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三章 第八種 IGHTH PRODUCT

〈禁忌皇帝〉,〈賢帝〉,〈魔王〉或僅僅〈怪物〉二字.

稱呼他——阿圖爾·賈茲的別名,非常之多.

這自是當然.

詞彙這種東西,本來就是平庸的人類,為了要互相傳達源自自己經驗的事實,所創造出來的一種道具.若想要表達超乎該詞彙框架的超級存在,往往沒辦法直接一言以蔽之,最後不得不羅列出好幾個詞彙,形成渺茫的意象.

沒錯.阿圖爾·賈茲這個存在,絕非凡人可及.

這並非單純只是指"絕對權力者"這個含意而已.

"……伊熱夫斯克啊."

直屬于賈茲帝國皇帝之下的魔法技術院.

維克多·伊熱夫斯克就任為該院副院長之後,大約過了一年.

他突然被傳喚至皇帝陛下的跟前.

現在——寬敞的謁見廳里,只有他和賈茲皇帝兩個人而已.

連本來應該要隨侍在側的近衛騎士,也不見人影.

不過,以賈茲皇帝的情況而言,近衛騎士其實單純只是一種形式罷了.畢竟一對一的話,近衛騎士們根本斗不過賈茲皇帝.不僅文武雙全,甚至所有技能也都全方位地凌駕于常人.這正是賈茲帝國皇帝.

"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

"有事情要拜托——我?"

維克多的臉上浮現出疑惑的表情,如此回應.但下一秒鍾,他便連忙接著說:

"若是在下辦得到的話,無論是什麼事,您都盡管吩咐."

說出這句話的同時,無力感瞬間籠罩他的全身.

自己辦得到的事情——賈茲皇帝當然也辦得到吧.

進入魔法技術院之後,十多年來,他每天都被迫體會著這個事實.

說到底,賈茲皇帝其實不需要什麼魔法技術院.只要有他一個人在,便已足矣.大部份的魔法技術基礎,都是賈茲皇帝所確立的.縱然如此,他還是招集了上百名的平凡人類,讓他們從事研究.這出發點單純只是為了效率——單純只是讓他們代為進行研究過程中所需的龐大檢查作業,以及凡人也能做得到的研究.

至少維克多是這麼想的.

當然,維克多等人也很努力奮斗,想要做出自己的研究成果.不過,每當他們高興于創出新技術,而去向皇帝報告時,皇帝反而會提示他們該技術更精練的基礎理論彙總,仿佛事先就已經透徹他們的新技術了.

不管他們再怎麼拼命追趕,都無法企及皇帝的項背.

尤其是他就任副院長之後的這一年來,每天都被迫品嘗著這個滋味.

不過——

"有個必須要制作的東西."

賈茲皇帝坐在王座上,一邊俯視著維克多,一邊如此說道.

極具特色的銀色長發,以及炯炯發光的紫色瞳孔.

五官端正,輪廓深邃,讓人不禁聯想到猛禽.

大多時候,描繪掌權者的肖像畫,都會畫得比真實人物還要更端正,更優美個幾倍.但是,就維克多所知,〈禁忌皇帝〉的肖像畫之中,沒有一張堪比真人.雖然大部份的五官都畫得很正確,但僅僅如此,並無法完美地呈現出阿圖爾·賈茲這個人物身上所擁有的"某種特質"——某種讓人感到畏懼,感到心醉的壓倒性特質.

如同前述的"詞彙"一樣.

凡人自作聰明的道具,怎麼樣都難以呈現這個偉人——這個怪物……

"為達我鴻圖時,所必需的東西."

"……鴻圖?"

維克多試著複誦了這個詞彙.

賈茲皇帝還有什麼其他願望?

賈茲帝國,已經是菲爾畢斯特大陸上屈指可數,遠近馳名的大國.賈茲皇帝在這世上,大概已經沒有什麼是他想要而不可得的吧?他做不到的事情,其他的所有人更不可能做得到.至少維克多如此深信不疑.

"已經有基礎技術了.計劃表也准備好了."

"…………"

維克多內心羞愧,忸怩地聽著.

又來了.他們又要遵照皇帝陛下所准備的計劃表,運用皇帝陛下所准備的基礎技術,簡直就像是駑鈍的跑腿人一樣,只是反複照著他的話去做——進行實際應用前的檢證作業.他們連一次都沒有真真正正地創造出什麼來.

他們甚至連自己在做些什麼都不知道,就只是反複著作業,直到完成之際,才終于明白自己到底在制造這什麼…他們只是不斷重複著這般愚蠢的工作.

身為一個魔法師——哦不,身為一個研究者,沒有比這更絕望的事情了.

然而,另一方面,維克多卻離不開這個菲爾畢斯特大陸上最棒的研究環境.沒有任何一國,擁有比賈茲帝國還要更高超的魔法技術.若想要跟上最尖端的技術,那他就只能繼續追在賈茲皇帝的背後.

"事情必須在最最機密的環境下進行."

"……是."

維克多一邊點頭,一邊暗覺意外.

因為賈茲皇帝對魔法技術的管理——十分草率.他完全不在意技術外流.也許皇帝心里認為——賈茲帝國總是走在技術的最前端,因此落後一步,乃至兩步才實際應用新技術的其他國家,根本構不成威脅.

然而——

"我在國外准備好了研究據點.只要是在不影響保密的范圍內,預算和資材全都沒有上限."

"…………"

維克多張口結舌.

這條件恐怕遠遠超出一般的程度了吧.

不過——

"成員就交給你去選.不過,從保密這一點而言,我希望清一色都是沒有家累的人.實用測試已經結束的亞人兵士部隊,你就帶個兩小隊去當打手吧.那些家伙就算不見了,應該也沒人會起來鬧騰吧."

"是……不……不過,究竟是要……制作什麼?"

做到這種地步,究竟是打算讓他制作什麼東西?

"——武器."

阿圖爾·賈茲以紫色眼眸目不轉睛地盯著維克多,同時如此說道:

"制作武器."

——————————

維克多在腦海里喚醒昔日的回憶——然後微笑了起來.

自那之後,已經過了七年的歲月.

在這段期間里,雖然也發生了"賈茲帝國滅亡"這般出人意料之外的事情……但對維克多來說,印象最深的記憶,果然還是在那一天呐.

現在的自己,始自于那一天起.

和自己所挑選的魔法師們一起窩居在島上,過著沒日沒夜埋首于研究的日子.賈茲帝國的滅亡,對他們來說,甚至就像毫不實際的白日夢一樣.

賈茲皇帝或許早已預料到帝國的滅亡和自己的死,所以才把研究托付給維克多,並特意在國外設置了研究設施吧.

不管怎樣……任何事情放在這個皇帝托付給他的研究之前,全都只是些瑣碎小事.

因此,他心無任何旁騖,就只是一味地持續著研究.

自己或許可以借此成為超越〈禁忌皇帝〉的存在——他甚至開始慢慢地這麼覺得.

"——來吧."

維克多一邊用雙手打開門扉,一邊抬腳踏入處置室.

在他之後,他的助手群,亞人兵士,以及被他們強行押來,身穿著紅色衣裳的"嘉依卡公主",也紛紛走進了處置室.

"這里是……"

嘉依卡一臉疑惑地環視著處置室里頭.

雖然"這個嘉依卡"個性好強,但即使如此,她的臉上還是隱約可見微微的畏懼之色.這是因為她已經略微猜到,此處是用來干嘛的房間了吧.

"這里是從你頭里取出我們所需之物的地方."

維克多以拉克語這麼說完之後,便把放置于處置台邊的器具拿給她看.

金屬制的——針.

它那細長利刃般的平滑表面,刻有密密麻麻的魔法術式.

"把這個插入你的腦中."

"…………"

畏怯退縮的表情從嘉依卡的臉上一閃而過.

嘉依卡焦急不安地問道:

"你說的記憶是指什麼?我身體里究竟有什麼記憶?"

"是繼承皇帝陛下的'遺產’時所需的東西唷."

"……'遺產’?"

嘉依卡眯起雙眼說:

"你該不會是想要複興賈茲帝國,企圖登上皇位——"

"……賈茲帝國?"

維克多微微一笑.

這名可憐的少女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被告知.是的,她什麼都不懂.

"遺產"甚至左右著世界的命運.而用來取得"遺產"的"鑰匙"——至今仍被鎖在謎團這個箱子之中.而盡管她是足以解放"鑰匙"的存在,但她卻連一點點自覺也沒有.

賈茲皇帝看著他們的時候,應該也是這樣子的心情吧?

全知者俯視無知者時的愉悅.

維克多慢慢地對她搖了搖頭.

"渺小,實在太渺小了."

"……!"

"繼承'遺產’時,所需的東西即'皇帝的遺體’,以及——另一個東西……"

維克多望著她那對紫色眼眸——和〈禁忌皇帝〉相同顏色的瞳孔,同時說道:

"'嘉依卡’."

"…………"

嘉依卡不發一語.

維克多的話,她恐怕連一半都沒能理解得了吧?

不過,這樣就夠了.反正他並不是為了讓她理解,所以才跟她說這番話的.這對維克多而言,只不過是一種自我滿足的儀式罷了.少女擁有跟那個〈禁忌皇帝〉相同的銀發紫眸,而她那一臉不知所以然的膽怯模樣,大大地滿足了維克多的心理.

"'鑰匙’沉睡在你——你們的頭里.以記憶的形式呐.可是,為了完整地取出它,我們還是需要不斷地重複實驗.目前還只能取出片斷而已.不過,就算只是片斷,但只要集到一定的數量,我們就可以自己補完不足的部份,摸索出它的整體."

維克多如此告知她之後——便對站在嘉依卡左右兩側,抓著她手臂的亞人兵士點了點頭示意:

"把她綁起來!"

