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to The DarkSky 一章 死

網譯版 轉自

翻譯:渦巻く伽藍(悠)

"咒術的真髓是'謊言’?

真是的.誠如您的風格.

不過,我並不如此認為.

'謊言’確為咒術之花,但花由根支撐."

"相信之心.

若無此,不管怎樣的'謊言’均不會閃光." ——飛車丸

1

那孩子沒有名字.

忌諱之子.邪靈附體.被如此蔑視,並隔離.自懂事起,即便他人不做說明,便已明白自己是這樣的存在.

不受他人關注,不被人愛,僅僅"存在"于那的每天.那將會反複至自己死亡為止,毫無疑問地相信著.相信此即為自己的"人生".

但是錯了.並非如此.

因為自己的人生充滿波瀾,不勝于也不劣于生于同一時代的任何人.

一切始于活潑精神的聲音.甩開下人闖進座敷牢,打開沉重門板,投來的少年之聲.

"你是我的式神?原來如此,很奇怪嘛,你."

那正如射入深夜黑暗中的一束光芒.

在被夜之光照亮的瞬間,她的"人生"于真正意義上開始了.

——"……'北斗’一事……瞞著不說……騙了你,對不起……"

治愈符.

春虎緩過神來.到底在發什麼呆?磨磨蹭蹭個什麼勁?出血很嚴重.現在不立馬止住血的話.快點.馬上.現在馬上.

——"但是.已經,知……道了吧……"

治愈符的話身上有.防備自己失控,以及警戒夏目所遭遇到的鬼與監視宿舍的陰陽師們,和其他咒符一起攜帶著.對,有著必要與充分的量.

——"春虎君……"

摸索腰部的咒符盒,用指尖彈開盒子扣,同時抽出咒符——但是,完成不了一直以來的動作.指尖顫抖,不聽所言.旋即腦海被憤怒與焦躁所塗滿,甚至都變得不能呼吸.

——"我,喜歡你."

冷靜.不對.趕緊.趕緊.無視未能順利動彈的手指,用整個手掌強制打開咒符盒.啪嚓,將收斂其中的咒符不做選擇地全部抓住.

——"……要是你死了,我就不……原諒你……"

"急急如律令!"

本應接近干涸的力量,從不知何處流了過來.如止血般,將抓住的咒符束壓上傷口.

使用咒術的瞬間,籠于頭腦里的霧氣散去.抱在左腕的夏目,依舊閉目不動.制服的胸部至腹部處濕透.靠于手腕的重量鮮活,潤濕手的滑膩之熱,則暴露在外界空氣後急速轉冷凝固.

僅凝視夏目的身姿,心便如被挖了一塊.凍結血液的惡寒.忍住沖上喉嚨的吐意,揮開雜念專注于咒術.

從按壓的咒符之中,"探視"治愈符注入咒力.同時配合夏目的傷口,細致地改寫咒符的術式.分秒必爭.將複數的治愈符一齊並列處理,效果最佳化.靈壓高至界限,以燒盡術式的勢頭灌入咒力.

然而,仍不足夠.

用咒術治愈重傷至此之人,當然是首次.但不知為何,腦內接連浮現出應做之事與必做之事.將自身靈氣添至夏目停滯的靈氣上,並強制讓其循環.將連環五行符增幅的咒力流向治愈符.接著式符.使用簡易式暫時填補缺損的身體組織.至此程度已是外科手術級別,但目前甚至連步驟都能夠理解.總之,能做的事全部做一遍.運用所有的手段,將夏目——必須將夏目取回來.

"——春——!"

感覺聽到頭上傳來某人的叫喊聲.可是,明明如此頭腦清晰,卻領會不了那句話的意思.

"春虎!掉——"

再度聽到人聲的下個瞬間,腳尖,接著雙膝,砰地傳來沖擊.立即護住夏目的身體.倒在堅硬的瀝青路上,終于明白了狀況——他們落至地面,著地了.對,自己直到剛才都飛于空中——並失控——不,現在必須專注夏目的治愈.

將夏目的身體橫放在水泥地上,如覆蓋她般持續施展咒術.止血,塞住傷口,修複破損的內髒.血液不足.頭腦里立刻浮現術式,嘴巴自顧自地詠唱起從未聽過的咒文.要恢複原初.無論如何.一個傷痕也不留下.絕對.

可惡.不知不覺中,口吐惡語.可惡,可惡,畜生,溢出怨言.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何做這種事情.到底.

是誰.

瞬間,感到思考對側從未有過的恐怖與絕望,春虎本能地否定一切.總之,不承認這種事情,這種事情不准有.必須取消,當沒發生過.

沒事的,將之拼命說給自己聽.治療很完美,夏目受傷的身體逐漸痊愈之事一目了然.再過一段時間的話,就能完好如初.

肉體將.

然而——

大聲吼叫.

從絡繹不絕湧上來的知識中,再搜尋下一步的咒術.讓停止的心髒跳動,讓萎縮著的肺部膨脹.使其蘇生.再一次,將夏目.

"……虎!"

怎麼能重蹈北斗的覆轍!如今的自己與那時的自已不同.北斗消失,目標當上陰陽師,跨越各種各樣的經曆,才有了現在的自己.應該能救到,救不了算什麼.將重要的伙伴,將尊貴的主人,將無可替代的青梅竹馬.

絕對救到,所以,還請,拜托了,還請…….

"春虎!"

被從後邊抓住了肩膀.

全身竦縮,與此同時,視野一端的某東西快速作出反應.

黑色的某樣東西,如同烏鴉的羽翼一樣——

"咕!?"

手搭上肩膀的冬兒被吹飛了.

揮開冬兒的——這麼做意圖保護"主人"的,不是其他,正是自己身穿的黑色外衣.似披風,似大衣,又似集烏鴉羽毛織成的外衣."鴉羽".下擺邊變形邊氣勢洶洶地飄滾.

冬兒立刻交叉雙腕抵禦"鴉羽"的自主攻擊.被大幅度撞飛,卻也勉強著陸在瀝青路上.多虧冬兒的反射神經,否則——或者,運氣不好沒維持著鬼化狀態的話,不會如此簡單就能了事.

就像夏目那時候一樣.

"……!?"

春虎扭曲臉面,反射性地脫下"鴉羽"並丟開.旋即,來自"鴉羽"的靈力斷絕,壯烈的憔悴感席卷全身.嘟嚕嘟嚕脈動的激情空轉,難以耐住負荷的神經如被燒盡般發生短路.

呼,身體內部的力量剝落,春虎癱坐在瀝青路上.

虛弱地將頭部轉向躺在旁邊的夏目.

存在于那的,並非夏目.

放置在那的,是包裹于血染制服中的,夏目的亡骸.

脫下"鴉羽"之後,土禦門春虎如落去附身物般癱倒在地.確認到此,阿刀冬兒才總算解開警戒.

冬兒也激烈混亂著,不過,勉強抑制住動搖之心,首先確認狀況.

春虎著陸的地方是車道中央.雖然離煙花大會會場已有相當一段距離,但附近好像也被施以交通管制.只不過,相對于沒有車輛往來,卻有數位移動中的游客因"發生什麼事"而停下腳步看著這邊."……再封印."冬兒小聲詠唱咒文,解開了自身的鬼化.

煙花大會的煙花仍舊持續綻放.點綴夜空的光彩漩渦.炸開消散的光源,使得周邊緩緩明滅.

在稍離冬兒的場所,還有大連寺鈴鹿的身影.與冬兒一起——以及,和夏目一起——追趕被"鴉羽"憑付,失控的春虎至此.雖降至地面,卻還沒從紙折式神上下來.一副失去血色的年幼表情,看著春虎——和躺在他面前的夏目,凍住不動.

想必腦內一片空白吧.這麼說的冬兒也無法置身事外.近似狂氣的破壞沖動,就站在冬兒的正背後,窺伺這邊的空隙.

但是,持續面對鬼的冬兒,學會了應對自暴自棄的方法.

