈的紅線.

"但這次好像特別痛苦呐?"

嘉依卡被惡夢魘住時——尤其是夢到帝都陷落的惡夢時,往往會浮現出那道"傷痕".

因某種激動的情緒而浮現出來的——特殊胎記.

為確保萬一,大衛他們也曾調查過這胎記,但這確實不是傷口.雖然看起來像是傷痕,但如果真的被人這樣斬殺過的話,這傷口未免也太淺了——盡管平常看不到它,但實在很難認為那是道普通的傷痕.

話說回來,大衛兩人都壓根想不透:那道繞了脖子一圈的痕跡,若真是傷痕的話,那麼究竟是要怎麼做,才能留下那樣子的痕跡呢?

是用環狀的利器剜了脖子一圈嗎?

不然的話——不就會把脖子整個切下來了嗎?

但是,若真是後者的話,那麼嘉依卡如今絕不可能活著吧.

"你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那道傷痕嗎?"

"——是啊."

嘉依卡一邊摸著自己的頸子確認"傷口",一邊皺著臉說.

聽說她雖然並不會特別痛,但似乎會覺得不太舒坦.當然,其他人並無法正確體會她的感覺——但根據之前嘉依卡自己所說的感想,似乎是一種"強烈的異樣感".

不記得曾經負傷過的傷痕.

盡管精神上已經忘卻,但肉體上卻仍記得的——過去.

這種事情,大衛也曾經有過,所以他也不是不懂嘉依卡的心情.

但是……

"記憶……缺陷……"

嘉依卡眯起雙眼,喃喃自語:

"……何故……?"

——————————

最頂層的中央部位——魔法機關"脊梁骨"的正上方.

據說——操控航天要塞的司令室都設置在那兒.

芷依塔曾告訴過托魯:不管是哪一座航天要塞,基本上的構造應該都一樣.而托魯此時正在樓梯上,朝著那兒往上狂奔.途中他完全沒有碰上士兵集團,這恐怕是因為他們全都跑去〈史特拉托斯〉了吧.

船舷相接之後進行白刃戰——這本來是水軍或海賊的戰術.

當然,這種情況,如果不是戰力相當,或是搶攻方戰力遠勝于對方的話,那根本就是毫無意義.因為如果被反擊回來的話,那麼反而就會立場調換,變成是對方入侵己方了.

因此,〈凌空者〉恐怕沒有那個余力,可以保留多余的士兵而不派出去吧.

雖然目前情況混亂不堪——但這一點,可說是對托魯頗為有利.

現在在司令室里的人,恐怕只有操縱士兵們的葛拉特·藍斯亞,以及其他寥寥數人而已吧.他應該不會再被迫面對一對多的戰局了.

然而——

"——哎呀."

就在他爬完樓梯,踏入通往最頂層中央部位的通道——那一刹那.

通道的深處佇立著一道人影.

"我還以為你已經死了呢."

里加爾圖·加此爾尼——欺騙了托魯和嘉依卡的少年,既不憤怒,亦不焦躁,甚至也未露恐懼,反而像是看到了某種稀奇物品似的,一臉愉悅地如此說道.

"你究竟是怎麼撿回你那條命的啊?"

說著這話的同時,里加爾圖動作輕巧地揮了揮一只手.

簡直直就像最在趕走臉龐附近亂飛的小飛蟲一樣——極為自然,不帶任何玄虛的動作.但下一瞬間,高亢的金屬聲響響起,一支飛鏢戳進了牆壁里.

那是托魯不由分說地便放出的冷箭.

但里加爾圖卻像是一副那東西並不存在的樣子,泰然自若地說道:

"該不會是亂破帥秘術之類的吧?"

"誰曉得呢."

收回射出飛鏢的手之後,托魯一邊拔出掛在腰上的兩把小機劍,一邊說:

"我才想問你呢.你究竟是何方神聖?"

他剛剛可沒有抱著小試身手的打算.

當然,也並不是傾盡全力,致人于死的一擊.但至少托魯剛剛的那一擊,是本著殺傷里加爾圖的打算,刻意瞄准了之後才射出去的.