——————————

——當!

這是原本不可能存在的聲音才對.

使勁踏在本該不存在的踏腳處——虛空時,所發出來的聲響,是獨角馬特有的馬蹄聲.

一身黑馬外形的棄獸,一邊踢蹬著通道牆壁,地板,天花板,一邊呈螺旋狀地朝他們逼近.而且有三頭之多.全都露出著馬所沒有的獠牙.

"退下!"

托魯向嘉依卡她們如此喊道,然後抽出了他左右側的兩把小機劍.

沒有時間吟誦〈鐵血轉化〉的關鍵詞了.

——異響.

說時遲那時快,兩邊各有一匹獨角馬的獠牙,深深地嵌入了托魯所高舉的小機劍里.有如鋼鐵互摩般的刺耳聲響響起,同時,小機劍的表面迸出了火花.與氣脈相通的小機劍,就如同托魯的手臂——獠牙嵌入機劍,就像利刃的尖鋒搔刮著他的皮膚,讓他感覺到一股惡寒.

"嗚喔——"

托魯因它們充滿壓倒性的重量,以及猛沖上來的慣性,而被壓倒在地.

就在這個時候,第三匹獨角馬像是要來補上最後一擊似的,朝托魯攻了過來.

然而——

"——哼!"

正當它的獠牙就快要咬住托魯咽喉的那一瞬間,鐵錘的一擊粉碎了它的鼻尖.正是來頂替托魯,從托魯背後踏上前來的阿卡莉.她的這一擊,毫不留情——再加上獨角馬本身沖過來的勢頭,因而讓它的臉整張粉碎,獠牙斷折.

阿卡莉以行運流水般的動作閃開.被爆頭的獨角馬一邊噴著鮮血,一邊從阿卡莉的身側穿過,然後倒地抽搐.

壓倒托魯的那兩頭,把獠牙從小機劍的表面拔開,然後抬起頭,作勢恫嚇著阿卡莉.

阿卡莉並未理會它們——逕自後退.托魯一邊拖著重獲自由的雙臂,一邊跳起身,然後以右腳為軸心,在原地回身,用小機劍的劍鋒用力地敲上了那根獨角馬的名稱由來——從額間長出來的獸角.

"——!"

那兩匹棄獸發出似悲鳴,似怒吼的聲音,然後畏怯了起來.

托魯趁隙蹴了一腳地板,回到了阿卡莉等人的跟前.

並盡量俯低身子……

"出來吧——〈開膛手〉!"

就在這個時候,嘉依卡發出大喊的同時,魔法也隨之啟動.

一把眼睛看不見的刀刃,呈水平線飛了出去.刀刃從托魯的頭上擦飛而過,砍斷了那兩匹獨角馬的脖子.粗約一合抱的脖子,從獨角馬身上滑落,轉瞬之後,鮮血才遲鈍地噴了出來.

"嘿——"

托魯的嘴角閃過了一抹笑意.

阿卡莉便不消說了,但就連嘉依卡也因為好幾次共同作戰的經驗,漸漸和他們配合得天衣無縫了.就算沒有事先仔細商量,她也會趁托魯和阿卡莉爭取時間的時候誦詠完魔法,在恰到好處的瞬間,從恰到好處的方向擊出魔法.

然而……

"——!"

從獨角馬——慢慢倒下的尸體後面,緊接著來了紫色的雷電.

那是比獨角馬晚到一步的雙頭犬所放出來的雷擊.

(這些家伙……!)

合作無間的,不只托魯三人而已.

獨角馬擔任前鋒,負責突擊;雙頭犬作為後衛,投擲閃電.它們很顯然是在分工合作.而且,它們跟托魯他們不同,就算獨角馬被斃命了還是怎樣,都毫無退怯的模樣.

"嘖——"

托魯和阿卡莉馬上擲出飛鏢.

鋼鐵制的利刃就跟避雷針一樣.飛鏢在半空中遭遇雷電,以自己的飛行軌道扭轉雷電要去的方向,並打散雷電的分布.雖說是魔法所發射出來的東西,但閃電就是閃電,會流往,或落在導電性較高的地方.因此,閃避雷電,其實並沒有多困難.

不過——即便如此,還是有一部份來到了托魯等人的跟前.

"啊嗚!"

嘉依卡忍不住發出慘叫.

機杖同樣也跟避雷針一樣,所以她手上的機杖,應該也引來了一部份閃電吧.即使如此,她還是沒扔掉手中的機杖,真是太了不起了——不過,再這樣子下去,她應該也沒辦法繼續擊出魔法了吧.

"逃命啰!"

托魯說完——便將煙霧彈丟往雙頭犬所在的方向.他連花時間確認是否炸開都沒有,便逕自抱起嘉依卡跑了起來.雖然棺材還是一樣礙事,但這也沒辦法.棺材撞擊通道的牆壁,發出喀咚喀咚的吵雜聲響,但托魯已經決定對此聽而不聞.

"阿卡莉,往那里!"

"好."

阿卡莉點了點頭,然後便抓起名喚妮娃的少女的手,拉著她逃跑.陰陽妖瞳的少女,並沒有多作抵抗,就這樣任由阿卡莉拉著,走了起來——然後也跟著跑了起來.

芙蕾多妮卡也跟在他們的後面.

或許是因為煙霧彈的煙擾亂了它們的視覺和嗅覺吧?雖然他們可以聽得見雙頭犬的嗚嗚咆嘯和和狂吠吼聲,但雙頭犬的追擊——雷擊並沒有追上來.

"可惡—

托魯沉吟說道.

明顯的多數對少數——如果這間設施的家伙可以控制他們先前在地面上所看到的所有棄獸,那麼就算是他們,也肯定毫無勝算呐.

在這種有限的空間,就算有芙蕾多妮卡的幫忙,也不太好戰斗.對方一旦傾盡數量,那麼就算是裝鎧龍,恐怕體力也無法支撐得那麼久吧.更何況,若是來了同族——若連裝鎧龍也一擁而上的話,就算把事情想得再簡單,也還是毫無勝算.

(要出去外面嗎?可是——)

若出去到空曠的地方,一旦四周被圍住,那他們就完蛋了.剛才就是因為待在狹窄的通道,獨角馬和雙頭犬無法同時發動攻擊,所以才勉強得以逃走.

(如果能縮減追來的家伙的范圍……)

如果能把棄獸縮減至只剩一種的話,那還比較容易應付一點.

托魯一邊抱著嘉依卡逃命,一邊環視著四周.

映入他眼簾的,只有零散的燈光,以及冷冰冰的石壁,還有——

"——!"

托魯發現了那個開在天花板附近的孔洞.

那應該是通風口吧.在這種地底下,或密閉性較高的建築物里,大多會為了解決空氣不流通的問題,而設置像這樣子的通風口.在寬敞的設施里,大多會為了增加通風量,而設置管子較大的通風口——大到可供人類通過的程度.

"嘉依卡,幫我爭取一些時間."

"唔……呣咿."

托魯把嘉依卡放了下來.接著,嘉依卡馬上備好機杖,操作了起來.

誦詠咒文——

"——啪嗚啦,歐德·伊那斯·丕呼·提那斯."

在這期間,托魯跳躍起來,伸手勾住安裝在通風口上的鐵柵欄,然後用體重和雙腳踢牆的反作用力,扯下了鐵柵欄.

"出來吧——〈強擊者〉!"

嘉依卡的魔法完成.

當阿卡莉,芙蕾多妮卡,以及妮娃從她身側通過的那一瞬間,一陣猛烈的風襲向了緊追而來的成群雙頭犬.雙頭犬一邊罕見地發出了"嘎啊!"像普通小狗般的尖銳慘叫,一邊被風卷向了長長的通道——一只牽連後面另一只,整群如骨牌效應般飛了出去.

"到這里面來!"

真不愧是與哥哥心心相印的阿卡莉,她很快地就明白了托魯的意圖,率先一跳——她跳入通風口里,並向其他人伸出手.

芙蕾多妮卡馬上抓住她的手,跳入通風口.接著,阿卡莉把嘉依卡拉起來,最後則由芙蕾多妮卡伸長手臂——半強迫地將兀自在原地發楞的妮娃拉了上來.

托魯一確認她們已經開始在通風口里面前進之後,便再次躍身而起,把身體滑入了那個孔中.最後,他從通風口的內側,把拿在左手上的鐵柵欄重新嵌了回去,並在鐵柵欄上安裝了簡單的"陷阱".

用細線綁在鐵柵欄上的小圓筒.

圓筒里——雖然容器的形狀不同,但內容跟剛才的煙霧彈大致相同.細線連接著內外兩個"栓",細線一旦被拉掉,這兩個"栓"便會一起脫落.然後,裝在筒中的兩種藥液便會混在一起.一旦接觸到空氣,就會產生具有強烈催淚效果的猛烈煙霧.

當然,托魯已經事先確認過了:這個通風口是"從外吹入通道的孔"——煙霧絕不會逆風飄散,飄到正在通風孔道中前進的托魯他們那兒去.

"…………"

為了以防萬一,托魯從懷中取出布塊,蓋住自己的鼻跟口,然後追趕已先行一步的阿卡莉等人.姑且先不論阿卡莉和芙蕾多妮卡,嘉依卡和妮娃到底不怎麼習慣這樣子甸匐前進,因此托魯馬上就追上了她們.

托魯的眼前,是妮娃蠕蠕向前爬動的屁股.

"——哥哥!"

阿卡莉從前方對他喊道.

"怎麼了?"

"現在可不是對著剛見面沒多久的女生的屁股,看得入迷的時候呐!"

"我才沒有看得入迷咧!"

"也不是聞味道聞到入迷的時候哦!"

"我才沒聞!"

"怎麼可能!"

