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to The DarkSky 五章 魂呼

1

自那天以來,已過了很久——

美月當空.

端坐宅邸廊下,他眺看月色.

手握酒杯.芳香酒氣溶于夜色.

夜光大人,從宅邸之中,月光未灑落到的微暗處傳來呼喚.

您的心意依然未變嗎?

對于詢問,他苦笑著傾過酒杯.

並以殘留笑意的聲音回答:

"啊啊."

接著,這次則收斂笑意續道:

"抱歉."

自庭院傳來的蟲聲,淡然且柔和地舒緩兩人間的沉默.

她靜靜地凝視月光中的主人.

然後,端正坐姿,緩緩垂下頭.

總而言之,不管怎樣,目前時間寶貴.

"空.拜托!"

瞪視著鏡,春虎向背後跳躍.實體化後的空將狐火當作煙幕燃燒,"鴉羽"當即轉而脫離.

不過.

"啊?"

鏡發出危險的聲音,左手提攜日本刀,並隨意搗出.

空張開的狐火煙幕被紮入的刀刃啵地挖剜消散.鏡更將右手伸向春虎,將鑲嵌數個指環的手指如鉤爪般尖銳扭曲.

橫砍撕裂空氣,接著縱向.早九字.被注入指尖的咒力越過空間,在春虎那側前方浮現格子紋."咕!"春虎被咒壁彈開.

是之前反彈鵺沖撞的招數.如果沒有身纏"鴉羽",最糟情況下就算死亡也不奇怪.

鏡半睜眼盯著春虎說:

"別哧溜哧溜的.要不斬落你一,兩只手臂與腳也行喔."

這是種雖說同為"十二神將",卻與木暮完全不同的——但也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威壓感.是處于言語不通,凶暴的肉食野獸面前的感覺.被格子紋彈開的春虎單膝抵在路上,可恨地瞪視鏡.

——偏偏在這種時候!

獨立祓魔官,鏡伶路.被稱為"鬼噬"的國家一級陰陽師.是與春虎有過數度因緣的對象.以當前時刻與之為敵來說,是最糟糕的對手.

"先前'這家伙’受你照顧了啊."

說完,鏡把刀鋒對准春虎.那刀名為"髭切",是鏡的使役式楔拔寄宿的形代.

鏡所說的是上個月目黑支局一事.伴隨咒搜部實行的雙角會討伐作戰,鏡被選為夏目的護衛,他將自己的式神楔拔安排在春虎等人的身旁.

但是,楔拔破壞了雙角會成員帶來的咒具,並誘發連鎖靈災.其自身也在遭受瘴氣後失控,襲擊了護衛對象的夏目與春虎等人.那是春虎等人首次經曆的,真正意義上的死斗.

"托你的福,靈力仍舊不能完全回複,這不相當疼愛它嘛."

"別扯鬼話!因那家伙,我與夏目幾近死亡!?"

"好好上了一課吧?聽說你蛻變進步頗有'成長’喔,春虎?不過……"

鏡咧嘴嘲笑道.

"'另一人’看來沒吸取教訓啊."

空比春虎更先憤慨,"你這混蛋!"倒豎耳朵與尾巴的毛發.不用說,春虎與空一樣,覺得全身血液為之沸騰.但是,春虎用鋼鐵意志封殺了憤怒的感情.

誰會側耳傾聽瘋狗的吠叫?鏡的挑撥里沒有任何意義.如今自己應做之事為全力從此地脫離.僅此而已.但這並不是能容易做到之事.必須讓全神經集中,憑全靈著手.絲毫沒有委身于憤怒的余裕.

"…………"

春虎保持凝視著鏡的狀態,緩緩起身.看到春虎這樣的態度,鏡一瞬露出了"霍"這表情.

"稍微機靈點了嗎?……不對,錯了."

當然,鏡已看穿春虎的決意.雖然對不回應挑撥一事給予了褒揚,但他之後的態度似是更加不爽.

"這不為獨當一面地'躍躍欲試’嗎?呵呵.把楔拔當傻子,成為了天狗?還是被'鴉羽’慫恿了?像是自己為傳說的陰陽師的轉生,只要有意的話,即使是'十二神將’也能與之匹敵?"

"…………"

並非交涉能起作用的對手.也不認為可以通過會話攻其不備.只能從正面抗爭.沒有勝利的必要.只須能從鏡手中逃走.

"這麼說來,我對'鴉羽’也並非沒有興趣.土禦門夜光的轉生也一樣.若為僅僅囂張的野狗,即便踹飛也沒樂子……"

鏡冷冷地說道,接著踏響皮靴.在此期間,春虎逐步組編戰術.空也領會主人的戰意,一言不發地拔刀.兩者的靈壓徐徐高升,漸趨近臨界.

"很好,過來唷,春虎.就如之前約定那樣,由我充分踹飛你."

這成了信號.

春虎以不見其手動的快速攻擊,朝鏡投擲了咒符.迅速附著編好的術式,一口氣注入咒力.單看那一連串的動作,鏡的表情便倍增認真之色.

"急急如律令!"

投出的是護符.三枚護符同時展開咒壁,根據獨自編織的術式結成一體,並半包圍鏡.而此時,已再進一步投擲了咒符.這次的咒符為五枚.邊看著其從更外側包圍最初的咒壁,春虎邊往正旁猛沖.

"…………"

颯,鏡無所興致地隨意揮動"髭切".

最初的咒壁自不用說,連之後展開的咒壁也一同被一下子斬裂.就仿佛用加熱過的小刀切黃油一樣.鏡都不細看咒壁,他用冰冷的眼神追蹤猛沖向正旁的春虎.

"什麼意思?"

不止掃興與鄙夷,鏡的聲音里甚至籠有輕微怒氣.

不過,這才是春虎的目的.對春虎來說,是最初最大的勝機.他鑽了"鬼噬"的空子.

"急急如律令!"

與裂帛的氣勢相合,起動咒術.起動的是混雜在第二次護符中的木行符與火行符."什麼!"在回頭的鏡前方,火行符因木行符的木氣而引燃.

五行相生的木生火.而且大幅度加以改編的那咒術讓發熱的黑煙膨脹,而非火焰本身.是宛若火山噴煙,內含迸綻雷火的黑煙.

然後,以凝縮那黑煙的形式,第二次展開的咒壁向上延伸.邊憑借自我修複填埋被斬裂的口子,邊將鏡整個覆蓋入膨脹的黑煙中.

最初咒壁的目的有兩個.一個是隱藏五行符混在第二次投擲的護符之中這事.另一個則是通過特意顯示原創式符,使人錯覺第二次的護符術式與第一次為同樣之物.

第一咒壁誘導思考,第二咒壁將木生火的發熱黑煙,煙的膨脹引向內側.另外,往正旁猛沖也是為了讓其視線從術式上岔開.是至此程度的組合咒術.

當然,不覺得這便能打倒鏡.不過,關在內側的黑煙如空的狐火般被擴散,並再次全部凝縮壓迫鏡.而且,封在內側黑煙的火氣,依火克金相克"髭切"的金氣.

鏡的止步.是僅為了這目的而特化編組的咒術——戰術.

"空,拜托!"

"是,是!"

將空留在原地,春虎靠"鴉羽"一口氣滑翔過街道.在咒壁被破黑煙被散之前——在鏡的視覺被封住期間,離開戰場沖進狹窄的小巷.

留下空是為了在他突破黑煙之後,即便些許也好,進一步讓他的追擊延後.只有空的話,便能夠在最後關頭解開實體化後,隱形逃脫.總之,是時間寶貴的狀況.而且,是縱使認真與之戰斗,也勝算渺茫的強敵.于是春虎選擇的,是于首擊傾注所有的一擊逃離法.

穿過狹窄的小巷,去向旁邊的街道.剛沖出就被側面打過來的前向燈照亮.正好靠近的轎車急忙制動.在即將接觸時,春虎跳躍勉強飛跨過車頂.

飛出的街道是雙向四車道的大馬路.在這時間也有交通量.春虎立馬拉開數米的高度,但是,只要飛得比周圍建築高,遠方便能一眼識別.

——隱形!

想到此的瞬間,不待春虎構成隱形術,"鴉羽"便將它的穿著者隱了形.雖然吃驚,但更感激.這樣的話——就在准備再提升高度的時候.

"這不很能干嘛."

飛來咒力斬擊.躲閃不開.即便"鴉羽"立即翩翻下擺進行防禦,斬擊也削去布料,彈飛了空中的春虎.

"咕!?"

橫渡車道上方,與另一側車道的引導標識猛烈撞擊.雖然"鴉羽"抵銷了沖擊,但仍舊難以呼吸.拼命朝攻擊而來的方向看去,發現剛才通過的小巷出口處,有著手提日本刀的鏡的身影.

——太快了!

如何做到——這般思索之際,注意到了鏡腳下的咒力痕跡.

——可惡!用靈脈!?

是禹步.

通過環繞大地的靈脈移動,超高難度的"帝國式陰陽術".鏡無視從頭頂覆蓋的黑煙與咒壁,經由腳下的靈脈擺脫了春虎的陷阱.

明明曾目擊過鏡的禹步,制定戰術的時候卻忘卻了此事.何等粗心大意.而且,若說粗心大意,隱形也過于遲緩.要是在脫離的同時隱形,即便鏡靠禹步逃離了陷阱,可能自己也不會被立馬捕捉到.

因猛烈碰撞的沖擊,春虎晃晃蕩蕩地落下.再次恰好駛過的汽車邊鳴喇叭邊緊急回避.蹣跚著試圖移動至人行道的時候,下一斬擊.雖然如打滾般躲開,但後續車輛闖進了那里.

在咒力之刃的前側.

受到斬擊的正面部分彈開發動機蓋.輪胎發出悲鳴,後輪打滑.回旋.在越過中央隔離帶的時候,與對向車道的車輛接觸,發出了刺耳的轟響.

兩車身啪嚓凹癟,喇叭持續鳴叫.後續車輛驚慌失措地響起刹車聲.在啞然瞠目的春虎面前——

下一斬擊.

"混!?"

連叫喊混賬一事都做不到,拼命地回避.然而,再度連續飛來的咒力之刃,卻一副如同不將周圍放在眼里的樣子.

瀝青路割碎,車身破裂.大樓的卷簾門崩塌,標識被切飛.開上人行道的車輛.翻滾的摩托.悲鳴與喇叭聲與刹車聲接連不斷地連鎖,發生新的追尾事故.

亂七八糟.

"祓魔局!開始修祓靈災.一般人給我避難!"

鏡大聲警告後,悠悠地步入交通被遮斷的車道.春虎懷疑起鏡的理智.

"想做什麼!?你……!"

"啊?什麼做什麼,就如你聽到的那樣,'修祓靈災’啊.那'鴉羽’原本就是禁咒指定的咒具.因拿出了它之故,哎,多少會出現些損害."