半放棄思考,抹去感情,接近春虎.

春虎以魂不守舍的表情,癱坐在水泥地上.

直至方才的失控,讓他的靈力幾近枯涸.原本自在目黑支局與楔拔決戰以來,春虎就缺乏靈性安定.今日白天也曾失控,被"單臂之鬼"抑止.因被"鴉羽"憑依,一口氣爆發了出來.

但是,現在的春虎就像夏目作出最後決斷時那樣,從讓人感到生命危險的界線處,稍回複了些.冬兒單單確認此事實後,決定不考慮其余的一切,將視線移離春虎.

然後,夏目.

靜靜接近,診斷脈搏,確認有無呼吸.

從少女的身體上,仍能感到靈氣.然而,作為知識冬兒學習過,此為被稱作"泛式"的殘留靈體.殘存在夏目身上的靈氣,與看慣的夏目靈氣並無差異.即便如此,那也已經不是夏目了.

沒有脈搏,亦無呼吸.

夏目,已經死了.

就要避遠的沖動,再度開始向冬兒露出獠牙.委于這份沖動的話,莫如說很輕松吧.但是,冬兒徹底保持冷靜.在此場面,自己有著不得不保持冷靜的義務.

"……春虎."

冬兒喚道,春虎沒有反應,但他明白,與剛才不同,那話有傳達到朋友那里.

可是,不知道這之後該續接什麼話才好.負擔過于沉重.冬兒如此抹殺感情便已竭盡全力.這種時刻,即便硬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也毫無意義.冬兒微微咬緊牙關,起身返向鈴鹿.

"鈴鹿."

"…………"

"鈴鹿!"

鈴鹿一抖,轉過臉來.

"幫我張開驅人結界,能做到吧?"

"……唔,嗯."

鈴鹿表情僵硬,點了點頭.但比鈴鹿張開結界更快,從上空降下影子.

"雪風……"

是追趕春虎之際,夏目騎乘的白馬式神,雪風.

侍奉土禦門家的古昔式神,看似已把握了狀況.和夏目與春虎拉開一段距離降落站立後,悔恨地垂下頭部.冬兒離開春虎靠近雪風,啵,將手置于脖頸.

然後,現身的並非只有雪風.

"啊,都在!大家!"

因冷不防傳來的聲音,至今保住冷靜的冬兒,也不由身體發僵.

降落站立的雪風對面.跑過車道朝向這邊的,是同班的百枝天馬,以及倉橋京子.春虎失控之時,夏目騎雪風,冬兒與鈴鹿乘鈴鹿的式神,立馬飛向夜空.被留下的天馬與京子,看來也跑著追趕伙伴們而來.身著浴衣的京子,脫掉木屐穿著足袋奔跑.

看著跑至跟前的兩人,冬兒被逃離此地的沖動驅使,但他斥退那欲望,以迎接兩人的形式走向前去.

想必跑了相當一段距離,天馬與京子均氣喘籲籲.

即便如此,也一臉拼命地靠近冬兒的旁側.

"春,春虎君他?找到了嗎?"

對于天馬的疑問,冬兒暫隔了段時間才點頭.稍感疑惑後,天馬的視線被引導向坐在路上的春虎.一瞬,眼鏡背後的眼瞳熠熠生輝,但當注意到"另一人"時,愕然瞠開.

落後一步趕上的京子,難受地彎下腰,將手抵在膝蓋處.然後,抬頭仰望冬兒,看過天馬,目光轉向他的視線前方.

"……誒?"

荒亂呼吸的間隙,漏出愣神的聲音.

以幾近呆然的表情問:

"……小夏?"

從反射性浮笑的臉上,笑容滑落.接著,驟然發青.

"在干什麼?"

天馬發話.然後就像因自己的話而返過神來般,扯住冬兒的袖子.

"在干什麼!趕緊叫救護車!"

聲音和膝蓋在顫抖."快點!"對求助般說話的天馬,冬兒一臉沉痛,無所行動.領悟到那意思——比起這,恐怕是微微察覺到了,天馬變得啞口無言.

另一方面, "……小夏?"京子以即將消散的聲音重複問道.

"騙人.……在騙人吧?你們給我適可而止.這不可能……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

京子的聲音里開始逐漸含有歇斯底里的音色.

遠遠圍觀的游客們也喧鬧起來.冬兒內心再次被難以抑制的焦躁所侵蝕.想要大聲亂吼,想要全力橫沖直撞.但是,做那也無濟于事.冷靜,冬兒拼命握緊拳頭.

"……天馬.'那女人’她?"

那是指誰,天馬似也立馬察覺了.

"……大概,還在剛才的地方……我們拼命地追趕大家."

看起來天馬要比京子冷靜點,或者,只是還未對面前的現實有所實感."是嗎."冬兒稍稍點頭,再次朝鈴鹿喊:

"鈴鹿!將結界!"

被指示的鈴鹿,顫顫巍巍地點了點頭.想要立即行使咒術,但極不順利.看那樣子,無論如何也不認為是"十二神將".

接著——

"……對了."

突然間,春虎喃喃自語.冬兒與鈴鹿,以及天馬和京子,都不由驚訝地看向春虎.

"去拜托老爹,即使我不行,老爹的話……老爹的話,一定能夠醫治夏目的傷."

那是明明逼真,卻奏出空虛聲響的話語.冬兒的內部壓力,不容分說地高揚起來.

"春虎……"

冬兒沉聲道.隨之,依舊癱坐在地的春虎,將臉朝向冬兒.

是被打垮,即將快壓壞,卻在最後關頭站穩的表情.是邊把一切袒露在外,邊倚靠最後稻草的表情.在當下也如將崩壞的雙眸面前,冬兒束手無策.

"因為,對吧?老爹是職業陰陽醫喔?冬兒,你的鬼不也被封印住了嗎?"

"春虎,夠了."

"雖然平常插科打諢,但手腕確實一流.老爹的話,總能做到.老爹的話,一定."

"春虎."

"一定能幫到,夏目的事情也一樣.畢竟是職業的陰陽醫,與我這種人不同,是真正的陰陽師!只要有意的話,即便是死人也——"

"春虎!"

到極限了.因冬兒的一喝,春虎表情崩落.另外,于冬兒體內打旋的東西,也隨著怒聲一起被吐了出來.感到胸腔深處開了個洞,以及超越疼痛的麻痹感.

"……春虎."

冬兒再度重新搭話.

然後,吸了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後,續道.

"不管怎樣的陰陽師,都做不到將死去的人類複活一事."

淡然地,就像說服自己一樣.

冬兒僅僅是理所當然地說出理所當然的事實.


不知何時,煙花的發射也結束了.

沉重苦悶的沉默,壓上在場的所有人.仿佛被那重量按壓,冬兒低下頭.

這是"現實"的重量與苦澀.逃離與拒絕均做不到.只能接受,忍耐.

只不過——

那沉默里存在些許"別扭".浸于沉默,冬兒忽然意識到了別扭.

揚起臉.發現直至方才都看著這邊的春虎,改變了頭的方向.

被逼至絕境,削去一切多余之物,毫無掩飾的側臉.只有那雙眼睛含帶異樣的光芒.

春虎凝視的,是鈴鹿.

立即看向鈴鹿.她也注意到春虎的視線,從正面返望.是稚氣未脫,膽怯的表情,但潛在底部的,是與之前不同的別種恐怖.

冬兒背部閃過一陣冰冷的電流.

剛才自己說出的話,宛若霧靄般于腦海中複蘇.形成思考前的預感——因令人不快,不祥的預感,他禁不住寒毛四豎.

"……喂."

趕忙出聲.

"春虎,你……"

然而,事態並未等待冬兒投出那"疑問".

突然之間,候在冬兒旁邊的雪風,就像喚起注意一樣尖銳地嘶鳴.緊接著,之前混于煙花聲音里的警笛聲,忽然擠進車道.

出現的是與轎車相異,具有黑色粗獷印象的大型車輛.因眼熟的車種,冬兒不由擺好架勢.連印在車體上的文字"陰陽廳"都用不著看.是靈災修祓部隊使用的運輸車.

