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to The DarkSky 三章 露出獠牙者

1

"你變漂亮了啊."

因他唐突的一言,她的心髒臨近爆炸.

不過,他的評價中肯.周圍看她的目光,明顯與以前不同.特別是男人.孩提時代欺負,蔑視她的人,就好象變了一個人般,向她投去諂媚的視線.

完全不覺喜悅.不快且反感.她鄙棄,嫌惡受自己容貌吸引的男人們.

但是,只有他不同.只有他那對待自己的變化,讓她感到恐懼,不安,卻也更覺甘甜,愉悅.他的不知所措與害羞——惶恐與誠恐之上地——讓人高興與欣喜.

"你可是我的式神,別忘了這件事哦."

對像是生氣說道的他,當然,用笑顏應道.幸福得幸福得,甚至都反覺不安,即便如此,她仍舊認真地宣誓.

己身忠節,是為宗家.

土禦門夜光,僅為此一人——.

被鎖上的門.樸素的燈光.內嵌的窗戶.桌子一張,椅子兩把.

這就是房間的所有.在此房間的正中央,春虎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一動不動.

房間被施有嚴密的結界.因此,甚至連自己的靈氣都感覺不到.就好像被返回至一年前的自己,仍舊一無所知時的自己.一無所知,天真無邪與無責任感地與冬兒和北斗嬉笑打鬧的時候.

短短一年前的生活.

但卻如同他人的生活一樣.或者,目前的現實才是噩夢?等醒過來後,自己便仍能一無所知地與冬兒和北斗嬉笑打鬧?

"……咕."

北斗的時候.是式神的她,在春虎手中留下一枚式符後,消散了.

然後今日.春虎知曉了夏目才是操縱北斗的術者……隨後她用自己的鮮血染紅春虎的手,死了.

春虎盯著自己的手掌.那里現在也仍粘著夏目的血跡.作為無法挽回的"罪"之證.

——夏目…….

忽然間,幼年時代的約定,于腦海中蘇醒.

——行,我會成為小夏的式神.一直在一起,永遠保護小夏.

如此宣言,共同紡織的約定咒文.交纏的小指與小指.

對,自己確實曾面向夏目約定了.

一度打破的約定.

現在自己又再次將之打破.自己沒能保護住主人,不僅如此,還因為自己,夏目殞落了性命.

回想起來,在北斗的時候,夏目也犧牲式神來幫助春虎.接著,今日夏目又幫了春虎,以自我犧牲的形式.

什麼叫式神.

"……!"

眼睛布滿血絲,緊握住手掌.用盡全力咬緊牙關.

罪.無論如何,必須贖這罪.……不,不是這種誇張的漂亮話.是討厭.忍耐不了夏目的死,忍耐不了沒有夏目.目前的這個瞬間,夏目不存在世界的任一角落.沒有夏目的瞬間,直至永遠地存在.那是心臨近毀壞程度的痛楚難受.內心就像被火烤般,悲慘地氣憤.

正因為如此…….

先前夜叉丸的提案,從頭腦中揮之不去.被侵蝕了.明明內心某處確信這是一目了然的"錯誤".

這正是詛咒.

"狗屎."

腦海里浮現鈴鹿的身影.忘了"那時候"對自己說了什麼嗎?如此叫喊的少女的聲音,于心中反響.

完全如她所說.失去重要之人是怎樣的一件事,春虎完全沒明白.自己不僅讓夏目死了,還傷害了鈴鹿.任性而不負責任地.

即便如此…….

果然,做不到放棄夏目.

就像鈴鹿罵的那樣,自己是個卑鄙小人.但是,這決意已不會改變.

未來被突然關進厚厚的黑暗中,走投無路地杵在原地.然而,黑暗的深處點有黯淡的亮光,指示出一條道路.

那道路必是下到更深黑暗的道路.陰暗,寒冷,充滿腐臭的禁忌之道.

被禁止的魂之咒法."泰山府君祭."

不過,哪怕那是與惡魔的交易,自己也已不會躊躇.

"…………"

春虎的雙眸里,寄宿了寒冷徹骨的光輝.

靠"泰山府君祭"讓夏目複活.這是"決定".下一個問題是"怎麼"行使那儀式.

最理想的是拜托鈴鹿吧.代價之類,是春虎的性命也無所謂.

但是,作為實際問題,這很困難.鈴鹿絕不會答應.原本就不一定能得到伙伴們的協助.不,莫如說會反對吧.特別是大人們,不會答應.不管是塾長還是大友,都不可能贊成春虎行使禁咒.話雖如此,雙親也依靠不了.畢竟都聯絡不上.

而且——

——"希望你們記在心上,即使准備實行'泰山府君祭’,期限也被限定得很緊."

非常令人氣憤,但是,現在自己的感情次要.即便是惡魔也與其交易,這決意不虛.既然沒有留下其他選擇,那就不會猶豫不決.

不過,這終究是以"夏目複活"為大前提.

夜叉丸還這麼說過,"多少會有些'附加條件’".譬如說,夏目如夜叉丸那樣——與大連寺至道同樣作為"多軌子的式神"蘇醒的話……春虎到底應該接受提議嗎?個人對于多軌子的情感,在此之際不過是瑣碎問題.另一方面,既然多軌子拿著"鴉羽",那麼她與襲擊土禦門本家宅邸的"敵人"是一伙的可能性很高.作為侍奉那種立場之人的式神而蘇醒,對夏目來說,或許是比死還要痛苦的事情.

首先,夜叉丸這麼說過.既然自稱"夜叉丸"而非"大連寺至道",嚴格來說,就是另一個人——不是"人類".

也就是說,夜叉丸稱的"蘇醒"與讓夏目"複活"一事,可能存在著些許差異.以對方來看是些微的差異,對這邊來說則可能是重大的差異.

唯一確定的事情是,對方瞄准的終究是自己——雖然到底難以置信——土禦門夜光的轉生,而不是夏目.夜叉丸刻意明言是"尋常的交涉".

自己是否為夜光,春虎作不出判斷.但是,至少夜叉丸——多軌子等人如此相信.然後,對他們來說,夏目的複活不過是交涉材料.在信任意義上,是沒有比這更不能信任的交涉對象.

——可是,沒有其他…….

春虎緊閉眼瞼.

捕獲這般派不上用處的轉生,多軌子等人到底想做什麼?還是說將會今後覺醒?取回前世的記憶,變得能夠操使強大的咒術?不過,于是?于是准備做什麼?話說回來…….

為什麼夜光轉生了?

夜光到底想做什麼?或許那與多軌子等人行動的理由有所關系?多軌子真正的目的,春虎也不知道.

——那家伙……究竟是何方神聖?

"……可惡……"

信息不足.確定的信息更是壓倒性不足.對自己的無知,打從心底感到厭惡.為何變成這樣之前,自己沒更加學習,沒更加了解,沒認真詢問?對自己的懶惰如此悔恨,自誕生以來還屬首次.

"——可惡!"

難以忍受一聲不吭,春虎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為了撐過充滿體內的激烈感情,而用粗暴的步調在房間里到處走動.但是,即便如此也抑制不住.

最終,大聲叫喊著用拳頭擊打內嵌窗戶的厚玻璃.

"畜生."

腹部低吟,殺氣騰騰地對映照在窗上的蠢貨怒目而視.

接著察覺到了.

左眼的眼梢.五芒星的刺青消失了.

——什!?

愕然,就像心髒被攥住一樣.

與夏目交換的式神之證.將春虎導向陰陽師的咒紋.那消失了.就仿佛因夏目之死,兩人的羈絆就此中斷一樣.

淚水溢出.

——怎麼這樣…….

全身的力氣剝落.春虎如崩潰般靠在窗上,並用前額撞擊.房間整體都似是嘎啦嘎啦地搖動.

——夏目…….

"……夏目……"

哀傷,內心悲痛.

春虎像切斷電源一樣,靠在窗上茫然自失.

像這樣,不知紋絲不動了多久.

忽然——

視野的角落有什麼在動.

什麼也不考慮,慢吞吞地投過視線.窗戶之外.有什麼東西貼在玻璃上.

蟲子.是蜘蛛.

一只大拇指指甲大小的蜘蛛.拘束春虎的房間應該處于廳舍的高層樓層,但看來這地方也棲息著蜘蛛.春虎依舊讓內心麻木,下意識地追趕蜘蛛的動作.

有著不可思議動作的蜘蛛.在窗玻璃對側,春虎的面前,奇妙地有規則爬來爬去.向右移動,向左下移動,向斜上方移動向右下方移動……將同一動作數次數次地重複.而且,一直沿著同一路線.卻也不像是在織網.

向右.向左下.向上.向右下.向左上.再次向右.

春虎精神恍惚地追趕蜘蛛的動作.長時間地一直持續眺看——

某個瞬間,察覺到了.

"……什!"

蜘蛛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描繪著同一圖形.

五芒星.

不由得兩手抵住玻璃,注視窗外的蜘蛛.沒有弄錯.那蜘蛛以完全相同的動作,描繪著五芒星.大吃一驚.切離開至今的荒廢情感,單純且純粹的驚訝.春虎瞪圓眼睛.

隨之,蜘蛛就好像明白春虎注意到了般,讓至此沒完沒了持續的動作發生了改變.

快速描繪圓形,接下來像是把圓形分成左右兩邊般蛇行.第二次重複,在第三次重複的時候,察覺到了.是太極圖.表示陰與陽的圖形.然後,在春虎意識到後,蜘蛛便再次開始進一步不同的動作.

"這家伙……莫非是!"

——式神!?

因施在房間上的結界,春虎的見鬼之才被封鎖了.但是,面前蜘蛛的動作,已明顯不是普通蟲子的動作.而且,雖然透過玻璃看不真切,但這蜘蛛是青色的.比起"燕鞭"更加濃郁深厚,藏青色的蜘蛛.

春虎目不轉睛地凝視貼在窗外的蜘蛛.

——誰的……是誰的式神?為什麼在這里?不對,為了什麼?

麻痹了的頭腦急速開始轉動.這蜘蛛——式神的主人意欲為何?唯一知道的是,對方想要與春虎取得聯系.不然的話,也不會刻意作出那般舉動吸引春虎的注意.

然後,另一個重要的點.

——不管這家伙的主人是誰……為別于多軌子他們之人.

若是多軌子的同伙,不會做這種迂回的事情.而且,也不認為是冬兒他們.立即想到的是大友,但覺得也不是.那麼雙親?有這可能性,不過是怎麼知道這場所的?

"可惡!"

蜘蛛式神似乎沒有穿過房間結界的力量.既然是陰陽廳為了拘束咒術者而准備的房間結界,那麼即便為一流的陰陽師,也不是能那麼容易打破的.

但蜘蛛完全不放棄,在春虎面前持續移動.接著像是終于開始描繪起"文字".一個文字一個文字……但是,為了摹寫解讀蜘蛛的動作,既花時間且判別困難.