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樣,鏡坦然地說道.也就是說,他打算把這慘狀徹底歸結于"鴉羽"所為.

"真刮目相看了,春虎.剛才的陷阱是及格線,但是,若給你個建議,那就是過于側重招數了.實戰要更機靈地行動."

——厚顏無恥地……!

心里氣得直翻騰.但是,另一方面對自己的淺薄也感到生氣.

譬如說,銘刻于心的大友與道滿的咒術戰.那雖說是實戰,但同時也為"咒術比試".比試彼此的技巧,兩者遵守這默認的規則.

但是,這不同.必須更貪求勝利.

耳聞鏡警告的人們,邊發出悲鳴邊逃離而去.這會讓靈災修祓部隊的到達更加提前吧.春虎拼命轉動腦筋.現在更重要的是下個手段.但是,被擊潰最大機會的現在,狀況反轉,最大的危機攔著路.

——怎麼辦!?

"怎麼,不來啊?那就由我去."

說完,鏡反手倒握"髭切"並大幅舉過頭頂,"喔啦!"投擲而出.

"什!"

春虎瞠目著讓"鴉羽"振翅躲避至上空.但是,那時候鏡已經用變得自由的雙手結完了手印.

"曩莫·三曼多·縛日羅赧·悍!"

壓倒性的咒力迸濺,火焰自鏡處吹起.火苗延展而上,化為火蛇.它大幅揚起鐮刀形的脖子,襲向空中的春虎.

春虎初次聽到的咒文.未曾見過的未知咒術.

不過——

——不動明王小咒!

不知道為何知曉.是曾在課堂上學到過?但不管怎樣,知曉著.該怎麼應對也一樣.

"曩莫·三曼多·縛日羅赧·戰拿摩訶路灑拿·薩頗咤也·唵怛羅迦·悍漫!"

結劍印詠唱咒文.不動明王慈救咒.雖然鏡瞪大雙眼,但春虎沒有注意的余裕.即便試圖抵消,即刻打出的咒力之差也過于懸殊.邊委身于"鴉羽"如舞蹈般後退,邊拼命相抵追纏的火蛇.並非一次性,而是徐徐削去鏡的小咒.

但是,在此期間——

"……有趣."

鏡上揚嘴角.

"這般返回啊.那麼……記得是從金氣開始的?五行轉變——急急如律令!"

符術.被揮灑向空中的五行符,為金行符,水行符,木行符,火行符.

首先由金行符成刃襲擊從火蛇那逃開的春虎.代替專注于慈救咒的春虎,"鴉羽"將之彈開.

接之,被彈開的刀刃吸收火蛇之熱,其表面浮現出水滴.那水滴被拂落後,水行符發動.相生的咒力化成水流覆蓋瀝青路.看到此的春虎察覺,並回想起.

——這是!

這次由木行符把水行符生出的水流吸上,產出大樹般的蔓草.春虎趕緊提煉咒力.雖然總算抵消了火蛇,但此時最後的火行符發動.讓蔓草一瞬間燃起,誕生數倍于火蛇的炎之大蛇.

大友對道滿展現的,五行相生的符術.將此內容說給鏡聽的,不是別人,正是春虎自身.熱浪如海嘯般沖過車道,攪亂了周圍的大氣.春虎的皮膚被大張其口的炎之大蛇嗞啦嗞啦地烤灼.

——那個混蛋!

奪去春虎心魂的指導講師的咒術,經由鏡之手襲擊春虎.那時候,對此道滿在空中描繪咒印,將操縱的黑風——附帶金氣的風相生至黑色瀑布的水氣,接著相克了大友的火氣.但是,春虎無論如何也無法效仿那.只能使用"鴉羽"逃往進一步的上空——

不對.

兩手手指自然而然地躍動.

"將風!"

在自己也搞不明白的狀態下命令"鴉羽"."鴉羽"立馬大幅展翅——生出了附帶金氣的黑風.緊隨其後,春虎的手指和當時看到的一樣,在空中描繪出道滿的咒印."鴉羽"生出的黑風變為水流,如泥石流般直擊大蛇.

爆音轟鳴,水蒸氣爆發.被產生的驟風吹飛,春虎啞然地看過自己的雙腕.

——原來如此.

是"鴉羽".從"鴉羽"那流來咒術的知識.這感覺.這麼說來,治療夏目的時候也是如此.那時候因忘我而沒有起疑的余裕.但如今想來,那時自己不可能知道的咒術,也接二連三地浮現至腦中.

——難不成這就是?這就是由夜光!?

由夜光操使的咒術嗎?

但是,春虎的驚愕立刻就中斷了.

"有趣!"

鏡叫喊道.貫穿煙蒙蒙彌漫的濃厚水蒸氣,鏡的靈氣及斗志明確地傳達給春虎.

"這不很帶種嘛,春虎!還是說為夜光?這樣的話,我也認真上了!"

鏡邊沖過瀝青路,邊再度切早九字.這次如扔甩般,格子紋襲擊春虎.春虎立即用"鴉羽"防禦住,但鏡已趁此間隙完成移動.

鏡跑近的是投出的"髭切".利用皮靴前端讓刀身浮向空中,再次反手握住刀柄,並咣地猛插刀尖入瀝青路.

然後,在"髭切"的前方結根本印,並邊獲取它的靈力邊詠唱咒文.

"曩莫·薩縛·怛他孽帝毗藥·薩縛·目契毗藥·薩縛他·咀羅吒·贊拿·摩訶路灑拿·欠·佉呬佉呬·薩縛·尾覲南·唵怛羅吒·憾漫!"

火界咒.將鏡全身的咒力與靈刀"髭切"的靈力相乘,一口氣展開了咒術.

令人驚恐.

那時于長官室窺探到的覆蓋廳舍的炎海.讓人覺得像是與那咒術匹敵的威力.確切凌駕"鴉羽"防禦的破壞力.若是被吞噬,就隨之終結.

"可惡!"

翩翻"鴉羽"的下擺,春虎拼命逃向上空."怎麼可能放你走!"鏡的叫喊聲.火界咒向上延展,化成閃耀發光的猛火之塔逼近"鴉羽".像是判斷逃離不了,"鴉羽"擦過火焰的前端般緊急下降,鑽過火界咒的動向.大概應是被結界守護著,但春虎卻被似會讓人失去意識的強烈加速襲擊.

鏡的火界咒置攻擊力為要點,相對動作些微遲鈍."鴉羽"決定用速度而非自己的防禦力一決勝負.但是,即便如此也存在界限.鏡的火界咒接連堵塞逃跑道路,逐漸將"鴉羽"逼至絕境.

——糟糕!?

這樣下去的話很快就會被"將死".至少一瞬也好,有必要讓火界咒的動作遲緩.水克火.要投擲水之咒術.那咒術也——如今的話知道.通過"鴉羽"流來.

結龍索印.

"跢侄他·烏馱迦提婆那·堙醯堙醯·娑婆訶!"

于古代印度的吠陀神話中,水的支配者伐樓那.另外,其亦是十二天之一.水天的水天法.

清新的咒力成水滴成雨水,最後成豪雨痛打鏡的火界咒.再度發生的水蒸氣暴風,產出亂氣流顛簸"鴉羽".

相克火之咒術的水之咒術.

然而,抵不上.力量的話自身應該有——更已將打破自己的殼,過多到失控程度的春虎的咒力,不余點滴地注入了才對.可是,就算這樣也遠不及.鏡的力量過于強大.

火界咒毫不動搖.

火焰上漲,襲向亂了舉動的"鴉羽".春虎的視野被火染紅.避閃不開.春虎咬緊牙關——

"休想!"

火界咒的制禦錯亂了."鴉羽"緊急回避.從拽住後頸的死神手中逃脫了,但……沒有放心的工夫,春虎的視線飛向鏡.

"空!?"

于猛插在瀝青路上的"髭切"前,鏡挺直站立.他的左腕被猛撲過去的空的愛刀用力砍傷.被拜托阻擋鏡而留下的護法,勉強趕上了主人的危機.

不過——

因噴出的鮮血,鏡表情扭曲.他的雙眸里燃起的,是純粹的怒意.是被侵襲手腕的激痛之上,對咒術戰被搗亂的怒意,也是對疏忽失敗的自身的怒意.

"——臭小鬼."

也不介意傷口擴大,鏡用力向外揮動被砍傷的左腕.

被大量血液揮灑到的空,在空中崩亂了姿勢.

鏡順勢轉身,用右手拔出豎立的"髭切".

"礙事."

將刀身筆直插入.空立刻在空中扭動身體.

但是,沒能避開.

在瞠目的春虎面前,附帶咒力的"髭切"的刀鋒,貫穿了空的側腹.

2

那是劍咒與幻咒的戰斗.

夜晚的公園.正逐漸接近黎明.邊庇護沒有意識的京子,退避至安全的場所,天馬邊出神望著眼前的咒術戰.

每當木暮的"天魔刀"讓白刃輝耀,大友的咒符便被斷成兩截.另外,每當木暮的"天魔刀"一閃逼近,大友的咒符即擾亂斬擊.

一進一退.可是,在那若無其事的步法,手指的動作上,閃過劈哩啪啦電流般的緊張感.感覺于呼吸的時機,視線的流向之中,能窺看到被數重疊加的深刻意圖與戰略.當然,天馬推測不出那真正的玄妙,但那為"厲害"一事尚還明白.

然後,由兩者迸發的咒力,在雙方高輸出的狀態下形成完全均衡.

正因為木暮為剛大友為柔這一印象之差,兩人的咒力,以及散發的靈氣,看起來幾近不相上下.不止如此,甚至現出表呈"氣"之陰陽的太極圖那般的,不可思議的協調.

邊激烈流動邊均衡調和的戰斗.天馬連岔開視線也無法做到,心想這是多麼不可思議的光景.

于此之中.

"陣!"

木暮再次高聲道.

"重新考慮下.京子君的預言與行動的正誤,善惡是兩回事!你當真准備讓春虎君使用禁咒嗎?想把自己的學生變成罪犯嗎?"

"……禪次朗,這已經不是那種問題了."

"是什麼?我所說的是'現實’問題.縱然'泰山府君祭’成功了,事情也會變成春虎君以咒術犯罪者的身份被陰陽廳追緝.就算是夏目君也一樣.即便複活了,你認為這之後她還能正常生活嗎?首先——"

木暮揮刀,大友在一紙之隔處避開.

"你認為會成功嗎?'泰山府君祭’?那幾率是萬分之一!而且如果失敗,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可能事情會發展至無法挽回!"

"無法挽回之事的話,早已發生了."

大友回應後切刀印,木暮張開結界阻止咒術.

"因此才讓其亂來.我的學生說'能行’,我若不相信又該如何?"

這是守護東京之夜的祓魔官木暮,與將學生們引導向未來的陰陽塾講師大友之間,無法相容的爭辯.並非各自的想法相異,而是彼此立足的場所不同.