而他卻只以一只手——赤手空拳地揮開了亂破師所扔出去的飛鏢.

這絕非普通人能辦得到的事.

"就算你這樣問我,我也不知道要回答你什麼啊."

里加爾圖裝模作樣地說道.

他——簡直就像是在模仿托魯一樣,下一瞬間,也從腰後拔出了兩把短劍.劍身雖比小機劍還要短,但恐怕——相對的,斬擊速度會比較快吧.

"你——沒受過戰斗訓練."

托魯不敢大意地直盯著對方的舉動,同時如是說.

至少里加爾圖的動作——並不是受過戰斗訓練的人會有的動作.

這一點,在最初遇到他的時候,就已經很明了了.像托魯這樣——不僅限于亂破師,只要是擅長戰斗技術的人,都會先從對手的呼吸,舉止來衡量其力量.單純肌力的話,一看體格便能夠知道得一清二楚;而善用肌力的體術,不管再怎麼隱瞞,也都會在細微的動作之間,不知不覺地流露出某種"習氣".

但里加爾圖並沒有這種習氣.

也就是說:他的動作,絕非受過訓練者所該有的動作.

所謂的訓練,本來就是為了特定的目的而逐步讓身體習慣——因此,戰斗訓練也可以說是"將原本非戰斗用的人轉變成戰斗用"的一道工程.

而這道工程,想當然耳——會有某些傾軋現象出現.

或許可以說是"去蕪存菁"的"蕪"吧.

舉例來說,就像是使用圓木頭為素材,一旦木頭雕刻成像,就會有削下來的殘屑一樣.

然而——里加爾圖身上卻沒有這樣子的現象.完全看不到.

"你的動作,不是習過體術的人該有的動作.氣息和呼吸也完全跟外行人一樣.但是——為什麼你能擊落我的飛鏢呢!"

"……啊啊,原來是指這件事啊."

里加爾圖一臉愉快地說:

"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鳥為何會飛翔?魚為何會游泳?這就是答案了."

"…………"

托魯沉默不語.

並不是因為他聽不懂里加爾圖的話.

他反而挺能理解里加爾圖的說法——但這種事,真的有可能嗎?

"沒錯."

里加爾圖彷佛看透了托魯的內心,對他點了點頭說:

"我就是這樣子的生物.我生來就是這個樣子的唷.就像鳥怎能不飛,魚怎能不游一樣,我身為我,又怎能不殺人呢?而且,我天生就有這樣子的才能啊."

"……殺人的才能嗎?"

"斬殺一個人,一段;斬殺兩個人,二段……聽說有一種武術,是以曾殺死的人數來評測一個人的強大.超過十段的話,就稱之為高手.就這層意義而言,我無疑就是個高手呢.老實說,我也記不清楚自己到底殺死幾個人了.超過三位數之後,我就懶得去一個一個數了."

里加爾圖對著托魯聳了聳肩.

"不是戰斗技術,而是殺人能力啊……"


托魯喃喃自語般地說.

並非技術,而是能力.

生物與生俱來的——特性.

人類天生生下來,本就具有多樣性.嬰兒有好幾種不同的未來,而要選擇哪一個來實現,將取決于命運的偶然,以及嬰兒本身的抉擇.而前述的"訓練",應該也可說是一種"將多樣性徹底縮減成只有一項"的工程吧.

但是,如果——完全沒有這種多樣性的話.

如果有人天生生來就只具備了殺人的才能的話,那麼那個人——那個人就無需殺人的"理由"或"意義"了.利刃被創造出來,是為了拿來切割東西.因此,"利刃為什麼要割東西呢?"這種問題,不僅毫無意義,而且滑稽至極.

先有蛋?還是先有雞?

是因為有這種嗜好,所以能力才得以大放異彩的嗎?

還是是因為有這種能力,所以才發展出了這種特殊的嗜好呢?

僅就里加爾圖這個人而言的話,沒人曉得他究竟是先有嗜好,還是先有能力.

不過——

"真是天曉得呐……"

托魯不敢大意,手拿著小機劍戒備著,同時如此說道.