從急停的運輸車里,接二連三地吐出身著黑衣的陰陽師們.是祓魔官.雖然翩翻防瘴戎衣意圖組成陣形,但那動作突然紊亂了.領頭男子看到冬兒他們,"竟是孩子?"睜圓雙目.

冬兒不由啐了一聲.

春虎失控,是在煙花大會熱鬧一帶的正中心.既發生操使甲種咒術的競賽,也有為了阻止失控的春虎,甚至召喚龍之北斗搞出的空中戰斗.目擊者要多少有多少.

正確而言,失控的並非春虎而是"鴉羽".而且,"鴉羽"並非單純的咒具,是"式神".失控的"鴉羽",正為動靈災,Phase 3其物本身,若那靈氣被祓魔局發覺並被視為靈災,祓魔官——靈災修祓部隊突然趕到這里也並非不可思議之事.

從運輸車上下來的靈災修祓部隊,盡管對狀況感到困惑,也仍然包圍冬兒他們.另外,看到倒于地面,渾身是血的夏目後,臉色一斂.

祓魔官是靈災修祓的專家,對咒術戰本為外行,但從訓練有序的陣形上,絲毫感受不到此事實.是職業陰陽師散發的,毫不動搖的壓力.

"怎麼辦",雪風像是這樣詢問般湊過鼻尖.冬兒好不容易才抑制住再度咂嘴的沖動.

總之,當下再沒有自己一行人所能做之事,相反,將現場交接給大人們有益處.老實說,因相馬多軌子一事,對陰陽廳的信賴大幅度搖晃.她曾說過,襲擊夏目老家,土禦門本家宅邸的即為陰陽廳.然後,她拿著本應留在宅邸的"鴉羽",現身于春虎他們面前.既然如此,不得不判斷多軌子與陰陽廳有所聯系,並將兩者均視為"黑".

但是,比起陰陽廳,祓魔局還好.即便終究為一丘之貉,但至少有一人,心中明白似能依賴."十二神將"木暮禪次朗.與冬兒他們的指導講師同輩,且聽說和春虎,夏目,以及京子都認識.順利和其接觸的話,說不定他能認真理會這邊的說明.

最重要的是,祓魔局的——能委于"法"之手的話,應該可以與方才感到的不祥預感保持距離.

冬兒緩緩吐息,手放到雪風的臉上.

"……鈴鹿."

他邊出聲,邊以示沒有抵抗意志,率先舉起雙手.

看到冬兒的態度,鈴鹿也老實地——不如說,一副比他更松了口氣的樣子,舉起雙手.旁側的祓魔官一臉驚訝,怕是知曉"神童"吧.

京子依舊呆然,看了她現在的樣子,絕不會判斷她為危險.天馬雖沒舉起雙手,但垂著頭,沒有抵抗的舉動.

只不過,春虎不同.

至今癱坐在路面上的春虎,對圍在周邊的祓魔官們作出反應,激烈地扭動身體.死命搖頭,庇護夏目,然後緊緊摟住夏目.

"春虎!"

冬兒大喝一聲.但是,春虎充耳不聞.布滿血絲的眼睛瞪視著祓魔官們.

終于,祓魔官中的一位,逼近至一步之前.

"……我等為隸屬陰陽廳祓魔局的靈災修祓部隊.將要拘捕你們.若你們順從,我們不會作出粗暴行為."

自報家名的同時宣告道.春虎的呼吸加速,臉部浮現凶惡之相.

春虎的樣子看上去像是經由動搖混亂,陷入恐慌狀態一般.但是,錯了.那不過為表面,冬兒敏銳地看穿了這點.不如說,與失魂落魄前不同,現在春虎的心中萌生出堅定的意志.

危險的意志.

"春虎!老實點!"

冬兒忍不住叫道.但就結果而言,那成了契機.

春虎投身地面,快速伸出手.他抓到的,是本應脫去扔開的"鴉羽".啪,如旗幟般大幅飄翻,漆黑的外衣宛若生物一樣躍動而起.漆黑的布料之上,劃過漣漪模樣的黃金之光.春虎身纏"鴉羽",雙手抱起夏目的身體.

冬兒再次呼喊春虎的名字.

與此同時,祓魔官們展開結界.

"不准動!"

飛來祓魔官的警告."鴉羽"下擺有如羽翼,大幅振翅.

轟,風吼."鴉羽"的振翅卷起如龍卷風般的咒力漩渦.隨後,與振翅同時面向全方位放出的,是如箭的黑色羽毛.那羽毛將祓魔官張開的結界切得七零八落.

被強制打破的咒術,進一步向周邊散撒咒力.冬兒等塾生們自不用說,祓魔官們也即刻俯身,讓路給狂暴的咒力.趁此空隙,黑色之影向夜空飛翔而去.

春虎如鳥振翅,他的手腕中有著夏目.

"那個笨蛋……!?"

在咬牙的冬兒身旁,祓魔官們連續不斷朝夜空放出咒術.其中大部分為符術,或為簡略的不動金縛.不過,身纏"鴉羽"的春虎,將那些全部回避,或者拂落.作為整體的動作,尚顯僵硬,但"鴉羽"的自主防禦完美地發揮著作用.

"鴉羽"的剪影被吸入夜空之中,不消一會兒,春虎連同夏目便逐漸遠去.冬兒瞬間被激烈的糾葛所襲擊.

"……可惡!"

夠了,考慮這考慮那的放到後面.冬兒迅速拉起雪風的缰繩.

"鈴鹿!過來!"

邊喊邊踏馬鐙,翻身上馬.

騎乘雪風為第二次.領會騎手意思的老練式神,連缰繩都不用揮動,便躍向夜空."冬兒君!"是天馬的聲音,同時還飛來祓魔官的怒吼與咒術,但白色的馬匹隨意閃避.

鈴鹿不如冬兒般果斷行動,還未跟上狀況.即便如此,到最後也緊閉雙眼,讓依舊乘坐著的自身式神浮起,並生成大量全新式神,一齊解放攪亂現場.是煙幕的替代品."真不愧是她",在內心感謝鈴鹿,冬兒將意識投向先行一步的春虎.

"雪風,拜托了!"

說完,使勁揮動缰繩.

2

飛升到天空後,立即有風呼嘯而至.取下頭巾的,冬兒的頭發蓬亂不堪.另一方面,雪風不畏夜風地馳騁于空中.緊跟在後的,是鈴鹿乘坐的式神.如同追蹤劇的再開演.

只是,這次的追蹤從最初就被染上了絕望.

"你准備做什麼!"

"阻止春虎!"

"用什麼方法!?"

"不知道!"

風壓很強.邊嘶啞雙方的嗓子,冬兒與鈴鹿邊交談.

究竟該做什麼,連冬兒也不清楚.只不過,僅有原地不動這事做不到.

前方是夜之黑暗,以及,被眼底的街道燈光隱約照亮的,巨大翅膀的剪影.異形的暗鴉.只不過,那飛行依然很僵硬.想是滑翔的時候,噶當落下.雜亂無章地振翅,忽然間扭過角度,像絆了一下般彈跳.簡直就如直接表現主人心情,不安定而歪曲的軌道.

但是,同時也如負傷狂暴的野獸般.

"可惡.那個……"

——蠢貨混蛋……!

總之試著接近.幸運的是,雖然動作僵硬,但看起來"鴉羽"目前處于春虎的控制之下.那麼,只要春虎不下令,就不會隨便展開攻擊吧.當然,"反擊"一方不能保證.

"雪風!"

揮動缰繩,雪風再次提速.

並不清楚"鴉羽"原本的速度到底為何種程度,不過,相對蛇行的"鴉羽",雪風不斷地縮短距離.與預想一致,沒有來自對面的攻擊,但能感到"鴉羽"而非春虎,有在警戒著這邊的氣息.

"春虎!"

冬兒挺身叫喊.