"而且……"

大友側眼看了天馬一眼.天馬受驚緊張起來.

"聽到了吧?似乎涼與這狀況有關.那麼,成功的幾率就遠比萬分之一高."

聽到此話的木暮漲紅臉,"陣!"並吐出話來.

"你仍准備相信那家伙嗎!"

"當然,我並未"相信"那家伙.只不過那家伙極少失敗."

與激昂的木暮相對照,大友很冷靜.與其說是沉著,不如說是意圖性地抹殺感情的波動.看到他的樣子,木暮的怒氣轉為苦澀的懊悔.

"不對."

聲音雖平靜,卻斷然否定.

"就我所知,巨大的失敗有一個,就是背叛了你我."

"…………"

大友不予任何回應,目不轉睛地看著木暮.木暮也不擺架勢地承受住大友的視線.

此刻,在眼鏡的鏡片背後,大友到底露出何種眼神?從天馬這看不到,也感覺不該看.

等注意到時,兩人不知何時停止了動作,在公園的中間形成對峙.

木暮緩緩地深呼吸,再以同樣的速度吐出.

兩手架"天魔刀",將刀鋒朝向大友.青眼架勢.接著在手中回柄反刃.

現出日本刀刀背的峰打架勢.本來,所謂峰打是指在刀刃即將擊中時反刃.將之特意提前展現,是種逆反意義的警告.

至此為止木暮揮刃戰斗.反過來說的話,是因為他無心"擊中",且不准備斬傷大友.

然而現在木暮采取了峰打架勢.當然,即便是峰打根據場合也會造成致命傷……是表明已經不會再手下留情這意思吧.從那退下,並非這般命令,而是宣告用刀刃讓其退開.


真是耿直啊,大友似是想這麼說地略微苦笑.右手往前,"咚",用拿著的手杖垂直戳打地面,並保持此姿勢靜候木暮.

"……唵·侄灑呐擘悉啰·摩拿也摩訶啰灑曳藥·侄縛他拿呴縛皅帝摩吒啰頗咤呢·娑婆訶."

向四天王之一,軍神毗沙門天希求的調伏真言.木暮全身冒起威武顯著的靈氣,咒力漸收斂于"天魔刀".神刀的靈壓高漲,讓人感覺以刀身為中心的空間開始扭曲.

天馬的手腳因畏懼而顫抖.喉嚨干渴,眼看就要倒下.

另一方面,大友則沉靜著.用如同自高地眺望曙光的透徹眼神,凝視木暮神刀散發的靈氣.面對極可能招致自身死亡的力量,他用風止湖面般的平常心,放松地擺好架勢.

嘶,木暮的刀鋒略微晃動.咕,大友握杖的手稍稍使勁.

然而,那瞬間並未來臨.

"到此為止,雙方退開."

兩者的靈氣亂了.天馬也吃了一驚,轉往聲音傳來的方向.

"霍霍."

與奇妙的笑聲相伴,纖小的少年出現在夜之公園中.因闖入者過于與現場不搭,天馬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但是,天馬的注意力很快便移向少年的後方.看到那邊,啊,不由漏出悲鳴.式神.襲擊了廳舍的,道滿的式神.以及,另一人.有一位借那式神的肩膀,勉強站立著的男子——極端衰弱的老人.

少年再度"霍"地一笑後.

"順便一提,剛才的並非老朽而是這家伙的話.目前似乎說不了話,所以由老朽代言了."

面向茫然忘我杵在原地的木暮與大友說道.

是誰,天馬注視少年與老人.少年不認識.若是這麼具有特征的孩子,只要見過一次就不可能忘記.不過,覺得老人有些面熟.面貌變化相當之大,但在什麼地方——這麼想的時候.

"……天海部長."

木暮用嘶啞的聲音說道.于是想起來了.去探望大友的時候,先拜訪病房的老人.記得是大友的原上司,咒搜部部長天海大善.

"這個老不死的……"

這麼說的,是大友.他的聲音不似他風格地顫抖著.

"都一把年紀了,不符老年人的魯莽行為能適可而止嗎.被留下的人難以招架啊."

老人極其衰弱.

但是,面向木暮與大友,他卻桀驁不馴地笑了.

"空!"

附帶咒力的"髭切"的刀鋒,貫穿了空的左側腹.

少女的碧色雙眸,似是快張裂般大大睜開.

鏡抽出了"髭切".空的表情凍結,全身被激烈的靈滯覆蓋.搖晃著試圖逃跑,用盡力量,噗通,掉落至路面.

全身的靈滯止不住.空的姿態失穩,對面的瀝青路透明可見.

"空!?"

空沒有回答.但是,感到主人與式神間的靈性聯系急速變弱.頭腦一片空白.試圖奔跑的腳蹬撓天空.

鏡並未停下攻擊之手.

左腕的傷相當之重,但比起治愈,鏡更優先"最後一擊".他朝空邁出腳步.自右手伸展的"髭切"的刀鋒,接受火界咒仍舊殘留的光芒純白閃耀.

回應春虎無言的叫喊,"鴉羽"似箭而飛.

以從背後繞過去的軌道,沖進鏡與空之間.但在鏡側眼——以如同岩漿的目光瞥了一眼的瞬間,"鴉羽"改變了路線.

"喂!?"

無視春虎的抗議,"鴉羽"敏捷地拉開距離.它判斷不應該進入鏡的"劍之間隔"中.

至此,"鴉羽"數度承接"髭切"飛出的咒力斬擊.雖不能說是無傷,但那刀刃也並未貫穿到穿著者身上.

但是,最初鏡突襲的一刀不同."髭切"的刀身切斷了"鴉羽"的下擺.也就是說,經由"髭切"刀身的直接斬擊,凌駕于"鴉羽"的防禦力之上.

比起穿著者的想法,優先他的安全.若是作為保護穿著者的咒具,此為理所當然的判斷,但偏離了理應"絕對服從主人想法"的式神的規則.春虎悔恨地咬牙.也就是說,"鴉羽"現在也仍未將春虎認定為真正的主人.

"……春虎.你在小看人嗎?"

用過于憤怒而感情麻痹的聲音,鏡邊滴答流血邊說道.

"為了式神,其主人准備自己挺身而出?適可而止喔?"

如辱罵般吐言後,俯視蹲在路面上的空.他眼里浮現的,並不是殺意.只有與斬掉敵人咒符相同的,冷靜的判斷.

"可惡——!?"

不可能見死不救.縱使"鴉羽"會如何判斷.

——去!

春虎祈願的"鴉羽"再次振翅.

逼向鏡.鏡再次如砍過來般向春虎投去視線.結果一樣."鴉羽"在"髭切"可以達到的最大范圍前再度振翅,獲得逃往上空的浮力.鏡確認春虎修正軌道後,沒感情地將"髭切"舉過頭,將視線回至倒下的空身上.

這瞬間,春虎脫掉了"鴉羽".

即將從袖口抽出胳臂之時,傳來"鴉羽"的詫異氣息,這不知是否為錯覺.春虎下降,著陸至路面.兩腳彎曲吸收沖擊.在鏡吃驚地回頭期間,以全身彈力向前奔出.

"空!"

空虛弱地睜開眼睛.

接著,凶刃一閃.

最初感到的,是熱.灼熱.如同碰觸燒烙過的鐵一樣,伴隨沖擊的灼熱.是強制讓一切思考當機的熱與沖擊——以及痛楚.

不過,與那熱,沖擊,痛楚同時感受到的,是于指尖上輕飄飄且不可靠的觸感.

必須守護.

這份情感在意識與無意識的境界線上,喚起了春虎.

接著,等注意的時候.

春虎正兩手抱起空地站在路上.

記不起來自己做了什麼.只不過,拉開五米左右的距離,與手握"髭切"擺出斜身架勢的鏡對峙著.

"……原來如此."

鏡說道.啪嗒,從"髭切"的刀鋒處落下血滴.

"你是真正的蠢貨啊."

這話僅被耳朵勉強捕捉到,幾乎沒有進入腦中.如今春虎的腦里被"痛楚"所塗滿.這般巨大存在感的痛楚初次體驗.總而言之,疼痛.難以忍耐的痛楚一點兒也不退去.

轟鳴嗡嗡響徹.暫且沒明白這是自身的血流.每次血液作響,便穿過激痛.激痛肆虐,爆發.它毫不停息地持續.

胳臂中的空轉動了身體.

"……春虎大人……!?"

因她的聲音中包含巨大的驚愕,春虎俯視胳臂中的式神.總覺得與平常有所不同.並非式神引起的激烈靈滯,而是眼里映照的影像本身有著明確的不協調感.

因這原因意識到了.

左眼看不見.

然後,春虎總算注意到自己的左半邊臉濕潤著,以及,破壞思考的激痛之源為自己的臉龐.

左眼被砍傷了.

鏡揮下的"髭切"刀鋒,自上往下用力砍了春虎的臉龐,左眼上方.

"你這混蛋……"

空在春虎的胳臂中,邊引起靈滯邊向鏡轉首.

"你這混蛋!"

激怒的空放出怒號.毫不顧慮自身傷口的咆哮,引起了極易抹消自己的靈滯.

但是,不消說,鏡並未理會.

"……हुं."

軍荼利明王的種子字真言,將春虎主仆打垮.已經沒有"鴉羽"的守護.正面遭擊之後,被吹飛.天地激烈輪換,剛這麼想,硬質的打擊就招呼了全身.隔了一段時間後,才認知到已落至瀝青路上.

一切神經麻痹,在此之中,唯有激痛支配了身體.已經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了.

——……咕…….

自己也許將死.在朦朧的意識里,春虎不隱諱地如此感到.

之所以沒有現實感,是因為大腦機能低下嗎.保持缺失真實感的狀態,模糊的眼瞳里映照眼前的光景.

"……無聊的終幕."

提攜"髭切"的鏡好似惋惜地說道.在他面前,邊數度引起靈滯,空邊踉蹌起身.

那細小的後背,試圖保護春虎地展開雙臂.

"我——"

空說道.

拼上意志,拼上自身的存在意義,斷然宣言.

"我並非為了被你這樣的小毛孩奪走主人而等待至今!"

咚,心髒倏得躍動.

春虎睜開殘留下來的右眼,用染血的左眼——

美月當空.

端坐宅邸廊下,眺看那月色.

手握酒杯.芳香酒氣溶于夜色.

"夜光大人."

從宅邸之中,月光未灑落到的微暗處傳來呼喚.

"您的心意依然未變嗎?"

對于詢問,苦笑著傾過酒杯.啊啊,如此回答,隨後,抱歉,再這般續道.

自庭院傳來的蟲聲,淡然且柔和地舒緩兩人間的沉默.

她靜靜地凝視著這邊.然後,端正坐姿,緩緩垂下頭.

"我會一直等下去.直至無窮歲月盡頭.因為我——是您的

"飛車丸?"

春虎喃道.