里加爾圖的才能,是打從他誕生以來就已經具備的血肉之一.雖然在真正能發揮出才能之前,或許需要一點時間來習慣,就像是嬰兒學會站立,行走,也需要一些時間一樣——但才能有一半以上都是無意間形塑而成,因此不可能會產生刻意的"訓練"痕跡.

與生俱來——天生的殺人者.

(真是棘手呐……)

至今未曾碰過這樣的對手.

武術修練得越精進,便越能夠預測出對手下一步的動作.武術並非單靠反射神經和肌肉力量來一決強弱.而托魯總是幾近無意識地從對方的呼吸,舉動來預測對方的下一步,以此來對付敵手.

但是——以里加爾圖為對手,他就沒辦法做到這一點了.

他預測不了里加爾圖.里加爾圖下一步會做出什麼行動——他的預測總是會有微妙的誤差.雖然只需刹那,但為了修正誤差,他總得要延遲個一步.因此,托魯的行動比平常還要來得遲緩了一些.

不過,現在就算法這些牢騷,事情也不會有任何進展.

"——可以請你把嘉依卡還來嗎?"

托魯開口說:

"還有嘉依卡手上的'遺體’,也請一並還來."

"不可以.那個白色女孩,之後要由我來殺死唷."

里加爾圖笑咪咪地說:

"光只是想像'她會怎麼樣死掉呢?’,便讓我期待得興奮不已呢.還有——'遺體’也不能還你.收集完全部之後,我要繼承〈禁忌皇帝〉的名號."

在他說完的那一瞬間.

里加爾圖一個大步流星,飛身撲進了托魯的劍圍.

"——!"

短劍回旋.

托魯以小機劍擋掉了這一擊——但卻連被他擋回去的短劍軌道,也接續著下一次的揮擊,再度朝托魯迎面襲來.里加爾圖的動作,沒有"一定的型式".換言之,他的動作總是千變萬化,讓人無法事先預測出他的攻擊會怎麼樣變化.

"嗚——"

接連不斷地朝托魯劈來的斬擊.

托魯用兩把小機劍一一擋掉了這些攻擊.

然而……

"你該不會……"

里加爾圖一邊歪著頭——當然,這期間他兩手也沒有閑著——一邊說道:

"沒拿出真本事來吧?是不是肩膀,還是手肘在痛啊?"

"…………"

托魯默不作聲,暗自沉吟.

他出手救薇薇兩人的時候傷到了關節,看來如今造成了影響.雖然只是些微而已,但他確實一動手臂,就會感到一陣疼痛.這導致托魯的動作變得有些遲鈍.

再者,托魯使用的武器是小機劍.

使用機劍的人,將手掌和劍柄的契印相合之後,透過氣脈,將武器轉化成一種感覺……當作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來使用.正因如此,即便是劍尖,也能夠像自己的指尖一樣,做出精密靈活的動作……反過來說,手臂的疼痛,也直接影響了劍尖,導致劍尖的動作也變得有些遲鈍.跟一般的武器相比,機劍更會如實地暴露出使劍者身體的不適.

對手已經夠棘手了,偏偏又這樣.這下——

"我如果是武術家的話,肯定會說——'待彼此准備萬全之後,再來重新較量較量’之類的帥氣話吧."

里加爾圖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苦笑.

"不巧的是,我只是個殺人魔.因此,不管你是身體不適,還是怎樣,都與我無關.我就只是——殺掉你而已,就跟呼吸一樣."

下一瞬間,里加爾圖逼近到托魯的眼前.

"就只是無心無情地——殺掉你而已."

里加爾圖微微笑著的臉龐,近到占滿了托魯的視線.

雖然托魯迅速地用小機劍接住了里加爾圖的短劍,但他的攻擊充滿著乍然逼近的勁道,托魯為了閃躲這一擊,姿勢因而變得有些不穩.就在姿勢潰亂的當頭,里加爾圖的連擊又更加地變本加厲,于是他頂不住地往後退了兩,三步.

"沒想到居然會被外行人逼到這般境地呐."

托魯以呻吟般的口氣如此發著牢騷.

