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over-cry 第五章 土禦門家的少女

1

自春虎入塾後,夏目的生活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剛入塾就發生爭執,但和好後朋友卻擁有了許多好友.為不成才的春虎而焦慮,有時還會奇怪的有些生氣,同時也變得同等頻率的笑口常開.能像這樣坦率的表露出感情,多虧了扮作北斗和春虎共度的三年時光吧.春虎以半是自虐,半是自豪的口氣將如今評價為「沒干勁的生活」,「無聊的每一天」,雖然的確沒什麼干勁,的確有點無聊,但也並非沒有意義.

忙碌又快樂的日子還在繼續.怒吼,驚訝,發自心底微笑的每一天.

回過神兒來才發現,這已經成為了夏目新的「日常生活」.

春虎拓寬了夏目的世界.



春虎等人本以對煙花大會的人山人海早已有某種程度的覺悟,但實際情況再次大大超出了他們的預想.

「……周末的涉谷完全不能相比呢.東京里的人全都聚到這兒了麼?」

畢竟,通往會場的地鐵里已經是擁擠不堪.浴衣打扮的參觀者也不在少數.喧囂的熱氣聚集,逐漸形成巨大的漩渦.

春虎等人的集合地指定為淺草的淺草寺.但一走出地鐵站看到被人群所埋沒的步行道,春虎便啞口無言了.

離日落還有一段時間.夏日傍晚的熱氣和喘不過氣來的胸悶.熙熙攘攘和笑容,充滿了「祭典」的氛圍.

「淺,淺草寺在哪?」

「那邊.馬上就是雷門.」

三個人里,只有冬兒來過淺草.說是——帶路,也只能隨著人流移動——春虎和夏目跟著冬兒,緩緩的前進.回頭看去,在街道的對面能看到東京晴空塔.好高,這種感慨自是理所應當,不此如此,還很大.大到把握不住距離感的程度.

「好厲害……煙花結束後,也走到那邊看看吧.」

來到東京已經一年,春虎卻不曾參觀過東京的風景.對看到的所有東西都感到新鮮,不由得東瞅西看.此時,有名的風雷神門——也就是雷門映入眼簾.周圍還是人流湧動,但也有在其中勉強攝影留念的團體.

「呐,冬兒,拍個照吧.」

「還要來?說起來,你真的沒問題麼.」

冬兒露出了極為痛苦的表情,越過肩膀回頭看向春虎.

「你明知幾小時前,力量才暴走吧?別光知道玩.」

「什麼嘛.我都說過已經完全平靜了吧.好不容易來一趟,不好好好的享受就虧大了.」

「我可是要責任治治你的沒神經呢.夏目也來勸勸.」

「……」

「夏目?」

「唉?啊,抱,抱歉.我沒聽見.」

「……你們啊……」

冬兒一反常態的嘴角抽動.

冬兒會著急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現在可不是春虎等人悠閑的欣賞煙花大會的時候.

春虎在靈氣暴走失去意識後,被夏目和空帶回了宿舍.幸好十幾分鍾就恢複了意識,但問題是他暴走的契機,以及暴走停止的原因.

「……難道是那只單臂鬼麼.若不是由夏目所說,我都要笑死了……」

夏目向恢複了意識的春虎和知曉了此事趕來冬兒,說明了自己看到的部分情況.從狀況來考慮,阻止春虎暴走的無疑是夏目眼見的單臂鬼吧.親身目擊的空也提供了相同的證詞.

但,鬼是因何打算才阻止了春虎的暴走,對此一頭霧水.本來鬼會偶然在場這種想法就很奇怪.這樣想來,應該認為鬼原本就在附近——陰陽塾宿舍潛藏吧.于是知道了春虎的暴走,現身.

「出現在夏目身邊的單臂鬼……這樣想來,答案只有一個.」

「……還沒法確定吧.我也還沒完全相信.即使像曾經的那位咒搜官一樣……」

夏目反駁了冬兒的意見,但聽她話中的意思,已經基本相信了.她已經和當初被咒搜官中的夜光信徒綁架時的夏目不同了.現在的她phase3的移動靈氣自不必說,甚至在近距離目睹了蘆屋道滿和雪巴的「真身」.更何況這次,鬼在阻止春虎暴走時還釋放出了自身的鬼氣.夏目應該不會「看」錯.

「本以為終于擊潰了雙角會,夜光信徒被一掃而空,但夏目的老家被燒毀,與夜光有因緣的女人現身,接著角行鬼候補出場.到底想怎麼樣嘛.」

聽到冬兒的抱怨,春虎和夏目一言不發的交彙了視線.

角行鬼.

這是土禦門夜光曾經使式的護法之名.在侍奉夜光的無數式神當中,和飛車丸同為雙璧的著名式神.詳細的真身沒有流傳下來,但根據巷間傳言是只「單臂鬼」.

角行鬼和飛車丸一樣,在夜光亡故後消失了身影.如今他們的行蹤仍包藏在迷團當中,但如果那只就是角行鬼,無論如何也不能忽視其動向.

而且,

「附贈的,那只鬼口中還說出了『鴉羽』和『早乙女涼』這些詞呢.做得太過頭了吧.」

早乙女涼是曾經吏屬于宮內廳禦靈部的夜光研究者.她提出了只有要『鴉羽』就能判明夜光轉世的說法,現在行蹤不明.前一陣子知道了她是大友的同期,但更加詳細的信息仍然不得而知.就是說,被告知「拜托她」,卻沒法取得聯系.

「假設那只鬼就是真正的角行角,『鴉羽』和早乙女的名字從他的嘴中說出,說明那個使用『鴉羽』來判明的說法相當的可信.仔細思考一下,至到不久前,『鴉羽』還一直在夏目父親的手中……」

原本『鴉羽』保管于陰陽廳中,但那是複制品.真貨秘密的由倉橋塾長隱藏在陰陽塾內,在蘆屋道滿襲擊前交給了泰純,隨放就留在了他身邊.

「……那麼,稍微可以相信相馬多軌子的情報了.」

多軌子說宅邸的火災是由于陰陽廳的強硬行動.

「這樣看來,陰陽廳要求返還『鴉羽』,夏目的父親拒絕,才導致了那場火災……」

土禦門家的宅邸原來設置了數重咒術防禦壁,若是因單純的火災而燃燒殆盡就太不可思議了.當然,因為拒絕歸還『鴉羽』而向宅邸放火,也很難以想象.不過,多軌子還說過「對宅邸放火的是泰純」.若是這樣的話,現場應該什麼都沒有留下.如果沒有春虎的父親發來的報平安短信,甚到會讓人考慮到最壞的情況.

「還有.春虎發覺有陰陽師在監視宿舍——不對,大概就是在監督『你們』.雖然和角行鬼可能沒有關系,那麼這個家伙也是身份不明.假若土禦門家的火災和陰陽廳有關,這家伙很可能是吏屬于陰陽廳的陰陽師……那麼,陰陽廳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到底會變成怎樣?就連我也混亂不清.」

看到冬兒板著臉呻吟,春虎也沒法搭話.要是連冬兒也舉手投降的狀況,春虎當然也理解不了.

「總之,唯一能確定的就是四處彌散著『危險』的氣氛.但我們沒有收集情報,也沒有防備突然的事態,而是大家湊到一起看煙花.再怎麼說也太異想天開了吧.

給兩人帶路的冬兒似乎心情不暢.自離開宿舍前,一直是這個樣子.

不過,冬兒會不高興到這種程度,某種意義上也是因為真正的鬼近距離出現,只有自己一個人沒有發覺,還在自己的房間里調查信息吧.單純的錯過看鬼的機會,也有這方面的理由,對自己的糊塗感到氣憤.冬兒是體內寄宿著鬼的新鬼,早已習慣了鬼氣,對此反應遲鈍也是沒辦法的吧.

一邊如此說著,三個人緩緩移動,穿過雷門,進入了淺草寺前的商業街.

筆直通往淺草寺的參道兩側,排列著熱鬧的土特產店.此外還有,脆餅店,人形燒店,包子店,甚至是專賣和服的店和專賣招財貓的店鋪.不過,映照在春虎等人眼中的只有人,人和人.在急躁的提燈照明下,人波向遙遠的前方延伸.

被人山人海嚇呆了的春虎露出了苦笑,

「抱歉了,冬兒.」

從後面道歉.

「我也不知道現在會變成什麼樣.說實話,有點害怕呢.」

聽到他嘀咕的這句話,走在前面的冬兒用余光看向了他.春虎注意到了惡友的視線,露出了無畏的微笑.

「不過,這樣不就無可做為了嘛?即使有明確的『敵人』存在,也不意味著有明確的『原因』.那麼,就算不能大意,我也希望能像往常般生活.」

現在,無疑有什麼正在發生.而且,似乎是幾件事大規模的同時行動.宅邸的火災,多軌子的坦白,還有角行鬼,不明的監視者.

說實話,很害怕.因為不明白,才顯得更恐怖.仿佛滲透進了自己日常生活的每個角度,在意得不能自已.自己變得過分的歡樂,說起來就是其反作用吧.

正因為在這種時刻,更不能拋棄日常生活.如果日常受到外部的侵蝕,最重要的就是穩固身邊的日常.

比如說,京子.

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何事.那麼,自己現在應該做的就是重拾和周圍人的羈絆.這種說法可能有些奇怪,希望能再次確認「最終防線」.為了不論發生什麼,就可以應對.為了不論發生什麼,都能合力一處.

並非沒有指望過京子的力量.但是,更重要的是想和她親密相處.希望能恢複這樣的關系.