"可能你個頭啦!"

他們一邊像呼吸般自然地說著這般對話,一邊在通風孔道中前進.

通風孔道中——帶著有些潮濕的味道.

(是因為離海很近嗎?還是因為——)

連通到跟剛才類似的棧橋之處嗎?

不管怎樣,在光滑的通風孔道內側,非常容易打滑.嘉依卡和妮娃的動作很遲緩,因此托魯不由得想要從後面推她們一把——但一不小心打滑的話,這里頭既無可抓之處,所以很有可能就這樣子滑到停不下來.

"——嗯?"

過了一會兒——他聽見阿卡莉在前方發出了聲音.

"怎麼了?"

"風向——"

當她的話要結束,不結束之時……

"——!"

突然——正如她所說的一樣,風向,以及風量都改變了.

"嗚啊!"

托魯馬上蹲穩馬步.

不過,正如前述所言,這通風孔道既平滑且容易打滑.因此,下一瞬間——托魯暗道不妙,正要伸出手去.說時遲那時快,妮娃從他的指尖擦掠而過,撞上了芙蕾多妮卡.而芙蕾多妮卡雖僅微微打滑,但還是撞上身在她前方的嘉依卡了.

"啊,抱歉."

"呣呀!"

如此一來,就再也止不住了.

嘉依卡撞上阿卡莉——縱使是阿卡莉,也還是沒辦法承受得住嘉依卡的體重,于是她們兩人就這樣子從通風孔道中一路滑落.

"阿卡莉!嘉依卡!"


"嗚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對不起起起起起起起起起起起起起起!"

阿卡莉,嘉依卡,芙蕾多妮卡,還有妮娃,一邊拖著這樣子的叫聲,一邊在通風孔道中離托魯而去.這通風孔道的傾斜程度並沒有很陡,跌落下去應該不會受什麼大傷吧—

"唉唉——可惡!"

托魯束手無策,只好也跟著把雙手雙腳從孔壁收了回來,一路滑落下去.

(海水的味道——)

類似于海風的氣味,縈繞在通風孔道里.

這樣的話,這個通風孔道,或許是利用海水漲退潮來讓空氣流動也說不定.

(這樣的話,這孔道的另一端……)

過沒多久,托魯便追上了嘉依卡等人——首先,他先抓住了他手能夠得著的妮娃衣袖.然後,他一邊抓著她的衣袖,一邊用另外一只手,猛然將飛鏢戳上通風孔道的牆壁.托魯心想:就算刺不進去牆壁里面,但這樣至少能稍微減緩滑落的速度——然而,下一瞬間……

"——!"

托魯一行人在刹住速度之前,就已經一邊撞飛了通風口的鐵柵欄,一邊擠成一團,被落下的速度拋到了半空中.

通風孔道比想像中的還要短.

"嗚——"

托魯馬上把他手邊的嘉依卡拉到自己的身旁.

托魯一邊感受墜落時的飄浮感,一邊揮舞著飛鏢,想要至少抵銷掉一些墜落的沖擊,但飛鏢的尖端,卻沒有勾到任何地方.心里焦躁不安的同時,托魯仿佛在保護嘉依卡似的,緊緊地抱住了她——

"——!"

墜落的速度突然急違減緩.

但是,他們並非完全靜止于空中——下一秒,托魯和嘉依卡全身都被水包圍了起來.

"…………!"

看來通風孔道的出口下方是水嘛.不過,他們沉潛只有僅僅一瞬而已,不消一會兒,兩人便一邊滴著大量的水滴,一邊被提到了水面上.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托魯唰地仰頭望向頭上——只見白銀色的巨大身體,正用爪尖提勾著托魯,嘉依卡,阿卡莉以及妮娃.

正是芙蕾多妮卡.

看來她應該是在被拋到寬敞的空中時,瞬間用變身魔法變回了龍的形態,然後使用龍翼,減緩了落下的速度吧.不過,或許是因為離水面的距離實在是太近了,所以托魯一行人才沒能夠完全靜止于半空中——而是先落到了水里.

"咳咳……咳咳……!"

嘉依卡猛烈咳嗽——

"…………"

溫順安靜的妮娃,還是一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的樣子.

"沒事吧?"

"還行."

真不愧是阿卡莉,一臉悠哉地如此應道.

"……呃,這里是哪里啊?"

看起來像是個洞窟.

"這應該是海水,對吧?"

托魯一邊環視著充滿四周的大量水流,一邊說道.

他剛才有喝進去了一些.沒有錯,這正是海水.

但是——四周都沒有向外開通的地方,映入眼簾的盡是些光禿禿的岩石表面.和剛才的設施內部不同,這里是真正的天然狀態——凹凸嶙峋的岩石,自然地裸露了出來.

沒有照明之類的東西——取而代之的是水面上閃爍的暗淡光芒.

"風向突然改變,應該是潮汐或其他什麼所造成的吧?"

就他所見,這個洞窟除了通風口之外,別無其他出入口.如果這個洞窟的水面下連接著海洋的話,那麼洞窟中的氣壓,會因潮汐的漲退潮而產生變化,而通風孔道的風向,應該也會隨之改變吧.

總而言之……芙蕾多妮卡先帶著托魯一行人,來到了洞窟角落的幾塊岩礁上坐著.托魯等人坐在岩礁上,重新環視了一下周圍.

"嘉依卡,拜托你點個燈之類的吧."

"〈照明者〉——出來吧!"

嘉依卡似乎在托魯出聲拜托之前就已經准備好了——她誦詠咒文的同時,蒼藍色的魔法陣也一起旋轉著.柔和的光芒從呐魔法陣的正中央放射了出來.

魔法的燈火,慢慢地抹去了橫亙在洞窟之中的漆黑——

"——!"

托魯倒抽了一口氣.

因為到剛才為止一直都很暗,所以他沒有看清楚——他們周圍的水面上,漂浮著無數的遺體.

"這些是……棄獸嗎?"

阿卡莉也難得地吃了一驚,眯起雙眼,張望著四周.

浮在水面上的,全都是棄獸的尸體.獨角馬,雙頭犬便不消說了,而形似裝鎧龍,奇眼鳥之類的東西,也零星可見.它們全都只有"部份",而沒有全身的身體.

簡直就像是有人肢解了它們的身體之後,將它們拋棄至此似的——

"可是——"

"那些,不是,原本的,真正,棄獸."

忽然——響起了一道奇妙的聲音.

那確實是有人在說話——應該是說話的聲音才對,但聽起來卻有如無機質的聲響一般.就像是有人在試圖用樂器或某種東西,重現人類對話的聲音一樣,有種不太自然的感覺.

"是誰?"

除了他們以外,還有誰在這個地方?

托魯一邊做出備戰的姿勢,一邊重新審視周圍——

"——"

"那些,全都是,複制品.第八種,啊."

有什麼東西正從水面下慢慢地浮起.

一邊裹著咕嚕咕嚕的泡泡,一邊現出身影的那個東西是——

"……大海魔!"

嘉依卡發出了夾雜著悲鳴的大喊.

白色的觸手,漩渦狀的外殼,帽沿狀的口蓋,一眨也不眨的巨大瞳孔.

從棲息于陸地的生物角度來看,它確實非常的不同,而就算把它的外貌畫在圖上,那些沒看過它本體的人,恐怕甚至連外貌圖的"上下左右",也判斷不出來吧.

沒錯.它確實跟襲擊船只的家伙是同一種生物——大海魔.

"……等等."

然而,托魯卻阻止了手拿機杖的嘉依卡,然後說道:

"這家伙……"

它露出來的身上,留有無數條淒慘的疤痕.

外殼上幾乎都是裂痕,也有好幾處凹陷的部份.它的觸手,有幾條從中間碎成了碎片.最慘的是,它只剩一邊的眼睛.從那周圍遺留著曾被人剜過的痕跡看來,應該是眼睛連同周圍的肉,一起被人取走了吧.

一目了然的滿身瘡痍——在這種狀態下,竟然還能夠活著,真是不可思議.

"賈茲帝國,的,練生術,比其他國家,還要,進步."

咕嚕咕嚕冒泡泡的聲響響起的同時,整個水面也發出了聲音.

大海魔的魔法是操縱海水.這情況,恐怕是大海魔正在震動著水面,"說著"人類的語言吧.光就這點,便知大海魔的智能有多高了.

"進步到,連改造,複制,棄獸,也能,辦得到.雖然,還未,量產,但維克多,及其麾下的,魔法師們,已經,成功,確立了,量產技術.之後,只要有,足夠的,資材,便可以,毫無限制地,量產,棄獸."

"……那你呢?"

托魯向大海魔如此問道.

既然對方都特地跑出來向他們搭話了,那麼想必對方也感覺到對他們說話的必要性了吧.至少應該不會突然不容分說地攻擊他們吧.

"我是,用于,研究,實驗,的,天然,生物."

大海魔說:

"我是,第一代,大海魔.因為,複制品,可以,成功,量產了,因此,就把我,丟棄了.他們,本來,應該是打算,要把我,跟其他實驗體,一樣,殺了,棄尸……不過,我卻,還是,像現在這樣,活著.這是,他們的失算,吧."

——它的其中一根觸手指著頭上某個方向.

那兒有個跟其他岩石表面不太一樣的平面——似乎設置了一道鐵門般的東西.直徑大到似乎連大海魔都可以通得過的樣子.大海魔恐怕就是從那兒被丟棄到這兒來的吧.

簡而言之,此處是——用來丟棄無用尸體的地方.

"這里究竟是什麼地方?我不是指這個垃圾場,我是在問這整座島."

"賈茲帝國的,練生術,研究所,之一.不過,現在,也是,'遺產’的,保管處."

微暗的水面,如此回答道.

"'遺產’?"