對此——

"不…不.所謂的內行人,終究只是——"

里加爾圖一邊笑,一邊說:

"勉強把自己硬塞到框架里去,不夠完善的生物罷了."

——————————

鐵錘以破竹之勢旋轉著.

薇薇抓著芷依塔的衣領,一邊向後退,一邊射出了三根飛針.

"瞄准三點",乃基本技能之一.

如果只有兩根的話——瞄准點只有兩點的話,代表瞄准點是在同一條直線上,如此一來,敵方或許大劍一揮,就可以將飛針一齊擊落.然而,若是三個瞄准點——即呈"一個面"的話,那麼就算敵方一揮,擊落了兩根,也無法擋得掉第三根.

"給我倒下吧!"

薇薇發出大喊的同時,三根飛針殺向了阿卡莉.

那些飛針的表面,想當然耳,都塗滿了毒藥.雖不是一刺必死,但一旦剌中了,那毒藥會迅速作用到神經,剝奪中針者身體行動的自由——乃具有麻痹效果的暗器.

鏗鏘的金屬聲響.

不出所料,有兩根飛針被鐵錘撥開了.

而第三根——

"——!"

薇薇大驚.

阿卡莉——既沒躲開,亦沒有用鐵錘撥開它.

她反而借著揮舞鐵錘的余勁,一邊旋轉自己的身體,一邊用護具的表面——用護具表面的曲面來撣開飛針.

飛針很輕,因此並不太具有沖擊力.

對方穿著護具,而且又毫無間斷地旋轉著.如此一來,飛針在刺入對方之前就被撣開,倒也是在所難免.如果是劍或弓的話,以它們的重量和初速度,便可以發揮出旋轉的護具也派不上用場的貫穿力來.但這原本只是用來暗殺的飛針——

"這家伙……!"

薇薇一邊往後退,一邊呻吟.

事到如今竟被迫領教了亂破師的力量.

但真正恐怖的——並不是她的身體能力.

而是應變的能力——在戰斗中理解,掌握對手的武器特性,然後采取相應的對策——或者該說是斷判斷能力以及能夠徹底實行應變對策的強韌精神力.如果判斷或對策失誤的話,便會當場死亡——精神力需強韌到對這種後果毫不踟躪.

她正受人操控,應該也是她能做到如此的原因之一.然而,魔法師並無足夠的判斷能力.

這無疑是亂破師身為戰場專家的力量——被諄諄教導成不論是自己,還是他人的性命,都可以輕易舍棄得了.

"……這下糟了呐."

薇薇喃喃低語.

她是暗殺者.基本上——並不擅長這種面對面的戰斗.她當然也有受過體術訓練,但在對手全副武裝,戒備萬全的情況下,薇薇所用的技能和武器都太過輕巧了.她手上不管是哪種武器,都太過纖細,而不具半點突破對方防禦的蠻力.

如果投擲飛針沒有用的話,那就只好拿在手上,直接上前突刺了.

阿卡莉的鐵錘,攻擊范圍明顯較廣,而且她揮舞鐵錘的速度,也快得非比尋常.如果隨便靠近她的話,下場應該就是:天靈蓋和腹部被瞬間打爆成大窟窿,然後當場死亡.

當然,即便如此——如果阿卡莉是普通的騎士或戰士的話,薇薇還有鑽頭覓縫的機會.

但阿卡莉是亂破師.同樣精通于暗殺的亂破師,幾乎毫無破綻,讓暗殺者根本無隙可乘.

若要說薇薇尚有勝算的話,那便是——

"薇薇!"

芷伊塔大叫.

下一瞬間,薇薇用盡全力一跳,和阿卡莉拉開了距離.

位置交替後,芷依塔放出的魔法炸裂了開來.並不是火焰,沖擊波,或電擊,而是單純的〈強擊者〉——會選擇使用打擊力場,應該是因為她怕在這個室內空間中,上述魔法的剩余威力會逆流,反射到自己和薇薇的身上吧.

力場接替了薇薇的位置,朝阿卡莉殺了過去.