——誰?是誰?

尋求與春虎接觸的,謎之咒術者.

就如你所願.春虎半自暴自棄,毫不客氣地咧嘴而笑.將大拇指指腹抵在牙齒上,咬破皮膚.

無視疼痛,用溢出的血在窗玻璃上,從あ行開始順次列舉平假名.蜘蛛的動作發生了劇烈變化.多次描繪圈後,在さ行寫完之時,它在窗戶對側摹寫文字.從文字移動到文字.

い.

い.

そ.

春虎緊跟著在窗戶的角落標記濁音.蜘蛛便隨即移動到那濁音上.

い,い,ぞ.(不錯)

——好!

惡魔剛伸出手,這回卻又來蜘蛛.但是——很好.對現在的春虎來說,只要是能抓住的東西,不管是稻草還是蜘蛛都無所謂.看到已經開始干燥的血字,再次咬破手指.

不用說,春虎並不知道.從大唐帶回陰陽道聖典《金鳥玉兔集》的吉備真備,與操使"蜘蛛"救了他一命的安倍晴明的祖先,阿倍仲麻呂之間的逸話,即便他有聽聞過,也沒有記住.

然而,在本人沒有察覺的狀態下——

土禦門的嫡流,再度准備將己身命運,托付給蜘蛛的引導.

2

短信不回,電話也不接.

結果,冬兒與京子,鈴鹿三人只能放棄與天馬的彙合.

冬兒宿舍,京子宅邸,鈴鹿公寓,離開祓魔局被各自送到家後,他們秘密偷溜出並折返回來.京子也從浴衣換至便于活動的服裝.

"…………"

冬兒無言地確認時間.冬兒的這舉動,也算是第幾次了?已經花費了相當多的時間.盡管離天明還很遠,但沒有時間悠閑准備.

天馬的家是護國寺.雖離秋葉原最遠,但與和塾長在一起的京子,以及自去年的事件以後于陰陽廳監視下生活的鈴鹿相比,不被發覺而溜出應該不費功夫.和三人一樣乘坐出租車的話,應該早已到來了才是.

即便發生了什麼事情,沒來一次聯絡這很奇怪.這樣看來,只能認為天馬"不來"了.

意外的是,最生氣的為鈴鹿.

"真看走眼了,那個窩囊廢眼鏡.雖然原本就沒期待他!但是,拋棄大家唯獨自己得救有什麼可高興的?蠢不蠢!?"

滿臉通紅,懊悔地咒罵.那不像鈴鹿作風的話語,反過來可能是她的真心話被吐露出了的證據.

三人彙合的地方,是JR秋葉原站複數檢票口的其中之一.是早已被卷簾門閉鎖,鮮有人煙的場所.不過這周邊也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店鋪,即使深夜車輛往來也不少.未成年的三人組于這種時間徘徊的話,就算是巡邏的警察也不會視而不見吧.

"……走吧."

最後再確認了下時間後,冬兒爽快地說道.接著,再也不說任何話,邁出腳步.

然而,鈴鹿瞪著腳底一動不動."小鈴……"京子像是安慰般向她搭話.

"情有可原……不如說,天馬以他自身的方式作出了判斷.遺憾的是天馬的實技糟糕……會反過來成為拖累哦."

"……就算如此."

許是不能認同,鈴鹿話少地咬牙切齒.

"別逃跑啊……!"

與在場的三人相比,天馬的實技確實遜色.不過,就算是鈴鹿也有被限制住力量,況且對象因人而異.考慮可能等候在陰陽廳的"大人們"的話,多少的技能差異沒有太大意義.

即便如此鈴鹿也在這里,是因為想和大家待在一起.想和伙伴們一起行動.

天馬的行為,嘲弄了鈴鹿的這種心情.因此不能原諒,令人氣憤.

"小鈴……"

與鈴鹿不同,京子不打算責備天馬.之前,京子處在于目黑支局狂暴的楔拔面前之時,也曾覺得不行了.如果不是天馬伸出援手的話,她就會離開戰斗一直癱坐在地吧.

但是,"別責備天馬."她也沒這樣勸誡鈴鹿.她能切身理解鈴鹿的心情.

隨之——

"這就可以了."

邁開腳步的冬兒停了下來.

對想立即反駁的鈴鹿,說:

"如京子所言,雖對天馬不好意思,但他拖後腿的可能性很高.留下來是正確的選擇."

"可是!那,那家伙不也是我們的——"

伙伴嗎……接續的話語,顫抖著從口中消失了.

冬兒——明明是這種時候——稍稍苦笑.畢竟,不管怎麼被周圍的人開玩笑,鈴鹿也絕不會承認自己是春虎他們的"友人".

冬兒再次面向鈴鹿,說:

"鈴鹿.天馬的優點,是他不像我們順其自然,而是穩健踏踏實實地做事.因此,即便我們搞砸了,還留有天馬——這麼考慮的話,這邊也心情輕松了不少,對吧?即使不在這里,那家伙也以那家伙的方式援助著我們."

這也為半說過自己聽的權益方法吧.與話內容相反,冬兒的表情看起來既寂寞又遺憾.

"總之,走吧.在朝陽東升的時候闖進去並非明智呢."

徹底輕松地說著,冬兒這次再不止步,走了起來.鈴鹿雖俯首了一段時間,但到最後也邁開了腳步.看到此,京子也跟隨其後.

從站台到陰陽廳,徒步不需十分鍾.

"話先說在前面……"

冬兒邊走邊說.

"提議之人說來慚愧,但遺憾的是我不清楚陰陽廳的內部.關于入侵的計劃,也沒什麼想法.有主意的話,現在說來聽聽."

他邊快步移動,邊對跟在後面的京子與鈴鹿說道.

三人之中對廳舍最熟悉的是鈴鹿.雖然京子也隨祖母與父親數次拜訪過廳舍,但鈴鹿以前有過作為國家一級陰陽師往來于廳舍的時期.

然而——

"……那我也先把說在前面,全部把握廳舍構造的,僅為數人.實際上,那里的深處幾乎就如同迷宮."

鈴鹿有意識地切換心情,面向冬兒回答.

因陰陽廳廳舍是在戰後不久建造的老舊建築物之故,之後也被數度改建,擴建,但留下來的部分與被繼承的地方多處存在.這麼做是因為以陰陽廳的性質來看,存在靈,咒方面加工困難的構造與功能,不能配合實際的施工加以變更.雖然去年重新建造了陰陽塾塾舍,但與陰陽塾的課程不同,陰陽廳的工作不能夠如此簡單地中斷.

而且,因為改建與擴建之際,陰陽師作出了縝密的——特殊的——指示,所以每次加工廳舍,便愈發形成特異的構造.處理一般工作雖沒有問題,但到處存在僅處理一般工作便注意不到的死角.即便是廳員,自己的管轄范圍暫先不論,掌握"全體面貌"的人也屬極端少數.

實際上,一年前鈴鹿自身便在"廳舍內"的私人研究室里,進行禁咒"泰山府君祭"的研究.這也有鈴鹿不習慣陰陽廳"外部",沒有選擇的緣故,但就結果來說,研究本身沒受到妨害地得到進展.不徹底的封印與結界被理所當然般地鋪設,相對于此,還存在一牆之隔的相鄰房間如同咒性異空間一樣被切離的情形.

"……也就是說,難攻也難守,不錯."

"笨蛋.不管難不難守,就地理而言,對方具有壓倒性優勢."

"對方具有壓倒性優勢的,不僅限地利啊."

"但是,小鈴.在我們之中最詳細的,果然是小鈴唷.入侵路線之類,沒有線索?"

對京子真摯的詢問,鈴鹿浮現苦澀的表情.

"……總之,能夠突破張于廳舍整體的結界,出入口的安全警備.也能想到數處笨蛋虎似是會被扔進去的地方……"

冬兒突發性策略的效果明顯,何止是剛剛起效,簡直是立即起效.廳舍自身的警戒程度與平常一致.至少,可以如此"期待".

不過,應視春虎周圍已被嚴密監視.這樣說來,找出春虎一事遠比潛進廳舍更加棘手.

"當然笨蛋虎也必定被封住咒力.只能把想到的全部搜索一遍,而是否在這其中也令人生疑."

"OK,那就更加抓緊時間吧."

說完,冬兒再次加快腳步.鈴鹿也破罐子破摔,不認輸地追趕冬兒.不用說,京子也加快步伐,但…….

無意中這麼想.

如果天馬在這里的話,即便不安,驚慌失措,他也許能再次給全員內心加上制禦器——這般.並非單單莽撞突進,縱然還會倒退,或許他也會敘述慎重的意見,並修正軌道——這般.

想起在祓魔局與即將與他別離時,不可思議的感覺.在天馬的對側看見——感覺看見的黯淡光輝.那或許果然是幻覺或其他之物.由受傷,疲憊內心看到的,白日夢般的東西.

京子使勁搖頭.

目前必須集中于眼前.想辦法見到春虎,並商量夏目的事情.

之後,三人一言不發地默默快步移動.

再過數分鍾,陰陽廳便將進入視野.

就在——

——幾乎同一時刻.

離開陰陽廳廳舍一區域的巷子里,一輛黑色小型汽車駛至並停下車.

從副駕駛席下來的,義足男子.接著,放倒副駕駛席座椅,年幼的少年從後座走向外邊.

是會讓人想責備其在這種時刻還不睡外出的,小學生左右的少年.而且,打扮奇妙且煞有介事.黑色夾克與馬甲與七分褲,腳底黑色皮靴,頸部還系有蝴蝶領帶.

而且,雖為深夜,卻用墨鏡覆住雙眸.是鏡片如血般赤紅的墨鏡.

少年仰望先下車的大友後背——

"霍."

用奇妙成熟的態度笑說.

"……沒想到與安倍晴明那小子並稱的老朽,竟會在深夜被未滿三十歲的小伙子用手機叫出來,並被頤指氣使.即便活了數百年,會發生什麼也未知啊."

少年——蘆屋道滿用愉悅的口吻,裝模作樣地說道.

大友無表情地瞥了一眼,問:

"……厭惡?"

"怎麼可能."

道滿嗤嗤而笑,心情大好.大友冷冷地哼了一聲.

直截了當地說,並非本意.道滿絕非是可以信任的對象.風險亦高.且那風險超過大友能夠處理的范疇.

但是,別無他法.能用的牌全部打出.對,在夏目的面前發誓了.

"——于是?再確認一次,爾的目的不是為死去的門徒複仇,而是奪回被囚禁的一方,這沒錯吧?將土禦門夜光的轉生?"

如此詢問期間,少年再次將身體探入車里,嘎吱嘎吱地從後座處取出某樣東西.

是底部帶輪子的皮箱——也就是行李箱.

"您知道嗎?"

"何事?"

"轉生是土禦門春虎一方."

"霍,那是爾高估了."

"真的?"

"必然."

"太好了,與法師成為朋友的可能性尚留一絲."