此刻瞬間,持續束縛她的土禦門的五個封印,遵從舊時盟約開始解咒.

夕暮時分.

從宅邸深處傳來的嬰兒哭泣聲,總算停止了.不久之後,一位男子出現在面朝庭院的"桔梗之間"里.

年齡為三十前後.著日式服裝,戴金邊眼鏡.他那線條纖細的容貌給人一種知性——且稍稍細膩的印象.而且,宛如和年齡一同被刻琢的皺紋般,憂慮與迷惑紮著根.

他有著探視未來的力量,及讀取那可能性的力量.對多數人來說,是種難以獲得的力量.但是,對他而言,這力量並非福音.是不安全且不安定,卻強力束縛人心的力量.僅為招致更多苦惱,不吉利的力量而已.

但是,當下他只能依靠自己的那份力量.未來極端困難,為應對其,他過于無力.

不知不覺中,他杵在"桔梗之間"里一動不動.通過敞開的障子門,眺看庭院.被落日染灑的庭院,時刻改變著它的色調.對那變化,單單看得出神.唯獨此刻,他側臉上的憂慮與迷惑,似是稍顯淡薄.

不過,他能沉浸在安穩之中,也僅只轉眼之間.

意識到的時候,庭院中有著人影.

廊下的對面.邊雙肩沐浴斜陽,邊單膝著地垂著頭.盡管一直注視著庭院,卻沒能注意到那人接近.

隱形.而且是解開實體化的隱形.是只有非人的式神才會的技能.但是,宅邸中有著數重結界,阻礙沒有許可的靈性存在接近.能夠穿過它,是因為她過去曾是這宅邸的居住者吧.

驚訝很快褪去,苦笑寄宿唇邊.

"又相當早啊.……不,一直持續等待著嗎."

等待主人——對說至一半的話,她並非回答.因為對她而言,那是用不著特意回答,理所當然的事情.

"是哪邊?"

"……在下飛車丸."

"是嗎."

是讓人感到清澄,且少許耿直的聲音.

是以傳說的式神而言,頗為謹慎的登場.話說如此,似覺得連這般安靜地垂著頭,都能讓人察覺到她體內秘含的強大靈力.

"要求為?"

"伴于吾主身旁."

在寡言的話語中,存在著絕不退讓的鋼鐵意志.她像這樣低著頭,僅是因為他為土禦門的現當家罷了.對她而言,雖然這是足以盡禮儀的立場,但不可能是絕對服從的對象.

並非家族也並非血統,她的忠誠僅奉獻給唯一的魂魄.

他眯起鏡片背後的眼瞳,靜靜注視著跪在庭院里的她.逐漸西沉的太陽,將持續伏著臉的式神染上火焰之色.

式神的星象讀不了.

但是——未來極端困難,為應對其,他過于無力.

"……有條件."

她總算抬起頭.她的白皙美貌得以顯露.美麗而高雅的碧色雙眸,筆直地盯視他.

那"條件",如今即將被填滿.

束縛她的封印,全部為五個.第一個是被蓋在其他所有封印之上,偽裝封印本身的封印.是對他人也"對空"隱藏余下四個封印,以意識不到自己正被封印這事實為目的的封印.

這第一封印剛被解除,于那天夕暮落日之中,和土禦門泰純定下的盟約的記憶便複蘇了.確保自己是"何人"這一自我同一性.接著,接受盟約條件,施封印于己身之時的意志與使命感被連鎖解放.

此刻瞬間,她首先作為"小飛車丸"覺醒了.

飛車丸率先再確認的,是主人——春虎的狀況.

左眼損傷.全身磕碰.靈性傷害也巨大.哪個都並非致命傷,但處于危險的狀況.畢竟,眼前仍舊存在著"敵人".

分秒必爭,飛車丸如此判斷.

飛車丸無視原本的順序,一齊連接余下的所有封印.將那解咒過程並列處理.

但是,這時候眼前的"敵人"察覺了異常.

他磨利雙眸說:

"——什麼?喂?"

直覺不錯的家伙.飛車丸將全神經集中在解咒過程上.強制提升處理速度.

第二與第三封印即刻被解除,被壓縮的要素得以展開.

第二封印封住的是"人格".第三封印封住的是"姿態".第二與第三封印互相聯動,原本不是能如這般一瞬解咒的東西.不過,幸運的是,第三封印"松弛"了.泰純施在春虎身上的封印經春虎之手半毀之後,承受主人放出的過大咒力,術式出現了問題.而且,剛才"髭切"的一擊將封印的力量再次弱化.飛車丸以最少的步驟拿下第三封印,因此也短時間內成功解除了第二封印.

作為飛車丸的意識增加分量,輔佐夜光的干練式神——這強韌的人格覺醒了.純粹與專一保持原樣,無垢的碧色雙眸將成熟的知性,磨礪的力量與開花的才能寄宿于眼瞳內.同時,全身的靈滯改變了至今的模樣,她邊閃滅邊開始"成長".

耳朵與尾巴留下,胳臂伸長,腿腳伸長,身體的體態改變,容貌逐漸成熟.就像一口氣增長了十歲.逐漸取回飛車丸原本的姿態,與內在人格相符的姿態.

然後現出的,是絕世美貌.

宛若威風凜凜女武者般的純粹銳氣,與妖豔美麗,和本人資質相反的嬌媚,保持著危險的均衡.似會散發香氣的風韻,更襯托出她的美貌.

但是,外貌的變化並未吸引"敵人"的目光.

"——曩莫·三曼多·縛日羅赧·悍!"

鏡激烈詠唱不動明王小咒,並附上"髭切"——一閃.銀光劃過刀身,放出的熱浪痛打飛車丸.

雖然即刻張開的結界削落了熱浪的威力,卻沒能抵擋住它.判斷不行的瞬間,飛車丸將殘余的力量集中至後方的春虎而非自己身上.展開保護主人的結界.緊接其後,打破最初結界的熱浪吹飛飛車丸,成長途中的身體邊滿起靈滯邊舞于天空.

解除封印的術式紊亂了.飛車丸咬牙,但其意識投向的是春虎而非自己.熱浪又突破了之後展開的結界.咒力不足.春虎的身體無計可施地被吹飛,如人偶般滑過路面.抵抗的力量也好,逃跑的力量也罷,均已未殘留在主人身上.他處于失去意識前夕.

飛車丸作出了決斷.

余下的封印為兩個.即使在這之中,第四封印封住的"靈力",對飛車丸而言也是重要的因素.

過往,她曾舍棄身為人類的肉體,以靈性存在的身份轉生了.

對現在的她而言,自身靈力無非就是與維持自己存在直相關聯的力量.是為了保持靈性安定,本來需要花費整晚——至少應花費數小時階段性解除的封印.

不過如今為了從眼前險境中救助主人,無論如何都必需那靈力.因此,飛車丸並非解除封印,而是開始強制破壞.

第五封印的解除委給術式,讓其自動後退.與之相對,從術式那奪取第四封印的制禦,隨後憑己力擊潰封印的一角.

將取回的靈力替換咒力,進一步逐漸切開封印.靈力急速膨脹而起,但缺乏安定的靈力開始從根底搖動飛車丸的存在.當下覆蓋全身的激烈靈滯,有如從內部綻開的雷電一樣.

但是,即便如此也趕不上.

"你到底是何方神聖!"

對加速度般取回力量的飛車丸,鏡亂擊咒力之刃.雖然力量逐漸回複,但將其全部運轉于結界的破壞上.極力避開消耗,看破刀法,在一紙之隔處躲閃斬擊.像這樣吸引"敵人"目光的期間,也全力逐步破壞第四封印.

但是,鏡果然敏銳,識破飛車丸的目的是拖延時間後,"楔拔!"將手中的"髭切"扔向空中.

抓住投出"髭切"刀柄的,是實體化後的使役式楔拔.高挑細瘦的纖弱男子.雖是曾折磨過春虎他們的強力式神,但靈氣還未完全回複這事似乎不假,他的表情空虛,動作也欠缺活力.

不過,鏡邊瞪視飛車丸邊冷冷命令道.

"干掉春虎!"

飛車丸即刻中斷封印的破壞,解開實體化,急趕向春虎的身旁,但是——

"別小瞧人!"

鏡的早九字彈開了飛車丸.飛車丸再次邊實體化邊著陸至路面.不行.沒有空隙.以從正面突破來說,力量尚不足夠.

就算是鏡的傷,應該也相當疼痛.但鏡絲毫不讓它表露于外,並專注于飛車丸.正試圖看透她的真正價值.接著,在他背後,他的式神開始慢吞吞地接近春虎,並手提"髭切".

這樣下去的話會趕不上.她再次作出了決斷.

並不是破壞封印,而是將封印束縛的部分——靈性存在的自身的一部分解體,強制讓其通過破裂的間隙脫離.不用說,這樣做的話不可能再構成,還會危害自身的存續.不過,盡管如此,"總體"會增加.一時的話,可以取回過往的力量.

甚至封印己身地長久等候,是為了伴隨主人身旁保護主人.若是不能保護主人,那自己的力量便沒有意義,自身存在的理由也將消失.主人的安全優先于一切.對護法來說,這是自明之理.

不過,遺憾的是尚未完全結束解除的第五封印.

第五,最終封印封住的是飛車丸過去的"記憶".是與主人共同度過歲月的種種回憶.對飛車丸而言,那一個一個都是無法代替的寶物.即便失去些微,也比破壞自身的一部分來得更苦痛.

即便如此,過去的記憶也不可能優先于現在的主人.飛車丸在白皙的美貌上浮現苛烈的決意之色,隨後將自身的內部解體.通過瀕臨毀壞的封印間隙,一口氣奪取力量.

那已經連靈滯都算不上了.飛車丸全身上下迸發無數的閃電.龐大的靈力卷起漩渦發出吼聲.鏡啞然地凝視飛車丸.

飛車丸如砍擊般宣告.

"小子,退下!"

強制取回的力量,未能立馬制禦.飛車丸將肆虐的靈力以狐火的形式扣向鏡.

熊熊燃燒的青色火焰如雪崩般襲向鏡.鏡展開結界.狐火將那結界整個吞噬.

飛車丸進一步利用雪崩的靈力,利用那動態提煉咒力.伸出左手,收緊右手.拉弓架勢.吐出的狐火會聚.鏡神色一變,但已經遲了.

"hifumiyoimune,kotomochirorane,shikiruyuitowa,sohatamakumeka!"

詠唱蟆目神事的神言,射出咒力之箭.只不過,那莫大的咒力與其說是箭,莫如說是巨炮導彈吧.

鏡瞪大眼睛之後,咒力與結界猛烈撞擊,排除,貫穿了些微的抵抗.因壓力過大,結界往後方爆炸.瀝青路被剜掉,其碎片飛向空中.