"用來保管,集賈茲帝國,練生術,以及,魔法技術之精華的,最高傑作."

畢竟發聲的方法不同,所以這情況是在所難免的也說不定……大海魔的"聲音"從頭到尾都很甯靜,因此根本無法從它的"聲音",管窺出它到底抱持著怎樣的情緒.盡管一副瀕死的樣態,但卻毫無痛苦的樣子.它原本就是種跟人類相差甚遠的生物——甚至不清楚它到底是否擁有著痛覺.是故,用人類的喜怒愛樂去揣度它的內心層面,或許根本就是毫無意義.

"保管……?"

賈茲帝國已經滅亡了.

那麼,不管那個"遺產"究竟是什麼,都已經沒有珍藏保管它的意義了吧?

然而……

"沒錯.保管——直到,注定該來的,那一天,到來."

只剩最後一口氣的怪物,毫無任何感慨地如此宣告.

——————————

"一班到三班負責第一層,四班負責第二層,五班,六班負責第三層!沒有'標志’的話,擬獸會沒辦法判斷敵我.可千萬別忘記戴上'標志’呐!"

基里爾向亞人兵士同伴們喊道.

他叫醒了在第二層宿舍休息的所有亞人兵士,然後全員出動.

聽說——有人闖入了這間研究所.

兩名亞人兵士,在第一層研究區拿膳食給俘虜的回程時,遭到了襲擊.隨後,魔法師在研究區遭遇了侵入者——雖然被弄昏了過去,但他在昏厥前觸動了警報,因此暴露了侵入者的存在.

現在——魔法師們正在利用擬獸,搜索著侵入者.但因為他們透過魔法術式所操縱的棄獸,基本上智能都很低,因此並不適合地毯式的搜索.奇眼鳥等棄獸,甚至連門都不會開.

在這間研究所——以"人類使用"為前提的設施之中,果然還是由亞人兵土來搜找會比較快速.魔法師們在成功"量產"棄獸的時間點起,就變得更加輕視身為戰力之一的亞人兵士了……這時候他們如果趕緊做出表現,魔法師們或許會重新認知到亞人兵士的重要性也說不定——基里爾的心里抱著這般期待.

他們並非野獸.

他們是人類——是士兵.

他們不想要受到跟棄獸,擬獸一樣的待遇.

"棄獸做不到的事情,我們做得到!這是讓伊熱夫斯克大人見識我們能力的大好機會!大家,卯起來好好干吧!"

"喔喔!"

亞人士兵士們齊聲回應基里爾的號召.

平常——表情不太外露的亞人兵士們,絕不是沒有喜怒哀樂等情緒.他們只不過是扼殺著自我,靜靜地等待著罷了.

等待著他們能上去活躍一番的舞台.

他們全都知道——在這個和平時代里,沒有亞人兵士的棲身之所.

亞人兵士是被人制造出來,專在戰場上發揮效用的一種存在.

就像許多野獸誕生在這世上時,就已經知道野獸該有的存活方法了——並非後天的技術,而是天生的能力.而他們也一樣,天生生下來,就已經具備士兵所需的能力了.幸或不幸的是,他們沒有"潛力的延展性".他們的肉體打從一開始,就已經有固定的使用目的了——因此在其他事情上,幾乎派不太上用場.要麼跟普通的人類差不多,要麼比人類還不如.

正因為如此……

(等將來有一天伊熱夫斯克大人的研究成功——得到了"遺產"之後……)

到了那個時候,戰亂的時代肯定會再度降臨.

如此一來,亞人兵士應該就可以將自己的真正價值,公諸于天下了.在那之前,他們可不能讓魔法師舍棄掉他們.他們必須讓那些魔法師們,尤其得讓身為設施統轄者的伊熱夫斯克明白:他們很有能力——他們果然還是必需的.

基里爾確認同伴們都"熱血了起來"之後,自己也插了把新月刀在腰上,然後飛快地檢查著其他的裝備.

這時——

"基里爾!"

蛾蘇拉朝他跑了過來.

其他同樣被當作"不良品",被派去處理雜事的亞人兵士們,也跟著她一起跑了過來.

"我們也——"

"娥蘇拉,你去躲起來.很危險."

基里爾冷絕地說道.

娥蘇拉身為亞人兵士的能力並不高.雖然不到礙手礙腳的地步,但她和基里爾等人相比,戰斗能力相當的低.如果她上到前線的話,死傷的機率會很高.

基里爾等人所共有的亞人兵士價值觀,或許極為矛盾.但就算他自覺矛盾,他還是不想讓娥蘇拉去戰斗——他不想讓她去送死.

"可是,我也是亞人兵士——"

"交給我們吧!"

基里爾複向娥蘇拉如此重申——然後和其他亞人兵士們一起飛身跑出了宿舍.

"聽好了,千萬別忘了帶'標志’!"

基里爾又再次向同伴們叮囑了一次,然後,為了要請教詳細的指一不,飛身離開了宿舍.

"…………"

這個時間的話,維克多應該是帶著那名嘉依卡,去到第一層的處置室了吧.

"…………"

一抹焦急梗在基里爾的胸口.

雖然他只獲知了有限的資訊,但闖進來的人,恐怕就是"另外一組嘉依卡"了吧.基里爾等人原本以為他們鐵定已經溺死了——雖然他是這麼彙報的,但這報告可說是間接導致了警備上的松懈.

太失敗了.這可不是什麼足以證明他們能力的好事.

若身為士兵的能力遭人質疑的話,亞人兵士就沒有存在的理由了.

"可惡……"

他三步並作一步,大步一跨,越過了三四個階梯,飛身向上跑去.基里爾一上到第一層,便馬上直朝著第一處置室而去.

"快開門!我有事要向伊熱夫斯克大人報告!"

他對著待在處置室前門板左右兩側的亞人兵士說道.

然而……

"不行."

兩名亞人兵士面無表情地如此答複.

他們的額頭上刺著拉克語的"4"和"7".雖然同樣都是亞人兵士,但他們並非如基里爾等人一樣從人類的子宮里誕生,而是在這座島上,在玻璃球中被人制造出來的"複制品"——他們額上的刺青,即是他們身為擬人兵士的證明.

"命令說不准讓任何任入內."

兩名擬人兵士異口同聲地如是說.

"…………"

基里爾怒瞪著那兩名擬人兵士.

最可恨的是——這兩名擬人兵士和基里爾都長著同樣一張臉.因為他的"性能"最為安定,因此魔法師們采取他的鮮血和肉片,以此為根源,制造出了可說是他的分身的複制品.

然而,跟基里爾不同的是——他們腦中有一部份打從一開始就被割除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小型魔法機關,好讓他們更容易接受魔法師們的支配——總之就跟擬獸一樣.

魔法師們自從成功複制這些擬人兵士出來之後,便不再讓基里爾等人負責處置室的警備,魔法師們的個人保鑣等等.魔法師們——尤其是維克多·伊熱夫斯克,似乎相當珍視這些不會多說話,像人偶絕對服從命令的擬人兵士們.

"——閃開.我有緊急要事."

基里爾說完之後,便自行推開了門板.

為了避免被棄獸誤傷而纏在手臂上的"標志"——用來判別敵我的腕章,似乎對這些擬人兵士們也有效的樣子.思考能力原本就有一部份被人削掉的這些複制品,無法攻擊身上帶有"標志"的對手.他們就這樣子面無表情,伸出手來想要阻止基里爾——但就僅僅如此而已.基里爾強硬地揮開他們的手,拾腳步入處置室里.

就在這會兒——

"——只要取得了'遺產’,一切都將改變."

嘉依卡被綁縛在處置用的椅子上,而維克多·伊熱夫斯克則在對著她游說著些什麼.

"足以改變得了世界本身.複興賈茲帝國?都是些小事.'遺產’是超越國家框架的力量.無需戰斗,即能成為統率世界的王.根本不需要戰爭——"

"——!"

基里爾聽了,全身僵硬.

根本不需要戰爭?"遺產"竟是強大至斯的力量嗎?

但是,這樣一來……

"——你在干嘛?"

出入口附近的魔法師皺起眉來,出聲叫喚基里爾:

"伊熱夫斯克大人現在很忙,你少來煩他!"

"…………"

基里爾幾乎沒把那個魔法師的話聽進耳里.

"誠然如此.世界將因'遺產’的力量而統一.戰爭之類的低效率方法,也會跟著消失.只要有'遺產’在,就連兵器,軍隊也都不需要了……!沒錯.'遺產’是打從根本改變世界狀態的力量."

維克多有些得意洋洋地如此說道.

"礙事.快滾出去外面!"

魔法師如此說完,便將基里爾推出了處置室的外面.

望著處置室緊閉的門板——基里爾茫然地在原地佇立良久.

剛才的話是真的嗎?

能打從根本改變世界的狀態?戰爭將不複存在?維克多等人一旦得到了"遺產",僅僅如此即能夠完全支配得了世界?

究竟是怎樣的東西,才能夠化這些事情為可能呢?基里爾根本想像不出來.

但是.維克多的話如果是真的——

(我們……已經沒有用了?)

這個想像——讓基里爾顫抖了起來.

——————————

響得老久的警報,開始得突然,也結束得突然.

"…………嗯哼?"

大衛集中注意力,仔細地聆聽,截到了幾道依稀可聞的聲響.

關于引發警報的原因,似乎還沒有得到解決的樣子.設施里的氣氛,依舊相當緊繃.雖然隱隱約約,但他還是聽得見夾雜怒氣的聲音交錯四起.

大衛握著鐵柵欄搖晃了好一陣子,像是在確認鐵柵欄的鑲嵌情況.在沒有任何道具的情況下,應該沒辦法拆卸或破壞掉這個吧.

"賽爾瑪."

"……干嘛?"