「……所以,現在暫且享受煙花吧.六個人一起.」

春虎的話讓冬兒皺緊眉頭.

但不久後,無可奈何的縮了下脖子,

「蠢虎.」

罵了句.

雖然也不是不能理解,本來離開宿舍前,冬兒最終會同意煙花大會的提議就還有別的理由.若宿舍受人監視,干脆混在人群中更加安全.

夏目和京子已經和解,隨後只要讓春虎跪地求饒,大概就能收拾乾淨.能和京子和解的話,馬上就可以拜托塾長.冬兒甚至考慮順勢不讓春虎和夏目回宿舍,直接去京子家的討擾.若是名門倉橋家的宅邸,多一,兩張嘴應該也什麼關系.

「嘛,好吧.再羅羅嗦嗦的話我也不爽的.不過咱們可別走散了,如果在這走丟了……夏目?你在聽麼?」

冬兒停步,回頭看向跟在春虎後面的夏目.「啊,抱歉」,夏目慌忙抬頭.

「怎麼了,從剛才開始就是這樣.果然還是不安麼?」

「當,當然會不安.不知道春虎的身體還會發生什麼.不過……那只鬼的說的話讓我很在意……」

「什麼?除了『鴉羽』和早乙女的事以外,還說了什麼嗎?」

「嗯,嗯……那個……雖然不太明白……」

夏目面色嚴肅,沒再說下去.看來少言寡語是因為一直在悶頭思考.

看著春虎的臉,

「……那個,春虎?身體真的沒事麼?沒在勉強自己麼?」

抬頭確認.

發自心底的掛心,但又澀于言行和表情.此外,還有難掩的不安.春虎有些難為情,同時胸口一疼.夏目不安的原因在自己身上,心里充滿了愧疚.

「抱歉.」

春虎下意識的道歉.

「抱歉讓你擔心了.但是,現在暫時沒事兒.我也會小心的,要是出了什麼問題,夏目,就拜托你了.」

她當然帶來了大友的咒符.若是減少像白天那樣快速的行動,舉止保持冷靜慎重,應該就沒問題.

停下腳步的夏目被後面推著,跌了個踉蹌.

春虎慌忙用胸口支住即將倒下的夏目.纖細的身體靠了過來,春虎不由得心頭悸動.

「抱,抱歉!」

「不——」

恢複了原來音色的夏目道歉.人流仍未停止.冬兒很為難的「別停著,快走」,催促二人.

「……」

一瞬間的迷茫.

過後,春虎握上夏目的手,跟在冬兒的身後.

「唉,春,春虎?」

「……現在要是走散就麻煩了吧.」

微妙的移開視線,但仍然牽著手,春虎向前走去.夏目也配合著他的步伐,跟在後面.原本就沒有四處亂動的空間,兩人的距離瞬間縮小到了肩碰肩的程度.但,雙方都沒有松開手的念頭.

人流緩緩的前進.春虎和夏目維持著小步幅,一步一步的向前走.

「——呐.」

仍然向前走的春虎說.

「——嗯.」

仍然向前走的夏目應.

「沒問題的,肯定.」

半分是為了給自己打氣,春虎以平常的口氣說道.希望能稍微驅散夏目的不安.為了給重要的青梅竹馬打氣,全力的組織著言語.

「至今為止,發生了好多事.……我們都順利的闖過來了嘛.」

「……是.」

「我們不是孤單二人.」

「……是.」

「總會有辦法的.」

「是.……對呢.對,的.」

春虎握緊了春虎的手.春虎也牢牢的回握夏目的手.

「……謝謝你,春虎.」

春虎臉紅了.但,能說起來真是太好了.

用余光瞥了一眼夏目的樣子.與同時投來視線的夏目四目相對,彼此都驚訝的如同彈性碰撞般移開了臉.但不同于這樣的反應,握在一起的手,更用力的握緊了.

「……」

「……」

「……」

「……」

吵吵嚷嚷的歡笑聲穿過周圍.夜晚的熱氣撫摸肌膚.不知何處傳來的祭典號子聲.空氣中混雜著汗水和醬油燃焦的味道.

夏目紮著粉紅絲帶的黑發順滑的在空白搖晃,悄無聲息.纏在一起的手指.沉重的步伐.側耳傾聽,心跳高聲鼓動.腦袋發熱,但沒有一絲不快.

「喂,到了到了.很輕松的就找到了嘛.」

走在前面的冬兒朝前方用力的揮手.春虎和夏目的手仿佛碰到了加熱後的鐵塊似的分開了.

淺草寺的院內仍然埋沒在人群中.朝向夜空聳立的五重塔和本堂.排列著的眾多小攤宛如迷宮一樣.冬兒朝向人群更加混雜的寶藏門附近揮手.

在塗成朱紅色的粗柱子旁看到了身著私服的熟識面孔.天馬衣著涼爽,鈴鹿穿上了令人懷念的哥特蘿莉裝.還有另一個人,華麗的浴衣打扮——

「——京子.」

春虎下意識的嘀咕了出來.

京子也注意到了跟在冬兒後面的春虎等人,露出了緊張和羞赧各半的表情.

在人流的推擠下,春虎等人漸漸的向京子一行的方向移動.映照在春虎眼眸里的京子越來越近.

「太慢了!你們溜達到哪去了!」

鈴鹿一開口就是怒吼.雙手提著沉甸甸的塑料袋,棉花糖啊,章魚燒啊,裝滿了一個人不可能吃完的分量.總覺得這個情景似曾相識.在如此混雜的人群中各種各樣買了這麼多,肯定是相當早就來了吧.

天馬露出了苦笑,

「人這麼多,很難准時過來吧.我只是晚來了一會兒,就被怒罵了一頓,還有……」

看向了旁邊的京子,

「京子也剛來.」

說著,自己若無其事的躲到了後面.

于是,春虎三人彙合到了京子三人的旁邊.

剛才發火的鈴鹿也閉上了嘴,似乎有些在意似的,不停的偷看京子的樣子.天馬很老實的觀望著同伴,冬兒也沒多說無益之話.夏目和京子交彙了一次視線,隨後輕輕點頭,給春虎讓出地方.

「……啊.」

春虎露出了愚蠢的表情,發出了愚蠢的聲音.

京子的浴衣打扮,出乎意料的合適.清秀的氣氛和豔麗的成熟沒有互相抵消,反而合為一體.周圍年輕男人不時瞥來視線,本人似乎有幾分羞澀.

春虎走到京子的面前,在其他四個的觀望下腦內一片空白.要說些什麼呢,要怎麼說呢,腦內混亂不堪.白天的覺悟和干勁都不知哪去了.

「那個,京子……」

軟弱,沒有底氣的聲音.而且,就此沒有後續了.笨拙和緊張還在束縛著春虎的行動.

但,

——可以麼?不要忘了哦?因為這可是約定哦?

「……抱歉.京子.我錯了.」

扯著嗓子道歉.京子的表情微微僵硬.

「這次我也討厭起了自己.不知該如何道歉……即使現在道歉,肯定也改變不了什麼……」

即使道歉也無法挽回.京子的時間不會倒退.

但是,不道歉就只能原地踏地.只能不斷的反省,懊悔和真誠的謝罪.春虎只能想到這種土氣的做法.

于是……

京子目不轉睛的盯著這樣的春虎,在沉重的注視後,最終歎了口氣.

靠近春虎,

啪,

扇了春虎一巴掌.

夏目,天馬和鈴鹿都嚇呆了,連周圍的游員也吃驚的看了過來.其中不乏有人下流的吹起了口哨,但在察覺到冬兒嚴厲的眼神後瞬間的退開了.但,此時最為自我克制的應該是放棄了實體化的空吧.雖然此時該履行護法的義務,但為了主人,硬是沒有出手.

「京,京子……」

春虎摸著自己的臉頰,睜大了眼睛.另一方面,京子不可思議的露出了清爽的表情,看著被用力揍了一巴掌的春虎.

輕輕的微笑,一言,

「……蠢虎.」

完全沒有反駁的余地.

京子雖臉帶笑意,但春虎迅速看出了這是緊張到了極限的表現.罪惡感再次湧上心頭.

「……抱歉.」

應該還有許多更加合適的話,但說出口的只有不像樣的謝罪之辭.「抱歉」,春虎向京子深深的低下了頭.

圍觀的人以好奇的視線關注者兩人.冬兒繼續瞪起雙眼——這次連鈴鹿,天馬和夏目也暗中遮掩起周圍的視線,或是赤裸裸體的以驅逐的態度瞪過去.

春虎和京子則沒有心情顧及這些,集中精神于彼此.

「真是的……小時候明明要帥氣得多……」

勉強裝作平靜的舉止,京子說著聳了聳肩.

「我太失望了.」

「……抱歉.」

春虎只顧著笨拙的為自己的窩囊道歉.

京子緩緩的調整呼吸,隨後露出了堅強,又有些哀傷的笑容.

「蠢虎.」

與剛才的那句相比,聲音已經開朗了許多.即使還有一些不能釋懷,但仍然能無悔的露出笑容,就是這樣的聲音.

「……那麼,走吧.」

以此為剛才的話題做結,走了出去.沒能明確的說出原諒,這就是京子真實的心情吧.無法用原諒或不原諒一定而論,複雜的心情.但是京子心懷這樣的想法,開始向前走去.

夏目「倉橋」向前走了一步.京子撲哧一笑.

「——要遵守那個約定麼?」

「是,是.」

「好.」

說著,再次觀察了夏目的全身.