"冷靜下來!先降落!春虎!"

"…………"

雖然大聲搭話,但春虎沒有給出回答.雪風再次加速,與"鴉羽"並列.隨後在冬兒與春虎並排的反對側,鈴鹿的式神也繞了過來.以將"鴉羽"夾在中間的形式,鈴鹿厲聲道:"笨蛋虎!"

但是春虎沒有停下.

就在此時,"鴉羽"突然急速旋轉,幾乎同一時刻,雪風也向反側降低馬身.挺身的冬兒,慌慌張張地攥緊缰繩.緊接著,掠過急速旋轉的"鴉羽",細小之影撕開夜晚的空氣.

蒼色的燕子.是"WA1型・燕鞭(Swallow Whip)".而且,並非一體.接著二體,三體.等冬兒重整緊急回避的雪風的姿勢時,合計十體的"燕鞭"正以"鴉羽"為中心狂舞."什麼!?"冬兒不禁俯視眼底.

"有咒搜官?在哪!?"

即便在人造式中,"燕鞭"也是被稱為捕縛式,歸于特殊范疇的式神.它主要的用途是捕縛咒術犯罪者,是為咒術犯罪搜查官設計的人造式.在絕大部分的場合,視使役其的術者為咒搜官也未有差錯.

"小心!"

鈴鹿慌張地發出警告.

"這些是改制品!基本算是不同的東西!"

"燕鞭"是由魔女術(witchcraft)社制造的市販人造式.而在咒捜官使用此的場合,各個經過人手附加細微的調整並不算稀奇.

但是,鈴鹿好像推測到當下于眼前高速移動的"燕鞭",術式曾被大幅改造過.確實,冬兒至今為止也看過幾次這種捕縛式,但目前這里的"燕鞭"讓人感覺與過去看到的東西不同.機動性,最重要的是,十體整體的氣息不同.

"難不成……!?"

——操縱者為一個人?

就像回應此疑問,十體"燕鞭"有機聯動,如同雙手般包圍住"鴉羽".

相對重複不規則軌道的"鴉羽",它們緊緊維持一定的距離,一絲不亂地持續包圍.全體機動性好似整個生物般.

十只圍住巨大烏鴉的蒼色燕子.

而且,正恰如狩獵一頭野獸的鬣狗群.雖不會直接攻擊,但死纏不放.即便"鴉羽"意圖抖落他們大幅飄翻下擺,也能如委身于那風壓般輕飄飄地閃躲,連觸碰都做不到.對那巧妙的動作,鈴鹿睜圓雙眼.

"怎麼回事?不是自主回避.遠程操作?在這上空?怎麼辦到的?"

"鈴鹿!能從咒力追溯術者嗎?"

"我,我試試看!?"

不清楚是誰的操縱式神令人不舒服.正常考慮的話,大致為咒搜部的人,但如何探聽到這的?不對,這麼說的話,在男子宿舍的時間點,春虎他們即受到不明人士的監視.暫時取消了監視——作出如此判斷是錯誤的嗎?

——可惡.怎麼辦!?

想要制止春虎,但既然目前不明了操縱"燕鞭"的術者的目的,那就不能草率行動.鈴鹿將想辦法"探視"搜尋術者的所在地,但逆向探知術者需要高超的技術,且現在她因封印而被限制了力量.雖對外圍集中精神,但追溯咒力得費一番功夫.

然後,在冬兒他們束手的期間,率先動手的是"鴉羽"——春虎.

"——礙事!"

啪嚓一聲,"鴉羽"的下擺如爆炸般大幅展開,緊急制動.被攻其不備的雪風與鈴鹿的式神,超越春虎急忙回轉.燕子們也消不去慣性,亂了包圍圈,但它們以最小的軌道修正,旋即追纏"鴉羽".不過比重塑包圍更快,"鴉羽"拍打展開的下擺,上升到更高一層的上空.

重複複雜的回旋,邊旋轉下降邊描繪弧線的"鴉羽".正確跟蹤那動作,敏捷地追隨其後的十體"燕鞭".後者還好,前者的動作實在不覺得是懷抱兩位人類的動作.每當"鴉羽"的下擺如羽翼般飄揚,夜空里就飛舞起似星屑般的光之粉末.

但是相對,燕子們也不遜色.全體並不采取相同的動作,而是邊細致替換陣型邊穩當地迫近"鴉羽".同樣,"鴉羽"也沒有讓其從側面攻入的漏洞."畜生",冬兒抑住急躁的心情.

接著這次輪到"燕鞭"動手.

兩體同時張開雙翼,"伸展"飛羽.如其名,化為數條鞭子的翅膀,覆蓋住"鴉羽".根據式神本來的用途,實行"捕縛".與之相對,"鴉羽"將其視為"攻擊".用一瞬的回擊鑽過兩體捕縛式伸展的鞭子,並在交錯之時一閃其下擺.瞬間改變形狀的"鴉羽"羽翼將前端化作利刃,一刀兩斷"燕鞭"的飛羽.

然而,"燕鞭"——操縱式神群的術者,對式神的損傷毫不在意.以最初的兩體為首,殘留下來的個體也接二連三地開始捕縛"鴉羽".

蒼色燕子展開鞭子迫近."鴉羽"盡情飛舞,將其全部斬裂.複雜,有機,且精密.在旁觀者眼中,看起來都像是某種武戲.

被斬到的"燕鞭"閃過靈滯,停下動作.

只不過.

——怎麼回事?這很奇怪?

"鴉羽"持續反擊,但是敵人的數量並未減少.被斬的"燕鞭"在停滯過後,立即再度振翅回到陣型中.而且,加入下一波攻擊之際,被斬的地方已經恢複.當然,是通常的"燕鞭"不可能擁有的性能.

攻擊的手段,也漸漸加強.從兩體到三體,四體同時伸展鞭子.是沒有間隙的波狀攻擊.伴隨此,"鴉羽"的對應則始現滯後.

然後,在一體終于纏上的瞬間,余下的九體一齊撲往立馬上升准備逃避的"鴉羽".雖然"鴉羽"擊退了其中兩體,但其他的燕子全部將其形態變成鞭子,將"鴉羽"連同春虎,以及夏目束縛住.

"春虎!?"

"鴉羽"如落在網上的鳥般失去了飛翔能力,描繪著拋物線開始自由落體.冬兒與鈴鹿急忙追在後頭.不知從何時起,眼底逐步從住宅街向大樓林立的街道變化.面向其中的大樓牆面,"鴉羽"撞擊而去.冬兒拼命揮動缰繩,但到底已來不及.

激烈沖撞.

在如此認為的瞬間.

"——曩莫·薩縛·怛他孽帝毗藥·薩縛——!"

春虎的咒文.是火界咒.同時,"鴉羽"被火焰包裹,拘束住翅膀的"燕鞭"們燃燒起來.

"咕!?"

熱浪湧來,冬兒眯起雙眼.銘刻在夜空上的火焰,一瞬將式神盡數燒滅消散.為了排開余波,"鴉羽"的下擺拍動.橫向翻滾,于千鈞一發之際避開與大樓的沖撞.但是,那動作比起交戰前更加舉止詭異.顫巍巍地一個勁降低高度.

冬兒駕馭雪風,一口氣跑近"鴉羽"."春虎!"大聲叫喊,窺探他的樣子.

春虎邊滑翔邊拼命盯著前方.其側臉上沒有從容.雖然打算對他說先降落,但照此情況來看,不慎重降落的話,極有可能導致墜落.

這時——

"頭巾!那!"

從斜後方接近的鈴鹿,伸長胳膊大喊道.仔細一瞧,近前方有棟建設中的大樓.最上層沒有外壁,鋼筋外露.

高度正好,這麼考慮的瞬間,冬兒強硬驅使雪風.

于滑翔的"鴉羽"的前進去路上,讓馬匹滑入.春虎睜大雙眼,"住手",制止反射性意圖出手的"鴉羽",並改變軌道.然後,沖入迫近正側方,修建途中的大樓.