橫躺在里邊的魔法師搭檔,馬上應了他一聲.

他倆被丟入這間牢房之後,她就像死了一樣一動也不動……她這既不是搞壞了身子,亦不是灰心喪志.單純只是為了保存體力而已.

對身為傭兵的大衛和賽爾瑪而言,淪為階下囚只不過極為普通的預想狀況之一.和正規軍隊的士兵相比之下,傭兵大多都是像用過即棄的棋子一樣任人利用,因此,被敵人抓住也不怎麼稀奇.

想當然耳——他們兩人都想要尋機逃出這里.

"我試著喚人來看看.之後就拜托你啰."

"……好."

賽爾瑪點了點頭,然後把手探入長長的頭發之間——然後從那兒拉出了某物.

很細很細的鋼絲.編一下之後既可以變為簡單的鋼絲鋸,若在最前端綁上魚漂——或墜子之後丟出去,還可以釣魚.這類的道具,大部份的傭兵都會藏在身體的某處帶著走.

"這里的家伙們,果然不怎麼習慣俘虜別人呐.也沒有好好檢查身體.如果事先將一把利刃夾在乳溝之間的話,不就可以帶得進來了嗎?"

"這間牢房還挺漂亮的嘛."

賽爾瑪半忽視了大衛的話.她一邊說著,一邊用鋼絲作出一個圓圈.

"好了.要放在哪邊?"

"放那邊就可以了吧."

大衛一邊笑道,一邊隨便指著——鐵柵欄的另一邊.

然後,他深吸一口氣,放聲大喊:

"救……救……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要被殺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太假了啦."

賽爾瑪露出無奈的表情.

"這樣子比較生動吧?"

大衛笑著說.

"——怎麼了!"

一名亞人兵士從走廊深處出現了.

(太好了!)

大衛在心里偷笑了一下.

他原本猜想對方會因為警報鈐響的事情而人手不足,而事實證明果然如此.


如果有兩個人一起來的話,情況就會有些棘手了.不過,若是一個人的話——

"不好了,不好了,要被殺了啦!"

大衛握著鐵柵爛大喊.

"被殺?什麼東西?誰會被殺?你嗎?"

"沒錯!你看了還不明白嗎!"

"……?"

亞人兵士一臉疑惑地走到大衛兩人的眼前.不過,他到底還是保持了一點距離,以免大衛從鐵柵欄的縫隙之間伸手碰觸到他.當然,這件事情他們也早就預料到了.

"剛才那是警報吧?那家伙要來了,那家伙!"

"那家伙?你在說什麼——"

"你們全部都會被殺死!不要,我不想死在這種地方!開門,快給我開門!"

"吵……吵死了!"

大衛的氣勢,讓亞人兵士不禁往後退了一步.

正巧——就是那兒.

賽爾瑪事先做好的"圓圈"正好丟在那兒.

鋼絲原本就已經很細了,再加上牢房周圍幽暗,對方若未仔細端詳腳邊的話,就絕不會發覺到那個"圓圈".

鋼絲有一端掛在了鐵柵欄上.賽爾瑪握著那鋼絲的一端,以渾身的力氣用力一扯.

"——!"

等到亞人士兵發現狀況的時候,事情已經太遲了.

鋼圈收緊,綁住了亞人兵士的左腳.亞人兵士仿佛被人抄了一腿似地跌倒在地——大衛也過來抓住了這條鋼絲,跟賽爾瑪一起拉.

迸出了鋼鐵摩擦的奇異聲響和火花.

"啊啊啊啊!"

不消一會兒,亞人兵士便被他們拉到了鐵柵欄旁.

大衛強硬地抓住他的腳踝,然後用力一扯.接著,他又用右手抓住亞人兵士的衣服,把他扯到近旁.賽爾瑪巧手一揮,讓鋼絲抖成了波型,然後又勾上了亞人兵士的頭部.下一瞬間,便將他綁在鐵柵欄上了.

"…………!"

亞人兵士——似乎不太明白他們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正如他倆剛才的對話所言,這座設施里的人們,並不怎麼習慣俘虜別人.比想像中的還要更容易上鉤,恐怕也是出于這個原因吧.

"讓我看看啊."

大衛從鐵柵欄之間的縫隙伸手出去,搜著亞人兵士的身體.

正如他剛才被丟入牢房時所看到的一樣——亞人兵士的腰後掛著鑰匙.

"有了,有了.哎呀,你們還真是坦率老實呐."

"………………!"

亞人兵士以憤怒的表情瞪視著大衛,但大衛反而一邊笑咪咪的,一邊說道:

"很干脆地就上了我們的當,真是太好了.好啦,那就這樣子啰!"

大衛說完之後,便伸手抓住了亞人兵士的脖子.

大衛以指尖摸索出動脈,一加以壓迫,亞人兵士便旋即失去了意識.看來他們雖具有異于常人的耳朵或獸角,但血管的位置卻並沒有什麼不同.

"好啦——去找找我們家的公主大人吧?"

"好啊."

大衛放開昏厥的亞人兵士,從鐵柵欄的縫隙之間,把鑰匙插入了鑰匙孔里,然後打開了牢房的門扉.

——————————

他只不過茫然了幾秒而已吧.

不過,待基里爾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正在通道的角落,額頭抵著牆壁,兀自呻吟著.

維克多的目的一旦達成,他們就沒有用處了.

他的話若是真的,那麼戰爭將會從這世上消失.基里爾等人可以證明自己存在意義的舞台,也會隨之消失.換言之,他們永遠都擺脫不了被當作"人類仿制品",被別人輕視的立場了.

"可惡……"

基里爾的腦海之中——閃過了同伴們的臉孔.

每個人都相信著戰爭終將到來,而忍耐著現在的不得志.

明明同為賈茲帝國的殘黨,魔法師們卻輕視著他們.

他們就像是收于鞘中而生出鐵鏽的刀子一樣,不停重複著自問自答:"自己究竟是為何出生在這個世上?"……他們一直認為:只要戰爭再次展開……他們應該就可以不用再過著這樣子的每一天了.

"……我早該明白的……我早該明白的啊……可惡!"

基里爾沉吟般地喃喃自語著.

不管是再怎麼優秀的魔法師和亞人兵士,光靠區區不滿一百人的成員,怎麼可能重建得了賈茲帝國.就算維克多真打算掀起戰爭,恐怕也沒有基里爾他們活躍的機會吧.以敵我雙方相差懸殊的兵力而言,他們應該瞬間就會被鎮壓住,而草草結束戰爭了吧.

但是,即使如此……

他們還是抱著些許的期待:維克多等人的研究——他們所說的"遺產",或許可以顛覆相差懸殊的兵力差距.

哦不,他們甚至還曾經想過:就算不重建賈茲帝國,他們也能在這個世界刻下"亞人兵士在此",讓人不忘他們存在的"疤痕"——作為時代的謊里花,在最後燦爛地綻放個一回.

然而……

連戰爭都不需要.足以改變世界狀態的"力量".

雖然基里爾不曉得那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東西,但是—

"真的已經沒有希望了嗎?"

忽然———道低喃在他耳邊響起.

"…………"

基里爾愕然回頭.

他大睜的雙眼里,映照出一名——有著亞麻色頭發和琥珀色瞳孔的少年.

當然,他絕非這間設施的人.基里爾對這名少年毫無任何印象.

(侵入者?)

雖然他忍不住伸手探向新月刀,但他所能做的,也就只到這邊了.

身為亞人兵士的直覺正在告訴他:這家伙有古怪.明明應該身在他的眼前,但他卻感覺不到眼前有其存在,簡直就像是在看著幻影一樣——

"他們得不到'遺產’的話,又將如何呢?"

少年臉上掛著微笑,如此向他問道.

坦然自若的口氣,簡直就像是在和親密的朋友搭著話似的.

"哦,對了.不如由你們來取得'遺產’,如何?"

"………………"

基里爾的腦中一隅感覺到有種異樣的感覺.

然而——意識的表面像是麻痹了似的,無法追究探明這異樣感的真貌.

他很很明白眼前這一切都很可疑.然而,除此之外,他卻什麼事情都無法思考了.

他的思考在空轉.

邏輯思考的齒輪在腦內打滑,應齧合的地方沒能齧合起來.

"若要取得'遺產’,所需的東西是什麼呢?"

"………!"

基里爾眨了幾次眼睛之後——

"……嘉依卡."

說出了這個名字.

——————————

大海魔.

七種棄獸之中,身軀最大的怪物.

同時,和裝鎧龍同樣有著高度的智能,以尋常的魔法術式,無法支配得了它的精神.一個不小心,說不定就變成是人類被它支配了.

不過,它和裝鎧龍不同,它不和人類締結"契約".

再加上它的生存領域在海里,因此……跟人類的關系最為疏遠.

是故,船只被大海魔弄沉的消息,極其罕聞.聽說甚至連那些消息,都有一部份是捏造的——故意推說是受到大海魔的襲擊,實則變賣掉貨物——也有這麼一說.

托魯他們原本從未想過大海魔居然會說人類的語言.

然而……

"……大陸通用語說得比嘉依卡還要棒呐."

托魯嘟囔了一句.

"呣咿!"嘉依卡聽了一抖,反駁說道:

"我,會,說,大陸通用語!"

"好,好,我知道了."

嘉依卡一邊兩手緊握機杖,上上下下揮舞,一邊抗議.托魯閃躲著她,轉身面向大海魔:

"……叫你……大海魔就可以了嗎?"

托魯向眼前的怪物如此搭話.

"可以.我等,沒有,區別,各個,個體的,名字."

"……這麼說來,芙蕾多妮卡也曾經說過類似的話呐."