"……唔?錯覺嗎,感覺爾說了相當傲慢的事喔?"

伸長行李箱的拉杆,道滿皺眉.這次大友沒有再瞥一眼.

為夏目複仇,不用說,自是想要.必然想要.

但是,單純的報仇有多無益,大友十分明白.複仇說到底不過是自我滿足.不管消耗多少華麗詞藻,也傳達不了給死者.因為不能接受——因為"自己"忍受不了所以複仇,將這價值觀壓向別人,是蠢貨或恬不知恥者干的事情.

若是想感受死者之思,那就必須將這想法朝向生者.

"不過,說實話沒想到爾會如此強硬."

"這樣嗎?單純是合理的判斷."

"無妨,能讓老朽有樂子."

"……深切地感到,閑得發慌的荒禦魂實在最惡劣."

對只有外表天真無邪,歡鬧的道滿,大友冷冷地回應.

但是,就如道滿指摘的那樣,大友完全沒想過"強硬".

以"組織"為對手的場合,"個人"的最大優勢是步法.多快作出反應,是勝負的關鍵.因此,速戰速決.最佳的選擇里,不可能存在猶豫的余地.

更何況本回,也沒有權謀術數與戰略策略之類交錯的余地.最簡單的奇襲.

痛打,搶奪.

在以瞬間控制狀況為首要目標的場合,不需多言的單純暴力能成為多麼有效的手段,大友非常清楚.

"假想'敵人’會到何種程度?"

"大體高層階級……話雖如此,也不認為堅若磐石."

"哼,說到如今的人員,'炎魔’還是其他令人期待."

"可能的話希望饒過我."

"接下來,是'數量’."

"只是'數量’的話,即便困境也能取得先手."

"庫庫…….給爾個忠告,這是'天真’的考慮."

"……確實呢,自大了.愧不敢當."

以不知認真到什麼地步的口吻,實際上非常認真地進行交談.這並不壞.銳利的緊張感.感到咒搜部時代的"直覺"回來了.己身正被削落,效率化.逐漸整好戰斗態勢.

"好,有件事想拜托.請讓我期待."

"交給老朽,摩拳擦掌中."

道滿不能夠信任.不過,在"力量"方面,沒有比他更能信賴的搭檔.特別是"用不著擔心"這點,萬分慶幸.用不著邊保護誰邊戰斗.相隔許久地能夠僅認真專注于自己的咒術上.

若是想感受死者之思,那就必須將這想法朝向生者,大友如此認為.

但是,那先不提——

"……讓我來解決."

春虎他們不知道,可能也難以想象的眼神,讓其寄宿在鏡片背後,大友靜靜宣言道.

微溫的夜風,緩緩拂過.

就在此時.手機收到短信.來自塾長.還來啊,雖這麼想但義務性地確認後,那標題無法無視,繼續讓內容顯示.

通讀一遍.

"……哈."

愉快地笑了.

據說京子的身影從宅邸中消失了.

即刻明白了.一如既往的,莽撞的,認真可靠的,以及最令人愛憐的學生們.今晚期間這著眼點也不錯.雖自覺不像自己的作風,但忍不住地為學生們感到自豪.

不能讓她們受到這之上的痛楚.絕不會讓她們遭遇這之上的痛苦.

能理解京子等人的心情.

但是.

"——抱歉啊,京子同學.只有這個不能相讓.這是'大人的工作’."

不認為有必要給塾長回短信.已經提交了辭呈.感謝要求此的塾長的慧眼,大友收起手機.

"那麼,我們走吧,法師.計劃就如剛才所說."

"行哦."

咔噌——讓手杖與義足發出聲響,大友面向陰陽廳,踏出了一步.

3

咔嚓,開鎖的聲音響徹房間.春虎全身一抖,刹那間試圖用後背隱藏窗戶,回過身.

門被從外側拉開了.

從被打開的門對面傳來聲音.

"——出來."

春虎用力繃緊嘴角.

——來了啊.

幸運的是,開門的人並不准備進入房間之中.雖感若干詫異,但春虎用手拭去窗玻璃上的血字.粘血完全擦不掉,但文字姑且變了形.之後再沒辦法.時間不夠.

"……怎麼了?"

再次傳來聲音.是意外平穩的語調.春虎緩緩吸了口氣後,慎重地走出房間.

話雖如此,拘束春虎的房間,也並非直接與外邊的走廊相連.中間有著狹窄了兩圈,像是接待室的空間.大概是監視人員待命的場所.

即便如此,剛踏出之前所在房間一步的刹那,見鬼之才便回來了.因為走出了結界.同時,還意識到了開門搭話之人的靈氣.

不對,不是"人".

"——你這混蛋!?"

是多軌子身旁的式神.記得是叫蜘蛛丸.手握門把開著門,似乎在等春虎出來.恐怕,式神的他進不了封鎖房屋的結界之中.在不由擺好架勢後退的春虎面前,蜘蛛丸一副沉著的樣子,慢慢關上門.

接著——

"……抱歉."

"什麼?"

"即使我道歉,也反而會引起你不快吧,但是,即便如此我也想謝罪."

"…………"

腦海里複蘇的,多軌子的暴行.就如蜘蛛丸所說,怒氣咕嘟咕嘟一湧而上.蜘蛛丸浮現達觀的神色,默默地承受春虎殺氣騰騰的視線.

最初看到這式神,是在夏目與多軌子的模擬戰結束之後.將亂翹的長發往後綁,M-51軍服搭針織衫,牛仔褲配綁帶長筒皮靴.柔軟且受過鍛煉的體格,亦如禁欲主義者的運動員.

外表年齡與自己等人相差無幾.但他那深邃的眼瞳里,讓人感到沉著得多,深思熟慮般的東西.

這麼說來,夜叉丸是大連寺至道作為式神蘇醒後的樣子.

該不會——

"……你原來也是人類嗎?"

"啊,過去的名字是六人部千尋.以前在大連寺部長的底下工作過.曾身處宮內廳里的禦靈部這部門."

聽到禦靈部,春虎越發擺好架勢.

"也就是說,你原來也為雙角會成員?"

"對,也和今年春天的靈災恐怖襲擊有關系.我'死亡’,即是緊隨其後."

"——!"

因淡然敘述的蜘蛛丸的話,春虎瞠目.對不由失語的春虎,蜘蛛丸沒有特別動搖的樣子,"過來."先行邁出腳步.

"…………"

春虎將戒備的視線投向蜘蛛丸的後背.但是,對方有主導權.即使在這里反抗,也沒有意義.目前應老實遵從.春虎追在蜘蛛丸後面向前走.

在這期間——

——空?

不出聲,單單尋找靈氣.在.春虎比自己想象以上地放了心.

空是時常跟在春虎身邊,守護他的護法式.不過,身纏"鴉羽"的時候,許是那影響,沒能見著她的身影.不如說,那時候春虎幾近處于錯亂狀態,並沒有注意空情況的余裕.接著,被祓魔官捕縛後,在移動途中被封印咒術,丟入剛才的房間里.沒有與自已的式神說話的時機.

但是,目前能夠感到空的靈氣近在側旁.既然有蜘蛛丸,那在此進行詳細交談很困難.空大概也這麼認為,暫不實體化.

那麼.

——就這樣待命.

不發出聲音,用手掌做下壓的動作.隨之,似為答應的證明,手底下微微搖蕩靈氣.春虎面向前方,抬起下巴點了點頭.

與祓魔局不同,到了這時間,陰陽廳里幾乎沒有職員.在無人的走廊里都不響起腳步聲,蜘蛛丸沉默地帶路.春虎持續盯著他那無防備暴露出的後背.

並非疏忽大意,但也沒感到其在特別警戒.多虧此,與空的交流成了可能,但他沒預想自己從這里逃離,或是猛撲過去嗎?或是不管自己做什麼,他都有自信應對?

不過,至少感覺不到相對春虎個人的敵意與惡意.就算是剛才的謝罪——雖很生氣——也並非形式之物.感覺像是真實的歉意.即便同為多軌子的式神,他與夜叉丸類型完全相反.

"……我說."

"什麼事?"

"多軌子目前在做什麼?"

"給藥後,讓她睡了.因為知曉土禦門夏目的死之後,她失去了平靜."

"…………"

就算明白了,春虎的手腳也反射性地僵硬.胸中打旋的無數情感該如何處理才好,連自己都不知道.

"有一點希望你相信的是,這結果絕非主人——以及我們期望的結果.不會說'請原諒’等自私的話,但主人打從心底想要與土禦門夏目成為朋友.這是真的."

"……因為是土禦門夜光的轉生?"

"…………"

對反問的春虎,蜘蛛丸沉默以對.

不過.

"……不,錯了.她只是——孤獨罷了."

這種事構不成任何借口.對,說出口的蜘蛛丸自身最清楚——是這樣的語氣.

想要問的其他問題要多少有多少.但是,春虎再也做不到向蜘蛛丸搭話.

兩人默然前進.

搭上電梯,移動樓層.最上層.離開電梯的瞬間,注意到些微的不協調感.

是驅人結界.

——終于…….

蜘蛛丸帶領的終點,是長官室.咕嚕,不禁咽了咽口水.

"這邊."

蜘蛛筆直走入長官室.跟前的包廂里有給秘書用的坐席.蜘蛛丸在深處的門前暫時停下腳步,敲了敲門.打開房門,回身轉向春虎.

從這開始就是決定勝負的局面.春虎重新下定決心,踏足進入深處的房間.

房間比想象得寬敞.

印象穩重的內部裝潢.地上鋪有絨毯,通過深處牆壁上的巨大窗戶能看到因夜晚燈光而引人注目的,秋葉原的大樓群.

似是用于接待的沙發與桌子.橫躺在沙發上的青年,配合春虎的入室起身站立.是夜叉丸.看到春虎後,像是在說之前打擾了般裂嘴而笑.

然後——

坐在辦公桌前的人,也徐徐站起身.

袍與袴,以及石帶.是束帶裝束.讓人聯想到與道滿對峙時大友的,陰陽師的正裝.實際見面雖是首次,但在專業雜志上數度看到過他.而且,關于其本人的話題,有多次從他的女兒那里聽說.和那印象一樣,是擁有嚴肅,僅站在那里就強使周圍之人緊張的氛圍之人.以及,還讓人深深感到隱秘于內的強大靈氣.

倉橋源司.

名門倉橋家的當家,陰陽廳的長官.

"十二神將"首席,被譽為當代最佳的國家一級陰陽師.

倉橋美代塾長的兒子——以及,倉橋京子的親生父親.

——這就是…….

立于現代咒術界頂點的男人.這麼想的瞬間,感覺唰地寒毛四豎.

"幸會,土禦門春虎君.我是倉橋源司."

"…………"

鋼鐵般的眼神紮來.全身不置可否地僵硬.

但是,看到無言相對的春虎後,倉橋的表情略微緩和.