"!?"

春虎雙手抱懷夏目.同時,"鴉羽"將下擺投向前邊吸收沖擊.通過鋼筋骨架間的縫隙,順勢墜身到樓面上.

被黑衣包裹的春虎,抱著夏目滑過樓面.雪風也緊接其後,著陸在樓面上,並踏響馬蹄減消速度.

被包在"鴉羽"里的春虎與夏目,邊撞開旁置的建築材料邊滑行,在樓層的中央附近才總算得以停止.接著精疲力盡地倒向一旁.冬兒大大吸了口氣,輕拍雪風的脖頸,落足至樓面,並接近春虎.

春虎踉踉蹌蹌地抬起上半身,即便如此,也仍試圖再次庇護一動不動的夏目,呼吸急促,肩膀上下起伏.雖然看上去身心疲憊,但暫時並沒有明顯外傷.

對小一歲的朋友,冬兒用斥責的口吻嚴肅說道:

"春虎."

春虎垂著頭,反複激烈的呼吸.

"春虎!"

"…………"


呯,夜晚的空氣震動,像是受其驚嚇般,春虎蜷著身子,但依然不打算抬起頭,也不准備回應冬兒.

嘶,于兩人旁側,鈴鹿乘坐的式神滑了進來.鈴鹿看了看垂首的春虎與瞪著他的冬兒,一言不發地下了式神.

冬兒側眼瞧了下鈴鹿.

"……術者?"

"對不起……"

看來到最後也沒發現操縱"燕鞭"之人.冬兒沒有責備鈴鹿,"是嗎",僅這麼小聲低語了一句.

接著,像是因那交談注意到了鈴鹿的存在,垂首的春虎突然猛地扭過頭.

將力氣打入顫抖的膝蓋,一副鬼氣逼人的表情站了起來.然後,撲向不由膽怯的鈴鹿,雙手抓住她那纖細的肩膀.

"鈴鹿."

春虎直盯鈴鹿的眼睛.

隨後,將那句話說出了口.

"鈴鹿.'泰山府君祭’,若是'泰山府君祭’,就能夠複活夏目.只要像你曾想做的那樣,實行'泰山府君祭’的話……"

粘稠般的語調.

那是被自焚己身的妄執所侵犯,丑惡——卻為靈魂的呐喊.

"給我差不多一點,春虎!"

冬兒怒吼道,但春虎充耳不聞,僅一直盯著鈴鹿.握住鈴鹿雙肩的雙手顫抖不停,但絕不會讓其逃跑.

"拜托."

"不要."

鈴鹿即答.

如悲鳴般迸出的聲音,一反其表觀得怯弱.

"鈴鹿."

"不要!不要開玩笑……不要開玩笑了!在說什麼鬼話!"

"才不是玩笑話,我是認真的."

"住口!你,你忘了那時候是怎麼對我說的!?"

鈴鹿如甩開般說道,眼角閃現淚珠的光芒.恐怕,根據春虎從祓魔官那逃離時的樣子,便已預想到此展開了吧.

然而,鈴鹿自身也還未從夏目之死的沖擊中緩過來.從口中零落的話語因動搖而顫抖,拼命叫喊的聲音令人心痛.

"在我那時候一副了不起的神情,像是理所當然般地阻止了我!當輪到自己了,就打算輕易翻臉?那算什麼!算什麼!任性也要有個限度!你個,卑鄙小人!"

到最後基本已成泣聲.對抽噎的鈴鹿,春虎並無放手之意.

鈴鹿用濕潤的眼眸狠瞪春虎.

"首先……首先,代價為?祭祀的代價你准備怎麼辦!代替夏目親,到底用誰的命……!"

最後的質問,因早已知道答案而布滿恐怖.

相隔些許的沉默,春虎明確回答道.

"由我死."

"別說鬼話!"

"沒說鬼話.夏目……是我使她死亡的,理所當然的補償."

根本用不著看他的眼睛.是在完全認真地說.

"鈴鹿,拜托.這是我的請求."

兩手用力,春虎從心底懇求.鈴鹿雙眸大睜,開始撲簌撲簌地流淚.哭著左右搖頭.拒絕……即便如此,也掙脫不了春虎的手.

再也看不下去了.

冬兒一言不發地伸出手,放在春虎的胳膊上."鴉羽"沒有反應,但春虎攥著鈴鹿的肩膀,並不打算退開.

冬兒似是喃喃自語地說:

"……把夏目扔在那種地方不管行嗎?"

能感到"鴉羽"的布料之下,春虎在顫抖.力氣褪落.冬兒把春虎的手從鈴鹿的肩膀上慢慢挪開.

右手離開後,左手自然離開肩膀.鈴鹿站在原地,嘶地小吸了下鼻子.

下一個瞬間.

停止活動的"鴉羽",突然飄動.就像蛇揚起鐮刀形的脖子般,將下擺指向樓層的角落.

"——呀,繁忙之中多有叨擾."

響起聲音.冬兒,鈴鹿,春虎三人,吃驚地轉過頭.

于微暗之中,一位年輕男子緩緩現出身影.

襯衫配馬甲,西裝褲打扮的瀟灑青年.不,與其說是青年莫如說為少年.外表歲數看起來與冬兒他們相差無幾.只是,憑直覺領悟到並非"人".大半是式神.而且,那存在感並非人造式,是使役式.

細心打理的黑發,以及與曬黑無緣的白色肌膚.系蟬形闊領帶,戴白色手套.宛如古時貴族的打扮,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嵌在右眼上的圓形鏡片.大概為單目鏡.

然後,看到那單目鏡的瞬間,鈴鹿凍住了.

"……騙人."

發出的聲音,就像玩笑般沙啞.

冬兒與春虎立即采取架勢,與出現在面前的男子對峙.但是男子毫無在意,悠悠靠近,並停下腳步.

一臉沉著,男子清爽地微笑說:

"那邊的兩位是初次見面呢,我叫夜叉丸,還請多多指教."

3

時代錯亂的單目鏡.

不過鈴鹿對那單目鏡有所印象.是想忘也忘不掉的東西.

不僅僅是單目鏡.那服裝,聲音,以及面容.明明年紀完全不同,卻過分地相似.甚至連身纏的靈氣都一樣.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因為,已經死了.死了.在兩年以上之前.

但是,不顧虛弱否定的理性,本能尖銳地斷定.

"……父親……"

春虎與冬兒的反應,有一瞬的空隙.是過于不合時宜,且不似其風格的話語.理解未能立刻跟上.

暫先不論回過頭兩人的表情,原本,看起來就不像是理解了鈴鹿話中的"意思".理所當然.因為她自身也不理解這是什麼情況.

自稱夜叉丸的男子,微微一笑.

"鈴鹿."

用極其自然,理所當然的口吻打招呼.

"這不很精神嘛,雖想在再會時多費些心思,但也許這樣也有這樣的戲劇性."

"…………"

講話方式也完全一致.一模一樣.即便返老還童至此種地步,核心的個性也未有變化.

"不過,'父親’可不能接受呢.即使吃驚這事無可奈何,你也已是獨當一面的咒術師.不管何時,何樣之刻,都有必要正確解讀事象.最重要的是,不該如此輕易地對自己施'咒’.雖想嚴厲地說兩句,但你應對乙種咒術的方法還很拙劣呢.留神點."

因他高興且柔和的教誨態度,鈴鹿的膝蓋不由自主地開始發抖.

汗水緩緩浮現,自身的意志萎縮.恰如被蛇盯住的青蛙.拒絕,逃避,恐怖,卻連抵抗都做不到.因為服從一事已被刻在魂魄之上.

"……鈴鹿?這是怎麼回事?"

注視著夜叉丸,冬兒問道.但是,回答不了.冬兒唰地瞥了眼鈴鹿的樣子.明白到她並非處于能夠認真作出應答的狀態後,立即將注意力返至前方.

"……夜叉丸,呢."

低語之聲里,混有諷刺之上的緊張音色.

"我說?所謂'父親’,是你的綽號還是其他?"