「不過,也不必來看煙花時都穿制服吧,還是男式.」

「抱,抱歉.我現在只有這一件正式的衣服……」

聽到兩人間對話,冬兒,天馬和鈴鹿或多或少的都露出了意外,驚訝的表情.雖然知道兩人已經和解,但還不曾親眼見到.而且,還是第一次看到「使用女性措辭」的夏目與京子談話.

聽到夏目的回答,京子吃驚的睜圓了眼睛.

「是這樣?嗯,嘛,也沒關系.但是今天只有咱們自己人,能別再扮演平時的夏目,而是另一位『夏目醬』麼?我想好好的了解下『夏目醬』的事.」

「我,我明白了.要是倉橋這麼說——」

「真是的,叫我京子就行了.連蠢虎也是這麼稱呼的吧.」

苦笑的京子「不喜歡麼?」,調侃一句.緊張的夏目全力的搖頭.

「京子……同學.」

「嗯.」

京子滿足的點點頭.

「京子……」,春虎似乎很耀眼的看著兩人.冬兒和天馬也笑著交彙了視線,鈴鹿——很高興的——哼了一聲.

「啊,說起來,天馬,你還在稱為我『倉橋』吧?這樣太見外了,不如趁此機會也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這樣說也是呢.的確事到如今顯得太見外了.明白了.那今後大家都直呼姓名……也不錯吧,鈴鹿醬?」

「為啥轉向我了!別蹬鼻子上臉,戴眼鏡的!」

「喂,喂,好不容易才能順暢的聊天,別在意細節,鈴鹿醬.」

「你原本就是直呼我的名字吧,寬發帶!說起來你們,不要以我為幌子來和緩氣氛!很失禮吧!我可是『十二神將』!」

和鈴鹿的反抗相反,『神童』越是臉紅著怒吼,其他人的臉上越是綻放出笑容.在這個瞬間,京子回到了春虎一行的『同伴』中.

「嘛,煙花馬上就要開始了.」

京子眺望向所有人,最後看著春虎.

「走吧.」

2


夏目是夜光轉世這條傳言,自來到東京,進入陰陽塾以來越來越頻繁的聽到.夏目的生活自兒時起就浸泡在陰陽術中,但由于一直隱居在鄉下,沒有觸碰到「咒術界」.本以對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位置有某種程度的覺悟,但實際來到這個位置上,看到的景色又超出了預想.

夜光信徒們的妄執,大人們的圖謀.

但是現在,夏目站立的位置處有春虎相陪.而且不只是春虎,還有冬兒,京子,天馬,以及曾經敵對的鈴鹿.

當然,朋友也不盡然是好處.有時某人惹惱了某人,有時某人又傷害了某人.

但是,有時某人會幫助某人,有時某人會保護某人.每次彼此都會成長.夏目從春虎和其他同伴那里學到了,不必獨單一人就是如此的可靠.

當然,不安扔難拭去.被傳為夜光轉世的自己不知何時會牽連到他們,說不定會導致無法挽回的後果.

看不清以後,未來總在黑暗中.

但,也有一件能確定的事.

和春等人以及他們共度的每一天,都是在黑暗中照亮了夏目腳下,明確的「現在」.



隅田川煙花大會,似乎會在隅田川沿岸設立的兩個會場發射煙花.不必走到河邊就可以看到,但聳立的大樓會擋住視線,完美的觀景點很有限.當然,好的觀景點處人也很多,所以也有不少人鋪上座席邊吃邊准備看煙花.因交通管制,車量無法通行,很多人直接在車道上占領了陣地.

「最終,不論到哪都是人山人海呢.還是隨便走走同時觀看吧,如何?」

有經驗的天馬提議道,無人反對.幸好鈴鹿買足了食物.因為剛才名字被人調戲所以漫天要價,但春虎等人老實的低頭付了錢,一直在走路,肚子里早已空空如也.順帶一提,春虎買到的是鈴鹿吃了一半的黃油蛋糕.量大到鈴鹿不想吃了也能理解的程度,雖然有點冷了,但仍然十分好吃.

「啊,夏目的那個還沒吃過.先讓我咬一口.」

「唉?啊,好,請.」

「喂,鈴鹿醬,吃相太難看了.」

「冬兒!這可是罐裝啤酒——」

「你弄錯了.是麥制炭酸飲料.」

「想蒙混過去的話,至少也要說是無酒精啤酒吧.」

春虎等人吵鬧著走著.就在來到十字路口時.

從遠方——

咚!

傳來了聲響,周圍的游客開始歡呼.

春虎等人迅速抬頭,于是,在十字路口的道路對面,暮色仍未盡染的夜光中,第一顆煙花綻放了.接著第二顆.第三顆.第四顆.空氣如同祭典的太鼓般震顫,華麗的光彩在夜空中交相輝映.染成藍色的天空被粉飾得五彩斑斕.六個人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停下了腳步,沉默得同時沉浸在同樣的景色中.

大朵煙花在空中綻放,四散.

毫無間斷的聲音和光輝重複著燦爛奪目的競賽演出.看到如此絢爛的光景,所有人的心中都逐漸充滿了純樸的驚歎與喜悅.暫時忘卻了平日的不滿,心痛和哀傷,這些負面感情.

「……真漂亮.」

夏目小聲的呢喃.大概,此時在場的所有人都心懷同樣的念頭吧.

鈴鹿雙眼放光,身體微微顫抖.

「喂,喂!再近一點!」

「不必這麼著急.煙花還有好多,會持續一個多小時呢.」

「正如天馬所說.鈴鹿醬,不要混入人群,個兒矮的你會看不見的——」

「不要硬是加上『醬』字!也不需要你多余的關心!」

「嘛,嘛,鈴鹿.暫且大家一起邊走邊看吧.」

「是呢.實在不行的話,只要放出簡易式飛到空中看……」

「不,夏目醬.那樣就太無聊了.用肉眼看才更漂亮吧.」

一行人互相聊著天,不僅是鈴鹿,其他人的聲調也越來越興奮.在此期間,煙花接連在遠方的空中爆炸,向周圍投出淡淡的光芒.夜幕終于完全降臨,豔麗的煙花讓游客的心情興奮起來.

春虎等人各自綻放著笑容,再次走了起來.視線朝向天空,步伐緩慢且自然.

其中,京子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機.

「……真慢呢.真的來了麼?」

小聲的喃喃自語.春虎注意到了,「怎麼了?」尋問,但京子只是笑著搖搖頭,沒有說明.

春虎等人在天馬的帶領下,穿過一棟又一棟大樓的空隙,尋找適合觀看的地點.原來如此,這種觀看的方式,雖然難以集中精神欣賞煙花,但不太會覺得擠.鈴鹿似乎很焦急,但這樣也不錯吧.

隨後,

「哦,那個過街天橋上相當不錯嘛?」

在第二處十字路口,冬兒抬起頭不形于色的提議.一看,剛才在過街天橋上欣賞的情侶剛好想換地方,走了下來.這個時候剛好是空的.

鈴鹿眼色一變,伸出手指.

「蠢虎,沖刺!」

「又是我啊.」

春虎無可奈何的沖上了過街天橋,占據了角落處的位置.

「啊,的確看得很清楚.」

來到過街天橋的角落才發現,剛好可以從大樓之間的縫隙看到發射的地點.雖然距離有些遠,但也足夠了.而且通風良好,比步行還涼快.鈴鹿緊追在春虎後面過來,抱著扶手探出身體,注視著鮮豔盛放的煙花,發出了孩子般的歡呼.

其余四人也走上過街天橋,

「啊,好棒.在這兒看得很清楚.就在這里看會兒再走吧.」

所有人跟著天馬,沿著天橋的扶手列成一排,向同一方向伸出腦袋.

各自眺望煙花的笑容,被煙花的光亮染成白色.一言不發的注視著五彩繽紛的煙花,隨後又像動畫里的角色一般驚喜的伸出手指,一個尤為明亮的煙花炸開將夜空染成了金色,直到閃亮的光屑完全消失了光亮,所有人都忘神的屏住呼吸了.

接著連續的煙花再次引來了歡聲笑語.只要是有名的煙花大會,都相當值得一看.

「而且,風也舒服呢.」

冬兒感慨.注意到時,冬兒不知何時摘下了發帶,讓額頭也接觸到了空氣.

「這邊很涼快,真是難得.」

「是呢.起來走去,出了好多汗.倉橋——不對,京子醬也很熱吧,因為穿著浴衣呢.」

「嘿嘿.浴衣呢,雖然『看起來涼快』,實際上卻不涼快呢.還是T恤更舒服.但是,最熱的應該是夏目醬吧?」

「我,我已經習慣了,這身衣服.」

「是麼?難得的機會,下次一去買衣服吧.」

「真的麼?那就太好了.」

「喂!你們!快看煙花!煙花!京子的浴衣打扮,之後想怎麼看就怎麼看!」

「哎呀,鈴鹿醬.別說得這麼冷淡嘛.」

「哈哈.但真是好景致呢,這里.似乎能好好享受到最後呢——」

「啊,沒可樂了.蠢虎,快去買.」

「所以說為什麼總是我!說起來,你不是在看煙花麼!」

「吵死了,我都把黃油蛋糕給你了.」

鈴鹿從小挎包里拿出錢包,把百圓的硬幣塞進春虎手中.即使春虎棚著臉抱怨「不夠啊」,也裝作沒聽見.

「春虎.」

連冬兒也把硬幣扔了過來.

「來瓶麥系碳酸飲料.或是以chu開關,hai結尾的碳酸飲料.」

(注:「チューハイ」是蒸留酒和炭酸水參合飲料.)

「唉?唉.……還有別人麼?反正都要去,干脆幫所有人都買回來?」

想開了的春虎接受了點單,天馬笑著點了烏龍茶.京子也「那麼,我要檸檬水」——

用肘部捅了夏目一下.