"不驚訝啊.即使來到長官室的時候便已明白,但也少有動搖.或者是在相馬公主的話里,已隱約察覺到了嗎."

他的聲音里含有不加虛飾的贊賞之意.

不過,被贊賞是高估了.春虎十分動搖,沒讓那動搖顯露出來,是因為在剛才與蜘蛛的交談中,已聽到了他的名字.

不消說,是越過玻璃介由血字的交談.打聽到的消息,僅為不完全的極小一部分.從這以後是未知的領域.

從椅子上站起來的倉橋,以沉穩的步調繞到辦公桌前面.

"不問我女兒的事嗎?"

春虎首先緩慢地吸了口氣.

然後——

"……別瞧不起人."

干脆地回答.

"根本用不著問,京子如果知道了點什麼,即使很少,也早已告訴了我們."

"……這樣啊."

倉橋稍稍頷首.許是錯覺,但看起來他好像笑了.接著,他在辦公桌前站定,與春虎對峙.相反,夜叉丸則一副看熱鬧的樣子不再靠近,舉止欠佳地背坐在沙發上.蜘蛛丸也一樣,默默移動到夜叉丸的旁側.

春虎瞪視著倉橋,並用視野一角把握各自的位置.夜叉丸的本事之前已體驗過,蜘蛛丸的力量也因他與夏目等人的較量而在某種程度上有所了解.至于目前的倉橋,都用不著仔細比較.不管以其中誰為對手,現在的自己都沒有勝算.

但是,即便如此,立場應該是對等的.因為他們想要的不是別人,正是春虎本身.

"……于是?"

春虎徹底強硬地說了下去.

"先讓我確認下,你們能夠憑借'泰山府君祭’讓夏目複活吧?"

"能夠."

即答.因倉橋理所當然般地斷言,春虎被挫了銳氣.

"……此言不虛?"

"可以做到.當然,會違反法理."

"那,那該不會是和那邊的夜叉丸一樣——像大連寺至道作為式神蘇醒那樣,以多軌子式神的身份蘇醒吧?"

扔出心懷的疑問後,這次倉橋沒有直接回答,稍稍朝夜叉丸的方面偏過頭.

夜叉丸兩手放在沙發上坐著說:

"不,不同哦."

他浮現出使壞的微笑.恐怕,早已設想到春虎會懷有這樣的疑問.

"雖然用一個詞形容'泰山府君祭’,但其種類繁多呢.嚴格來說,那是指代擁有同樣術式與術型的咒術群整體的詞語."

"……什麼意思?"

"也就是說,連接被稱為'泰山府君’的靈存在後,操作人類的靈魂——'泰山府君祭’是指這一系列咒術系統的整體."

"系統?"

對意外地反問的春虎,"對."夜叉丸微笑點頭.

"然後,根據理解並能操作這系統至何種地步,憑'泰山府君祭’可做到的事情便劇烈增加.視使用方式而定.譬如說鈴鹿雖能操使'泰山府君祭’,但她所知的僅是'將自己的性命與死去人類的性命交換’的方法.使用'泰山府君祭’的話,'這種事情也能做到’,但完全並非'這即是全部’.不如說,那不過是系統的極小一部分."

"……是這樣嗎?"

"必然是這樣.當然,'泰山府君祭’也並非萬能哦?……啊,不對,關于'魂之操作’或許是萬能的也說不定,但至少對我們來說難以做到.這恰如來自古代文明遺跡的謎之電腦呢.再怎麼解析又解析,也看不到全貌.就算是土禦門夜光,估計也沒能理解系統的整體.我們不過是僅連接'明白的部分’,並利用那效果罷了."

"…………"

春虎啞然無語,側耳傾聽夜叉丸的解說.

接著,雖模糊籠統,但感覺明白了"泰山府君祭"被視為禁咒的理由.

將未能理解的東西,僅在知道的范圍內加以利用.這可能是聰明的做法,但也應該是時刻背負"風險"的做法.畢竟,如果系統反生了異常,沒用應對的方法.不僅如此,"理解未及的范圍"中的問題影響到"知道的范圍",這事也十分可能.

而且雖說是"知道的范圍",但既然未能理解整體,那就不過為"被認為是知道的范圍"而已.所謂"泰山府君祭",是遠比春虎想象之上更曖昧且不確定的咒術.

——就是這樣,因為實際上…….

夜光失敗了.

不,正確來說,"轉生"也許已經成功,但相對在整個首都引發了大靈災.因夜光誤操作"泰山府君祭",東京時至今日都持續發生著靈災.這樣危險的咒術,不可能放任不管.

然而——

"……啊啊,對了對了,特別告訴你一件事——"

就仿佛看穿了春虎的內心,夜叉丸婉然而笑.單目鏡深處的眼瞳,放出奇異的光輝.

"夜光失敗的,並非是'泰山府君祭’哦."

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就好像頭腦中的會話被突然擠入一樣.

"——誒?"

"因為,你瞧,夜光這不是好好轉生了嘛."

隔了一拍理解了夜叉丸話中的含義.確實.如果自己真的是夜光,那就表明夜光根本並未失敗.可是,那麼為何發生了大靈災?

"……原,原來如此,因為夜光沒有付出儀式的'代價’……"

"因此大靈災發生了?這該不會是鈴鹿說的吧?異想天開!夜光怎麼可能犯這種低級錯誤.在那時代獲得人命輕而易舉,更何況夜光的話,想奉獻己身性命給他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那,那麼……"

為何?對目不轉睛回盯的春虎,夜叉丸用輕佻的語氣說道.

"原本啊?僅操作不過是人類的,且是一個人的魂魄的咒術,你認為它能引起那般毀滅性規模的靈災?很不自然吧?"

"可是,實際上東京因大靈災——"

"嗯,因此夜光失敗的,並不是'泰山府君祭’,而是它的上位系統."

"什——"

——什麼?

春虎說不出話來.

但是,與此同時,感覺腦海里掠過了什麼.

極端不祥——卻高潔的想法.思想.信念.沉睡于春虎體內,春虎所不知的什麼.

嗖地一陣惡寒.

"……夜叉丸."

倉橋淡淡叮囑道.夜叉丸搞怪地縮了縮脖子.

"哎算啦.——總而言之,春虎君.關于土禦門夏目的複活,就與約定好的一樣哦.交給我們.當然,要看你的態度呢."

吐出完全刻意般的話,夜叉丸結束了長長的說明.春虎咬緊嘴唇.

——可惡.究竟是什麼情況…….

因連沒預想到的信息都被接二連三地告知,似快把關鍵的地方給看漏了.但是,被言及委托出夏目,這不可能老實地信任.

"……看我的態度,呢……"

如同廉價反派角色般的台詞.連想都沒想過,竟會到來實際聽到這種台詞的一天.

春虎再度從正面注視倉橋.暫且將剛才的交談從頭腦中消去,集中精神于下面的交涉.

"……能稍微為我'說明’一下吧?"

"當然."

不知看穿春虎那竭盡全力的虛張聲勢到何種程度,倉橋一點不介意那囂張的說話方式,直率地首肯道.

"我們希冀與你聯手.你已經徹底從相馬的公主那聽說了吧,希冀邀請作為'同志’的你."

"……邀請'土禦門夜光’而不是我,對吧?"

"不,是'你’,土禦門春虎君.我們雖視你為土禦門夜光的轉生,但即便你不是夜光,我們的想法也不會改變."

"說謊."

"並非謊言.理所當然.因為對我來說,你是下任宗家."

"——!"

大吃一驚.發生的事太多,一時把這點遺忘了.

但是,這麼說的話,多軌子確實明言春虎才是本家之人,土禦門泰純的兒子.不單純是夜光轉生這可能性,土禦門春虎的"立場"會大幅度改變.

——冷靜……要冷靜.

並非欠缺冷靜也能達成的狀況.必須客觀地,冷靜地思考行動.

"……說到底,為什麼要擔負我這種人?的確,我可能是夜光的轉生,但是,前世的記憶一絲都沒有,也不是夜光那樣的天才.還是說,認為我之後會變得像夜光那樣?變成像夜光那樣的,厲害陰陽師?"

夜叉丸出現在春虎面前的時候,說過"本來"的力量與記憶如何如何.照此來看,之後自己將成為夜光嗎?真這樣的話,那時候"土禦門春虎"將會變成怎樣?

"首先,你們把夜光收為自己人,想干什麼?你,你是陰陽廳的長官吧!已經立于陰陽師的頂點,還不足夠嗎?你說還想做什麼!"

他們的"目的".這是那蜘蛛也想知道的事情.不認為是所謂夜光信徒那般的狂熱願望.並排于面前的"敵人"們,以單純的狂熱者來說過于理性.看不見目的這事,等同于未看到他們的真正面貌.

被不安催促著動搖,但表面上進行反抗.真真切切為無知自大的"小鬼"般的舉止.


至于懈怠,基本上大概並非演技而是本來的反應.但是,不管怎樣,對方越將這邊當作低水平的不成熟者看待,越能作出空隙,逐漸增大機會——應該如此.無論用何種形式獲得,信息即是信息.

隨之,注視著試圖拼命緊咬不放的春虎,"你知道嗎?"倉橋唐突地開了口.

"太平洋戰爭時期,居于被再建的陰陽寮之首的土禦門夜光,將日本的所有咒術統合,確立了嶄新的咒術體系.極力排除宗教色彩,極其具有實踐性與實用性的咒術.這就是成為今日'泛式陰陽術’基礎的,'帝國式陰陽術’.——然而,它也並非是介由夜光一人的功績而成之物."

"誒?"

相對因突然的內容瞪圓眼睛的春虎,倉橋淡然地繼續說下去.

"理所當然之事.你也在陰陽塾些許學到了點咒術的宏大吧.更何況夜光不僅限陰陽道,連其他宗派的咒術都網羅了.其中的大部分,是當時已失傳的技術,或是正在消失的技術.而且,應該是真偽錯雜,混沌的技術.將這些全部調查,揀選,增補,建立起體系.這並非單純可以由個人實現的工作量."

"…………"

"當然,是因夜光的才能才有的偉業.我絲毫沒有打算貶低他的偉大.但是,夜光留下的功績,終究是經由以國家和軍部力量為背景的一項大事業而完成."

倉橋略眯起雙眸.

銳利,增加深意的眼瞳深處,鋼鐵般的印象對側,可以窺視到內部的岩漿酷熱.

"然後……當時作為其之雙翼輔佐他的人們,正是土禦門家具有實力的分家,我等倉橋家,以及深入帝國陸軍高層得到影響軍部力量的,彼等相馬家."

"相馬……"

赫然領悟的春虎的視線,從倉橋移向夜叉丸.承盟友介紹,夜叉丸不遜地微笑.

"如倉橋所言,若'陰陽師’土禦門夜光的雙臂為那個夜叉丸與角行鬼,那作為陰陽寮長官的他——'陰陽頭’土禦門夜光的雙臂即為倉橋家與相馬家."