真是一擊了結,但飛車丸沒有誇耀勝利的閑暇.視野一角,慢吞吞前進的楔拔站到了春虎旁側.手中的"髭切"——貫穿自己,奪去主人左眼的刀刃,再次寄宿不祥的光輝.但是不會有第三次.飛車丸奔馳,尾巴隨風飄動.如今的楔拔本身,並非威脅.只要將其扯離主人旁側就沒問題了.

趕得上.

然而.

"還沒結束!"

火焰咒術從正旁阻擋了去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一腳踏空.是鏡.怎麼可能,這麼心想後,方才空的記憶蘇醒了.

禹步.又一次——但是,沒想到能在那時刻瞬間行使這般高難度的咒術.果然這男人也確為當代屈指可數的陰陽師.飛車丸悔恨地咬牙,著手下一咒術,但是——

同一時刻,楔拔將"髭切"舉過頭頂.

心髒被猛地一攥.

邊放出狐火,邊朝向楔拔的身旁.但鏡並未好說話到可以容許此.一步一步都過于遙遠.全身逐漸被恐怖貫穿."可恨!"飛車丸舍棄防禦疾馳.可是,即便能夠無視鏡的咒術造成的傷害,被削掉的速度也無法挽回.

趕得上.

不——趕不上.

楔拔揮下了"髭切".飛車丸發出悲鳴的那一刻——

"這樣,人情,便成二."

嘭,在隔著春虎的另一側,厚重的某物著落了.

男子.是身高將近兩米——不,甚至有目前進一步膨脹印象,肌肉隆起的魁梧男子.男子在著地的同時伸出右手,用手掌輕易握停了被揮下的"髭切"的刀身.

短金發有如王冠閃耀,輪廓分明的面容之中,細眯的雙眸放射強烈的目光.身著無領帶的西服.平常會讓人感到洗練精干的那服裝,只有此刻看起來如雄赳赳的戰斗裝束.無厚度的夾克左袖,被男子的鬼氣吹動,優雅翩翻.

"角行鬼!?"

"喲,飛車丸.看你相當棘手啊,變鈍了?"

男子——角行鬼不客氣地咧嘴而笑,咕,並用右手把"髭切"的刀刃壓回上方.隔著橫躺的春虎與他對峙的楔拔,粗暴褪去至今空虛的表情,如野獸般顯露敵意發出咆哮.在因緣之鬼面前,戰意噴湧而出.

角行鬼哼了一聲.

"不象話,去重新來過."

接著,掄起握住的刀刃,將"髭切"連同楔拔砰地扔飛.

被扔投的楔拔落至鏡的附近,並順勢解開實體化.哐嘡,唯獨"髭切"倒在瀝青路上.角行鬼眺視鏡,"想怎樣",如此詢問般地略挑起半邊眉毛.

"……!?"

鏡咬緊牙關.

將春虎庇護在腳下,角行鬼僅憑他的鬼氣壓倒周邊.飛車丸也用明顯浮現殺意的眼神,瞪視將主人逼至絕境的鏡.

若對手僅為飛車丸,這傲慢的陰陽師可能會徹底與之相斗.


但是,亦將趕來的角行鬼置于對手位置互相交鋒——還未愚蠢與傲慢至這般思考的地步吧.

"礙眼."

點燃狐火.鏡即刻拾起"髭切",回避巨大的火球.之後踩踏複雜的步法,消去身影.禹步.他撤退了.

可以追擊,也能弄亂靈脈.但,現在以春虎為優先.

跑近春虎,全力附上治愈咒符."布!"頭也不會地大聲喊道.

角行鬼哎呀哎呀地聳聳肩,扯掉夾克的左袖.對被救出困境一事,連一句謝辭也沒有.不如說,如果要求道謝,必定會反過來"至今為止一直在干什麼"這般嚴厲地開始說教.對自身滿是靈滯,將布料鋪在春虎左眼上的飛車丸,角行鬼浮現苦笑.

知道她專注于主人,決不入耳其余之事,他卻仍說:

"真是的.你這家伙忠心耿耿啊."

接著,通過飛車丸的咒術被灌入生氣的春虎,"……咕."呻吟著扭動了身體.飛車丸機敏地添手扶起春虎的上半身.

春虎被飛車丸支撐癱坐在路上,又一次發出呻吟.之後微微睜開剩下的右眼,靜靜地將視線轉向眼前的式神與鬼.

從飛車丸的碧色眼瞳中,溢出澄澈淚水.在近瞧便將會停止呼吸般的美貌上,那淚水有如寶石奪目.

"……飛車丸."

春虎說道.飛車丸感激地泛紅面頰後,略微退身,跪地垂首.

隨之,了解到鄰旁氣息沒有動作,"喂!"當真發怒地揚聲.

角行鬼俯視春虎後,"轉眼就這樣喔"如同想這麼說地故意聳肩示人.不過,他接著咧嘴一笑,退至飛車丸鄰旁單膝著地,擺出同樣的姿勢.

交通被遮斷,荒涼的車道.

在坐于瀝青路上的春虎面前,往昔夜光的雙翼,為與往昔主人的再會而深深奉上拜禮.

傳說的式神,飛車丸與角行鬼.

以及,傳說的陰陽師,土禦門夜光.

啪颯,發出振翅的聲響,金鳥舞落至春虎的肩膀.對事到如今才出現的不忠者,飛車丸再次投以銳利危險的眼神.

不過.

"算了,飛車丸.它就是這樣的家伙."

因這話,飛車丸全身震顫.

"如何……"

並用發抖的聲音確認.

"如何稱呼您為好?"

不用說,飛車丸也存有空的記憶.不管主人選擇哪個,她的忠義也不會有一絲陰霾——盡管如此,也仍舊緊張.

對此,春虎冷淡地回道.

"隨你喜歡."

之後,春虎四肢用力,准備起身.先于慌忙試圖幫忙的飛車丸,角行鬼自然地配合呼吸,托起春虎的身體,讓其站立.當然有注意到飛車丸不甘心地瞪視,但角行鬼不予理會.因為會沒完沒了.

"……于是?"

自身也站起,角行鬼邊低頭看春虎邊詢問.

"這之後將?"

春虎快速仰視了角行鬼一眼,隨後將視線移向飛車丸.

以鎮靜的聲音道:

"執行'泰山府君祭’的儀式,將土禦門夏目喚回此世."

3

倉橋等人未立即殺害天海,當然也有著相應的緣由.因為警戒著詛咒.

若是成為如天海這等的咒術者,預備好一旦自己被殺的時候,便以自己的性命為祭品組于複仇詛咒中——至少在天海及倉橋世代的感覺上——此為理所當然之事.結果這種應對方法成為了擔保,保證咒術者自身的性命至最大限度之處.他們即是在這種時代中活下來的人們.

因此,倉橋在挑明隱藏的真實,明白到不能獲取天海協助的時間點上,並未立即殺害他.決定花費時間徐徐削落天海的靈力與生命力.為了縱然等到詛咒發動,也能弱化那威力.這也是倉橋等人的世代理所當然的應對之法,事實上,這般"處理"在陰陽廳不能公開的記錄上也存在數個先例.

只不過,即使"暫且讓其活著",當然也不能就那樣置之不顧.與施在鏡伶路與大連寺鈴鹿身上相同的"抑制咒力的封印",使之並非"限制",而是"歸零"——不能操使一切咒力,甚至連感受靈氣的見鬼之才也被封印,施至這般程度.更為了封鎖咒文詠唱而用咒術燒灼喉嚨,並切斷雙手的肌腱使其不能結印.再奪去意識鎖進地下牢獄中,並施展了花費十日使之死亡的古老禁咒.在某種意義上,這可以說是比"單純殺死"更不顧人尊嚴的無情處置.

被嚴密封殺至這種程度,本來的話,天海理應連些許的逆轉機會都沒有.而且,倉橋也並不會容許此.

可是…….

也有無法同意倉橋這般處置的人存在.是宮地.雖說沒能請求到協助,卻要奪去天海的性命,他對此事有所躊躇.為此,他之後獨斷地將殺害天海的禁咒解咒,並替換地施展了"凍結"對象之人的另一禁咒.考慮經過數月,或是數年之後也行,在一切障礙消失後讓天海複蘇,使其以一位老人的身份,而非作為咒術者地度過余生.

但是,宮地並不知曉.

戒備地下牢獄的結界,只是以關進內側為目的的東西,對于來自外側的接觸難以說是萬全這事.

以及,得知倉橋等人的真身,知曉自己命運至頭的天海,就像追尋蜘蛛絲般,立刻留下了一把扇子這事.

那扇子的名字是朧.是天海傾注心血造就的高等機甲式.力量絕非強大,但擁有模仿主人的人格——讓其高水准近似到天海萬一出事之際,可作為他的代理作出同等判斷的人格.

在主人的意識中斷,且了解到其仍舊健在之後,朧便全力嘗試與主人接觸.然後,即便未能達到解除主人身上禁咒的地步,卻也隔著結界成功與主人的意識接觸了.

不消說,牢獄的結界堅固,即使天海取回了意識,也不可能從他一側推動朧.不過朧向主人提示數個選擇項,由自身一方推測主人會選擇哪個,以此總算獲得了主人的指示.

另外,如果代替天海作為頭腦活躍的是朧,那麼代替天海作為眼與指活躍的,便是他以前覺得有趣而購買,解放至廳舍內的人造式"詭蛛".

"詭蛛"的優點有二.其一為理論上可半永久性采取自律行動.其二為只要完成最初的設定,並非見鬼的普通人——當然,連見鬼之才都被封鎖的陰陽師——也能夠操作.自不用說,在天海把"詭蛛"放進廳舍里的時間點上,已結束了那設定.

半成為死人卻取回意識的天海,以朧為中介操作"詭蛛",拼命且專心致志地探尋反擊的端口.等待意外的奇跡,等待偶然的重疊,為"那時刻"而張網.這是意志,也是執念.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是.絕非誇張,得到回報的可能性為天文學幾率.

不過,那門扉被打開了.經由春虎.經由大友.經由冬兒與京子與鈴鹿.以及,經由天馬.

而且,最後是道滿.大友出了廳舍後,道滿不情願地結束與宮地的咒術戰,撤退了.不過,之後看到式神帶來的天海時,他哈哈大笑.

不消說,這仍未是天海的勝利.天海不過是才從地獄中爬回來而已.戰斗從現在開始.然後,比起這次的生還,贏得這戰斗的幾率應該更加低下.

但是,似乎"運勢"尚未凋零.天海這麼自我評價到.

"哎,詳細的情況不清楚,不過這家伙確實被鎖在底下牢獄喔.之後……看到'這種模樣’的話,便大致能想象得到."

說完,道滿往後仰視,看向憑靠式神的天海.

天海處在活著就很不可思議的狀態.式神朧被破壞的現在,連將自己的意思編織至話語都做不到.刻于額上的巨大十字傷——X印封印,連象樣的治療都沒給予,正化膿潰爛.若不是施于身的"凍結"詛咒維持著對象之人的生命,即使僅這就成為致命傷也不足為怪.