對回過頭的夏目,

「……要履行約定哦.」

笑著眨了下眼.夏目馬間就理解了她的意思,臉紅起來.

「夏目?要什麼?」

「唉?啊,我,我也一起去.一個人拿不了吧.」

「啊,沒問題的.只要裝進袋子里——」

「不,不!我還沒有決定好,所以也要去!一,一起走吧!」

夏目拉住春虎的胳膊,強行拽走了,以相當猛的勢頭.喂,搖搖晃晃的春虎跟上夏目,離開了扶手.加油吧,只有旁邊的天馬聽到了京子的小聲鼓勁,歪了下腦袋.

春虎在夏目的拖拽下,走下了過街天橋的樓梯.

「喂,喂,夏目!危險!」

「啊!抱,抱歉!」

看到春虎差點跌倒,夏目慌忙放開了手.春虎苦笑著走到夏目旁邊.

兩人暫且閑逛著尋找便利店.雖然隔著大樓看不到煙花,但聲音仍然自遠處傳來.溫熱的空氣搖曳,和游員的歡呼聲交雜在一起.這麼高的濕度本應很難受才對,心情卻妙微的舒暢.

「夏目,剛才京子也說了,這身衣服不熱麼?」

「沒,沒事.因為有好好的在喝水.」

「你的頭發也這麼長,夏天很難受吧.」

「要是和春虎相比的話……但是,真的不必在意.我不討厭夏天.」

彼此聊著無所謂的話題,穿行于游客之間.進入淺草本以為人已經夠多了,沒想到煙花開始後又擠進來許多.這樣回去的時候可就費勁了,春虎不由得感慨.

瞥了一眼身邊的夏目,

「……太好了.」

「唉?」

「煙花.來這兒真是太好了.」

「……嗯.是呢.」

夏目向春虎微笑.看到她的笑容,春虎越發覺得,即使硬撐著也要來看煙花是正確的選擇.

「京子那家伙真帥氣.」

「這是對女孩子的贊揚麼?」

「但是,你也能明白吧?」

「嗯,我很憧憬她.」

「冬兒,天馬,還有鈴鹿,大家都是好人.」

「嗯,我也這麼認為.」

「我呢,能來東京真是太好了.能和大家像這樣共同生活.」

「……嗯.」

聽到春虎有幾分誇張的感想,夏目晃了下肩膀.

「我也覺得春虎能來東京真是太好了.努力也有了結果.」

有些自豪的說道.

「嗯?什麼努力?」

「唉?啊,那個!……唉,繪馬……什麼的……」

(注:繪馬就是神社提供的一種許願用的木牌)

夏目慌張的低下去,嘴里含糊不清.後面幾乎有氣無聲,聽不清到底說了些什麼.春虎有些奇怪的看向夏目,但她還是低著頭,支支吾吾.

「你怎麼了?」

「沒……沒什麼……」

臉紅的回答.春虎皺緊眉頭,但馬上就釋然了,繼續尋找起便利店.夏目則屢次用余光瞥向春虎,開始窺探起他的樣子.

「……」

注視著春虎的表情像是有什麼話想說.但春虎沒有察覺到她的視線.

夏目猶豫了相當長的時間,

「春,春虎.」

「嗯?」

「這個……那個……!」

「什麼?怎麼了?」

「煙,煙花,開心麼?」

「啊,是呢.夏天果然就要看這個!」

「已,已經過了一年了呢.」

「嗯.嘛,雖然去年的煙花也沒功夫欣賞……」

春虎此時突然想到了某件事.

浮現在腦海里的是鈴鹿愉快的樣子.說起來,去年鈴鹿在春虎鄉下的煙花大會上也是雙眼放光.以前鈴鹿的生活完全是泡在咒術里,似乎與煙花和夏日祭典完全無緣.

夏目大概也是相同吧,只是程度的差別.回想一下,也曾在父母的帶領下和夏目一起去祭典.但已是相當久遠的兒時記憶.

「說起來,夏目.上次欣賞煙花,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

「沒,沒那回事.去年……」

答到此處時,夏目突然沉默了.

「去年?咦?你去年在東京看煙花了麼?」

直到春虎和冬兒來到東京,夏目一直在陰陽塾孤單一人,應該沒有同去欣賞煙花的好友.難道是一個人去的嗎?春虎看著夏目,等待她的回答.但夏目卻埋頭不語.

——咦?

有點奇怪,就在春虎有所察覺時,周圍發生了一些變化.

春虎等人來到了街區里的停車場,這里也有幾家店鋪.

「哦,剛好.就在這里買飲料吧.」

「是,是……」

不是本職的賣家開的店鋪.常見于運動會的帳篷下排著幾張折疊式的長桌,大概是本地的町內會或什麼組織辦的吧,販賣鐵板炒面和烤玉米,盛滿冰塊的業務用冷藏箱里還有冰鎮飲料.此外,家庭用的充氣水池里蓄著水,里面是撈小氣球的游戲.

「唉.總覺得像是自家做的,不過這樣也不錯吧.」

這種行的店鋪說得難聽點,就是來騙小孩子的,很少有顧客惠顧.不過.客人少反而值得慶幸,春虎來到帳篷里問價,夏目也緊跟在後.

春虎的腳突然停在了某個帳篷的面前.

里面放著一個架子,數個商品等間隔的排列其上.面前有一張長桌,放著一把玩具步槍.

射擊游戲.

「哦,快看,夏目,這就是——」

春虎想起了去年的夏天,興奮的回頭看向夏目.

和夏目視線相交.

青梅竹馬似乎有點暈頭轉向,抿緊嘴唇,注視著春虎.眼眸中流露出相同的理解.已經知道了春虎沒有說出口的事,無意間在春虎的腦海閃過,即將說出的事——這樣的表情.

看到了相同的光景——

蘇醒了相同的記憶——

這樣的表情.

回過頭的春虎沒有繼續往下說.身體比大腦更先確信,心髒加快了跳動.

去年的夏目.

煙花祭.

射擊游戲.

春虎的視線從夏目的眼眸轉向了紮在頭發上的絲帶.

第一次嘗試射擊游戲.完全打不中的軟木子彈.終于拿到了吹泡泡套件.裝飾在盒子上,和浴衣相配的絲帶.紮在了頭發上——

北斗的粉色絲帶.

「……夏目,你……」

「……」

兩個人的時間扭曲起來.

在春虎眼前,黑色制服打扮的夏目和黑底浴衣打扮的北斗重合了.紮在北斗頭發上的粉色絲帶也與紮在夏目頭發上的粉色絲帶相連.

浮現出害羞和緊張的大眼睛,和那晚哭泣著大喊的北斗的眼睛在春虎的心中合而為一.春虎內部的時間在刹那之間交錯.

啪,夜空又盛開了一朵煙花.

彩光照在夏目的身上.

春虎一言不發的站在原地.

夏目眼眶濕潤的注視著春虎.

這一瞬間的夏目,似乎正如自己看到某人時覺得「真漂亮」的樣子……

「……找到你了.」

二人的世界破碎了.

在注入的現實中,春虎瞬間的產生了溺于水中的錯覺.和夏目同時回過神兒來,然後同時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多軌子.」

相馬多軌子站在停車場的入口.

在煙花照耀下的少女浮現出凜然,鑽牛角尖的表情.認真,透徹的眼神不禁讓人聯想到既將惠臨神事的年輕神官.

多軌子穿著和昨天同樣的衣服,純白的陰陽塾制服.手里似乎還提著什麼,十分怪異,與此處的氣氛不合,第一眼看上去認不出是什麼東西.待到多軌子的突然出現造成的沖擊散去,幾秒後,終于看清了.

是鳥籠.

多軌子提著黃銅制的陳舊鳥籠.里面是空的,什麼都沒有……

不.

有東西.與鳥籠大小不配的大鳥,一只烏鴉被閉在里面,只是融入了黑暗沒有看見.

烏鴉.

春虎的皮膚泛起了雞皮疙瘩.

「……土禦門春虎.」

多軌子直接呼喊道.和昨天的態度明顯不同.

「相信我這麼做是為了你好.是對你和——我們來說,最好的選擇.」

「你在說什麼?」

春虎開始戒備起來,擺好架勢.雖然是當然的反應,但看到此舉的多軌子,仿佛是被唯一的親友投以憎恨的視線,無法忍耐臉上哀傷的表情.

寂寞的垂下腦袋,但沒有因此受挫,又看向了夏目.夏目也表情僵硬的與多軌子對峙.

「夏目」.

多軌子殷勤的說道.

「我同情你.但是,只要我讓春虎覺醒,你也肯定會成為我們的『同伴』.雖然一開始會迷茫,會混亂.不過最後肯定,必然——」

「多軌子!」

春虎大喊,打斷了她的話.多軌子混身開始顫抖.

「已經夠了.我明白的告訴你,你不值得相信.」

「……」

多軌子的臉色慘白.春虎自知說出了傷害女孩的話,心里也湧起了痛苦的感情.但必須要說出來,不能得過且過.

「……我們不能相信你的理由,你也明白吧?說實話,我們知道你有各種各樣的問題,有點奇怪,但應該不是壞人.雖然不清楚為什麼,但真的覺得會喜歡上你.一般來看,咱們應該早就成為好友了.但是……」

春虎的眼睛充滿了力量.

「但是,不行.若你還保持剛才的做法,我們只能拒絕你.全都老實的說出來吧.從最初到最後,毫不隱瞞,全部.我們會認真的傾聽,總之全說出來吧.如果你說辦不到……那就沒辦法了.請別在像這樣出現在我們的面前.」

「……春虎……」

多軌子睜大的眼睛沾滿了淚水.無力站在原地的樣子可怕且無防備.春虎的胸口再一次刺痛,但沒有改變態度,目不轉睛的注視著多軌子.