"哈哈哈,那想法很愉快.但是,答案為NO.不起勁真是抱歉,但就是字面意思哦."

"哼.這樣的話很奇怪啊.即使你多麼善于打扮得年輕,看上去也不像是鈴鹿父親的年齡.而且在這之前,你不是人是式神吧?再進一步說,就我所知,鈴鹿的父親僅有一位,而那家伙應該已經死了.

就像推算與對手之間的間隔,冬兒慎重地堆疊問題.對此,"是呢."夜叉丸以直爽且無所隱瞞的態度首肯道.

"也就是說,到底怎麼回事?"

"和剛才提醒的一樣,她的發言是不正確的.再次自我介紹下,我的名字是夜叉丸.生前之名為大連寺至道.雖然死于兩年前,但作為式神複活了.總之,就是這麼回事."

夜叉丸干脆地說道.冬兒與春虎,以及鈴鹿,都瞠目結舌忘了呼吸.

大連寺至道.被稱為"導師"的國家一級陰陽師——"十二神將"的一員.

即是"神童"大連寺鈴鹿的親生父親,又為被關閉的宮內廳禦靈部的部長,還曾為雙角會的干部.以及,是兩年前靈災恐怖襲擊"上巳之大祓"的主謀者.

大連寺至道于恐怖襲擊之際,被卷進由自己引起的靈災而死亡.一如剛才"本人"承認所言.

但是…….

"……複活了?……式神?"

鈴鹿愕然地呻吟.

夜叉丸將戴有白手套的雙手擺在腰部,輕快地說:

"厲害吧?"

沒有緊張感,某地方像是在瞎扯的態度,與對峙的三人極端對照.

果然沒變.沒有發生改變.並非特別什麼地方,而是正滲出著.時常附帶的隨意性與胡亂性.不認真不誠實的氛圍染至靈魂.

但是鈴鹿知道,比任何人都要更加明白.

自懂事起,父親即是"絕對者".纏著此氛圍,他若無其事地將自己與哥哥當作試驗台,反複進行咒術的研究.就幼時的鈴鹿來看,他擺出"一半出于趣味"的態度,滿不在乎地行使了數個禁咒.鈴鹿以自己的眼睛觀察到了這些.

這男人的"隨意性"與他所持有的"危險性"直接關聯.在放蕩不羈貴族的氛圍底部,沉有冷靜透徹的殘酷.與智慧和知識,身為咒術者的強大"力量"一起.

"無論如何,總之'現在的我’自稱夜叉丸而並非大連寺至道.嚴格來說,就是另一個人哦——雖然這麼說也很奇怪呢.因為並非'人類’."

"…………"

鈴鹿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一種明明什麼事都沒做,大腦卻被搖晃般的不快感.而且耳朵深處鳴鳴作響.平衡感消失,錯覺腳下崩落一樣.不能順利呼吸.

——明明死了……明明死了…….死了……然後…….

複活了?那種荒唐事——否.就在方才,連己方都言及到了那可能性.

"泰山府君祭".

大連寺至道——父親是舊禦靈部的最高責任人.而禦靈部是為了研究被稱為荒禦魂及和禦魂的"禦魂"而被設立的部門.

在將宗教性概念極力排除才得以成立的"泛式陰陽術"里,"禦魂"單指"靈災化的魂魄".現在,與魂魄相關的咒術被指定為禁咒,但禦靈部是踏進禁忌最深的部門.然後,所謂"泰山府君祭",即恰為"操縱魂魄的咒術".

更何況,父親曾是夜光信徒們的秘密結社,雙角會的干部.關于夜光編進他自己的咒術體系,並讓其嶄新再生的"泰山府君祭",可以說父親處在比誰都清楚的立場上.

暫先不論鈴鹿過去實際想嘗試的"泰山府君祭",其步驟確為禦靈部進行的研究.不,正確來說,是其中一部分.禦靈部的研究結果,因靈災恐怖襲擊佚失大半.禦靈部——父親生前迫近夜光的"泰山府君祭"到"何種地步",連鈴鹿都不清楚.死後作為式神複活,對于這種荒唐事,無法斷言不可能.

"……大連寺至道……是真貨嗎……"

冬兒低語的聲音發顫.倏得,鈴鹿回想起來了.

冬兒體內的鬼.那是被卷進父親引起的靈災,"憑依到"的東西.對冬兒來說,父親是扭曲自己人生的罪魁禍首.

隨之——

"對."

夜叉丸浮現冰冷的微笑,始終高興地看向冬兒.

"因此事實上,也很期待與你的會面,阿刀冬兒君.你的事情我有聽說,好像給你添了很多麻煩呢."

"…………"

"哈哈,好啦,別瞪我了.我對你體內的'鬼’大有興趣,畢竟我們好像不約而同地成為了同種眷屬呢."

"……你說什麼?什麼意思?"

"就是獲得'同一加護’一事啦."

夜叉丸咧嘴一笑,用抱著胳臂的食指,輕輕指向冬兒.

"話先說在前面,那個,可是相當貴重之物哦?非親非故的人類偶然間匹配可算是奇跡性的事例.說實話,我認為'沒理由放著不管’.你也很在意吧?"

"…………"

對夜叉丸挑撥性的措辭,冬兒慎重地避開回答.一反常態地警戒,也許是切膚感受夜叉丸"危險性"的證據.

不如說,沒有漏聽的是鈴鹿一方.剛才的話.父親知道憑依在冬兒身上的鬼.而且根據他剛才的說法,像是冬兒的鬼並非單純的靈災一樣.同種眷屬?同一加護?是怎麼回事?父親,父親到底…….

"然後——"

無視鈴鹿的動搖,夜叉丸隨心所欲地說了下去.解開抱住胳臂的姿勢後,右手抵住胸口,從正面朝春虎的方向轉過身去.

"——不必多言,也非常期待與你相會呢.不過正確來說,是'現在的你’.恕我直言,之前並不怎麼注意'土禦門春虎’君一方.直至數小時前為止呢."

說完,夜叉丸揚起微笑.

秀麗且蠱惑的笑容.正因深處懷有深邃黑暗才顯其奪目,梅菲斯特的微笑.

"那麼,該如何稱呼此偉大陰陽師的魂魄為好?僅從剛才的樣子來看,還未是'北辰王’那塊料吧?坦率地稱'夜光閣下’較好?"

現場的空氣嗖地變冷.就像鈴鹿與冬兒硬是避開考慮的事實,化成看不見的冰塊出現,將周圍的空氣冷卻一樣.

由相馬多軌子告知及經"鴉羽"證明的,事實.

土禦門夜光的轉生.

從鈴鹿的位置上,看不見春虎的表情.聽到夜叉丸之言的春虎的後背上,現在也仍被"鴉羽"——一般認為那個土禦門夜光所常用的衣物——覆蓋著.許是此原因,如今面前的春虎,

就像與鈴鹿知道的春虎並非同一人.

——笨蛋虎……!

喉嚨干燥不已.鈴鹿用力握住拳頭,注視春虎的後背.

當事人春虎的後背,緩緩地微動了下.

"——我的名字是春虎,土禦門春虎."

聽到那話的瞬間,鈴鹿心中的緊張得到緩和.冬兒的嘴角也閃過微微的笑意.

相對——

"……哼."

夜叉丸僅略變表情.

但立馬就回到原本的態度.

"知道了.那麼重新拜過,土禦門春虎君,很高興見到你.請諒解如此缺少禮數的問候,我怎麼也耐不住呢.畢竟生前的我可謂是夜光的最高權威,睡著也好,醒著也罷,都考慮著他的事情呢."


以平穩的神情注視著春虎,夜叉丸饒舌地訴說.那態度紳士且圓滑,絕非為虛與委蛇的虛偽之物,但不過是父親本質的一部分——表層而已.

"而且,向你伸出手的時刻尚在之後.因此,其實是計劃再靜觀一段時間的……不過如此這般也形成不壞的狀況就是了.那麼,就是這樣,試著獨斷行動了."