芙蕾多妮卡和裝鎧龍們並無可稱做為"個人姓名"的呼號,而芙蕾多妮卡以前確實曾經說過她是用"東之六四五"之類的稱呼來區分自己和其他龍——

(這麼說來……)

根據芙蕾多妮卡的轉述,蕾拉——藍色嘉依卡似乎從第一代大海魔那兒得知了一些情報——關于"嘉依卡們"何以存在的秘密.當然,並不一定只要是第一代大海魔,就全都知道"嘉依卡的秘密".

不過——如果……

"我想問個問題.關于賈茲皇帝的事情,你們知道些什麼嗎?"

"賈茲,皇帝——"

大海魔原本在緩緩起伏翻動的觸手,忽然停止了動作.

"這名——少女叫做嘉依卡.關于人稱'嘉依卡’的存在,你們是不是知道著些什麼?"

托魯指著站在他身側的嘉依卡.

"…………"

大海魔像是凝結成了冰似的,有好一陣子都靜止著不動.

"……〈禁忌皇帝〉……阿圖爾·賈茲……"

它就像是忽然回想了起來似地,斷斷續續地低喃著這個名字.

然後——

"我等,當然,並不,曉得,詳細,內情."

大海魔如此說道.

托魯等人面面相覷,然後不禁歎息.

問它果然也沒用嗎?告訴蕾拉事情的那個個體,應該是別只大海魔吧.

他們如此心想.然而——

"為何,我等,被稱呼為,'棄獸’?可有,曾經,想過?"

大海魔忽然向他們丟出這麼一個問題.

"我等,乃,失敗作."

它如此宣告的口氣里,並無自嘲的意味.

它的口氣——單純只是把事實當作事實念出來罷了.

"你的說法,簡直就像是在說'棄獸是刻意被制造出來的’呐.你自己剛才不是才說過你們是'天然產物’嗎?"

"我,確實,不是,這間,設施的,人類,所制造,出來的,個體.但是,所有,的,棄獸,都是,失敗作,所以,全被,舍棄了."

"…………"

被舍棄了.失敗作.

這種說法,簡直就像是——

"莫非是被神舍棄了嗎?"

托魯信口說了一句,本來預期會遭到否定……

"沒錯……"

但沒想到,對方竟然干脆地予以肯定.

"我,不知道,那個,和,你們,人類,所說的,'神’,即信仰,這個,行動的,對象,是否,相同.但是,若就,我等的,創造主,這個,意義,而言,的話,那就,沒錯了.第八種,啊."

"………………第八種?"

托魯皺眉呢喃.

這麼說來,這個怪物剛才也用了"第八種"這個叫法.

"你們,對,棄獸,的,定義,是?"

大海魔如此問道.

"……魔法."

嘉依卡回答.

接著——阿卡莉繼續補充:

"能夠使用魔法的野獸,總稱為棄獸.我受的教育是這麼說的啊?"

關于棄獸這種存在的定義,托魯和阿卡莉確實在亞裘拉村里被灌輸了這樣的知識.當然,這應該是整個菲爾畢斯特大陸的共同認知,並非只有亂破師如此理解.當然,大多數的小老百姓,才不管魔法怎樣云云,最先出現在他們腦袋里的,應該是"襲擊人類的凶暴野獸"這個認知吧.

"沒錯.第八種,啊.從那,定義,而言,能夠使用,魔法的,生物,都可以,說是,棄獸."

"……什麼?"

七種棄獸?

使用魔法的野獸.

換言之——

"大海魔,雙頭犬,奇眼鳥,獨角馬,裝鎧龍,猛禽獸.還有,已經,滅絕的,幻想樹所謂的,棄獸,指的是,這七種."

大海魔坦然地列舉著棄獸的名稱.

然後——

"其他,還有嗎?還存在著,其他,能夠,使用,魔法的,生物,嗎?"

"其他……"

托魯等人的視線,理所當然般地聚集在嘉依卡——哦不,是聚集在她所持的機杖上.

"呣咿?"

嘉依卡眨了眨眼睛.

若說能夠使用魔法的生物全都是棄獸的話,那麼魔法師——哦不,就連人類,不就也都成了棄獸的同伴了嗎?

"呃,但是,我們……"

"第八種,啊.我等,只是,達成至,你們,之前的,試作品,罷了.因為,不是,完成品,所以,被舍棄了.是故,'棄獸’."

大海魔打斷托魯的話,如此說道:

"換言之,你們,只要,被加裝,魔法器官,即能,成為,我等的,同類."

——————————

"基里爾!"

娥蘇拉找到走在通道上的基里爾之後——朝他跑了過來.

她罕見地沒有穿著雜役用的工作服,而是換上了戰斗用的衣服,腰間掛著和基里爾一樣的新月刀.其他幾名亞人兵士眾集在通道上的某個地方.

"找到獨角馬的尸體,以及安裝在附近通風口的陷阱了."

娥蘇拉如此說完,出示了一個小小的圓筒給他看.

那恐怕就是裝在通風口的一部份陷阱吧.

"這個煙幕——基里爾?"

娥蘇拉皺起眉頭,望著基里爾的臉.

"你……你在生氣?"

"…………!"

娥蘇拉似乎以為他是在生氣她沒有聽從他的吩咐,換上武裝來到現場.基里爾確實不希望她這麼做,但他現在沒心情數落她這件事情.

不過,基里爾沉默不語的樣子……似乎更加深娥蘇拉的誤解了.

"對不起.可是我——我也是亞人兵士啊."

娥蘇拉低下眼,說道:

"我能戰斗.不能戰斗的話,就毫無意義了.請讓我戰斗吧."

自待在母親胎內的期間起,受魔法的"加工",然後作為兵士而出生于世.

沒有其他的存在理由.沒有其他肯定他們自身存在的方法.

所有的亞人兵士們——都是如此.就連因被評為"廢物"而不在戰斗成員之列的娥蘇拉,亦是如此.

"是啊."

基里爾吐了一句.

"毫無意義.我們已經沒用了啊."

"基里爾……?"

娥蘇拉吃驚地眨了眨眼.

"你怎麼了?"

她應該察覺出基里爾的模樣跟平常不太一樣了吧.

其他亞人兵士們也跑來了基里爾和娥蘇拉的所在位置.

"……沒事.狀況怎樣了?"

基里爾沉吟應道,然後向其他同伴們詢問情況.

"糟糕啦.先前抓住的嘉依卡同伙好像也逃出來了."

"侵入者似乎把妮娃·萊妲帶走了."

"…………"

維克多等人對"嘉依卡"以外唯一執著的的實驗體.

不,甚至就是連"嘉依卡們",也只不過是因為"完成"妮娃·萊妲需要她們,所以維克多等人才會如此執著.更甚者,他記得他有聽維克多說過:複制棄獸也是"完成"妮娃·萊妲的其中一環.

不過,"完成"究竟是指什麼事?話說回來,妮娃·萊妲究竟是什麼?

賈茲帝國滅亡前,從本國送來至此的少女.

雖然看起來像亞人兵士,但她受到的待遇明顯和基里爾等人相異.

維克多等人似乎將棄獸的一部份移植到了她的身體里,又在處置室里活生生地將她解剖開來好幾次——他們都未曾告知過基里爾等人,這些行為背後究竟有什麼意義存在.

然而……

"傳令給所有人."

基里爾一邊用冷靜沉著的眼神環視著同伴們,一邊說道:

"變更——作戰目的."

——————————

——棄獸.

這個稱呼,據說原本是源自"不符神的期望,而遭放棄"這個意思而來.而最受神寵愛的,即是人類.菲爾畢斯特大陸上的幾個宗教之間,都共同主張著這種想法.

不過,托魯認為,那樣子的想法,純粹是人類自說自話的童話故事罷了.

"欺騙他人"也屬于亂破師的工作范圍.和敵方的人接觸,受對方接納為同伴之後,或泄漏情報,或從敵方內部培養使其分崩離析的棋子——為了達成這些,亂破師都有學一些簡單的操縱人心之術.

而操縱人心對于那些迷信宗教的人們,尤其有效.

操縱人心時,所必需的是糖果和鞭子.

托魯認為:在宗教方面,前述的想法即相當于糖果的部份——全面肯定人類的存在,視人類為"神所寵愛的生物".換言之,由于"糖果為必需"這個結論,逆而導出了神愛世人之類的道理——

"在,我等,之後.狀態,終于,符于,期望者,即為——人類."

大海如此述說的聲音,猶如海濤聲一般,震動了整個海面.

"你是指:符于'神’所期望的嗎?"

托魯問完,海面微微地起了些漣漪.

這或許是它——在嗤笑吧?

它的笑,和人類的一點也不像.

"人類,宗教,里的,'神’,有妤幾種側面.我也,並未,完全,理解.不過,就'創造’,我等,與,'人類’這點,而言,'那個’,確實,符合,'神’,這個,單字."


"…………"

"我,不曉得,這個,世界,是否,是,'那個’,所創造,而成的.雖說,'那個’,創造了,我等.但是,如果說全部,都是,'那個’,所創造,的話,未免,太過,輕率.若真是,'那個’,創造了,這個,世界,那麼,它,應該,無需,拿我等來,反複,實驗."

若真的有全知全能,無限萬能的——神存在的話.

而如果真是這種神創造了世界的話,那麼確實連反複實驗都不需要才對.只要有個完美的神,便已足矣.

"我等,第一代,是,'那個’,所直接,創造,出來的,個體.因此,或多,或少,知道些事實.不過,就連,我等,也,從未,直接,接觸過,'那個’.'那個’,待在,相隔,非常,遙遠的,虛空,盡頭.就算,看得見,也觸摸,不到,它.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或像,映在,水面上的,虛像,一樣.不過,反之,亦然.它也,無法,直接,觸摸,我們.是故,'那個’,為了,隨心所欲地,驅動,我等的,世界,甚至還,創造,出了,觸手."