然後,在這樣的天滿面前,木暮不再揮劍.在目擊到的陰陽廳的黑暗——其之一端面前,失去了理應說的話語.

離遠注視的天馬,因大人間的交談而屏住呼吸.即便理解不了過程的全部,那深刻度與壯絕度也在無意中傳達給他吧.

庫庫庫,道滿壞心眼地笑說:

"——那麼?想怎樣唷,大友."

"撤退."

大友即答."行."許是到底也滿足了,道滿沒有抱怨地順從.

木暮依然手持劍,表情嚴肅地看向大友.

"……陣.你……今後打算怎麼做?"

被詢問的大友轉過臉.兩人的視線交會.

"唔,暫且讓我逃離段日子."

"……陰陽廳會追捕你喔?如有命令,我也會追捕."

"……確實呢."

"覺得總會撐過去嗎?"

"不.……但是,認為必須撐過去."

大友這麼回答後,聳肩浮現悠閑的微笑.木暮注視了大友一陣後,不讓嚴肅神情凌亂地率先岔開視線.

是大友與木暮,兩人道路訣別的瞬間.

木暮嘩地震了下愛刀,以符合劍士的姿勢,向借靠式神肩膀的天海轉過身體.

"天海部長.我雖不知道詳細的情況,但念在您的面子上,放走你們.不過,讓我僅說這一點.陰陽廳是必需的.大量的人們認為必需.只要人們需要著陰陽廳,我的劍就會為了人們而揮動."

就算是木暮,也絕不可能認為同時以大友與道滿為對手後還能獲勝.然而,之所以還硬是如此放話,是因為此是木暮的矜持吧.

"——不錯.這也是種道路唷."

代替天海,道滿以深邃的陰郁笑容應道.

"陰陽師,木暮禪次郎.也希冀與爾再次比試彼此之技."

木暮不回應道滿,不發一言地將愛刀歸鞘.

然後,目光決不再朝向大友地離開了公園.

4

土禦門夜光持護法.

成輔佐其之雙璧.

帶著過往曾被如此稱贊的"雙璧",春虎秘密侵入了祓魔局本部.

就算堂堂進入,大概也能夠達成目的.但是,多余的紛爭會浪費時間.再度身纏"鴉羽"的春虎,以及飛車丸與角行鬼,各自施展隱形入侵本部內側.沒被任何人注意,進入了存在于最深處的靈安室.

無機質,冰冷且單調的寬敞房間.深處的牆邊安放有床位,僅它的上方被燈光照亮.

然後——在其跟前,有著先到的客人.

"……總算來了呢."

如此反應的,是被倉橋命令,提前趕赴夏目身邊的夜叉丸——否.

是多軌子.

她的兩側存在苦著臉卻一半以上籠有屈服看開之感的夜叉丸,以及現出緊張之色的蜘蛛丸.

置兩體八瀨童子于後方,多軌子稍稍向前一步.

多軌子注意到卷在春虎左眼上的布料後,表情倏地一僵.之後雖對上了他余下的右眼,但做不到持續注視,便將視線往下落.

接著.

"……事情聽說了,春虎……還是說現在叫夜光較好?"

"隨你喜歡."

和剛才一樣,春虎冷淡地說道.看到他的態度,霍,雖然夜叉丸在單目鏡背後浮起了興趣,但嘴上卻什麼都沒說.

"那麼……春虎?我(boku)……我不會向你謝罪.夏目那事並非我本意.不過,對你而言,這不具有任何意義吧?"

"——確實."

春虎徹底淡淡地回應.聽到春虎答複的瞬間,多軌子有如內心被戳刺般扭曲了表情——立馬憑借意志的力量將之消去.

仔細瞧的話,多軌子的眼角正泛紅浮腫.是哭腫之後,以及,些許也好,試圖將它隱藏之後.

多軌子鼓起勇氣,再次上揚視線,緊緊注視春虎.

春虎以冷漠的右眼,回看這樣的多軌子.

多軌子想要傳達的事情,似能明白.事已至此,春虎仍未對她本人持有厭惡感.她那率直與原本的活潑,真摯且正直的本性,以及由本人的不成熟與稚嫩造成的思慮不周也包含在內,均不令人生厭.莫如說,甚至還感覺喜歡.

只不過"無法信任".

空的——飛車丸的忠告,事到如今又逼迫內心.無法信任一事,"並非"為妥協的恰當之事.多數場合,此為決定性的事情.

安置死者的靈安室中,橫亙生者們的沉默.

將之打破的,是單臂之鬼.

"……于是?"

角行鬼挖苦般地重複了一遍稍前自己的話.

"這之後將?"

有如淌過微弱的電流,靈安室的空氣緊繃.

將飛車丸與角行鬼帶在左右的春虎.

以及,將夜叉丸與蜘蛛丸帶在左右的多軌子.

飛車丸的眼里寄宿決不姑息的殺意,角行鬼的眼里則有著享受過程的豪放.與之相對,夜叉丸的眼里點有鑒定春虎的銳利光亮,蜘蛛丸的眼里則充滿緊張,覺悟以及無所屈服的斗志.

過去曾經攜手的,土禦門與相馬.

在收納夏目亡骸的靈安室中,目前這兩陣營安靜地四散火花.如果此時兩者的對立崩亂均衡,戰斗帷幕被揭開的話——祓魔廳本部定會遭受到廳舍都不值一提的毀滅性打擊.

但是,兩位主人同時制止了一觸即發的式神們.彼此面對面地各自舉起單臂,抑制候在背後的式神們.

"春虎."

多軌子加以確認.

"你准備讓夏目複活吧?憑借'泰山府君祭’?"

對于多軌子的詢問,春虎沒有回答.但在此場合,沒有回答這事便已是答案.

"夏目交給你."

多軌子緩慢地宣言.在春虎的旁側,飛車丸露出意外的表情.

另一方面,夜叉丸始終保持平靜地模樣說:

"……公主?"

"等著."

多軌子頭也不回地冷淡說道.夜叉丸回轉眼球仰望天花板後,不再開口廢話.

"……當然,並未覺得這就能補償.但是……"

多軌子說著欲言又止,咽下了後續的言詞.

緊咬雙唇,抬頭挺胸.就這樣大膽地向前進發.蜘蛛丸慌忙追趕,夜叉丸也跟隨而上.

多軌子與春虎間的距離縮短.春虎一動不動,角行鬼也依然架勢泰然,只有飛車丸緩緩眯起雙眸,"如若舉止不軌當下反擊",毫不隱瞞這般威脅的氣息.

多軌子等人的足音反響在靈安室中.兩者靠近,接觸——

就這樣擦身而過.

"……春虎.改日,再見……"

多軌子留下這話後,帶著夜叉丸與蜘蛛丸離開了靈安室.

飛車丸一副略不能接受的樣子,瞪視走出靈安室的多軌子等人的方向.

"……這樣可好?"

詢問的聲音里,充滿著只要一句命令便會歡喜地對多軌子等人挑起戰斗的氣息.

但是春虎他——

"可以."

這般回應,並以那種事怎樣都好的步伐,翻動"鴉羽"的下擺.

就像和多軌子等人輪替般,朝向靈安室的深處.

被安置在燈光正下方的床位.在那里,橫躺著一位少女.

春虎在青梅竹馬的上方屈下身體,以沒有比這更柔和的聲音呼喚她.

"抱歉.讓你久等了啊,夏目."

然後,以恭敬的手勢伸出雙臂,將橫躺著的夏目輕輕抱起.

漆黑的夏之夜空,一點一點地增加光亮,淡薄起顏色.

同時,星星的光輝融入天空,迅速開始隱形.

只能在夜晚的黑暗中知曉其存在的星星.但是,即便天已破曉,它們也並未消失.在太陽支配的天空中,它們毫無變化地存在著.在那一直等候下一夜幕的來臨.

晝間被太陽光持續烘烤的瀝青路的熱氣,也並未傳達到屋頂.反過來,因毫無停息吹刮的風,體溫被奪走了.

早乙女輕輕坐在石頭舞台的邊緣,縮緊身體顫抖地仰望天空.

石舞台的周圍,立著四個鳥居.北側鳥居為黑.東為青.南為朱.然後,西為白.

存在于陰陽塾塾舍屋頂的天壇——為"泰山府君祭"准備的祭壇.早乙女在天馬家那邊伏擊他,將他作為式神向陰陽廳打出術式之後,為了見證那結果而于此等待.

塾舍屋頂的視野良好.徐徐向天明移動的滿天之夜,幾能一覽無余.天空一點一點地迎來破曉.雖是每日重複的光景,但即便如此,重新看後,仍被那份廣闊所壓倒.

不管自己思考什麼,許願什麼,推敲怎樣的計謀,終究渺小.另外,即便數年數十年地持續努力,策動大量之人,做各種各樣的事情,世界也與此完全沒有關系,僅肅穆地持續回轉.

再過不久即將天明.這星球的自轉才為"時".承載于其上面生存的所有之物,從晝至夜,自夜向晝,持續回轉的"時間".何等強力且絕對的運動.

但是——存在著.極端稀少地存在著.存在飛躍理應為絕對性"時"的運行之人.存在脫離它的桎梏之人.

譬如說…….

嘎嚓,傳來門扉打開的聲音.仰望天空的早乙女,轉動身體落下視線.

發出聲響的,是低一層的管道部的方向.是為自屋內進出屋頂而設的門扉.接著,嘎嚓,嘎嚓,鋪裝在管道部底下的金屬絲網被不知何人所踩踏.

早乙女提腰起身至祭壇前方.

風揚起.

祭壇所在的高台部與管道部之間的高低差,大約為三米.將之大幅飛躍的,是展開巨大羽翼的暗鴉.

飛翔的"鴉羽"優雅拍打漆黑的下擺,播撒黃金色的光之粉末.將主人之腳降至高台後,仿佛閉合翅膀般輕輕放下下擺.之後承接吹刮于屋頂上的風,任意地隨之飄動.

跟隨主人之後,兩體式神也現出身影.

一體是絕世美女.宛若野獸般持有一對耳朵以及木葉型優美尾巴的,"狐靈附體".據說因其血統,還有人稱其為"返祖".與清廉忠貞的氣質相反,她的美貌洋溢著非人的妖豔.

另一體是鬼.古老真切的鬼,左腕自肘部上端被切斷的,"單臂之鬼".據說過去還曾以"羅生門之鬼",或者"茨木童子"聞名于世.傳說中也有說成是白發鬼女,確實,是在滿溢勇猛野性味的另一面,持有讓見者之人因與恐怖似是而非的感情而內心悸動的,危險魅力的鬼.

以及,身纏"鴉羽"帶領兩體式神的,陰陽師.

在他的左眼上,撕開的布料有如繃帶卷纏著.不過,那布料,以及左半臉,脖頸與肩膀,都被相當量的鮮血潤濕著.是重傷.但是,余下的右眼中,寄宿有讓人感不到此的強烈光輝.