附近的游客注意到了春虎等人異常的對話,刻意的停下了腳步.

「……多軌子.」

夏目又變回了男裝時的聲音.

「正如春虎所說.我們說不定能幫上你.希望你……能說實話.」

語氣中充滿了誠意.想起了夏目昨天的話,多軌子就像是以前的自己.大概這是夏目坦率的感想吧.不僅是春虎,連夏目也想盡可能的接近多軌子.

但是——

聽到夏目滿懷誠意的話,多軌子反而露出了放棄了似的微笑.想開了,下定了決心.

「謝謝.」

多軌子相告.

「我很高興,夏目.但是,說實話什麼的,果然還是不行.毫不隱瞞的坦誠相見什麼的,我辦不到.即使我能做到,你們也不行.畢竟你是……女孩子吧?在你如此偽裝的時候,果然你們已經被詛咒了.」

春虎和夏目愕然失去了言語.多軌子看到兩人的樣子,發出了冷笑.

「土禦門泰純——」

仍然面帶微笑的發出怨恨的聲音.

「——我要打破這個咒縛給你看.」

春虎和夏目本能的擺好架勢.同時空在兩人的面前實體化.突然出現的少女嚇了周圍的游客一跳,但空不顧一切的反手拔出了愛刀.

臨戰態勢.但,多軌子幾乎沒有留意二人的反應.全身靈氣高漲,用力吸了口氣.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注視著春虎,緩緩的詠唱咒文.未聞聽過的抑揚咒文,嗡嗡的響起回聲——

「——布瑠部,由良由良止,布瑠部」

多軌子的頭發舞起,仿佛火蛇同時高揚起了頭部.同時,零散點在頭發上的小發飾似乎與靈氣產生共鳴,開始高速的振動.

個數是十.

「禦魂振!」

夏目啞然大喊.但周圍所有的聲音都離春虎漸行漸遠,這次叫喊成為了最後的聲音.

視野變狹,知覺稀薄.心跳加速——似乎有這樣的感覺,但這種感覺也開始模糊起來.與模擬戰時相同的症狀.但威力相差懸殊.無法抵抗,仿佛只有意識被強行剝離了身體.不知自己是站著,還是已倒下.所有的現實感覺遠離了自己,只有嗡嗡響起回聲的咒文與靈氣圍繞在側.

夏目——

想出說出口的這句話能變成聲音麼?

下個瞬間,春虎的靈氣迸發了.

3

面對鵺曾顫抖過,面對道滿也曾絕望.但清楚的意識到自己會死,和雪巴戰斗是還是第一次.

壓倒性的敵人.

真正的殺意.

即使現在,也會突然感慨.即使當時和春虎一起戰死,自己也不會後悔吧.若存在死後的世界,在那里回首自己的前生,不是意外的安心麼?

就連這樣的自己也能交到朋友,過著想都不敢想的快樂日子……

比起在莫名奇妙的黑暗中試探著行走,比起面對沒有任何期待的未來提心吊擔的虛度人生,反而更加輕松吧.

比起面對注定的,裂心般的絕望,能無知的死去就好了.

不由得想到了這些.如果能和春虎一起迎來最後的瞬間,這樣就能滿足了,意外的幸福.

不過.

春虎肯定不同吧.春虎肯定不會認為死是件好事,不會因此而滿足.

那麼,希望春虎能活下去.一直,一直的活下去.于是,要是春虎還活著,自己也會變得想活著.和他一起,在他身邊.

希望能共同經曆,共同克服等在前方的困難.

但是——



春虎的靈氣迸發了.

「春虎!」

在夏目絕叫之前,力量就奔出了春虎的身體,仿佛決堤的河流.向四面八方迸發的力量不是帶有春虎意識的咒力,而是純粹的靈力.而且數量和濃度達到了對周圍以及春虎危險的程度.

——不行!

承受了主人靈氣的空,飄飄的搖晃起來,馬上就要昏倒時「啊」大喊了一聲後,無力的倒下.夏目也下意識的張開簡易結界保護自己,但春虎的靈力幾乎要將結界沖垮.店里的客人和店員不用看都能察覺到異常,大聲慘叫著四散而逃.

頭頂上又發射了幾道煙花.在周圍一片騷動中,夏目大喊.

「春虎!」

但,不論夏目再怎麼用力的呼喊,春虎仍然沒有反應.面容空洞,呆立不動.意識明顯沒有恢複正常.

力量暴走,而且還不僅如此.

「你對他做了什麼?」

向多軌子怒吼.但多軌子集中于咒術,紅發在空中飛舞,發飾一邊高速振動,一邊搖晃.

十個發飾——千早振之玉.

輕輕的晃動,輕輕的晃動.

「果然!」

——禦魂振的咒法!

夏目也知道多軌子剛才詠唱的咒文.使用被稱為「布瑠之言」的咒文,配和原本被稱作「十種神寶」的十個神器共同使用的咒文.不過,「十種神寶」是深藏在謎團當中的神器,在古記事和日本書紀這類神典中也沒有記載.只有在風聞被證為偽典的『先代舊事本紀』和關于律令的解說書『令義解』中,才能找到這種被視作神傳的秘儀.

這十種就是息津鏡,邊津鏡,八握劍,生玉,足玉,死反玉,道反玉,蛇之比禮,蜂之比禮,品品物之比禮.配合這些神器詠唱咒文,就能顯現神威.不過,古代在『鎮魂祭』使用這種咒法時,會准備十塊「玉石」來比擬「十種神寶」,使用由良由良這種搖動的手法.因此,禦魂振也被稱作「玉振之術」.多軌子以自己的發飾為「玉石」,再現了古代的咒法.那些發飾本身就是特殊的咒具吧.

但是,

——為什麼!

禦魂振也是存在于『帝國式陰陽術』里的咒術,現在被定為禁咒.原因正如其名稱,禦魂振是「有關靈魂的咒術」.此咒術中迷霧甚多,強大到甚至可以將「必死之人複生」.

「你有何意圖!要對春虎做什麼!」

再次向多軌子質問,但紅發少女仍然紋絲不動.從身體散發出的靈氣雖不及春虎,仍然不愧是一流的咒術者.

「……夏目……」

一聲細微的聲音讓自己回過神兒來.是空.蹲在春虎身邊,站都站不起來.來自主人的力量應該增強了許多,卻完全看不出來.果然與單純的靈氣暴走不同.

空之後連聲音也發不出來,但意圖已經完全傳達給了夏目.就算眼前春虎的狀態不是單純的暴走,但無疑正在激烈的釋放靈氣.若再繼續下去,靈氣很可能枯竭.必須馬上阻止.

夏目繃緊表情,手伸向咒符.大友制作的咒符.

但是,

「——別動手.」

突然的動靜——靈氣讓夏目不由得向後方退去.一位見過的青年出現在前方.是在昨天的模擬戰最後現身的多軌子的式神.好像叫做蜘蛛丸.

「快退下!」

揮著手怒吼.但蜘蛛丸傲然的堵在中間,絲毫沒有讓路的動靜.夏目血氣上湧.

「急急如律令!」

夏目發覺靠言辭解決不了問題後迅速換了一張咒符,釋放出去.是火行符.對手是式神.不顧一切的沖到最近距離使用符術.但——

沒有效果.

蜘蛛丸甚至沒有擺出防禦的態勢.全身沐浴在熊熊燃燒的火焰中,從容的站立.式神沒有產生一點靈滯,驚得夏目啞口無言.隨後下一個符術,土行符,金行符,木行符,接連放出,五行相生.換成重視速度的術式,一口氣提高咒術的威力,射出了高密度的水槍.

但是,

「沒用的.」

蜘蛛用右手掌輕易的擋住了五行相生後創造出來的水槍.炸裂的水流向周圍散射,濺起了暴風般的咒力漩渦,式神卻紋絲不動.夏目瞬間仿佛覺得自己中了幻術,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蜘蛛丸揮散了右手上的水珠,在咒力漩渦的正中間緩緩的教導夏目.

「我不想加害于你.請暫且老實一會.」

蜘蛛丸看向夏目的眼神中充滿了苦悶和憐憫,仿佛從很久以前就認識夏目.

夏目咬緊牙齒.

這個式神也是,主人多軌子也是,還有夜光信徒都是這樣.大家都擺出一幅最為了解夏目的表情,裝作很懂的樣子,單方面的把自己心中的夏目畫像貼到夏目身上.他們又懂得了自己的哪里?想要大聲的責問,無法忍耐.

「——出來吧,北斗!」

現在不是吝惜的時候.強大的靈氣出現,附應了夏目的召喚.在光之花朵飛舞的夜光中,比煙花更為燦爛的黃金色光芒呈帶狀伸展出來.

一條龍散發出神聖的靈氣,從容的睥睨著眼下.

龍看到的是,靈氣暴走,失神站在原地的春虎.擁有駭人靈壓的式神,蜘蛛丸.有點像神靈附體的多軌子.

以前總是無法鎮靜的北斗也隨著主長的成長增添了威嚴.龍瞬間汲取了夏目的意圖,在空中扭曲身體,如落雷般沖向蜘蛛丸.

蜘蛛丸華麗的避開了猛撲過來的龍,北斗也在撞到地面前刹住身體,又如同在地面爬行般追擊蜘蛛丸.躲避的蜘蛛丸和追擊的北斗.龍的巨大身軀將周圍的帳篷一掃而空.