"…………哥哥."

阿卡莉以一如既往毫無表情地說道:

"怎麼辦?它的話,其實我有一半以上都有聽沒有懂."

"放心,我也差不多快不行了."

托魯沉吟說道.

不過,大海魔仿佛沒有察覺出托魯等人的困惑似的,又繼續說了下去:

"我等的,魔法,並非,後天,獲得的,技術,而是,天生,生來的,能力.因此,我等,成了,失敗的,作品."

"……什麼?"

"'那個’,期待,我等,在這個,世界,成為,具支配地位的,勝利物種,對其它生物,或環境,能擁有,壓倒性的,優勢,並爆炸性地,繁殖,因而,給了,我等,魔法.我等,因它所賜與的,魔法,而獲得了,高度的,獨自個體生存能力.結果,組織成,集團的,必要性,因此而,降低.而就算,形成了,集團,規模也,相當,有限.到底,沒能,形成,一整個,社會."

"……社會?"

是指村落,城鎮——還是國家呢?

換句話說……那個類似創造主之類的家伙,想要創造出能建立國家的生物?

但是,為什麼?

"而且,也因為,這樣,我等的,思考,凝滯僵化,缺乏,感情的,變化.我等,未能擁有文化.單純,只是,存在,于世的,數種生物,罷了.這跟,創造主,所想要的,存在,相差甚遠."

"…………"

"因此,人類身上,被剔除了,我等的,一部份,能力;此外,又被賜與了,'外加’的,魔法器官.因為,人類,是借由,後天的,技術,獲得,魔法,因此,反而,獲得了,各種,能因應,狀況,需求的,魔法.如此,促進,文明,更為,發達.最後,成為了,這個,世界——包括,菲爾畢斯特大陸,在內——的霸者."

觸手的尾端在水上搖曳來搖曳去,無聲無息地彎指著某個方向.

"你,覺得,'那個’,這麼做,究竟是,為了什麼,呢?賈茲皇帝,的,繼承人,啊."

"……!"

它指著的人——正是嘉依卡.

她左顧右盼了一下,確認觸手指的正是她自己之後——她睜圓大眼,全身僵硬.雖然她在魔法,棄獸等方面的知識,比托魯等人選要豐富得多,但大海魔太過突然的話語,應該也讓她相當地困惑吧.

"賈茲皇帝……〈賢帝〉嗎?"

阿卡莉喃喃自語般地說道:

"確實有聽說所有的魔法技術都是由賈茲帝國所發明……"

"等等,你說的魔法技術……"

就托魯所知,魔法技術的發祥,已經是五百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就算賈茲皇帝真如那個荒唐的傳聞所說的一樣,活了三百多年……"

"哥哥,那只是皇帝在位的時間而已.你忘了嗎?賈茲皇帝即位以前的經曆,至今還是個謎團呢."

"這……"

確實如此.

換言之——就算他真的在那之前活了數百年,或數千年,但他活著的時間,和他在位的時間長短卻是兩碼子的事.

"我等,終究,只是,魚塘,中的,魚.在其中,被養殖,被利用.不過,大多數的,魚,不曉得,這個,事實.就算,曉得了,也沒有,意義.對方,身在,水上,既碰觸,不到,亦抵抗,不了.對這種,對手,再怎樣,焦慮,不安,也沒有用.我等,早已,接受,這個,事實,並且,放棄,掙紮了.恐怕,其他,第一代,棄獸,也,一樣.不過,賈茲皇帝,卻——"

——異響.

"——!"

事情發生得非常突然,而且僅僅一瞬而已.托魯等人也完全來不及反應.

有什麼東西掉在了瀕死的大海魔身上.

應該是跟托魯他們剛剛所落之處,是不一樣的通風口,或其他扔棄尸體的廢棄孔吧?不管怎樣,從洞窟頂處落下來的那物是——

"…………"

觸手耷拉地沉到了水面下.

如戴在大海魔"頭部"的帽沿——它外殼的某個部份,正插著一把劍.微微彎曲的單刀利器.握著那把凶器的是——

"亞人兵士!"

阿卡莉擺出備戰姿勢.

是的.來人正是擁有著獸耳,獸尾的亞人兵士.

對方恐怕就是這樣子順勢利用跳落時的勁道,猛然把新月刀紮了進去吧.完全沒入殼內直至刀根處的那把利刃,肯定破壞了大海魔的要害.

大海魔已經不再言語,它的巨大身軀開始慢慢地沉沒下去.

"…………"

一名青年亞人兵士站在大海魔的巨大身體上,目不轉睛地看著托魯等人.

他的眼神發直——讓人總覺得他眼里甚至帶著些瘋狂.

(這家伙,在船上……)

當初在船上第一個和托魯兵刃相交的亞人兵士.

如老虎般黑色與亞麻色混雜的雙色頭發,以及銳利的眼神,十分眼熟.

"——嘉依卡!"

亞人兵士沉吟般地呼喚了這個名字.

"呣……呣咿?"

"死吧.你們全都給我——去死吧.死吧!從這世上消失吧!"

亞人兵士如此宣告著.

下一瞬間——細長的鎖鏈一條接著一條地,從洞窟頂部洞開的幾個孔洞中垂落了下來.

然後——

"……!"

托魯和阿卡莉紛紛擺出戒備的戰斗姿勢.

下一秒,好幾個——不,好幾十個亞人兵士沿著鎖鏈,降落至此.

——————————

門扉突然蹦地彈了開來.

"——"

魔法師們轉過頭來看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結果,他們看到了十多名全副武裝的亞人兵士,以及倒在他們腳邊的擬人兵士.所有擬人兵士的咽喉要害全都被刺穿,胸口染滿鮮血,氣絕多時.

"你……你們做什麼!"

魔法師們驚愕地問道.

不過,先不提理由為何……這情況已經相當明顯.

亞人兵士們造反了.

"……我們……"

有個人像代表一樣,從亞人兵士們之間走了出來.是那個被評為戰斗能力很低的'廢物’,擔任打雜工作的女型個體.

娥蘇拉·塔特拉12—

"我們一直相信總有一天能站上戰場,而跟隨你們至今.我們以為:只要一直協助你們下去,總有一天,複興賈茲帝國的戰爭便將會展開,而我們最終定能立下降生于此世的生存證明."

娥蘇拉以有些熱氣直沖腦門般的口氣說道:

"我們要在戰場上,讓亞人兵士的存在聲名大噪.這件事是我們唯一的冀望,是我們用來忍受墊伏時期的盼頭.正因為我們相信那樣的日子終會到來,因此我們才甘願伏于你們之下,縱然受到跟擬獸一樣的待遇,也一路忍了過來."

站在娥蘇拉背後的亞人兵士們,雖然不發一語,但他們所抱持的情感,也跟娥蘇拉所闡述的心情一樣.只要看看他們的眼神,便能清楚明白這一點.

"然而——聽說你們說了:早就不會再有戰爭了.只要搞定'遺產’,就算沒有引發戰爭,也能夠支配得了全世界."

娥蘇拉說完之後,伏下了眼.

"…………!"

魔法師們——尤其是維克多,最先明白了事態狀況.

她所說的內容,跟維克多不久之前對嘉依卡所說的台詞一模一樣.雖然當時他有注意到,似乎有個魔法師把硬闖進來的亞人兵士趕出去外面……

"所以那又如何?"

維克多一邊大喊,一邊看向倒在地上的擬人兵士.

擬人兵士的腦部被切除了一部份——從一開始的時候,就被削除了數成的思考能力.而相對地,他們在這些量產試作品的腦中埋入了小型的魔法道具,好令其更容易接受他們的支配魔法.和亞人兵士們不同,擬人兵士們不問不語,只是一味地盲目服從.對維克多等魔法師而言,他們是更好使的道具.

"所以我才說你們很蠢呐!你們這些家伙!一群沒用的家伙!"

維克多的聲音因焦躁而變得粗暴.

"還說什麼戰爭!你們知道你們如此執著于那種事情,而做出怎樣的好事來了嗎?這可是叛亂呐!"

身為魔法師的維克多,並沒有騎士或戰士的矜持,並不執著于武功功勳.

維克多所執著的,反倒是"超越皇帝"這件事情——借著賈茲皇帝所遺留下來的東西,伸手探向賈茲皇帝所瞄准的目標.總是走在賈茲皇帝項背之後的他們,要實現賈茲皇帝沒能實現的夢想.維克多以此作為唯一目標,已耗費了五年之多.

然而——

"沒錯.叛亂.我們要妨礙伊熱夫斯克你們,不讓你們得到'遺產’."

娥蘇拉這麼說畢,便伸指指向處置台上銀發差點被削光的嘉依卡.

她一副"事情發生得太突然,真讓人莫名其妙"的模樣,睜大著雙眼——

"只要沒有這些'嘉依卡們’,你們就得不到'遺體’了吧?是不是這樣?"

亞人兵士從娥蘇拉的左右兩旁走上前去.

"你們這些混帳——"

"伊熱夫斯克大人!"

維克多聽見有人喚其姓名,于是轉過頭去.下一瞬間,維克多——便明白了喚他姓名的魔法師的意圖,于是他閉上雙眼,彎下身子.

處置室里,想當然耳,有大大小小好幾種魔法機關.進行處置時——進行開頭手術時,確實為了照亮手邊,而准備了照明用的魔法術式.

如果用最強的段數來發動這招魔法的話,又會如何呢?

"——出來吧!〈閃光器〉!"

魔法師發動魔法——以最強輝度啟動的光之魔法,在處置室里炸裂開來,讓人目眩眼花.

眼前的視野被塗滿了白色.

同時——

"…………!"

"…………?"

"…………!"

亞人兵士們似乎在互相喊叫的樣子——但他完全沒有聽見任何聲音.