他用雙臂抱懷著少女.

橫躺在胳臂里的少女,也用鮮血染濕了胸口.黑長發流瀉至腳底,與"鴉羽"一同因吹拂屋頂的風而飄動.

早乙女頂著感情淡薄的表情,將眼前的光景深烙腦海.

身纏漆黑"鴉羽",懷抱少女亡骸的土禦門春虎.

伴隨他左右的護法,飛車丸與角行鬼.

于如今正要迎來黎明的世界,跨越時間的人們聚集在眼前.

取回明亮的天空之下,嶄新黑夜拉開帷幕.

"……等候多時了."

包含百感之念,早乙女靜靜說道.

往昔,據傳陰陽師安倍晴明為延三井寺僧人智興性命,行"泰山府君之法",將智興之命與其弟子證空之命加以交換.

5

拂曉前夕.

隸屬于祓魔局情報科靈視系的靈視官們,察覺到都內的靈相發生了急劇異變.

場所是涉谷.異變中心為陰陽塾塾舍的附近一帶.即刻下達了出動目黑支局靈災修祓部隊的要求,但在他們即將出動時,就和開始之際一樣,靈相的紊亂突然停息了.

那晚,因陰陽廳廳舍的騷亂,大量靈災修祓部隊全部出動.必須戒備靈災的發生,待機部隊幾近沒有.

因此,接到異變停息報告的修祓司令室,取消了之前出動部隊的要求.為了能夠應對萬一發生的靈災,就這樣讓部隊回到待機狀態.離開修祓司令室的宮地室長,以及祓魔局局長倉橋接到這報告,是在拂曉過後的時候.

接到報告之際,倉橋已從夜叉丸那聽聞了多軌子將夏目移交給春虎一事.

"是嗎——"

他僅返回這麼一句話,並不准備特別下達新的指示.

但是…….

掛斷電話後,平常會立即回到工作中的他,僅此刻默然不動,陷入沉思.

接受報告是在長官室.坐于辦公桌前的倉橋,無言地注視著房間中央.

"——即便如此."

倉橋就像和誰攀談般喃道.

"即便如此,陰陽之道也不能斷絕——"

這是相對短短數小時前站在那里的少年的話語,亦是相對存在少年那側,生養他的人們的話語.

沒人回答倉橋的話語.

倉橋獨自一人坐在長官室的辦公桌前,持續注視著虛空.

既然木暮離去了,那就不會有祓魔官到訪公園.這麼判斷的大友,用短信拜托倉橋塾長回收學生們和天海.

天海在那之後很快失去了意識.大友讓仍未醒來的京子與失去意識的天海躺至長椅,用咒術分別對其施展了可能范圍內的治愈術.

接著,他托付給天馬數個口信,"下次見."並留下這話後,帶著道滿離開了那地方.現在正乘坐著道滿的黑色小型汽車背離東京.駕駛席上是道滿作的駕駛專用的簡易式.大友坐于副駕駛席,道滿則坐在後側座席上.

一如木暮所言,陰陽廳大概會通緝大友.雖然目前有必要潛藏在地下,但大友並不介意.畢竟,那里是他過去的"職場".

如今比起這——

"……法師?"

越過擋風玻璃一直注視前方,大友詢問背後的道滿.

"您是否知曉'泰山府君祭’是怎麼一回事?"

"遺憾的是不清楚結果.不過,片刻前靈相動了.至少,大概是泰山府君被召喚的證據."

道滿回頭看了來路——東京的方位一眼,這麼說道.

春虎借早乙女之力,實行了"泰山府君祭".魂之咒術.實行了陰陽廳禁止的禁咒.自己只是計劃奪回春虎而已.並未想象到那會變成這般結果.

也許錯了,但,這是自己的選擇.

大友對試圖阻止春虎的木暮這麼說道,並擋住了他.那判斷當真錯了嗎?從現在起,自己必須弄清楚它.然後,若是錯了——自己接著又會作出怎樣的判斷?

"……法師."


"何事?"

"今晚萬分感謝."

"霍霍.不用致謝.老朽說過吧,這不過是還爾'人情’罷了."

"……關于那'人情’."

大友稍微起身,越過肩膀看向後側座席.

"是指我'勝了’法師對吧?"

因包含此確認的毫不客氣的音色,道滿察覺到了.

"不錯……"

邊回答邊越過墨鏡投出刺探的視線.

"老朽在由老朽挑起的'咒術比試’中,被爾超越,敗北了.本來的話,是處在即便被除祓得無影無蹤也不能說怨言的立場."

"如此的話,說到用本次一事償還'人情’……"

"……哼,對呢,稍顯不足吧."

邊刺探大友的真意,道滿的嘴角邊若隱若現愉快——且不祥的微笑.

"……行."

大友不摻雜感情地應道.

"那麼,法師.值此之際,就將余下的'人情’整合償還.請成為我的式神.是呢,從現在起一年……不,兩年就行."

道滿暫且一段時間無言地凝視大友.

然後,那年幼的容貌滿堆笑意.

但那里絲毫未有天真爛漫感.不如說,外表上的稚嫩被撤去,從深處現出衰老不堪的丑陋老臉.就像非人的"魔"之氣息,數百年的時之業悄然浮上般.

"這突然又是誇張的一出啊.爾明白自己所言之事為何種事情嗎?"

道滿對大友談及人情交易,是為了用"咒"束縛他.大友越依賴道滿的力量,他就越會"依存"這荒禦魂,並接受道滿的魔爪.瞄准此點,道滿欠了大友"人情".大友也了解這事.

然後,本回雖止于"聯合斗爭",但這成為"式神契約"的話,對彼此的影響力將天差地別.

"爾……會被老朽吞噬喔?"

對這可能性十分之高一事,大友早已做好心理准備.換言之,是與惡魔的契約.

但是,以陰陽廳為敵的現在,自己必須潛藏至地下.而且並非單單潛伏,必須先于陰陽廳,單獨地追蹤春虎的下落.

"要是我被法師吞噬的話……是呢,用另一只腳獲得寬恕嗎……或者再次于'咒術比試’中取得勝利,讓我取回自由."

大友坦然說道,道滿則愉快地笑了.

"不錯,不錯,爾這種出賣己身的做法.雖然近來顯著減少,但所謂咒術者,原本就是這樣的存在."

"回答是?"

"接受了.從現在起,陰陽師大友陣即為吾主."

道滿爽快地欣然承諾."多謝."大友也簡單說道,隨後將視線回至擋風玻璃的對面.

乘坐陰陽師與荒禦魂的黑色小型汽車駛于車道.

映照在擋風玻璃上的遠方天空開始急速泛白,另一方面,車內的黑暗則有如在逐步增長它的深邃感.

到訪庭院的,是騷亂之夜如若謊言,和平且平凡的黎明.

東方的天空發白,夏天清晨的清爽生機開始混雜于周圍的空氣之中.天馬胸懷複雜的情感.僅僅一晚,什麼事情都發生了改變,但出現在眼前的早晨,卻看起來與平常完全沒有變化.

天馬目前身處倉橋家在目白的別墅.是小巧的舊洋館,且采用和洋合璧的外形,總感覺有種大正時代建築般的複古氛圍.庭園亦是一般大小,雖不華美卻似有在打理.

天馬坐在庭園里的長椅上.前方是圍住用地的黑漆鐵柵欄.身坐長椅上,天馬眺看鐵柵欄的對面.

大友帶著道滿離開之後,接到聯絡的塾長于短短數分鍾之內趕到了公園.然後,讓失去意識的京子與天海乘上汽車,和天馬一齊進入了這棟別墅.現在她正在寢室進行天海的治療.

這時——

"——天馬."

"小京,你醒了啊?"

"嗯,就在剛才."

來到庭園的是京子.臉色仍舊欠佳,但看起來已取回了冷靜.

"天馬的話,我已經從祖母大人那聽說了."

說完,京子接近了長椅.天馬起身讓座,但京子卻笑著搖了搖頭.

所謂天馬說過的話,即是夜間發生了什麼的報告.當然,是天馬所知范圍內的說明,但即便如此也為十分震驚的內容.雖然塾長什麼話都沒說,但避難至這別墅而非本家宅邸,也定是為了避開倉橋長官的耳目.至少,有必要隱藏天海.恐怕,可能很快也會轉移出這別墅.

關于她的父親,不知道塾長對京子說至何種地步.不過,遲早都得直接面對,或者她早已察覺了也說不定.

今後京子將會作出怎樣的決斷?

"大友老師也走了呢."

"嗯,他說向大家問好."

對,不僅是京子,大友也業已作出決斷.不用說,春虎也一樣.

接著,冬兒,鈴鹿,就算是天馬本身,今後也必將會被迫使作出決斷.不管各自將選擇怎樣的道路,也已回不到最初.已經無法回到一無所知的塾生.

"……春虎那邊沒來聯絡嗎?"

對京子的詢問,天馬無言地點頭.

天已破曉.春虎恐怕在昨晚期間執行了"泰山府君祭".

然而沒有聯絡是為何?該不會是儀式失敗了吧.正因為什麼都不知道,才會一個勁地越發不安.即便這邊試圖聯絡,目前春虎與夏目也應該沒有攜帶著手機.

"啊,不過呢,剛才有短信——"

天馬這麼說至一半的時候,京子突然瞪圓了雙眼.他驚訝地往背後回首.

隨之,手搭在圍住別墅用地的鐵柵欄上的人說:

"……喲,我來遲了."

"冬兒君!小鈴!"

天馬與京子跑近鐵柵欄.冬兒淡淡微笑,鈴鹿則看到京子沒事的樣子後,閃過些微的安心之色.就在剛才冬兒發來聯絡,天馬也告知了別墅的位置.天馬來到庭園,就是為了等待冬兒他們.

然而,天馬與京子的喜悅並未發展至滿面笑容.冬兒與鈴鹿一方也同樣如此.

"……春虎君並沒有在一起呢."

"啊啊.……也就是說,果然連你們也沒有接到聯絡啊."

冬兒歎息之後,暫且先移動到正門.與鈴鹿一齊進入別墅的用地,重新向京子與天馬說明和春虎別離的經過.

結果,冬兒與鈴鹿成為誘餌讓春虎逃跑後,直至黎明前夕都被靈災部隊追趕著.之後,抓住機會也把自己和簡易式相替換,總算擺脫了追蹤.

"嘛,自鴉天狗撤退後,就不再那麼費事.多虧了鈴鹿."

冬兒邊回頭邊道謝,但鈴鹿的表情完全沒有放晴.

她不與任何人對視地瞪著腳底.

"……因為說好了."

"誒?"

"說會帶著夏目親好好地回來……"

"小鈴……"

天馬無法再出聲.京子默默靠近,緊摟鈴鹿的小小雙肩.鈴鹿則不如往常那樣試圖抵抗.