鈴鹿聽聞此後,立即理解了父親的意圖.全身唰地豎起寒毛.

幾近本能地叫道.

"……笨,笨蛋虎!"

于父親面前,牽制父親意圖的勇氣.從前的自己絕對做不到吧.

但是.

"不要上他當!這,這家伙可是雙角會的頭領!煽動夜光信徒發起恐怖襲擊的,就是這家伙!"

拼命喊叫.恐懼得,恐懼得無以複加,但如今若不說便會來訪的"展開"更加可怕,難以忍受.

然後,扯開嗓子喊完的瞬間,感覺至今為止捆綁住自己的父親的束縛,稍稍松弛.對,自己已經與過去的自己不同了.並非"導師"的實驗動物,而是"神童"大連寺鈴鹿.

夜叉丸苦笑著說:

"喂喂,鈴鹿,你與春虎君的感情不挺好嘛?想要在一起的話,不如說該邀請至這邊."

對父親的話,鈴鹿倏得火冒三丈.什麼叫"這邊".在父親心中,鈴鹿現在也仍在父親一側——不,父親的"底下"吧.那理所當然將鈴鹿歸于同一陣營考慮的口吻,不可饒恕.

"……別說胡話!"

將怒氣與仇恨壓縮吐出.雖然聲音仍含怯意,但不能讓內心也屈折.竭盡心力瞪視浮現不痛快神色的父親.

此時——

"……首先有兩點想確認."

如此唐突地從旁插嘴的是冬兒.夜叉丸爽快地回問:

"是什麼?"

冬兒斂去表情說:

"剛才的式神,是你吧?"

"嗨,從斷定開始切入,是我喜好的說話技巧呢.是說'WAl’?對,是我干的."

說完,夜叉丸慢慢將食指與中指伸入馬甲的口袋里.就像戲弄尖銳警戒的冬兒,以緩慢的舉止抽出折疊的咒符.

是式符.指尖一彈,一體梟即被召喚.

是巫女術社制的"WI2型・梟眼(owl-eye)".是被稱為檢知式型的式神,原本為與術者共享五感之一,被使用在遠距離調查等情況的人造式.但是,與之前的"燕鞭"相同,這"梟眼"也被大幅改造過.特別值得一提的是,羽毛——體表呈現黑色.

與無機質,擁有如機械般形體的陰陽廳制式神相異,巫女術社的式神以忠實于現實中動物外表的式神居多.為此,以明確化是式神一事的理由,將體表青色化.此色調是被陰陽廳下令的義務化事項,也是成為與被記錄在式符上,術式的根本相關聯的標准.既然在此動手腳進行變更,夜叉丸召喚的"梟眼",可以說已經與市販品屬于不同種的式神.

然後,看到黑梟的瞬間,"啊",鈴鹿懊悔地喊了一聲.因為明白了夜叉丸操縱"燕鞭"群的技巧.大概父親讓這黑色的"梟眼"潛藏在夜空中,觀察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燕鞭"的操作,也定是經由檢知式的介入得以完成.

夜叉丸舉起右腕,黑色的"梟眼"拍了一,兩次翅膀後,停在主人的胳膊上.于微暗中閃耀的梟之圓眼,總感覺會聯想起單目鏡的鏡片.

"……目的是?"

冬兒問.

"哈哈,說出這感覺會被討厭所以不是太想說,但最大的理由是'想要多管閑事’吧."

夜叉丸像是道歉般笑說.恐怕是真心話.

但是,另一方面,只要沒有值得行動的算計便絕不會出動,這也是父親的作風.

"露面也是同樣的道理.雖然最初忍耐住了,但恰好變成祓魔局顧不上的狀況……無論如何也想試試看呢.實際上,確有收獲.原本,只要你身著'鴉羽’,輕微改裝過的市販人造式即便成群,也應完全敵不過你才是.那還算有效一事,即為春虎君還未取回'本來’力量的證明.本來的力量……以及記憶呢.嘛,因此像這樣厚臉皮地露面——這也無法否認就是了."

始終為胡亂的說話方式.

這時——

"本來的?"

許是對此不能置若罔聞,春虎挺身而出.從鈴鹿的角度上,依舊窺探不了春虎的表情,但他的聲音與態度,濃密地飄散著無處宣泄的焦躁.

"你沒聽到啊?我是——"

"明白了.下個問題."

制止咬牙切齒的春虎,冬兒強硬續道.

春虎一反常態的攻擊性態度,證明現在的他果然並非處于平常的狀態.相反,冬兒有種"駕輕就熟"之感.即便作為咒術者遠不如鈴鹿成熟,但論氣魄與頭腦靈光度,她或許比不上他.

"你是式神吧?也就是說,你有主人吧?"

因這問題,鈴鹿恍然,她沒有思至這一步.

另一方面,"必然."被問的夜叉丸干脆地答道.

冬兒咧嘴——險惡地笑了.

"原來如此,那順往下問.事實上就在剛才,我們才與名叫蜘蛛丸的式神的主人有過一番爭執.而你頗能讓人聯想到那叫蜘蛛丸的式神,難道說是關系者?"

因冬兒的詢問,春虎身體僵硬,鈴鹿則差點驚呼.

結果,夜叉丸佩服似地頷首.

"直覺不錯.或許確為撿到寶了.——誠然.我與蜘蛛丸,為敬仰同一主人者.我的主人是相馬多軌子,相馬氏族的直系公——"

主——比他言盡更早,冬兒動了.

"第一封咒,解除!"

叫喊,並一口氣鬼化,逼近距離.

"什!?"

在鈴鹿瞪圓眼睛之前,猛撲過去的冬兒的身體被閃滅的武者鎧甲所覆蓋.冬兒表露敵意,撲打向夜叉丸.

由己方提起交涉,再將之單方面截斷的奇襲.鈴鹿完全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但夜叉丸依然滿面微笑,也不閃躲,就從正面接招.

哐,沖擊傳過樓面.用單臂防住冬兒攻擊的夜叉丸,順勢揮甩防禦的胳膊."嘖!"冬兒被彈飛,邊蹬空邊重整體勢.鈴鹿啞然——但春虎不同.即刻附和搭檔的奇襲.

"急急如律令!"

跑向旁邊,並將咒符——依舊殘留的咒符由後向上投擲.當木行符正在形成蔓草之際,他已結手印轉向後續的不動金縛.不用說,"鴉羽"也進入戰斗態勢,提防夜叉丸的一切攻擊.

"哎呀哎呀."

夜叉丸愉快地笑了.

"考慮雖不周全,但為果斷之輩.真年輕呢.——好."

夜叉丸的身影消去.

下一瞬間,武者姿態的冬兒被伸得筆直的踢腿踹飛了.

脊背劇烈碰撞外露的鐵架子."咔!?"裹住冬兒的鎧甲發生靈滯——這時夜叉丸迅速翻身,朝春虎跳躍.迎擊的春虎的不動金縛.夜叉丸不閃避,也不解開實體化.從正面硬接住之後,將束縛全身的咒術之鎖強制扯碎.

"鴉羽"的下擺躍起,給予空中的夜叉丸數刃斬擊.然而式神用手掌將之盡數架開,並唰地在春虎面前落地.在此頃刻前,"鴉羽"強制讓主人後退.

"——嗯,看來果然並非處于原本狀態."

但夜叉丸以游刃有余的神情評價道,並起身用輕快步調悠悠縮短間隔.

"咕!?"

春虎再向後方大幅後退.就像掩護其行動,冬兒把堆積的水泥袋扔向夜叉丸.但夜叉丸瞬間解開實體化,出現在春虎背後.

"鴉羽"用全力揮開他砰地搭在肩膀上的手.夜叉丸故意哈哈發笑,並用後仰躲閃回避再次飄翻的"鴉羽"的一刀.

"㘗."

尖銳地口吐氣息,猛擊出右直拳.

如鞭子般柔軟的一擊,讓周圍夜晚的空氣啪嚓震動.與即刻防禦的"鴉羽"一起,春虎如同紙片飛往空中.