(怎麼會……!)

維克多不禁動搖不安了一下.他的魔法師部下所發動的,應該只是使人目眩的魔法罷了.至少消音的魔法術式,並未搭載在這間處置室的魔法機關,或機杖里.

這是消除空氣的震動,強制制造出無聲狀態的魔法.

雖然並不是什麼稀奇的招數,但是——這究竟誰……?

(可惡……)

維克多摸索著———邊匍匐爬在地上,一邊想要往里邊的處置准備室而去.只要到了那兒,應該就可以從其他的門逃出去了.

(至少要把嘉依卡……)

甸甸爬行的途中,他伸手探向理應被綁縛在椅子上的嘉依卡.

嘉依卡如果被亞人兵士們帶走的話,那就沒有意義了.

然而——

"——!"

他總算摸索著探到了椅子.

但他在椅子上,卻摸不到與嘉依卡相碰的觸感.

取而代之的是——

"抱歉呐.我們家的公主大人,就請還給我們啰."

有人抓住了他的肩膀,如此說道——他並非透過空氣,而是身體的震動——聽到了這句話.

(是這名嘉依卡的隨從嗎!)

趁亂溜進來,使用消音魔法助長混亂的人,恐怕就是這些家伙了吧?雖然維克多馬上做出了防備姿勢,但下一瞬間,他便被撞飛了出去,然後趴倒在地.

(給……給我走著瞧……!)

就連他的呻吟聲,怨懟的叫喊——也因為消音的魔法,而沒能傳送出去,消失于無聲之中.

(可惡——)

事情演變至斯,也只好暫且重整旗鼓,重新再來過一遍了.

維克多一邊咬著牙,一邊伏在地板上,朝處置准備室爬了過去.

——————————

就戰斗的場地而言,即使說這是最糟糕的環境,也並不為過.

踏腳處原本就已經很少的洞窟里,水面還遠比堅硬的地面要多了許多——亞人兵士們或巧妙地抓著石壁上的凹凸,或腳踏在微微突出于水面上的岩石,甚或浮在水面上的棄獸尸體,朝托魯等人逼了過來.

與之相較,托魯他們……因為抱著嘉依卡和妮娃,因此沒辦法自由地行動.岩石上面又濕又滑,就算只是不小心滑倒,也很有可能會釀成嚴重的傷口.

結果——托魯等人不得不采取如此形式:身為亂破師的托魯和阿卡莉充當前鋒,對上亞人兵士,而嘉依卡則負責以魔法掩護他們.順道一提,芙蕾多妮卡為了以防萬一,而一直緊跟在嘉依卡和妮娃的身邊.

"喝——"

亞人兵士沿著石壁,沖了過來.托魯用小機劍接下亞人兵士的新月刀,往旁邊掃了一下,讓對方亂了姿勢.順著橫掃出去的勢頭,托魯撈起腳來,在對方的側腹上用力地重踢了一下.

"嗚——"

亞人兵士發出短促的呻吟,飛了出去.

不過,其他的亞人兵士旋即攻了上來,他連確認那亞人兵士是否沉入水中的時間也沒有.

"——出來吧!〈強擊者〉!"

銀白色的光芒顯現的同時,嘉依卡的魔法成功啟動,擊落了身在空中的亞人兵士.但或許是因為身在空中而受到較少損傷——脫離戰線的亞人兵士並不多.大部份都馬上被他們的同伴拉了起來,然後繼續朝托魯等人發動攻擊.

(可惡——雖然他們一個個都沒有很強……)

就格斗戰的技術而言,他們明顯比不上托魯等人.

但亞人兵士的基本身體能力很高,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們人數很多.

再者,就如前述所說的,他們不僅踏腳處極為有限,而且還要保護嘉依卡和妮娃,因此幾乎動彈不得.神出鬼沒本來是亂破師的特長,如此一來,他們本來的強項,就等于被半封鎖住了.

然後——

"——!"

不曉得是第幾個人了.

托魯砍倒亞人兵士,讓他落入腳邊的海水里.

這時,那名亞人兵士——第一個和托魯交鋒相對的那個亞人兵士,拿著新月刀砍了過來.

"嗚——"

托魯以兩把小機劍擋下.

(這家伙特別強嗎——)

跟其他亞人兵士相較之下,這個擁有黑色,亞麻色雙色頭發的亞人兵士,顯然要強得多了.

雖然不具技巧,自成一派的雜亂動作,也跟其他亞人兵士一樣……但基礎身體能力特別優秀,且肌力,反射速度等等都有不錯的平衡,因此他的每一擊,都既激烈,又沉重.他如果好好地拜師學藝,修煉格斗技術的話,或許會比托魯還要強也說不定.

"給我死吧!快從這世上消失吧!"

在他們激烈對戰的同時,那名亞人兵士像是在詛咒般地在他對面如此揚聲宣告.

"為了讓我等站上戰場——我要清除掉你們這些擋路石."

"……什麼?"

"什麼'遺產’!什麼'改變世界’!沒有戰場的話,我們就只是人類的仿制品而已啊."

如野獸低吟的聲音,交織著詛咒般的話語.

"你——"

"好啊.如果真有'改變世界’的力量,那我們就收下.沒必要使用它.我們會把它丟棄到任誰也伸觸不到的地方.只要這麼做,戰爭就會再次興起——而我們也能站上戰線,證明我們的自身存在……!"

"…………"

托魯有一瞬間似乎懾于他的氣勢,而瞠目結舌了一會兒.

他雖然不是很懂這個亞人兵士所說的話,但是……

(該不會跟我一樣吧?)

如果世界能再充滿著戰爭的話,那該有多好——一樣這麼祈願著.

不過……

"站上戰場之後,你又如何?"

托魯咧開牙齒,一邊露出猙獰的笑意,一邊問道:

"殺燒擄掠,然後死去?這就是你的願望?你的目的嗎?"

"什麼……?"

"只要互相殺來殺去,然後死掉,你就滿足了嗎?若是如此,那你就高興點吧!因為現在這里就正是個戰場啊."

"…………!"

亞人兵士的表情扭曲.

目的和手段並不一樣——這名亞人兵士或許沒有察覺到這一點吧.

"若是滿足了,那就趕快死一死閃遠兒點去吧!我們可沒空在這種地方瞎耗下去了!"

對方的臉上,浮起了刹那的怯色——托魯大吼,企圖要撬開一絲可趁之隙.

——————————

眼底有如燃燒過的痕跡,仍舊變不回原本正常的顏色.

然而,維克多依然靠著模模糊糊的視線,一路奔跑著.

"何等蠢事……竟給我做了何等蠢事……!"

維克多一邊有如念咒文般喃喃自語著,一邊在長長的通道上前進.

唯一一條從一般研究設施延伸至島嶼北邊的通道,連接著用來測試擬獸各種"性能"的實驗場.因為擬獸的力量很強大,為了確保安全,實驗場設置在盡量離一般研究設施遠一點的地方.

那里有座偽裝成大樹外形的監視塔.

而大型魔法機關也在那兒,裝載于其中的術式,可大量操縱擬獸.

當然,維克多等人的個人戰斗能力,遠不及亞人兵士.在設施室內這種有限空間,更是不利.近身搏斗時,魔法師單純只是任人獵殺的一方罷了.

不過——只要他抵達了那兒……

他就可以一口氣干掉那些愚蠢的亞人兵士了——

"那群愚蠢的家伙……!"

維克多推開監視塔的地下入口——一道厚重的鐵門,然後攀著梯子,快速地爬上階梯,朝著監視塔的頂端而去.

他一跑入那間監視室里,便見大型魔法機關依舊設置在原處,仍跟他之前最後一次造訪時所使用的狀態一樣.

"……這下……"

操縱席的位置被設得高了一截,有如王座一般.維克多坐上了操縱席.

他從靠背的部份拉出連接用繩索,然後纏在自己的脖子上,確認徽紋相合——接著,便以口頭誦詠咒文,啟動基礎魔法回路.

"阿威·阿威·沙堤·塞卜,阿威——"

他拉倒手邊的操作杆,嵌著魔法術式的圓筒,以彈簧般的力量開始高速旋轉,開始模擬詠唱起增補術式.

"亞人兵士明明——"

術式一個接著一個地連鎖反應.維克多一邊在腦海里確認著術式,一邊說道:

"就只是用于特殊用途的消耗品罷了……只不過是因為可以用來做些'遺產’到手前的雜事,所以才將其養著罷了.這些家伙是在給我自以為了不起什麼啊!"

維克多確認啟動通訊魔法術式.

接著——他伸長他的意識"分枝".

在假想的黑暗之中,那"分枝"連接著好幾只棄獸.

這座島上存在著各種擬獸——就算只計算可在陸地上戰斗的個體,那也還有三百多只之多.

那些全都是維克多等人用練生術創造出來的複制棄獸.他們切除了它們的一部份腦子,並在空出來的地方埋入了通訊魔法的接收器.腦部部份切除,本會造成思考能力大幅降低,但借由埋入專門的接收器,他們得以自由自在地操控裝鎧龍,大海魔等等具有高度精神能力的棄獸.

"讓你們瞧瞧我的厲害!"

在維克多所能操控的棄獸之中,其實也包括了十多頭的裝鎧龍.再加上雙頭犬,奇眼鳥,獨角馬,應該便能輕易地鎮壓住那群區區百人的亞人兵士了吧.

銀白色的光芒,在維克多的周圍描繪出好幾個魔法陣.

同時——維克多所能操控的棄獸一覽,成排地並列在他的腦海之中.

他以命令用的假想回路,連接到那成排的所有棄獸——

"——擊垮他們!"

維克多一邊緊握著椅子的扶手,一邊大喊. 最新最全的日本動漫輕小說 () 為你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