蜘蛛的動作瞬間遲鈍了一下,搖晃身體,拖動著右腿輕飄向空中.出奇制勝的居然是空.它本已陷入難以行動的狀態,仍然在蜘蛛躲避北斗的時候,出奇不意的靠近,用匕首從背後斬到了他的右腿.

蜘蛛丸翻了個跟頭逃向空中,在地面爬行的北斗迅速騰空與其肉搏.完美的時機仿佛在與空配合,在空中行動不自由的蜘蛛應該不可能躲開.

但是,

「——南無八幡大菩薩.」

空中的蜘蛛丸唱出詠文,擊掌合十.靈氣瞬間從重合的手中爆發.

靈氣的爆風正面打中了迫近的北斗,雖然有些畏懼的北斗張牙舞爪的繼續追擊,但勢頭已被削弱的攻擊被蜘蛛扭動身體躲開了.而且還以北斗的角為立足點,一蹬緩緩的落到地面.

夏目震驚得屏住了呼吸.

——剛才的是!

不是咒術.不,若論分類應該歸于甲種咒術,但與利用術式的咒術不同.在某種意義上與春虎的暴走相近,是「技」出現之前的原始咒術.

不論如何,在其威力下,夏目剛才的符術如同小巫見大巫.再次意識到了,這個式神強得可怕.

「——放棄吧.」

「!」

即使面對北斗,蜘蛛仍然不慌不忙.他的態度比起興奮的揮舞凶刃的雪巴,更讓人感受到「棘手」.深不可測.

但在下個瞬間,蜘蛛丸也慌了.急忙蹬地,飛一般的回到主人——多軌子的身邊.

隨後.

白色的折紙式神群如同雪崩般向多軌子湧去.

「鈴鹿!」

在間不容發之際,式神滑入了迫近的式神群和主人之間,宛如驅散云霧般的揮臂.可怕的靈壓爆裂,鈴鹿的式神群如同真正的折紙般被清掃一空.但在此時,「下一位」沖了過來,散發著鬼氣,斗志高昂的閃爍鎧甲武士.

是冬兒.

「吃我一擊!」

如同子彈般的氣勢,隨著一聲裂帛般的大喝,擁有新鬼之力的冬兒以拳砸向蜘蛛丸.但冬兒用盡渾身力量的一擊卻被蜘蛛丸單手從正面擋住.他握著冬兒拳手的胳膊只是輕輕的晃了晃.

鬼之鐵面下的冬兒愉悅的大喝.隨後便開始了格斗戰.不斷的揮拳,踢腿,亂打向敵人,不給他喘氣之機.蜘蛛盡數的接住,躲開,反擊.將主人護在身後,半步也沒退讓.不止如此,還漸漸的前逼,將展開暴風般攻擊的冬兒壓向了後方.

沐浴在冬兒攻擊中仍然有力還擊,而且蜘蛛的表情看不出絲毫紊亂.擊潰他銅牆鐵壁般的防守自不必說,甚至沒有一絲搖晃.但冬兒仍然沒有停手,他還有另外的意圖.

「……夏目!」

不必他提醒,夏目已經察覺到了冬兒的意圖.在冬兒糾纏住蜘蛛丸的時間內,全力沖向春虎.手里再次握緊了大友的咒符.

就在蜘蛛察覺到了孩子們的意圖時,

「急急如律令!」

夏目向春虎放出了咒符.

大友的咒符分裂成細碎的紙片.分裂後的紙片以包圍春虎之勢卷起了漩渦.

大友准備的咒符與模擬戰時的相同,瞬間將春虎狂亂的靈氣擴散.漩渦逐漸縮小,紙片最終纏繞在了春虎身邊.此時,春虎的身體大幅晃了下,

「春虎大人!」

在他即將倒向地面的瞬間,恢複行動的空從下面撐住了他.

春虎的靈氣外泄停止了.大友的咒術似乎將多軌子施展的禦魂振也「驅散了」.在被空抱住的瞬間,春虎猛然恢複了意識.

「……唉?剛才,我……」

春虎發出了微弱的呻吟.「春虎!」夏目換回安心的表情,跑到他的身邊.

確認作戰成功後,冬兒也停止了攻擊,後退和蜘蛛拉開距離.此時,又有三人氣喘籲籲的跑到了成為戰場的停車場.

先行派來式神的鈴鹿,還有跟在後面的京子和天馬.

「你們在干什麼!剛才可不是說開個玩笑就能了事的!」

鈴鹿一開口便是怒吼.

緊接著京子也,

「多軌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請解釋一下!」

睜大眼睛,顯露出怒氣的質問.天馬拼全盡力的掌握周圍的狀況.冬兒退到了鈴鹿等人的身邊,將全部精神集中到蜘蛛丸身上.

春虎,夏目和空.冬兒,鈴鹿,京子和天馬.在昨天還向自己伸出友好之手的塾生面前,多軌子緩緩的與之正面相對.發飾已經停止了振動,紅發也恢複了平靜.在遠方爆炸的煙花聲響有些不合時宜的傳到了多軌子等人的所在地.

在煙花光亮的照耀下,多軌子的表情極為認真.

沉默的注視著冬兒和鈴鹿等人,隨後視線又移向了春虎一行.蜘蛛安靜的站在多軌子的斜前方,自然的保持著隨時都能行動的狀態.

「……我是繼續了相馬之血的人……」

多軌子唐突的相告.

「曾經,我們相馬一族與陰陽師土禦門夜光聯手,為成就此悲願.結果,希望一度告破,但仍未放棄.我作為相馬家的末裔,要達成吾族的使命.」

隨後,多軌子伸直胳膊,將一直提在手中的鳥籠——關著一只烏鴉的鳥籠朝向春虎.

「土禦門春虎.你是夜光的轉世.」

堂堂正正的斷言.

以春虎為首,夏目,冬兒,鈴鹿,京子以及天馬一瞬間都沒有理解多軌子話中的意思,露出了虛無的表情.

春虎借著空的肩膀,

「……你,你在說什麼?」

不明所以的反問.其他人屏氣凝神的注視著兩人的問答.

多軌子,

「春虎.本來你才是本家的孩子……也就是土禦門泰純的兒子.夏目,你是那家伙准備的『替身』.土禦門泰純放棄了自己作為『土禦門』的責任,對偉大先祖的轉世施加了『詛咒』來迷惑.他的本意已不必再問.你們很可憐,一出生就被那家伙的咒縛所囚禁.我來,解除,那個咒縛.作為土禦門夜光——曾經盟友的末裔.」

——什麼……

她在說什麼,夏目完全無法理解.雖然覺得多軌子瘋了……她的眼神也像是在鑽牛角尖,但很清醒.

春虎是本家的孩子?

自己是其替身?

——這是什麼意思?

多軌子在說什麼?

「……哦,多軌子.」

冬兒以無畏——但又流露出些許不祥的口氣尋問.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有證據麼?」

「……事實勝于雄辯.」

多軌子一句話回應了冬兒的挑釁.

然後,

「去吧,『鴉羽』.回到主人的身邊.」

放開了筆直伸出的,握著鳥籠把手的手.

鳥籠下落,運動在眼中十分緩慢.撞到地面的鳥籠發出聲音——打開了.

里面的烏鴉從打開的出口飛入夜空,伸展的雙翼超過了一米.用力翻動漆黑的翅膀,仿佛以濃縮了黑夜塗色的烏鴉——

睜開了眼簾.

原以為是黑色眼睛的地方實際上是閉合的眼瞼.從眼瞼下顯現的真正眼球是眩目的黃金色.夏目追蹤著它扇動翅膀的動作,終于在頭頂上注意到了.那只烏鴉有三條腿,每當烏鴉振動翅膀時,都有黃金色的光芒從漆黑的身體上撒落.

神話中的八咫烏.

在陰陽道中是太陽的象征.

「……金烏鴉?」

面對其散發出的不可思議的靈氣,同在上空的北斗——「那個」北斗——畏懼的縮緊了身體.而飛舞在夜空中的金烏對龍毫不在意,優雅的揮動翅膀,自身與黑夜融為一體,向周圍播撒出如同星屑般的光粉.

姿態就像是神鳥.

夏目等人如同麻木了一般悄悄的仰望頭頂,像是被迷住了.烏鴉典雅的回旋——

如滑行般急速下降.

向著春虎的頭頂.

「春——」

不快,也不敏銳,完全感受不到如同北斗的攻擊那般猛烈.

但卻無法阻止.金烏仿佛飛翔在相異的時空中,落到了春虎上方.

在春虎的正上方展翅停頓了片刻,隨後身影崩散,如同砂子堆的城堡般崩塌,變成了數根羽毛.

暗色的羽毛亂舞,呈覆蓋住春虎之勢,宛如幻術.夏目等人束手無策,只能在旁眺望.

于是,回過神兒來時,春虎穿上了一件外衣.像是斗篷,像是大衣,像是由烏鴉的羽毛織成的外衣.

傳說中的陰陽師之翼.

土禦門夜光的衣服,『鴉羽織』.

夜色的太陽包裹住了春虎,在下個瞬間,『鴉羽』的下擺如羽翼般大幅翻動,在其風壓下,空被解除了實體化,消失了身影.

「——春虎!」

夏目撕心裂肺的絕叫,春虎飛到了夜空中.

4

那只鬼說過.

「現在還不能穿.」

不知道此言何意.夏目很混亂,但直覺告訴她這句話中有厚重的真實.

「性命攸關.」

性命攸關,雖然意義不明,這句話卻清楚的烙印在了夏目的心中.

性命攸關,不知為何,夏目確信這句話的真實性.