春虎瞠目地盯著夜叉丸,隨後再次將視線回至倉橋.

——夜光的,雙臂…….

至今為止,對于夜光,春虎只有其為超越常人的咒術者這印象.譬如說,凌駕像鏡伶路和大友和木暮那樣的"強大陰陽師",更上一步的天才.是操使強大的咒術與式神,傳說的陰陽師這一印象.

但是,另一方面,他亦是土禦門家的當家.更是管理陰陽寮這一組織的責任者.處在指揮大量之人,且被多數同志支持的立場.

並非獨自一人.

與生于同時代擁有同一志氣的人們,共同行走.

"——過往,咒術界之王'土禦門’率領'倉橋’與'相馬’,複興了面臨毀滅危機的'咒術’.然後,以進一步發展的偉大'極致’為目標……沒能實現.就此一回."

倉橋繼續說道.春虎被他的聲音所吸引.

"然而,'土禦門’的意志經由夜光轉生跨越時空,再次于我等的血脈中得到不斷繼承.直至現在."

咚,春虎內心顫動.

並非陰陽術.也不是幻術與甲種言靈.

但是,倉橋的話里,確實含有"咒".背負遙遠曆史,被紡織的"咒".將先人們的念想,死者們的期願,講述給活在當下者的"咒".

從陰陽的遠古黑暗底部傳來的"咒".

"土禦門春虎."

倉橋喚了春虎的姓名,說:

"'倉橋’與'相馬’,如今將再度擁立'土禦門’為王,繼承夜光的遺業.請求你的協助.希冀你與我等共同走于陰陽之道."

憑直覺理解了.

他所說的"倉橋"並非指倉橋源司這一個人.倉橋源司不過是"倉橋家"的——更加龐大,古老,強大意義上的"倉橋"的一部分.

然後,他所搭話,請求協助的,也並非春虎個人.

"土禦門".

向跨度千年統治了這個國家咒術界的"王"之存在,他試圖伸出雙手.

春虎停止呼吸,杵于原地.

頭腦中心麻木.在沒經驗過的規模感面前,內心被壓倒,被威懾.

但是——

另一方面,忽然察覺到了.歸至完全相異的,某個想法.

——原來如此.

"所以——"

"什麼?"

"所以我于分家被養育啊."

因漏出的簡單一語,倉橋初次露出了動搖之色.

至此的自己.什麼疑問都不抱懷度過的,十六年間的人生.

這實際上被巨大的"虛偽"所覆蓋,春虎在數小時前終于注意到了這件事.但是,這並非單純只是為了欺瞞過"敵人"雙眼的"虛偽"也說不定.或許也存在與之完全不同的理由,更加切身且親密和本質的理由.

內心浮現雙親們的面容.

鷹寬的面容.千鶴的面容.

以及,土禦門泰純的面容.

那是還未確切成形,模糊籠統的理解,但是——

他們意圖"在各式各樣的意義上"保護春虎.

就在這時——

"——倉橋."

夜叉丸說道.

仔細一瞧,不知在什麼時候,夜叉丸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他旁邊的蜘蛛丸也一斂表情.

許是倉橋也有所察覺,他瞬間消去之前的動搖.誒,當春虎這麼想的時候,辦公桌上的電話不祥地響起.

夜叉丸浮現冰塊般的微笑,說:

"有來客."

4

又是這樣.

隱藏真意的命令.最近這類奇妙地多.非常不滿,也有不小的不安.

"到底想讓我做什麼."

獨立祓魔官弓削麻里,趁周圍誰都不在,終于發起了牢騷.

那命令來自室長——亦即宮地.在新宿支局值勤的時候,突然打來電話,並說"立即去本廳".還想著有什麼事急忙趕到,但這次又說 "在原地待命".這之後,已經將近一小時.關鍵的宮地完全不露面,即使打電話過去也聯絡不上.早已超過憤怒到愕然了.

"前天土禦門家的事情也好,真希望適可而止呢.我明明都說了自那以後連家都還沒回過."

弓削所在的地方,是處于陰陽廳廳舍內部,祓魔局的辦公室.一如其名,是白天祓魔局的辦公人員在廳內工作時使用的房間.

于陰陽廳自身不運作的這時間,這房間自然也沒人.基本上性格認真,自我他人都認同的模范公務員弓削,到底也不免說話輕佻起來.特別是同僚鏡伶路禁閉之故,即便並非如此,獨立祓魔官也繁忙多事.被不明所以的命令折騰,說實話很不愉快.

弓削現在二十四歲.是用條狀發夾挽住中長發,淡妝配上夾克與緊身裙的打扮.除去那夾克是將防瘴戎衣的長度改短後的衣物一點,她乍看上去與隨處可見的OL並沒有差別.

然而,她雖為女性,卻是年紀輕輕便取得了"陰陽I種"憑證的國家一級陰陽師.是即便在國內也能排進前十的,有才干的陰陽師.對于自己的能力有所自負,也以她的工作為豪.從靈災之中保護人們才是己身的使命,她認真地如此相信.

不過,正因為如此,她對廳內的派系斗爭懷有回避感.前幾日的土禦門一事,明顯牽扯著"政治".雖然弓削極力想與這種事情拉開距離,但直接上司宮地似不在此范圍內.

"……唉,雖然在立場上也有無可奈何的地方……但把部下卷進去的時候,至少有一定的說明也好啊.說到那個不頂用的主真是……"

一生氣就嘟臉,是本人隱秘感到自卑,自幼時開始的習慣.周圍有人的時候會提醒自己謹慎,但不是這情形的時候便不知不覺做出舉止了.哺地嘟圓臉頰,弓削生了一陣悶氣.

弓削是即使在國內也能排進前十的,有才干的陰陽師.但是,以弓削來看,只有宮地是特別的.雖然現在死也不會向其吐露,但以專家為目標時,他是自己憧憬的對象.尊敬前輩木暮,也認同後輩鏡的那份能力,但是,不管怎樣,只有宮地是懸殊的.干脆地說,不覺得是同樣的人類.身為"十二神將"之一,"系結姫"不得不如此結論.

就才能而言,直截了當地認為是"神".

但是,一到他的人格,就為什麼是"那種"樣子呢?

不正經——不能說到這地步.但是,不匹配.如果他平素的態度如倉橋局長那般,或許自己便也能認可了.

"……話說回來,至少請接下電話啊,我說真的……"

瞪視手機的屏幕,弓削焦躁地蹙眉.順便一提,當初用全名輸入的上司的號碼,現在變更為"胡子"這兩字.不過繁忙的時候來電記錄被"胡子"所填滿,則又是另一種煩惱的源頭.

然而,她能夠得到短暫的休息,也到此為止了.

"……誒?"

就好像坐著的椅子般被突然踹飛一樣.

強烈的不協調感.而且,緊隨意識到那為異樣的靈氣與咒力之後,傳來某處的悲鳴.

訓練有素的身體反射性地奔出房間.跑過走廊——在最近的"窗戶"處停下腳步.

不禁瞪大雙眼.因窗外的光景,全身寒毛倒豎.

魑魅魍魎橫行.

"什!?"

是式神.簡易式.無數簡易式的群體.外表有如從水墨畫中跑出來的式神,將窗外——廳舍的外壁完全覆蓋.

而且對這式神有印象.

"'D’!?"

真身不明——自稱是蘆屋道滿的謎之陰陽師"D".目前包圍外面的,是上個月剛"同時"襲擊了陰陽廳以及陰陽塾的"D"的式神們.

陰陽師"D",最終被報告為荒禦靈——靈災的一種.

不過——

"為什麼?不是已被木暮前輩修祓了嗎!?"

即使困惑強烈,弓削也再次全力奔跑過走廊.

傳來的悲鳴飛躍性地增長.上個月襲擊之際,"D"事先宣戰,陰陽廳則集中全力迎擊了他.但是,這次是奇襲.沒有任何准備.雖然廳舍被常設結界保護,但這樣下去不知道它能維持到何時.

不,正因為如此——

"才叫來我嗎……!?"

難道宮地有預想到"D"會來襲?不明白.但是,總之奔跑.目的地是廳舍入口.在上個月的襲擊中,"D"出現在陰陽塾而非陰陽廳.聽說那時候是從正面堂堂正正地闖入.當然,這次也采取同樣行動的證據一個也沒有,但到屋外易于把握襲擊的全貌.

"啊,弓,弓削小姐!"

"這和上個月同樣——!?"

"冷靜!請去各自屋內的結界避難.應該也聯絡祓魔局了,援助很快就會從本部趕來!"

運氣不佳直到這種時間還留在廳舍里的職員們,就像抓住稻草般,向跑過走廊的"十二神將"尋求幫助.在陰陽廳任職的人,並非全是陰陽師,也有並未獲得憑證的一般人.比起祓魔局,廳舍的這比例更大.

不過,雖感悔恨,但現在沒有一個一個照顧的余裕.因為不知道殘留有多少職員.在什麼迎擊准備都沒做的現狀,操使結界的自己責任極端重大.

但是.

當弓削氣喘籲籲地奔跑至廳舍的正面門廳時,背後——廳舍內部的某處炸裂了強烈的咒力.接著,朝向四面八方,數個咒力被如箭般放射.

——從內部!?是誰.

驚訝得停下腳步的時候,咒術透過牆壁,地面與天花板,甚至都飛到弓削之處.

即刻張開結界防禦直擊.但是,除去從正面飛來的咒術,其他則越過弓削的旁邊飛向廳舍的正面入口.

是什麼咒術,這麼想後不久,直擊到結界上的咒術便順勢附著,現出入侵結界的動向.

——這是……結界破除!

糟糕——想到的時候已經遲了.背後響起玻璃破碎的巨大聲響.回頭一看,正面入口已被破壞,外邊的式神如雪崩般一齊湧入.

簡單的咒術.事實上,被弓削即刻張開的結界所阻擋的咒術,並未能入侵進術式.只不過,覆蓋廳舍的常設類型的結界,雖然對來自外部的干涉很牢固,但對來自內部的干涉卻很脆弱."D"的目標,終究只是廳舍的結界.

"可恨!"

不理會蜂擁而至的大群式神,弓削當即結手印.

咚,大地就像搖動般傳遍振動.弓削展開的厚重結界,阻住了式神的猛沖.雖然式神們企圖發揮數量優勢強行突破,但"系結姫"的堅固結界,不會讓單純的力量得以接近.被從後面湧來的同伙與結界相夾,數體式神全身閃過靈滯之後,被碾碎消失了.

但是,即便阻擋住正面入口,式神們也從各處入侵進來.破碎的窗戶.通風口.等注意到時,剛才跑過的走廊深處也有氣息.首先,弓削被止步于此便無濟于事.

——那麼.

弓削將手伸向咒符盒,往三方向揮灑咒符.每方向各五枚,五種的五行符.急促呼吸,集中意識,提煉咒力.解開剛才張開的結界,一口氣詠唱咒文.