肉眼看不見的巨大拳頭用力地揍了下去.雖然這攻擊看起來不怎麼樣,但如果打中的地方不太妙的話,斷掉的骨頭可是會刺入內髒,變成致命的傷口.

"——呼."

然而——阿卡莉安然自若地躲過了這一擊.

(——她看穿了我的動作?)

薇薇不寒而栗.

她本來想說,由她引開阿卡莉的視線,好讓芷依塔的魔法一口氣壓制住阿卡莉.而實際上——阿卡莉的眼睛的確不曾離開過薇薇.但這反而是白搭一場.

阿卡莉緊盯著薇薇,甚至連她的回避行動也看在了眼里.

芷伊塔所放出來的魔法,想當然耳,避開了薇薇,瞄准著阿卡莉.

換言之,阿卡莉就算沒親眼看著芷依塔的魔法,也能透過薇薇的位置來得知"這個角度沒問題",即薇薇本身告訴了她安全的位置——

(她居然一瞬間就能看穿到這種地步!)

當然,現在想這些有的沒的,也已經來不及了.

總而言之——

(簡直就是怪物啊……!)

所謂的"戰場走狗",說得還真對呐.

亂破師的潛意識之中,被灌輸了熟練的打斗技術,可以光憑條件反射即與他人對戰.這已經不算是訓練,而是到達調教的領域了.

"薇薇!"

芷依塔一而再,再而三地施放出魔法攻擊——〈強擊者〉,但每一擊都被阿卡莉輕易地躲過了.

果然魔法——哦不,她們兩人的攜手合作,已經完全被她看透了.

(怎麼辦?)

薇薇一邊再次射出飛針,一邊心想.

雖然投擲飛針可以和對方保持距離,限制對方的行動,但薇薇總不可能這樣無限次地射下去.能夠使用的飛針只剩二十多根,雖然她手上也有其他用來勒死人的鋼絲,但她可不認為那個亂破師會乖乖地待著,等她慢慢地布好鋼絲呢.

再說了,如果阿卡莉朝芷依塔發動攻擊的話,那可就完蛋了.

她不就沒辦法靠芷依塔來閃避阿卡莉的攻擊了嘛!

(該怎麼辦才好?)

薇薇在因焦躁而空轉的意識中,如此向自己問道.

——————————

"說來挺羞人的,其實我啊——那個,不舉呢."

里加爾圖一邊似猛烈的氣勢不停地揮出斬擊,一邊有些羞赧般地說道:

"我真的不行唷,真的站不起來.說不定我天生生下來,就沒有這種感覺——原本就沒有性欲也說不定.相反地,我沒辦法忍著不殺人呐.不然的話,好像會有什麼東西從腦袋深處滿溢出來,讓腦子快要破掉的感覺."

"…………"

相對于里加爾圖——托魯光是要用小機劍抵擋掉他的攻擊,就已經耗盡全力了.

雖然托魯的攻擊范圍較大,但里加爾圖的武器較輕盈,動起來也比較快速.雖然他的斬擊力道並沒有很重,但那把來去自如,四處竄動的利刃,就連托魯的反射神經也難以追趕得上.

托魯無法完全躲開他的斬擊,于是臉頰,手指,脖頸等處,紛紛出現了淺淺的傷口.

"所以呢,我想要把這個世界恢複成戰國時代.回到那個殺人與被殺的美好時代,那個以殺人為美德的香格里拉——"

"你整個壞掉了."

托魯費盡全力,如此說道.

他全身無力.或許他流了太多的血,導致他現在陷入了輕微的貧血狀態.

"你的行動完全違背了倫理與道德."

老實說,身為亂破師的托魯,開口說什麼道德啊,倫理啊,其實也很沒道理.

他之所以會開口這麼說,是因為他心想——至少誘使里加爾圖梢稍動搖或猶疑也好.

然而……

"倫理與道德,不是只是多數派強加在人身上的框架而已嗎?為什麼殺了人就是不對?"

"…………"

"人終歸會死.總有一天一定會步上黃泉."

里加爾圖如此宣示,口氣像是在說一件理所當然的事實.