性命攸關,聽到這句十分不吉利的話,夏目有了某種預感.

仿佛聽到了命運迫近的腳步聲.



「是式神!」

鈴鹿大喊.

仰望著身穿『鴉羽』,飛向高空的春虎,

「剛才的烏鴉是式神!多半是使役式!那個笨蛋,被附身了!」

鈴鹿的聲音充滿了焦急,很快感染了夏目.「北斗!」大喊,讓龍追擊飛行的春虎.北斗也是一頭霧水,馬上追向飛在夜空中的春虎.

另一方面,

「怎麼會!」

施術的多軌子也因出乎意料的反應瞠目結舌.不僅是多軌子,蜘蛛也以嚴肅的眼神注視著飛向夜空的春虎.

「為什麼?靈氣不安定,沒有整合?混亂,土禦門還設下了別的機關?」

「——為」

——你居然問『為什麼』?


夏目咬緊了槽齒.

多軌子的臉上顯露出和鈴鹿同樣的焦急.夏目的憤怒幾欲沖破頭顱.這家伙究在想干什麼?為何愉悅的擺弄我們?她問為什麼是何意?開什麼玩笑!

不過,現在不是拘泥于這些事的時候.

夏目的黑發翻動,跑著追向春虎.冬兒似乎在叫喊什麼,完全不想聽.抬頭注視著上方,全力的奔跑.

隨後想起了一件事,

「雪風!」

投出了時常帶在身上的式符.

召喚出來了侍奉土禦門家的老練式神,雪風.一頭漂亮的白馬,身姿如同神馬一般.夏目抓住缰繩,踩住馬鐙,氣勢十足的坐到了雪風的背上.

「追!」

揮舞缰繩.雪風突然反蹬空氣,沖向空中.

剛才的風景瞬間遠離了背後,離地面越來越遠,夏目騎乘著雪風在夜空中奔跑.

華麗的煙花還在空中連續的爆炸.夏目沐浴在照亮夜空的光芒中,數次揮動缰繩.

遠方能看到反射出煙花光芒的黃金之龍.夏目注視向那里.

看到了.融入黑暗的漆黑之翼,身穿黑色外衣的春虎.鈴鹿說那是使役式,多軌子稱其為『鴉羽』.大概兩者都正確.擁有能夠判斷夜光轉世的力量——蘆屋道滿曾想要搶奪的——那個『鴉羽』.『鴉羽』不是夜光的咒具,而是夜光的式神.

『鴉羽』本該在夏目的父親手中.就是說,從夏目的老家搶走了——果然,那次火災的目的是『鴉羽』——但為何是陰陽廳?到底有何意圖——不對,話說回來,為何會在多軌子的手中?

「唉!」

這種事怎麼都好.

「春虎!」

夏目聲嘶力竭的大喊,雪風在空中飛奔.

夏目的黑發和制服在強風的肆虐下,仿佛旗幟般招展.雪風似乎也知道事態緊急,從一開始就使出了最快的速度.終于就要追上北斗了——

追到旁邊了.

春虎穿著『鴉羽』.『鴉羽』仿佛活物般蠕動,脈動.長長的下擺——翅膀每次振動,都有黑色的羽毛撒落,放出黃金色的光粉.勉強保持著外衣的形狀,印象卻完全不像是外衣,仿佛是暗色的羽毛在侵蝕穿衣之人的身體,春虎宛如變成了巨大的烏鴉怪物.

其姿態比起式神,更像是phase3.化做使役式之前——又未完全成形的狀態,移動的靈災.所以無法控制,暴走肆虐.

「春虎!」

夏目從馬上探出身體,全力的呼喊.

然後,

「……夏……目……」

埋沒在漆黑羽毛中的春虎回應道.春虎的眼眸的確在注視著夏目.

由于剛才的靈氣外泄,春虎的靈氣應該已經見底了.如今身體的控制權被奪走,無法做出有效的抵抗.

鈴鹿說春虎被付身了.以前也曾出現過靈氣以人類的身體為核心實體化的案例.也就是「鬼」.『鴉羽』本身就已是實體,但如今的狀態卻極為相似.

放置不管的話,春虎說不定會被『鴉羽』吞沒,變成靈災——『TypeOrge』.而且春虎因之前的禦魂振,釋放出了大部分的靈氣,對靈抵抗力極端低下.

「春虎,振作一點!」

夏目大喊.春虎扭曲著臉,全力的回應夏目.

「這個很危險……不要……過來……」

沒有顧忌.

夏目牽動缰繩,強行操縱起有所警戒的雪風,嘗試接近春虎.

在此瞬間,春虎急速的回轉.

與垂直方向的角度變為銳角,螺旋著飛向更高空.真正的烏鴉不可能做出如此可怕,敏銳的動作.而在急速回旋時,從朝向夏目揮動的翅膀上射出了數根如同箭矢般的黑色羽毛.

「——!」

是『鴉羽』的攻擊.無法躲避.雪風迅速的揚起身體,以自己的身體為盾保護夏目.夏目睜大眼睛,明知來不及,仍然把手伸向了護符.

但是,

「急急如律令!」

突然從側面吹來一陣疾風.『鴉羽』放出的漆黑羽毛在夏目面前被吹散.夏目忍受著風壓,全力的握緊雪風的缰繩.

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兩只如同折紙般折疊的猛禽正在飛向這邊.坐在其背上,一個是鈴鹿,另一個是武者姿態的冬兒.

「鈴鹿!冬兒!」

「夏目,用北斗!」

冬兒怒吼著回應夏目.夏目馬上遵從了他的建議.『鴉羽』還在上升,而雪風的飛行高度有限.所以轉而讓北斗騰空,追擊春虎和『鴉羽』.

一度怯戰的北斗也重振體勢,伸展巨大的身軀,游向空中,繞到了比呈螺旋上升的『鴉羽』更高的位置,從上方追擊『鴉羽』.

『鴉羽』再次急轉身.滑行般下降到了夏目,鈴鹿和冬兒所在的高度.鈴鹿迅速操縱式神,夏目也配合她的行動,從三個方向——上方則是由北斗負責,圍剿『鴉羽』.

「春虎,快醒醒!」

「你在干什麼,這個蠢虎!」

「春虎,振作點!」

三人接連向春虎呼喊.能夠察覺到埋沒在黑色羽毛中的春虎對聲音產生了反應.

但是,

『鴉羽』開始在原地旋轉,呈渦旋狀放射出漆黑的箭矢.

「切!」

冬兒咋了聲舌頭.咬緊牙齒的鈴鹿操縱著承載二人的式神回避攻擊.相對的,夏目投出護符,築起壁壘防禦箭矢,同時仍在嘗試接近.

不行.雖然『鴉羽』放出的羽毛接觸到咒術壁時會有一瞬間的停止,隨後仍會貫穿.

「啊!」

不待騎手的指示,雪風突然急速下降.趴在馬背上的夏目正上方,黑色的箭雨浴風滑過.雖不知式神『鴉羽』的實力,但絕不能小看.更何況,這邊的攻擊可能還會誤傷到春虎.

那麼,

「束縛!onbishibishikarakarashibarisowaka!」

鈴鹿使出了不動金縛之術.她和夏目得出了相同的結論.

鈴鹿的咒術束縛住了『鴉羽』和春虎,但只有一瞬間.受到束縛的鴉羽在下個瞬間伸展羽翼,輕松的破除了鈴鹿的咒術.如此輕松的被破解,讓鈴鹿不得由瞪大了眼睛.

「……混蛋!聽說『鴉羽』本來就是夜光制作的『防具』!大概不成熟的咒術行不通!」

冬兒坐在式神上怒吼.夏目也耳聞過這個『傳說』.若是夜光為了保護自己而准備的咒具——式神,也能理解其對于對人咒術的高耐性.但這樣一來,在不傷及春虎的條件下阻止其行動就變得難如登天,束手無策.

——思考!思考!

多軌子曾說過,土禦門夜光的轉世是春虎,而且『鴉羽』的確附身在了春虎身上,而不是夏目.多軌子的話大概是真的.眼前的現實證明了她所說.

但另一方面,這種情況的確背離了多軌子的預想.『鴉羽』暴走了,情況出乎意料.那個忠告再次蘇醒.單臂鬼的留下的,印在夏目心里的忠告.

——『現在還不能穿,攸關性命.』

大概那只鬼的忠告也是對的.現在的春虎無疑處于「性命攸關」的狀態.此外,那只單臂鬼還說了.

這個詛咒是怎麼回事.

不徹底的解除才會導致這種情況.

想起來了.那個……對了,大友.大友在『看清』春虎時也這麼說過.

『看清』春虎的靈氣,

——『現在你的狀態應該說是不自然麼,奇妙的有種人為的感覺……』

人為的——即「詛咒」.

因為不徹底的解除,所以暴走.

——那麼……就是說……

眾多言語在夏目的腦海里交錯,互相撞擊,飛濺出火花.

自己是替身,土禦門泰純准備的替身.一出生就施加的咒縛,一出生就中了詛咒.對了.一直以來的疑問.一直覺得很奇怪.為何春虎沒有見鬼之才?雖說是分家,畢竟也是土禦門.陰陽師輩出,陰陽道曆史上最大,最顯赫的一族.有此血脈的人為何連陰陽師最基本的素質,見鬼之才都不具備呢?何況,若春虎真的是「本家的人」,更不可能沒有見鬼之才.春虎的靈力極強,靈性健壯,優秀.擁有對陰陽師來說很強大的力量,卻只缺少重要的見鬼之才,這太不自然了.

詛咒.

一出生就受到了咒縛.