"東海之神,其名阿明;西海之神,其名祝良;南海之神,其名巨乘;北海之神,其名禺強;四海之大神,退散百鬼,祓除凶災——急急如律令!"

投向三方的五行符,在空中描繪出光之五芒星."帝國式陰陽術"之一,對靈災用排斥咒壁.將之三個同時展開.

本來為用于擊退靈災而非式神的咒術.但是這些式神的主人為荒禦魂——亦即靈災,動著的也是靈災的咒力.事實上有所效果.蜂擁而至的式神們,一齊發出悲鳴後退,逃回廳舍外部.在此間隙,弓削將排斥咒壁的術式加以改編.

縱然為"帝式"咒術,在結界方面也處于自己的專業領域.驅動固定在空間上的五芒星咒壁,以自身為中心配置往三方向.接著跑向被破壞的入口.咒壁化為守護主人之盾,追隨她的行動.

向外.

廳舍入口的前面,是連向車道的環形交叉路.四周圍有大樓群,背後聳立陰陽廳廳舍.夜幕早已落下,周邊被外部電燈的光亮照耀.

剛跑出屋外,混雜,充滿于盛夏夜晚空氣中的邪氣與咒力便直撲臉面.如同將目前掩埋殆盡的,大量的式神之群.式神們發出的,咯咯咯咯的刺耳笑聲.

簡直是惡夢.

"霍."

面前環行交叉路的中央,站著"D".懷疑眼睛,"孩子!?"並不禁出聲.但是沒錯.這不祥且強烈的靈氣.就是這家伙.至少,目前操縱著這式神群的主人,必是頂著一副歲數不大,年幼少年模樣的這家伙.

"'D’嗎?"

"哼,那靈氣,'十二神將’?——正是."

少年干脆地承認.弓削踩空一步,在陰陽廳廳舍的跟前與"D"對峙.

多虧率領的三排斥咒壁,式神們與弓削保持一定距離不再靠近.阻擋在弓削眼前的,只有少年之姿的"D".

然而,腳卻在打顫.

荒禦靈部.以"泛式"來說,屬動靈災——Phase 3.

但是,實際與之相對的話,一目了然."這個"並非那般簡單的東西.斷然不同.是輕輕松松凌駕國家一級陰陽師的自己,另一次元的某物.這種不由令人恐懼的東西,木暮到底是怎樣修祓掉的?

對僵了身子的弓削,"怎麼了?上了哦?"少年不遜地笑道.

少年拖過背後的行李箱.其蓋自主打開,從中進一步飛出簡易式群,一齊大舉湧來.

"咕!?"

雖然試圖立馬用結界將之封鎖,但沒做到.被"D"的威懾感壓制,難以出手.因保護自身的排斥咒壁起著作用,式神們靠近不了弓削.不過,繞過弓削向廳舍一擁而上.

不從"D"身上移開目光,"探視"背後廳舍的情況.從內部放出的結界破除之術,將廳舍常設結界的各處開出蟲蛀般的洞.反過來說,尚未全毀.在陰陽廳廳舍內部,存在這無數以樓梯與房間,或是桌子,架子與抽屜為單位的單獨結界.那些大概如剛才弓削的簡易結界一樣,偶然阻擋了咒術的擴散.

話說如此,雖然沒有全毀,但在部分被突破這時間點上,常設結界的意義便已減半.並非只有入口."D"的式神應該也會經由其他的一切洞口入侵,橫行廳舍.

——事竟至此.再這樣下去……!

想起留在背後的職員的面容,弓削就快被絕望所碾碎.

就在此時.

手機來電.

戰場上的來電.不消說,本來的話會無視吧.但是,只有此刻不同.理性作出判斷之後不久,本能尋求幫助地取出手機.

"啊——,瑪麗琳,目前在吧?"

超級令人氣憤,似是象征弓削不平與不滿的聲音,從手機對面傳來."是!"雖如此回應,但聲音已完全禁不住地與泣聲一步之遙.

"強化廳舍的結界.最大化."

即刻遵從.

手指幾乎自動地躍動結手印.看也不看落向地面的手機,將意識集中于背後,廳舍常設結界的術式里.消去守護己身的三排斥咒壁,竭盡全力提煉咒力.

"唵・修利摩利・摩摩利摩利・修修利・娑婆訶!"

詠唱淨化有形之物不淨的,烏樞沙摩明王的真言.以驚人的氣勢修複,強化廳舍的結界.能夠瞬間且單獨加強此等規模常設結界的,說到國家一級陰陽師,也就只有結界的專家"系結姬"了吧.

接著,緊隨弓削強化了結界之後.

或許都能凌駕面前的"D"的,無法形容的咒力發出吼聲刮吹而至.

火焰.

如果"D"的咒力是式神濁流的話,本次的咒力即為炎之大海.廳舍一瞬沉入火海.並非玩笑話.完全不認為像是此世之物的光景,在不由自主回頭的弓削面前,悠然地得以展開.如指示所言全力強化了的結界轉瞬間吱吱作響,因巨大的負荷而發出悲鳴.

附著在廳舍外壁上的無數式神,被燒盡成灰.

一掃而空.

然後,將景色變為炎熱的地獄之後,火焰不留痕跡地消去了.留在後面的是莫大的咒力殘渣.僅這些,便已讓人呼吸困難.

"咔哈."

少年驚歎而笑.

"這又很驚人.雖早聽說過傳聞,但沒想到竟會'華麗’至此.已經不用再確認了——爾就是'炎魔’沒錯吧?"

不禁追趕少年的視線.

在那前方,是一點也不隱藏繁重的加班疲勞——令人氣憤——以慢騰騰地步調向這邊——至少給我跑起來——靠近,小個且滿臉胡須的中年男子.

因即便在這種時候也與平時沒兩樣的上司,她被焦躁與倍于此的安心感所包圍.不過,並非與平時"完全"一樣.服裝不同.宮地穿著的,並非是平常的破舊成品西裝.是和尚身著的法衣,袈裟服.是弓削首次看到的裝扮.

"——對."

宮地用令人感覺不到氣勢的聲音,回應"D"的詢問.

"初次拜會,法師.在下是陰陽師宮地盤夫."

說完,宮地走到"D"的面前,深深地低下頭.相對"D"則愉快地嗤嗤發出笑聲.

"什麼嘛什麼嘛,那家伙的計策已被爾等洞察了啊."

"不,雖然若是如此就好了…….說實話讓人為難.沒想到'黑子’竟會將法師拉來.那家伙,到底使了什麼魔法?"

"霍霍霍,無所隱瞞,老朽與那家伙是'短信友’."

"所言不虛?這樣就能勞法師尊駕的話,之後也請容在下交換郵箱."

"無妨無妨.歡迎.……只不過,不便宜喔?"

"D"齜牙咧嘴地嗤笑.無法想象的兩位怪物,在眼前進行著愚蠢的會話.目睹此情景,弓削已經放棄了思考.

現在只能——

"室長……!"

"哈哈.聯絡晚了不好意思啊,瑪麗琳.廳舍內部交給你——可以吧?"

"——了解了.但是,請不要叫我瑪麗琳!"

——好快.

包圍屋外的道滿的式神,因咒術被一齊燒盡.大友不由啐了一聲.

侵入廳舍內部的式神健在,但對正統的擾亂戰來說,數量多多益善.況且,在初期行動道滿即被"抑制"住了.雖說姑且在預料之內,但為最糟的情況."炎魔"宮地去到了前線.

"……敵人也不簡單啊."

大友已經侵入陰陽廳內部.計劃為道滿出去"佯攻"之隙,大友找到並救出春虎.但是,陰陽廳的這個對策,反應的快速.看來對面也預料今晚之內會有"奪回春虎"的行動之人.

但是,尚為五五開.現狀雖然這邊的王牌道滿被封住,卻也成功封住了對面的王牌宮地.那麼在這僵直狀態期間,只要自己行動完成了目的就行.

廳舍內部不時回響起職員們的悲鳴.似是還有沒能避難的人,但原本就並非大量的人留了下來.對于安排恐慌,到底人手不足.混亂總會平息,有必要趕緊.

——在哪里.

大友給自己施了隱形術,在春虎的搜索里注入心血.

被派遣至廳舍內部的道滿的簡易式.加上它們的術式探尋春虎的靈氣.咔噌,咔噌,邊讓義足發出聲響走過走廊,邊將意識如棉花吸水一樣,逐步滲透入廳舍整體.即便不這麼做,陰陽廳也為魔窟.不可理解,沒有緣由的構造,以及內含數個大小結界的迷宮.磨銳全部神經,順次通過這些.

說實話,無法否認有些焦躁.

但是,話雖如此,直到其迫近眼前才發現僅施了單單形體隱形術的"那個氣息",這明顯是大友的失誤.

"我連做夢都夢見這時刻."

立即張開結界,彈開首輪攻擊.但是,飛來的是模仿小刀的兩體簡易式.最初的一擊被彈開後,另一把小刀緊跟著砍來.好快.拖著義足後退.用手杖接住斬擊,勉強躲開再度紮來的第一把的刺擊之時,氣息已經消去.雖沒能讓過去,但被縮短至一定距離.

再次嘖了一聲.真是的,次次讓人焦躁的後輩.

術者現出身影.在那之前,大友"咔噌"戳刺手杖.緊隨其後,在跑過來的術者的腳下,化成大鯊魚下巴的詛咒露出獠牙猛撲過去,但——

"हुं!"

飛避著詠唱出的軍荼利明王的種子字真言,將詛咒推開碾碎.

落地在走廊,大友的面前.

沒心情說輕佻話.

"滾開!"

用冰之溫度吐露,但遺憾的是,只是讓對方歡喜.

"喂喂真冷淡啊,'前輩’."

以開心得無以複加的口吻,鏡浮現出滴血的凶暴笑容,並炫耀似地讓套著數個指環的手指發出嘚嘚的聲響.

"都特意在這種半夜時分出來了.表面的老頭子由室長對付.至少你來當我的對手哦."

式神群襲來,是在冬兒,京子以及鈴鹿三人即將潛入廳舍之前.

為了從便門潛入,三人繞到背面的時候,式神突然蜂擁而至.而且對那些式神們有所印象.不可能忘掉.是和上個月襲擊了陰陽塾塾舍相同的——道滿操縱的式神群.

式神們整個覆蓋住廳舍後——這也與上個月的襲擊相同——廳舍的結界被從內側打破.式神們毫不留情地入侵廳舍內部.讓人覺得是否會極盡暴虐,但——

不久之後,被突然燒盡了.

式神襲擊後,三人慌忙與廳舍保持距離藏了起來.即便如此,如果鈴鹿沒有反射性地張開結界的話,大概不會就這麼簡單了事.超乎尋常的熱量與沖擊,如同暴風呼嘯.簡直就像是在看好萊塢戰爭片般的光景.

是咒術.某人操使咒術,蕩平了道滿的式神.