"那不就只是早死,晚死的差別而已嗎?再者,殺人是對,是錯,會根據不同的狀況而改變.這是非對錯,僅僅是曖昧不明的判定罷了.更直截了當地說的話——道德與倫理,究其根本,只不過是取決于多數派'在情感上是否能夠認同得了’而已,只不過是多數派強迫灌輸的價值觀罷了."

里加爾圖如此述說著,但氣息卻完全不見紊亂:

"話雖如此,但以現狀而言,'我屬于少數派’,的確是個不爭的事實呐.那麼——"

"再一次引起戰爭——是嗎?"

托魯以複雜的心情如此說道.

如果引起了戰爭,他就可以殺人了;如果引起了戰爭,殺人就不會被問罪了.

"亂破師托魯·亞裘拉.我知道唷.亞裘拉眾和昴星團眾,在戰後被掌權者們認為是已無利用價值的棋子,而整個村子慘遭殲滅."

"…………"

"已經不需要你們了,已經不是你們可以留存于世的時代了.是不是被這麼說過呢?"

里加爾圖的語氣中,並沒有夾帶著嘲笑的意味.

聽起來反而有種在同情他的感覺.

"我也一樣唷.才剛開始懂事,戰爭就剛好結束了.但我想要活在戰爭的時代,所以我要把戰爭帶回到這個世界.僅僅如此而已."

的確,如果里加爾圖早生個十年的話,或許他甚至可以成為一名英雄也說不定.

就這層意義而言,他可說是——跟托魯一樣,生錯了時代.

不過……

"為了這個目的——而使用這座航天要塞……?"

菲爾畢斯特大陸上最強的魔法兵器.

如果對象是個小國家的話,只靠這麼一座,其力量確實足以消滅得了.但是……

"別傻了……!就算再怎麼強力的兵器,就只憑這麼一座……"

"是啊."

里加爾圖爽快地認同,然後笑著說:

"但這樣如何呢——譬如,這座航天要塞,在東方七國會議的軸心成員'維馬克王國’的首都'卡德威爾’,以魔法自爆的話呢?"

"……什麼!"

"現在是戰後的混亂期,各國彼此勉強互相牽制,而取得了名為'和平’的安定均衡.如果把這構成均衡的重要零件之一,拿掉了一個之後呢?"

那的確——極有可能會成為戰亂的導火線.

(這家伙——)

這個里加爾圖很認真積極地想著"要回到戰國時代",從某種意義而言,他應該比托魯還要更認真,更積極了好幾倍.當然,這也是因為航天要塞當初剛好迫降在加瓦爾尼領地內,而且蕾拉,葛拉特等人才剛好跟在他的身邊吧.

把這個世界恢複成戰國時代.

這本來也是托魯的願望.

"亂破師——人稱'戰場走狗’的人們唷."

里加爾圖反而以溫柔殷切的語氣如此向他問道:

"這對你們來說,不是應該是件值得歡欣鼓舞的事情嗎?"

——————————

從正面杠上的話,她們根本贏不了.

這點她們早就已經明了在心了.

並不是單純的強弱問題——薇薇和芷依塔的兩人組合,再加上現下這個情況,總之就是打不贏阿卡莉這個亂破師.魔法師便不消說了,而暗殺者原本也不擅于白刃肉搏戰.在視線看得到彼此的情況下進行戰斗,打從這種戰斗情況開始,薇薇兩人便已經不可能以她們自身本來的戰斗方式來取得勝利了.雖然事到如今才在後悔這個,也已經太遲了.

"——薇薇."

薇薇在腦海中思索了幾個傾向于豁出性命的戰法,而她護在身後的芷依塔,此時竊竊私語般地對她說道:

"我有個法子.現在沒時間跟你仔細說明了,但這法子需要費點功夫——你幫我爭取點時間吧."

"……你不要說得這麼輕松啊."

薇薇雖然嘴上這麼說,但還是——走上了前去.

飛針已經只剩五根了.她心里不太有把握呐.

"……雖然已經很久沒用過了……"

薇薇如是說,同時從袖口處拉出了一條鋼絲.