"鴉羽"伸展下擺纏住鐵架,春虎勉強著地.替換突入的冬兒大吼迫近,但夜叉丸"噠噠"踩踏地面,以似跳的步法忽左忽右,華麗地躲避生成陸續放出的攻擊.

"即便這樣,我年輕的時候也是頗具水准的哦?"

冷笑著輕輕舉起雙拳,夜叉丸擺出拳擊架勢.

但是,很快就解開拳頭.

"不用說,如今是這邊呢.——唵・伎利切・娑婆訶."

以被塞進白手套的手指,結羅刹印.黑色噴霧剛吹起,便纏上冬兒讓其動作失速."咕!?"于咬牙的冬兒面前,他惹人生厭地聳肩.

"——म——"

種子字.將毒,將魔啃食,孔雀明王的種子字真言.此言痛打動作遲鈍的冬兒,並將其再次吹飛.

春虎間不容發地放出符術.

"唔,粗糙."

因此一言,術式很快即被奪取並無效化.無視啞然的春虎,在自動進入防禦的"鴉羽"采取行動之前.

"唵・毗悉毗悉・伽羅伽羅・悉摩利・娑婆訶."

不動金縛.

是似僅為繞口令般缺乏干勁的詠唱,但被注入的咒力卻為破天荒的力量.

不動金縛將"鴉羽"連同春虎一起綁住.春虎被打倒在地,另一方面,被種子字真言正面擊打的冬兒,則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只不過,覆蓋身體的鎧甲遭受激烈的靈滯,不斷閃滅.之後的戰斗不用再說,處于必須立刻解開鬼化的危險狀態.

勝負已分.

在此期間,鈴鹿只能睜大雙眼從旁觀看.

"……如何?"

啪,啪,一臉從容不迫地給身體拂灰,夜叉丸依然溫和微笑.

"雖說這樣也有這樣的樂趣,但是,稍顯空虛.公主的——關于吾主相馬多軌子的得意忘形,請容我誠心誠意地表達歉意.不過,一碼歸一碼哦?與我們一同行走陰陽之道這事,你們不試著認真考慮一次嗎?"

極其認真地說道.再度,讓人難以置信.

"當然,謝罪會附上相應的代價.對尋常的交涉萬分恐惶,但譬如說,'泰山府君祭’.這麼說可能有些那什麼,不過以'泰山府君祭’為首,在魂之咒術方面,即便在這業界我也算權威.我自身便是那證據.春虎君,我不會說讓你抵命這不解風情的話.雖然多少會有些'附加條件’,但定會漂亮地讓那女孩——成為你替身的土禦門夏目蘇醒."

面向一動不動的春虎,夜叉丸和顏悅色地說道.

鈴鹿緊咬雙唇.剛才那提議被列給春虎一事,極端令她不甘心.懊悔得無以複加.

而且,夜叉丸還對冬兒告知.

"你也一樣,冬兒君.你的那份力量,只有在我們的指導之下,才會在真正意義上開花.希望務必'拜托’我們.另外,如果說無論如何都怒火填膺的話……沒辦法,就幫你回收那鬼吧.雖然被折騰了兩年多,但你原本是與這世界無緣的人.現在也不遲,以普通百姓的身份,取回正經的人生就行.一切由你決定."

冬兒之所以以陰陽師為目標,是為了應對體內的鬼.夜叉丸的提議,關系到冬兒的夙願.

然後——

夜叉丸不向鈴鹿搭話.

對于父親來說,鈴鹿的去留從開端就已決定了.

夜叉丸僅說完這些,便解開了春虎的不動金縛.春虎邊粗亂呼吸邊起身,但沒采取這之上的行動.

撲棱撲棱地振翅,"梟眼"在頭上飛舞.戰斗開始後,似乎暫時退到了大樓外.黑梟重返主人身邊,飛落至主人的肩膀上.

以那梟振翅為最後,沉悶,充滿絕望的沉默彌漫而開.

春虎,冬兒,以及鈴鹿,均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夜叉丸浮現冷冰冰的微笑,注視一行人.

不知過了多久.

忽然之間,修建中的大樓整體被結界所覆蓋.不顧慌張的鈴鹿等人,夜叉丸平靜且形式上地點了點頭.

"看來先前的靈災修祓部隊總算追上來了.正好,今宵就讓我在此退散吧."

出人意料之話.不過,在驚訝的鈴鹿等人面前,夜叉丸噗哧一笑.

"可能是從人變成式神的影響吧,我變得不如生前那般急于結論了呢.嘛,希望你們再次探討下我的提議.你們……特別是春虎君.你會得出怎樣的結論,令人期待."

不過,夜叉丸惡作劇般地續道.

"本次一事屬于異常.土禦門夏目什麼准備都沒有就死了.希望你們記在心上,即使准備實行'泰山府君祭’,期限也被限定得很緊,沒有迷惘的閑暇哦.明白了?"

以此話為最後,夜叉丸不等待鈴鹿等人的回答與反應,挺胸伸直後背.

優雅地擺臂,屈身行了一禮.倏得——無聲消去了身影.

解開了實體化.而且,是只有式神才能做到,接近完美的隱形術.雖然這大樓應該已被祓魔官們用結界封鎖,但那好像並不構成任何問題.余下的"梟眼"拍打了一次翅膀後返至式符,啵地起燃成灰.如此夜叉丸的痕跡便化為零.

數秒後,從旁打來的探照燈照亮了鈴鹿,春虎與冬兒.

"這里是祓魔局第五小隊!土禦門春虎,以及阿刀冬兒,大連寺鈴鹿.老實投降!若抵抗便絕不姑息!"

將皮鞋踩得鏗鏗作響,靈災修祓部隊往上跑向鈴鹿等人所在的樓層.如夜叉丸所言,是先前的祓魔官們.從刻意宣告名字來看,應該已控制留在那地方的京子與天馬,並得到了信息.草率抵抗的話,連兩人的立場都將會惡化.

"……!"

哐,冬兒毆打地面.誇張的裂痕傳過水泥地.

但之後,冬兒就像把全身的氣息吐出來一樣,"……再封印."口言咒文.

鈴鹿一下子癱坐在地.春虎低著頭,蹣跚起步.祓魔官有所制止,但他並未聽從.

朝向的前方……是夏目.

"……夏目."

呻吟之聲被淚水打濕.

夏目的亡骸一動不動,僅靜靜躺臥著.

之後,祓魔局第五小隊將土禦門春虎,阿刀冬兒,大連寺鈴鹿三人拘捕.

以及,回收了土禦門夏目的遺體.

建設途中的大樓四周被祓魔局封鎖,周圍則聚集圍觀者,為何事而騷動.

離開那些圍觀者,道路的相反一側.

"……對單手鬼有所期待的我真是個蠢貨."

從暗處偷偷窺視現場的,是一位非常小個的少女.看起來至多為女初中生,是在這時間一個人走在路上就很容易會被輔導教育的外表.

雖然——陰陽廳暫且不論——警視廳中沒有能"注意"到她的人吧.少女現在也極其謹慎地隱形著.盡管如此,還進一步藏在隱蔽處,這是因為她所警戒的,並非巡邏中的警官,而是更加棘手的對象.

知曉"他"可怕之處的,並非只有大連寺鈴鹿.對將這般深謀遠慮視為座右銘的她來說,沒有好好准備就接近至這里,本身就已算相當的冒險.

然而,僅這回,即便擔風險,也有必要見證事情的發展.

"……無可奈何,行動嗎."

雖然很麻煩——就像說給自己聽一樣,少女小聲低語.與人偶般的面無表情相反,口中之言含有確實的覺悟.

但,問題是如何行動.恐怕剩余的時間幾近于無,少女的力量過于不足.能做的事,絕非很多.

"…………"

少女深深地認真思索,並碎步快走地離開了此地.

時間為晚上十點剛過.

延後的時間不多,但離天明,卻尚無止境得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