可是,那真的可以稱之為"咒術"嗎?與自己等人知道的"咒術"過于相差甚遠.這簡直就是天崩地裂.

"……看來我們將要闖入的,並非是尋常的官廳啊……"

頂著一副已經只能笑的表情,冬兒笑著率直訴說感想.京子只能呆然瞠目,注視一連串的咒術戰.

鈴鹿直冒冷汗,說:

"怎麼辦?蘆屋道滿會出場完全處于計算之外……而且陰陽廳似是也有迎擊.這樣看來,廳舍可能會化為戰場……"

"戰場嗎……呵,那麼不如說是種方便."

對于鈴鹿的詢問,冬兒始終強硬地發言.

"這樣的話,不是已經只能趁著混亂沖進去了嗎.在陰陽廳一側的意識朝向道滿的時候,趕緊把春虎那笨蛋帶出來."


並無像是作戰計劃的作戰計劃.早已做好臨機應變的准備,在此之際死中求活也能行嗎.

廳舍內部應該尚留有相當數量的道滿的式神.它們是"敵人",卻也是"敵人的敵人".

"也不是能選擇狀況的立場.那麼就讓我們徹底利用吧."

"哈,真的讓人看不順眼…….但是,可能恰如你所說.索性早點結束吧."

鈴鹿像是也做好了覺悟,冬兒大大頷首.

"好,走吧."

"等下."

叫停的並非鈴鹿而是京子.冬兒回頭一看,京子凝視著廳舍而非他.

不安——卻像是被什麼東西迷住的眼神."京子?"冬兒疑惑地問道.

"什麼事?怎麼了?"

"…………"

京子沒有回應.就像是被什麼東西逼至絕境的表情,咬著雙唇.

隨後——

"——!開始了!"

鈴鹿尖銳地叫喊,冬兒也立即察覺了.在反對一側,廳舍正面的方向,驚人的咒力來往開始了.

一邊必是道滿吧.接著,與先前相同的,火焰.這次沒有湧至廳舍的這一側,但轟地大氣吼叫,叢生亂流.隔著廳舍之間,卷起的風也仍吹亂了冬兒他們的頭發.

"……繞到後面撿了條命啊……"

火焰的反射給廳舍鑲了層邊.就如同于建築物的對面,巨大的怪獸在胡鬧一樣——事實上,實質可能相當"接近"也說不定.單說那規模感的話,輕而易舉地凌駕了道滿與大友的咒術戰.

"可惡.這種騷動的話,祓魔局本部也會很快趕來人員.趕緊——"

"等下."

制止的又是京子.因那強硬的語氣,鈴鹿神色驚訝,冬兒也被再次挫了銳氣.

京子仍舊看著廳舍的方向.與剛才看到的眼神一樣,不,更加切實的氛圍傳了過來.

冬兒不明所以.

"什麼事?從剛才開始就怎麼了?"

但是,被問的京子忽然變得泫然欲泣,"不明白."回答道.

"連自己也弄不明白.但是……"

"京子.……我知道了.你在這里待命.里邊由我和鈴鹿——"

"不對!不是這樣的.雖然恐懼——雖然從剛才起腿就一直發抖,但不是這樣的!拜托了,等一下……"

她固執地說道.

冬兒一臉為難地用視線詢問鈴鹿.但是,理所當然,就算是鈴鹿也對京子的態度盡感困惑.而且棘手的是,最困惑的就為京子本人一事,也傳達給了冬兒與鈴鹿.

另一方面,京子終于用力閉上了眼眸.

拼命地集中精神.但是,不知道她將要做什麼.恐怕連她本人也不知道.焦急的冬兒准備再次說些什麼,但被鈴鹿無言地制止了.

"鈴鹿."

"………"

鈴鹿的臉上也有迷惑.要是被問為什麼制止的話,必定只能回答是直覺.

然而,那也是國家一級陰陽師"神童"的直覺.鈴鹿默默地注視著京子,冬兒雖准備咋舌,但在最後關頭用力忍住了.

到了這般地步,便已休戚與共.只能沉下心去.在絕境失去冷靜,也只會變成劣勢.

然後——京子仍舊一臉苦惱,緩緩睜開了眼瞼.

5

"——趕上了啊."

看完長官室窗外,倉橋拿起應答的聽筒,淡淡說道.

眨眼之間爬上最高層的,有所印象的式神群.那些在僅數秒之內被一掃而空.悠然裹著窗戶一側的,是熊熊燃燒,閃耀發光的炎之壁.如同外側世界被燒盡般,缺乏現實感的光景.

——什麼.剛才的是什麼?

是咒術……嗎?火之咒術的話,春虎也才在前些日子讓Phase 3五行相生,操使了強大的炎咒.打倒式神楔拔,春虎的渾身之術.可是,目前整個覆蓋窗戶外側的咒術,到底是那時春虎所操使咒力的多少倍?直截了當地說,無法想象.

然後——春虎將視線從窗戶移向倉橋等人.

遇到這般程度的大咒術以及急速的展開,倉橋與夜叉丸卻完全看不出稱得上動搖的動搖.至多讓蜘蛛丸表情僵硬了而已.

"報告就如上吧?知道了.繼續監視."

對在式神襲來之前響起的電話簡潔告知後,倉橋事務性地將聽筒回至原位.

他向夜叉丸回過頭,不在意在場的春虎說:

"在廳舍正面宮地正抑制道摩法師.侵入廳舍內的式神則將由弓削去應對.還有鏡.已確認與'黑子’接觸,並進入交戰."

"哼,那麼比起說成是法師單獨報複……"

"應視為站在'黑子’一側.說實話,很意外."

以削落無用之物的口吻,倉橋冷淡地傳達狀況.聽聞到此的春虎,兩眼大睜說不出話來.

——"黑子"?記得這是……!

大友曾在陰陽廳之時,作為"十二神將"的別名.而且,剛才的式神群果然沒有看錯,是道滿的式神.

可是.

——老師在嗎?而且道滿站在老師的一側……!?

也就是說這襲擊是大友與道滿"合作"進行的?怎麼可能有這種荒唐事.因為兩人應該是才于上個月在陰陽塾展開了死斗的敵人關系.那兩人為何會攜手,並且襲擊陰陽廳.

但是,與驚愕的春虎相對照,倉橋始終冷靜到底.

"夜叉丸.道摩法師屬預料之外.宮地暫時動不了.或許果然也得讓你們出擊."

"OK.要是'那三人’來了,我與蜘蛛丸將去迎接.不過——怎樣呢?到現在也一點征兆都沒有,感覺他們已經不會來了.姑且,今晚之內不會."

"也想這麼請求呢.總之,修祓部隊也從祓魔局本部緊急出動了.之後是時間問題."

把握狀況,絲毫不猶豫,淡然應對.這便是預想所有事態,整備磐石陣勢才有的"無所動搖"吧.而且在本人的大膽之上,還是由過去的各種經驗壘積而成的"自信",以及側面證明那份自信的"威嚴".

"……部長.我……"

"嗯?啊啊,對呢.雖然騷動的只有廳舍,但事有萬一,你去公主身旁待命吧."

對于蜘蛛丸的請求,夜叉丸也爽快地允諾了.他們尚還有這種程度的從容與資源.

蜘蛛丸得到許可後,立刻解開實體化消去了身影.雖然這便減少了一人——但完全不覺得情況多少變得有利.反而讓人明了"夠不到"的感覺,以及彼此間的程度差有多大.

"話題偏了啊."

倉橋將視線回至春虎,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地說道.

"看來'黑子’是誰,你也已經知道了.那麼,他現在為何出現,也能想象得到吧."

如倉橋所說.雖然吃驚于大友與道滿一起現身,但能想象他過來的原因.不是其他,就是春虎自身.

大友在今日——雖說已是昨日——的傍晚,從春虎他們的口中聽說了多軌子的事情.配合土禦門本家的燒毀,應該對陰陽廳抱有懷疑.

而且最重要的是,對夏目死亡這事已經有所耳聞了吧.同時,春虎是夜光轉生的可能性很高這事也.知道春虎被陰陽廳帶走的話,即便為了解放他的自由而發起行動,也並非不可思議.雖然大友輕薄且喜好隨意的言行,但他是以道滿為對手挺身保護了塾生們的男人.

可是沒想到竟會做到這種程度.

——不,不對.錯了.並非如此.

看了倉橋他們還不明白嗎?即便如此,也仍未足夠.以陰陽廳為對手,即是這般程度之事.

"話先說在前面,想取回你的,並非只有你的指導講師."

"什,什麼?"

"有報告說其身影消失了.布下羅網,果然不出所料.看來你的'伙伴’們很快就會來了."

"怎."

——怎會這樣.

春虎表情扭曲,拳頭緊握.瞪視倉橋的眼神幾乎就像噴出火來,但陰陽廳長官不把少年的視線當回事.

"真為朋友著想啊."

一副沒有挖苦,也沒有褒獎的模樣,用排除情感的聲音評價道.

——那些家伙……!

不成語的數個感情壓迫春虎的內心.雖有欣喜,但著急與恐怖遙遙領先.目前廳舍正化為戰場.而且還是"敵陣".伙伴們在不知道已被發現的情況下,准備進入強大敵人完美支配的戰場.

首先,"有報告"這事即為縱使在這種深夜,倉橋他們也仍注意塾生們動向的證據.確實,夜叉丸說過對冬兒有興趣,鈴鹿好歹也算是"十二神將"之一.他們確為具有實力之人——即便如此,在這戰場上也為微不足道的要素.對倉橋他們來說,應該是怎樣都能夠應對的對象.

然而,他們不惜費工夫.滴水不漏.這麼說來,在今日白天春虎他們所在的男子宿舍也有被監視.不過,被監視的未必只有自己等人也說不定.而且,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自己等人在多久之前就處于倉橋的監視之下了呢?

春虎他們在戰斗之前就已經輸了.在面臨戰斗的心理准備方面敵不過.

——而且……而且…….

春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向腳底.

伙伴們的心意令人高興.

但是——

"我認為你也明白,但還是讓我斗膽直言吧.你的講師與友人們,不會認同你用禁咒讓土禦門夏目複活."

倉橋先行開口.春虎無法反駁.

夜叉丸煞有介事地點頭說:

"春虎君.你希望讓土禦門夏目蘇醒的話——能夠協助你的,只有不懼禁忌的我們而已."

不甘心的是,一如他們所說.讓夏目複活.僅限這一點,春虎的內心已經固定.即便那是禁忌,即便用自己的性命交換,也要讓夏目複活.

然後,為此的現實性選項,只有如今在眼前的兩人.答案早已明示.

"土禦門春虎."

倉橋重重呼喊.春虎抬起頭,從正面注視他的眼睛.

"不得不承認我們之間殘留著多數誤解,以及缺乏了解.那些留待將來解決——如今暫且放棄這種簡單的保證.因為將來之事,無人知曉."