那鋼絲的尾端,有個小小的——箭鏃狀的利器裝在上頭.雖然鋼絲本來是用來勒死人的,但把這個丟出去,讓尾端的利器刺入某處,然後拽著,便能成為一個簡單的陷阱;或者也可以揮甩它,用來引開對手的注意力.根據不同的使用方法,有時候甚至可以像利刃一樣,將對手四分五裂.

不過,反過來說——這鋼絲並不太適合用來發動既直接,又純粹的攻擊.

也就是說,很難這樣子使用.

"——!"

薇薇傾盡全身的力量,將鋼絲丟了出去.

並非朝著阿卡莉,而是朝著她的頭上而去.

鋼絲往出人意料的方向飛去,但卻在天花板處反彈了下來,轉而龔向了阿卡莉的頭頂.

阿卡莉旋轉身體,僅止于橫向旋轉而已.因此,並無縱向的力道可以撣掉從頭上掉下來的利器.

于是,阿卡莉便迅速高舉鐵錘到頭上,抵禦鋼絲的攻擊.

然而——她這動作,也全都在薇薇的算計之內.

"上當啦!"

箭鏃狀的墜子回旋著,鋼絲重重繞住了阿卡莉的鐵錘.

"…………"

但阿卡莉仍舊不慌不忙地直沖上來.

即便鋼絲纏上了她的鐵錘,但如果鋼絲松垮垮的話,那就沒什麼意義了.阿卡莉並未遠離薇薇,反而闖入薇薇的攻擊范圍內,借此確保了揮舞鐵錘的自由度.

"吃我這招!"

薇薇朝直沖上來的阿卡莉射出了飛針.

同一時間三根一起——"瞄准三點".

想當然耳,阿卡莉就跟剛才一樣,用鐵錘擊落了其中兩根,然後再旋轉自己的身體,意欲撣飛第三根——

"——!"

然而,就在此時,阿卡莉的旋身止住了.

因為她旋轉自己的身體,而害自己被鋼絲纏繞住了——她身上各處都纏滿了鋼絲,限制住了自己的行動.

"再補一根!"

薇薇又再次射出飛針.

被鋼絲捆住,雙臂和鐵錘無法自由揮使的阿卡莉,抬起腿,以長靴踢飛了她的飛針.亂破師若有意為之,其全身果然盡皆武器.

阿卡莉支撐重心的腳,發出"嘰——"的聲音.

她以跟剛才相反的旋轉方向,旋轉了回去.離開了鋼絲的束縛之後,阿卡莉以乘載著旋轉勁道的鐵錘,用力地往薇薇猛然擊去.

"——!"

薇薇低下身子,勉勉強強地躲過了這一擊.

接著——

(你既然這麼做,那我也來這麼做吧!)

本來——人一旦受到攻擊,便會反射性地拉開與敵方的距離.

但薇薇反而學阿卡莉剛剛做的那樣,直直沖到阿卡莉的攻擊范圍內.因為鐵錘本來就是在旋身時的外側,方能發揮出最大的威力.若近在手邊的話,其威力反而會減弱不少.

而在彼此氣息相拂的超近距離下——反而是暗殺者的獨擅勝場.

薇薇拿著最後一根飛針,往阿卡莉的脖子戳去.

阿卡莉雙手仍伸得筆直,無以擋下這招.飛針雖無立即斃命的威力,但其表面塗有毒藥,右能戳入她的頸椎的話,阿卡莉應該會馬上全身麻痹.

"——!"

然而……令人出乎意料的是……

阿卡莉扭過身子,轉頭以臉接下了薇薇的飛針.

"什麼……!"

薇薇大驚.

"…………"

阿卡莉的重踢擊中了薇薇.

她毫不費力地將薇薇踢飛了出去.最後薇薇落在了地板上,彈跳了幾下.

"嗚……簡直就是怪物啊……!"

薇薇呻吟.

她的視線彼端——阿卡莉正咬著飛針,還真的是"接下了"薇薇的這一招.