——『……那個咒紋……』

——『啊,啊,這個星形麼?這是我成為夏目的式神時……而且不僅是單純的契約之印,也是夏目為了賦予我見鬼之才而施加的咒術痕跡.』

夏目施加的咒術.

父親傳授的土禦門家的秘傳咒術.

夏目也無法完全理解的術式.

——『不徹底的解除才會導致這種情況.』

反了.

夏目沒有賦予春虎見鬼之才.不……春虎生來就具備,擁有十分出色的見鬼之才.和雪巴的戰斗就證明了這點.原本有這種素質,但被父親封印了.詛咒.因初生時施加的詛咒,春虎的見鬼之才被封印了.

夏目解開了那個封印.

那個五芒星的咒紋.父親所教,深信不疑——那是能授予見鬼之才的術式.

春虎不是被夏目授予的見鬼之才——

而是被夏目略微解開了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封印.

——『契機大概就是這個.不過,僅此的話還不夠.畢竟你判若兩人.』

不對.不是仿佛變成了別人,而回複了本來的姿態.夏目造成的契機——束縛自己的封印開裂,在和雪巴的戰斗中被強行掰開了.不徹底的解除.所以現在被『鴉羽』所侵食,無法和『鴉羽』整合,也無法控制.

那麼.

要想拯救春虎——幫忙陷入『性命攸關』狀態下的春虎,該怎麼做?

那個術式.

夏目對春虎施加的那個咒術,是解除封印的咒術.

不徹底的解除才會導致這種情況.

那麼……

「春虎!」

冬兒的大喊讓夏目收回了意識.看向『鴉羽』,頓失血色.春虎再次失去了意識.

「春虎!」

聽到夏目的叫聲,春虎勉強睜開了眼睛,但意識還很朦朧.准確來說,還能保持意識已經是奇跡了.春虎的靈氣已經微弱到難以感知.危險的極限狀態.已經不允許一絲的猶豫.

——『……太好了.』

——『唉?』

——『能來看煙花,真的太好了.』

夏目拉緊了缰繩.

驅動式神,奔向滯空的『鴉羽』的正上方.北斗似乎看不懂主人的意圖,一瞬間遲緩了行動.鈴鹿和冬兒也不知夏目何意,迷茫于該采取怎樣的行動.

夏目沒有在意周圍的動向.

只是通透純粹的注視著春虎.

從雪風向下俯視,咬緊嘴唇.

牙齒咬破了皮膚,滲出血來.

血漸漸塗抹在嘴唇上,夏目的口中同時輕聲的唱聲咒文.

「——以祖靈,安倍晴明之名——」

用力的揮動缰繩,下落.困惑的雪風仍然遵照了主人的指示,向眼下的『鴉片』迫近.當然,『鴉片』對靠近的外物做出了反應,在空中扭轉身體,正面和從頭頂逼近的雪風對峙.

「……夏……目……」

春虎發出呻吟.夏目的胸口湧現出憐憫之情,無畏的微笑.

在下個瞬間,『鴉片』展開雙翼,一口氣的朝上空的雪風扇動.數枚黑羽箭沖向天空.

雪風理所當然的回避,全身側滑,劃出了一道長長的圓弧.

雪風突然停步,因為背後的重量意外的消失了.

冬兒和鈴鹿,甚至連春虎也發出了不成聲音的慘叫.

聽著同伴們的悲鳴,跳下雪風的夏目仍然毫不停頓的繼續詠唱咒文,于是.

黑羽箭射穿了夏目.

夏目的身體在空中劇烈的痙攣——在重力的作用下墜落.

落到了春虎身上.

兩個人的身體疊在了一起.



無法理解自己親眼所見的情景,只覺得好笑.大腦已經麻痹春虎的接住了自上方墜落的瘦小身軀.

——唉?

仿佛與春虎受到的沖擊同步,此時『鴉羽』也停止了動作.春虎和夏目交織在一起,旋轉著落向地面.

「……夏目……!」

春虎宛如吐血般大喊.

「……春……虎……」

吐著臉的夏目輕聲呻吟.

兩人糾纏在一起下墜,夏目搖搖晃晃的抬起雙手,包住了春虎的臉頰.腦袋虛弱的湊過去,閉著眼睛,將自己的嘴唇和春虎的嘴唇重合在了一起.

夏目的咒術灌入了春虎的體內.流入的咒術游遍全身,春虎睜大了眼睛.

解咒.

于是,春虎的靈氣被「完全」的解放了,『鴉片』也立即對他的靈氣產生了反應.黃金色的光芒如同電流般在光亮的漆黑羽翼上奔走.宛若活物似的姿態仿佛是照片定格般變成了黑色的外衣,包在春虎身上.不必春虎指示,自然的翻動下擺,產生了浮力.落下的速度減緩,兩人的身體飄在空中.

但,這種事怎麼都好.

所有感情都受到麻痹的春虎凝視著懷中筋疲力盡的夏目.夏目也在青梅竹馬的懷中,高興的的回望著春虎.

「……夏目?」

「……春虎……」

夏目的眼神如墜夢中,撬動被血水濡濕的嘴唇說道.

「……『北斗』的事一直……瞞著你……對不起…….但是,你……已經……看出來了……呢……」

大腦一片空白.但雙臂感受到的夏目的體溫漸漸解除了春虎的麻痹.

一點點,一點點從手掌傳來的熱量.指尖滴落的觸感.在黑色的陰陽塾制服上擴散,染成越來越大的一片.

春虎的心髒猛跳,血管悉張,理性開始逐漸接受了感性拒絕的事實.不應該如此,這都是假的.想要大喊的沖動被理性漸漸壓制.

好害怕.

無底的恐懼開始襲向春虎.

這是第二次體會到如此的恐怖.

「不要死.」

「……春虎……」

「不要死!」

看著春虎害怕的呼喚,夏目的表情像是在說真不像樣.隨後把脫力的身體交由對方,臉埋在了春虎的胸口.

「春虎……我,喜歡,你.……死掉的話,就沒法告訴你了……」

夏目笑了.

隨後,在春虎的懷抱里閉上了眼睛.

夏目的身體失力,重力迅速增強.春虎的臉上下意識的露出笑容.「夏目?」,笑著向她搭話.

仿佛是聽到了玩笑.

仿佛是被惡作劇嚇呆了.

夏目沒有回答.

夏目已經沒有了反應.

夏目,春虎還在繼續呼喚.夏目,夏目,不斷重複.但無法傳達給夏目,夏目也沒有回應春虎.

沒有,回應.

冬兒和鈴鹿也失去了言語,鐵青著臉僵在原地.北斗不知何時消失了身影.春虎沒有停止,始終呼喚著.

始終,永遠.

渴求不可能的回應.



五彩繽紛的煙花在遠方的夜光綻放.

盡可能避開人群的角行鬼靠近,察覺到『鴉羽』的暴走停止後駐足.

「……結束了麼?」

向前方集中精神,因剛才的力量外泄,氣息很微弱.但沒有死,還活著.而且……剩余的封印也完全解除了.靈氣的質地變了.

這種靈氣很熟悉.

角行鬼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鬼沒有發出聲音,平靜的笑著.

反正,順其自然.他雖如此聲稱,沒想到真的「順其自然」了.那個封印是為了隱藏起年幼的夜光——欺騙以他為目標的陰陽師的苦肉計.但如今,詛咒被解除,曾經的主人再次君臨現世,無關于他自己的意願.

已經無法回頭了.

「……那麼,會變得怎樣呢?」

嘀咕了一句,但他的心中已經確定了一件事.

往後東京的「夜晚」會變得波濤洶湧.

就像那次大戰時一樣.

角行鬼又一次的發笑.腦海里閃過了早乙女涼吃驚的表情.但,無可奈何.看來,在眼前的狀態下自己不能置身事外.

好亂是鬼的本性.那麼,只能在自己的惡業指引下行動.不再理睬過去的羈絆,也不再被現在的狀況所束縛,自由的隨意而為.

「會很有趣呢.」

角行鬼在冷笑下亮出了牙齒.

5

某人的聲音傳來.啊,是春虎.春虎在呼喊我.僅以就感到了很幸福.

他還會來玩麼?最近來得很少,所以有點寂寞……咦?不對麼?好像不久前還一起在院子里玩……

啊,不對不對.春虎跟我——北斗說過了.說起來,今天是煙花祭的日子.春虎看到我的浴衣打扮,會誇我可愛麼?昨天才剛剛見過面,「一點都不可愛」什麼的,真讓人火大.今晚的祭典上絕對要讓他誇我可愛.

但是,怎麼辦呢?這個粉色的絲帶.春虎肯定會注意到.當然,我就是為此才帶在身上,但春虎會怎麼想呢?但是,好吧.不管他怎麼想都沒有辦法.這次不再隱瞞,直接告訴他吧.認真的,坦誠的,將自己的心意.

不行,在那之前先學習.春虎應該還沒學會這些.春虎已經是我的式神了,所以為了不給土禦門家丟人,必須由我來好好指導……呼呼.我到底有多久沒教春虎學習了呢.總是和春虎一起玩耍,一直都很快樂.

啊,春虎叫我了.叫出了我的名字.很開心的,拼盡全力的,聲嘶力竭的.一直,一直.

春虎在呼喚我,夏目,呼喚我.好安心,心里暖暖的.

突然——

太好了,夏目心想.

認真的說出了喜歡.回過神兒來,北斗也點了點頭.太好了,笑言道.夏目回以笑容,謝謝,害羞起來.

春虎在呼喚.

認真的說出來了,真是太好了.傳達出了喜歡的心意,真是太好了.

啊,但是……

還有一點害怕……

真想聽到春虎的答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