意外的話語.像是在此放開春虎的說法也令人意外,而且最後的一句話超乎預料.了解,甚至似控制一切的倉橋,面向春虎這樣的未成熟者,承認"不知道未來的事情".

這大概是來自他嚴肅之中的話語.不過與之同時,可能也表現了他自身的誠實.

但是——倉橋繼續說道.

"縱然看不見未來,我等也必須在黑暗之中向前邁出步伐.縱然不知道正確的答案,也必須時刻持續選擇.胸懷大志的話——身持讓死者蘇醒等'越軌願望’的話,更是如此."

接著倉橋面向春虎,"請抉擇."最後靜靜宣告.

春虎睜大雙眼,下定決心.

直至此仍感矛盾.猶豫不定.

但是,大友與伙伴們的消息,將春虎束縛,勒緊.

因自己而讓伙伴們發生了什麼事的話,無法挽回.如果接著夏目失去誰的事發生了……現在的春虎無法忍受這恐怖,這可能性.像這樣猶豫的瞬間,也未必不會重演悲劇.

"……我明白了"

春虎如此回答.

倉橋頷首,夜叉丸的唇邊浮現微笑.

然而.

"——請等一下."

年幼凜然的聲音,遮斷了春虎的決斷.

"空!?"

突然間,眼前出現了一位少女.

單膝觸及地面,朝春虎低著頭.兩三角形尖耳,以及木葉型的尾巴.身著水干與指貫的年幼少女.是應該指示過讓其等候的,春虎的護法式空.

"你,你,擅自……!?"

當然,關于春虎的護法式空,倉橋他們大概早已調查清楚.另外,雖然隱藏了她的存在,但無法成為打破現狀的王牌.而且早已不是作為"戰力"能做到何種程度這問題了.

不,正因為如此,空才硬是違命現出身影吧.做好會加強敵人警戒的心理准備,為了勸誡春虎而現了身.

她仍舊低著臉,說:

"春春,春虎大人.深知無禮,斗膽直言.此等之人不可信任,此事洞若觀火.還請再予考慮,不,應該再予考慮."

"空……"

因式神那萬沒想到的進言,春虎被挫了銳氣.另一方面,對意想不到的闖入者,倉橋皺眉,夜叉丸則浮現嘲笑般的冷冰冰微笑.看來他們也到底沒有預料到在這場面,護法式會向主人提出諫言.

與之相對,空完全無視倉橋他們的反應.甚至無防備地背向示人,僅對主人低頭.

"……空."

春虎苦澀地扭曲嘴角.

然後半自暴自棄地說:

"啊啊,確實這樣.這些家伙不能信任.我並未信任一事,當然他們也已洞察.我明白.但是現在別無他法.感情的事情先放一邊,僅僅互相利用."

對奮不顧身的忠實式神,初次感到強烈的焦躁感.

她領會待命這一春虎的意圖,至此旁觀事情的原委.就算是空,這種程度的事情也應該明白,明明如此認為.

但是.

"不."

空終究不退讓.她的聲音里一反常態地充滿著堅定的信念.

"恕,恕小人直言.春,春虎大人並未明白.白天時的春虎大人不必考慮即明白之事,如今的春虎大人並未明白.'無法信任’一事,並非因為別無他法便妥協的恰當之事.不應執迷于那便利,輕易地向其靠近."

"空.已經夠了,閉嘴——"

"不,不.請,請聽小人一言.春虎大人.若觀察此等之人的周圍,不是一目了然嗎?此等之人,至今對親近之人,隨從之人,共同戰斗之人做了什麼.請考慮下.此等之人的'同志’中,浮現幸福笑容之人,縱使一位也曾有過嗎?

然後——

倏得,空抬起頭來.

空的碧色眼瞳.如玻璃般美麗,如蒼穹般深邃的雙眸,筆直地射穿了春虎.

"春虎大人.如今春虎大人企圖去往的前方,並未有春虎大人的笑容.並且,縱然被複活,夏目閣下的笑容,也絕不會存在.請回憶起,春虎大人.夏目閣下浮現笑容地逝世了.春虎大人准備玷汙那笑容嗎?"

"你這混蛋……!?"

春虎大為激動.為何會如此強烈憤怒,連自己都不知道.與他相對,空的眼眸筆直地朝向春虎,未有一絲汙穢得澄澈.

忽然間想起來了.孩提時代看到過與之相似的眼眸.湧于高聳的峻峰之頂,僅映照天空與宇宙的湖面般的眼瞳.那眼瞳秘含春虎仍舊未知種類的嚴峻與堅強.

另一方面.

"…………"

不知何時夜叉丸消去了表情,靜靜地准備走上前.但是,一直注視著春虎他們的倉橋,舉起右臂制止了他.倉橋始終等著春虎的決斷.夜叉丸雖皺眉,但把最終判斷交由倉橋.

沒注意大人們的這些反應,"那你說該怎麼辦!"春虎大聲怒喊.

"因為笑著去世,所以這樣就行了,你想這麼說嗎!?別鬼扯!我不管怎樣,都要讓夏目複活!"

拼命地叫喊.幾近勃然大怒.這是因為在某種意義上,春虎承認了自己的錯誤吧.因為明白空的進言是正確的,所以只能厲聲申斥.

回複他的空斬釘截鐵地訴說.

就好像用名匠剛打造完的嶄新日本刀,將錯綜纏繞的繩子一刀兩段般.

"那麼春虎大人.那就不該委托給他人,應由春虎大人親手完成."

春虎的怒火凍結了.

倉橋驚地瞠目,夜叉丸不由嘖了一聲.

稱粗心大意還真粗心大意也說不定.但是,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沒有過這想法.

空一副完全不動搖的樣子繼續說道.

"不是他人,'魂之咒術的權威’正是春虎大人,土禦門夜光的轉生.而且,讓如今存在的'泰山府君祭’得以完成的,即為那個土禦門夜光.若春虎大人為土禦門夜光,無道理不能操使'泰山府君祭’."

"這,這種事——沒辦法的吧!?我沒有蘇醒前世的記憶.知識與才能也沒有變.我,我能夠使用'泰山府君祭’,這怎麼——"

"春虎大人.請不要說沒出息的話.不管怎樣都要讓其複活,方才您應該豪言壯語過才是."

"——!"

春虎沒有返答.

不消說,是不可能程度的低可能性.完成數個任務後,存在那前方的寥寥可能性.即便不值得春虎以及倉橋與夜叉丸詳細考慮,也情有可原吧.

但是,並不是零.那可能性確實"有".

然後,對示弱,痛苦的主人,護法毫不留情.

"春虎大人.若春虎大人打從心底希望補償夏目閣下,小人認為春虎大人應背負那份責任.押給他人,意欲為何.欲借惡黨之手補償,更是荒唐至極.即便因此重返此世,夏目閣下會認為己身得到補償嗎?"

"然而",空繼續說道.聲音淺顯易懂,沉著穩重,但是,宛若暴風雨般激烈地攪亂春虎的內心.

強力地,粗暴地,豪邁地.

"然而……春虎大人.若春虎大人親手將己身之責,將夏目閣下喚回……縱然為任何結果,夏目閣下也將欣然.必定再度展露笑顏."

"…………"

春虎已無法再返回任何言語.

目前這個瞬間,也有外部道滿與宮地在戰斗,廳內大友與鏡在相爭,被派出的式神在橫行.

但是,就如同被與這些世事切離,寬敞的長官室內到臨靜寂.

降臨命運分歧的,肅穆的靜寂.

打破此的,是夜叉丸.

"……時間已到,吧."

說完哼笑,這次他不等倉橋反應,雙手伸入西裝褲的口袋中走上前.

"不久之後靈災修祓部隊即將到達.我會,以及春虎君,你也會將變得難以行動.手牌已經全部集齊了吧.來,請抉擇."

春虎閉上眼瞼.

于被閉鎖的光芒之中,黑暗里浮現的是夏目的面容.並非直至剛才烙于腦海中的,染滿血的死之面容.活著,待在春虎身邊時候的夏目.

便服的夏目.男裝時的夏目.生春虎氣的夏目.滿臉燒紅害羞的夏目.因恐怖而僵硬的夏目.因哀傷而含淚的夏目.

以及笑顏的夏目.

夏目笑的時候,笑得完全天真無邪.

就宛若向陽花般.

——對.

春虎張開眼瞳.看到浮現于他臉上的表情,空自豪地搖晃尾巴.

相對.

倉橋一臉嚴肅地抿緊嘴唇.夜叉丸則諷刺地挑起半邊眉笑了.

"……雷聲大,雨點小…….結果回到原點啊.事不如願呢."

不對期待落空的結果消沉,也不焦急,只是浮現薄冰的笑容,像是在以結果為樂."唉,算了."夜叉丸聳了聳肩.

"這樣的話,春虎君.你再去剛才的房間中'等一下’.這邊的騷動也會立馬終結.今後的事情到天亮後再相談吧."

因夜叉丸的話,春虎再度咬牙切齒.這次空也間不容發地起身,像是將春虎保護于身後地回過身,瞪視倉橋與夜叉丸.

但是,如夜叉丸所言,靈災修祓部隊到達的話,目前進行著的戰斗將不得不完結.大友與伙伴們的目的必是奪回春虎.可是,現在春虎的面前有"十二神將"倉橋源司,以及由原"十二神將"轉生過的式神.就算借助空的力量,欺騙過這兩人與伙伴們彙合也是至難之事.

不過,命運轉變,恰好就發生在此時.

"誒?"

突然之間,夜叉丸吃了一驚.隨後,一副不能相信的表情,將視線朝向腳底——遙遠的樓下.

"……倉橋."

保持出乎意料的驚訝說:

"'鴉羽’的封印被解開了."

"什麼!"

倉橋神色立馬一變.聽到的春虎也馬上注意兩人的交談.

"該不會——"

"……不.不對.不是'那三人’.不可能沒注意到他們."

"那麼."

是誰,在倉橋這麼問之前,春虎背後長官室的門打開了.

倉橋與夜叉丸,春虎與空的視線,瞬間湧向那.

房門切下的,長方形的空間.沒有任何人.什麼啊,剛這麼想,就從上方嘶地如跌落般降下某東西.啊,春虎拼命地忍住即將出口的叫喊.

蜘蛛.

剛才在窗外的,青色蜘蛛式神.而且,吊垂在延伸自天花板的蛛絲上,蜘蛛像是懷抱般用八只腳抓著細長的某物.

接著.

"漂亮,護法.這邊也由男孩完成嘍."

對這聲音有印象.但是,在想起聲音的主人之前,哐嘡,後面的倉橋踩響地面探出身體.他的神色未曾有過的蒼白,眼角就快要撕開般地睜大雙眼.

聲音並非來自蜘蛛.從蜘蛛抓住的某物傳來.

接著,蜘蛛靈巧地移動腳,將抓住的某物橫向展開.

是扇子.

"土禦門!呼喚'鴉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