阿卡莉吐掉咬在嘴中的飛針.尖端已然彎折的飛針,在地板上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阿卡莉回旋手上的鐵錘,發出"咻"的一聲.從薇薇手上脫落下來的鋼絲,就這樣被鐵錘拽走,落到了阿卡莉的身邊.

相對地,薇薇手上既沒有飛針,也沒有鋼絲了.

而且,胸口被那麼一踢,導致她現在呼吸還順不過來.

阿卡莉的鐵錘,正准備要往不能動彈的薇薇頭頂揮下去——

"——出來吧,〈攔截者〉!"

就在這一擊即將抵達薇薇天靈蓋的前一秒,芷依塔的魔法發動了.

青白色的光芒描繪出巨大——特別巨大的魔法方陣,完全覆蓋住了她們整個周圍.

就在這一瞬間…

"——?"

阿卡莉的動作停了下來.哦不,是混亂了起來.

仿佛承受了某種沖擊似地,阿卡莉全身打著顫——下一瞬間,她踉踉蹌蹌地往後退去.明明就沒有受到打擊,但她卻用力按著自己的頭,彷佛在否定著什麼似地,搖了無數次,無數次的頭——接著……

"…………"

倏然倒地.

而薇薇只是目瞪口呆地看著她那副模樣.

隨後——

"——不曉得有沒有成功呐."

芷依塔提心吊膽地說道.

"什……什麼?這是怎麼回事?"

薇薇一邊捂著胸口,站起身來,一邊向她詢問.

"這個嘛……這個人——不是正被精神支配魔法所操控著嗎?但是,使用這招魔法的葛拉特·藍斯亞,並沒有一直發派指令給這個人.這就跟馬特烏斯先生操控野獸時是一樣的."

將基本的動作方針嵌入意識之後便放任不管,似乎是精神支配的原則.

"老是靠自己來驅動對象的話,這種'支配’的效率就太差了."

人類意識可供操縱的范圍及份量,有其極限.若用應說是"附身"的方法來駕馭對象的話,確實一舉手,一投足,都可以自由自在地操控自如.但相對地,施法者自己本身就會變得無法動彈,或是動作會變得極為緩慢.

"因此,便會在對象的意識中嵌入基本動作之後,造個'門’出來,以便隨時能夠確認探查."

以便只有自己能夠隨時與支配對象的意識相連,然後加以管束.

也就是說,操控者會弄出一個類似"出入口"的東西,以便意識的觸手伸進,伸出,借此支配對象.

"所以呢,我剛剛找到那個'門’,調查出'鑰匙’之後——哎,總之我透過'門’,干涉了他的支配魔法."

為免這個"門"遭別人盜去操作,施法者通常會鎖上自己獨特的"鑰匙".

但是,就像熟練的開鎖匠總能設法打開鎖頭一樣——探索出"鑰匙"的形狀,然後造出一樣的鑰匙,倒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而芷依塔剛剛就是花時間在做這件事情.

"正因為她受人支配,所以這個方法才行得通呢."

芷依塔歎了一口氣:

"如果這個人是在正常狀態下的話,這招應該就不能用了."

她因為藥物而保持在意識低迷的狀態,再加上她意識里有用來接受他人意識,由魔法所設的"門",所似芷依塔才能夠出手干涉得了.

"換言之,下次再跟這家伙對上,這招就不管用了呐."

"是啊."

芷依塔點了點頭.

"我想我剛剛施法干涉的時候,應該有成功破壞了施法者嵌在意識里的魔法術式了.這麼一來,'門’應該也跟著壞掉了吧……"

"也就是說……要殺死這家伙的話,就得趁現在啰?"

薇薇走近倒在地上的阿卡莉,一邊撿起鋼絲,一邊這麼說.

"你這麼說是沒錯啦……但還是不要這樣做吧?"

"為什麼?"

"如果跟基烈特大人說你殺死了無法動彈的對手,不是會被他討厭嗎?"

"…………"

薇薇停下了動作.

她回過頭,越肩望向芷依塔——

"芷依塔——!"

"啊哈哈,但是真的會這樣嘛."

芷依塔對著發出怨念的好友,如此笑道. 最新最全的日本動漫輕小說 () 為你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