被朝陽照亮的庭園之中,四人默然不語地杵在原地.

就在此時.嗡嗡,響起微弱的震動聲,四人立即轉動身體.

手機的來電聲.是天馬的手機.

天馬慌忙確認對象,顯示的是剛加入的名字.

"早乙女小姐!?"

聽到此,其他三人也緊張起來.早乙女應該與春虎一起實行了"泰山府君祭".

趕忙接起電話.

"——Good morning,天馬君,起床了?"

一如既往沒有起伏的語調,但毫無疑問是她."早乙女小姐!"天馬氣勢十足地握緊手機.

"春虎君他?小夏怎麼了?'泰山府君祭’成功了嗎?"

"姑且."

天馬看著三人臉上放光.三人似是也聽到了通話,冬兒握拳擺出勝利姿勢,京子于胸前兩手交叉,鈴鹿則一掃方才為止的憂郁.

但是.

"總而言之,天馬君你也辛苦了.估計暫時不能見面,但不需擔心這邊,你那也要加油."

她干脆地說出了不能置若罔聞的事情.而且,是種馬上就將掛斷電話的勢頭.

三人臉色再次一變,"請等一下!?"天馬也慌忙叫道.

"暫時不能見面是怎麼回事?'泰山府君祭’成功了吧?小夏複活了吧?難不成春虎代替——!? "

"沒問題,哪個都活著.暫且."

"暫,暫且是什麼意思?還有,不能見面是怎麼回事!"

"有很多緣由."

"別開玩笑!請說明下!"

真的不是玩笑.而且早乙女的場合,並非玩笑而是認真說的可能性,高到都成不了笑話.天馬拼命地纏住不放.

但是,自那以後早乙女的聲音便遠去了."早乙女小姐!"天馬反複呼喊.

一段時間之後.

"來自春虎君的傳話,他說'謝謝’.真好呢."

"一點也不好!春虎君也在那里吧?請讓他轉接!"

"不好意思,時間不是很多.必須走了."

"請適可而止!?拜托了——"

這時,冬兒突然從旁插話:

"天馬,揚聲器."

"誒?啊——"

他很快領會,並將通話切換成手機的揚聲器模式.緊隨其後,冬兒對著手機大聲怒吼.

"春虎!能聽到吧?給我回應!"

通過切換至揚聲器模式的手機,"呀!"傳來學姐的悲鳴.大概慌忙將手機從耳邊拿開了,話筒拾起切開風般的聲音,並傳達過來.其他還能聽到來自遠離此地之處的引擎聲.遠方點起紅綠燈的聲音.微弱的複數腳步聲.以及——

忽然溢出的,笑聲.

是春虎的聲音.

"春虎!"

"春虎君!"

"春虎!?"

"笨蛋虎!"

冬兒,以及天馬,京子,鈴鹿,各自對著手機呼喊.

四人的呼喚聲被吸進手機中,再生于並非此地的某處.

短短的些微間隔.

然而,電話就這樣切斷了.

天馬愕然,接著匆忙回電給來電的對方.但是,連接不上.持續堅持撥打後,有一瞬接通,又立馬被掛斷了.再次回撥,但依然連接不上.然後,這次數度撥打之後,流出留言電話的提示音.

"……怎麼回事?"

天馬不明所以地說道.恐怕,其他三人也是同樣的心情吧.

剛才的笑聲,毫無疑問是春虎.春虎在那里.

可是,為何不試圖做任何說明?

"該不會……"

京子臉色發青地喃道.

"該不會春虎他……成為了夜光……"

天馬與鈴鹿愕然凍結.春虎作為夜光覺醒了.這是十分可能的事情.而且,令人信服.若春虎仍是春虎,那絕不可能如這般單方面地中斷聯絡.

天馬等人一直盯著手機,失去了言語.這是天馬等人無法處理的,過于巨大的變化.即便厭惡那變化,也無法想象該怎麼辦才好.

但是.

"……那就去問本人吧."

冬兒說道.

冬兒表情僵硬,他也感覺京子所言的可能性具有說服力.不過,冬兒朝著不由轉過臉的三人,展現出不遜的笑容.縱使為做作的笑容,這笑容里也含著冬兒的氣概.

"要千方百計把他搜尋出來詢問,問'你是誰’.……順便確認,你是否已忘了我們,這樣."

就如同京子讀星所說的預言那般,冬兒的話瞬間沖進天馬,京子及鈴鹿的內心,並紮根而下."——是呢."京子不假思索地應道.天馬與冬兒對視後頷首,鈴鹿則緊咬雙唇.

"如果說是夜光之類……我就會使勁揍他."

"……嗯,我也不會阻止.直到春虎君說對不起."

"……哈,兩人都好溫和.在那之前,應該是下跪吧.誰叫他徹底——狠狠地折騰了別人."

三人到最後都已半是哽泣.盡管如此,"好."冬兒也仍在伙伴們的面前,伸出牢牢握住的拳頭.

接著——

"今後我們大概會散開,已不能像至今為止一樣待在一起."

唐突之語.不過,亦是與此時此地言談相符的話語.

冬兒嚴峻的話,在天馬等人的內心里產生不小的痛楚.然而,無人辯駁.

天馬剛才已有所預感,京子與鈴鹿也明白著.

自己等人今後必須作出各自的決斷.

已經無法回到一無所知的塾生.

"自此我們大概會變得七零八落.但是,即便這樣也有著一個共同的目的.將春虎——以及夏目找到,並教訓他們.要教那笨蛋們什麼叫禮儀."

此為紐帶.

維系四人的,誓約咒術.

在冬兒伸出的拳頭上方,天馬放上拳頭,再上面京子放上拳頭,最後由鈴鹿放上拳頭.

四拳變成一體,牢牢地將情感捆成一束.

朝向不知何日將被解放的一天.

此為雛鳥們的,離巢時刻.

6

能聽到某人的聲音.啊,是春虎君.是春虎君在叫我.僅僅如此,就變得好幸福.

春虎君在叫我.夏目,這麼喚著.不由感到安心,心中暖暖的.

春虎君在叫我.

然後——

倏得,夏目醒了過來.

長久——感覺曾處于極其長久的假寐之中.頭腦模模糊糊,無意識地環視四周.

陌生的房間.陌生的床鋪.陌生的枕頭.陌生的被子.就在忽然感到害怕的時候,非常熟悉的溫暖聲音喚了過來.

"夏目."

夏目恍惚地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在床鋪旁側的枕邊,坐著青梅竹馬的少年.夏目的表情自然綻放,並"春虎君",甜甜地這麼細語.

"醒來了啊,感覺怎樣?"

怎樣呢?總覺得腦袋朦朦朧朧,就像被裹在云中浮于天上.那是種令人稍稍不安的感覺,不過,有春虎在身旁的話,就不打緊.完全沒問題.一點也不在意.

嗯,夏目回道.以坦率的心情,朝他微笑.隨之,春虎也溫柔地回以微笑,並微微且用力地點了點頭.

接著,她忽然注意到了.春虎的左眼被布料覆蓋著.

怎麼了?如此詢問後,"稍微發生了點事",他苦笑道.

受傷了嗎?感到擔心,自然將手從被子中伸出.春虎笑著握住那手,說:

"不要緊."

並重疊上自己的手掌.

春虎的體溫經由夏目的手傳了過來.柔軟的感觸,舒適而令人安心.

但是,與春虎握著手——如此意識的瞬間,便急速害羞起來.臉頰燒紅,想要縮回手.不過,春虎笑著不放開,反而用力攥緊.

臉龐發熱.春虎君?困惑地喃道.

"笨蛋夏目."

春虎笑言.

"你啊,為什麼以北斗的身份來見我啊.那時候我一直認為被你避開了喔?"

突然,且超急速,更是正中央的直球.幸運的是,頭腦模模糊糊未能很好轉動.沉浸于依舊持續的假寐里,夏目在不得自由的云中慌慌張張地揮舞手腳.

不必看鏡子就明白,自己滿臉通紅,眼眸也鐵定濕潤.終于暴露了.一直緘默的秘密,胸中秘藏之事.

而且——而且那個煙花之夜.自己說了,邊哭邊告訴了他.

將難以抑制的思念.

將存于自身最中的,戀心.

春,春虎君.這麼說完,便再也講不出其他話來,夏目將臉一半埋隱進被子中.接著,一直注視著春虎的臉.像是捉弄這樣的夏目般,青梅竹馬故意似地咧嘴一笑.

夏目覺得這很狡猾,只有自己被如此捉弄,不公平.

因此,鼓起了全部勇氣.盯著春虎的眼睛,努力顫聲道.

春虎君…….因夏目的那副樣子,春虎也現出認真的表情.雖然遽然害怕起來,但是即便如此,也停止不了.

我,喜歡你…….

飽含思慕之情與心願,傳達話語.

然後,尋求確認.

春虎君呢?

春虎臉上重返笑容.是混雜眼淚,害羞的笑容.

接著,春虎保持握住夏目手的狀態,靜靜將臉靠近.夏目感到自己心髒飛跳,甚至顫抖戰栗.但是即便如此,她也不准備逃開.邊小鹿亂撞——邊閉上眼.

觸于嘴唇,溫暖而柔軟的觸感.

那一定是世上最美好的咒術.

是捕縛魂魄的咒術.

然而——

"……抱歉."

放開嘴唇,春虎如此說道.誒?夏目微微睜開雙眸.

"抱歉,夏目.但是,總有一天……一定,會再次相逢……"

這之後接續的話語,未能被聽取而消散于空中.春虎君?夏目低聲細語,在朦朧的視野之內,拼命地凝眸——

"……春虎君?"

睜開眼的時候,那里並沒有春虎的身影.咦?夏目睡眼惺忪地環視四周.

陌生的房間.陌生的床鋪.陌生的枕頭.陌生的被子.但是,並非初次.是直到剛才為止,自己及春虎所在的場所.

"……春虎,君?"

再一次恍神地低喃.

是做夢了嗎?不明白.頭腦模模糊糊未能很好轉動.假寐將夏目整個覆蓋,一切含糊不清,做不出正常的判斷.

但是——

夏目輕輕地用手指觸摸嘴唇.殘留于那的感觸,不可思議的新鮮,明確,且真實.夏目脹紅臉,再度將臉埋進被子里.

這麼做後,假寐立即重整旗鼓,將夏目的意識拉入暖和的黑暗中.夏目再度闔上眼瞼.闔上的眼瞼內側,浮上愛憐少年的面容.

春虎君——她像是說夢話般喃道.因幸福的心情,夏目再次回到剛才做的夢中.

床鋪旁側的窗戶上,窗簾布被朝陽明亮地照射著.但是,夏目絲毫不在意,繼續享受再一會兒的假寐.

再一會兒.

只要再一會兒…….

為了孕育醒來後,一個人飛往深邃黑暗夜空的——

那份勇氣.